他神色惊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孩子。如金煦所说,那一年他只有六岁,追车追了半小时,肺好像要被汹涌的气体撑炸,不等司机伸手抱他,他开口:“何毓秀被绑架了,马上通知我爸妈,报警。”
他取出本子在地上画了一张简笔画,将抱走何毓秀的男人背影等比例缩在了纸上,之后爬上了车,拿过平板开始查看地图。
凌川太大了,道路四通八达,那个时候监控也没有那么方便,即便他推断出了好几条路径,却都没有足够的科技辅助可以验证猜测。
他只能在家里和爸妈一起等待。
何若仪来回踱步,警方的大队长也在金家,焦急地等着电话。
金煦也把自己的简笔画给了对方,并且详细地描述了对方的身量高度和体格宽度,大队长倒是吩咐下去了,却也郑重其事:“这样的人光是凌川就不知多少个,我们想要靠这个找到对方,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如果我能再见到他,就一定可以认出他。”小金煦凝望着高高的大队长:“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最近的县城排查?如果他真的是本地人,我就可能找到他。”
但金绍霖阻止了他:“他到现在都没有打电话,金煦,你觉得他真的是为了钱吗?”
他跟金煦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对一个孩子,大队长露出了略显惊愕的表情。
金煦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更加冷漠了。
“我当时推断了很多种可能。”金煦说:“我希望他是为了钱,但我更担心,他是单纯的拐卖犯。”
前者他还有机会找到何毓秀,但是后者,日后再想相见就真的是大海捞针了。
“我们等了四天。”金煦将下颌放在他的头发上,轻轻蹭着,道:“我以为,他把你卖去了别的地方……”
他不知道什么叫慌乱,他只知道心脏有点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口飞速流出。他看到母亲在哭,素来不抽烟的父亲一根接一根,眉头锁成一团,警察不得不暂时住在了金家。
但始终没有接到勒索的电话。
直到四天后,有人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在邱县见到了公告照片上的那个孩子。
“是个女人。”金煦低声道:“她说应该是照片上的孩子,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可能需要送医院……”
金家所有人立刻跟着警方一起来到了医院。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邱县驻扎的派出所带着两个人走了上来。
女人神色焦急地抱着何毓秀走下来,何若仪浑身发软地扑了上去,医院匆匆推出推车,金煦眼睁睁看着她快速又小心地把何毓秀放在了上面。
众人随着推车一起冲入医院,何若仪一边跟着跑,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何毓秀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何若仪也被女警拥着,在一旁泣不成声。
金绍霖则后知后觉地对女人道谢,女人也在发抖,勉强扯着笑容摆手表示没关系。
随后,金煦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样的高度与宽度,那样的走路姿势,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也匆匆地走过来,道:“玉芬,那孩子没事吧?”
神色同样焦急,但与正常关心路人的好心人却有所不同,后来金煦才知道,那是一种过分用力的表演。
他留在旁边跟金绍霖寒暄,金绍霖对着他再三表示感谢,金煦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他很快就推断出了这夫妻俩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就在他准备直接拆穿他们的时候,女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金煦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专业的事情只能交给专业的人,留在抢救室门前对挽回何毓秀的生命没有任何帮助。但如果想要把这两个人锤死定罪,仅靠自己的一面之词绝对不够。
他还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
女人扶着墙壁,看上去不像是个刚刚做了好事的路人,倒是与何若仪有几分相似,仿佛被差点丧子的悲伤打击的直不起腰。
她去了消防门后面。
金煦快速利用电梯上了一层,然后从上层的消防楼梯,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
她瘫软在地上,用手捣着嘴,泣不成声。
没多久,跟金绍霖说完话的男人便找了过来,他把女人扶起来,神色惊喜:“他们说会给我们一笔感谢金,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子玉有救了,我们终于有钱给她治病了!!”
女人浑身发抖,男人还在低声:“还好,我没有给他们勒索电话……他们真的把我们当做好心人了,你说的对,这样,我们既不用被记恨,也一样能够拿到钱……难怪你要给他灌那么多迷药,你是不是早就想到……”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消防楼梯内响起。
男人揉了揉脸,笑了一声,道:“我知道,哪个孩子你都舍不下,但他能进金家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好半天,金煦才听到女人的声音:“把子玉转来这个医院……让金家,知道我们的难处……”
金煦退出了消防门。
一切都像那个女人预料的那样。
他们借了一大笔钱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转到了和何毓秀同一家医院,‘恰到好处’地被何若仪了解到他们的难处,面对把自己儿子送回来的这对好心夫妻,何若仪几乎毫不犹豫地资助了一大笔钱。
金煦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和那个女人聊天:“你就放心收下,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孩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这笔钱只是我个人的名义,后期还会有基金会找到你们,如果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联系这个人。”
她递过去一张名片,面对对方哽咽落泪的样子,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同样眼眶微红:“你救了我儿子,我救你女儿,都是应该的,这就是咱们两家的缘。”
金煦冷冰冰地望着那个女人。
她紧抿着嘴唇,却再难吐出任何话。
一样握住何若仪的手,低下头,肩膀不断发抖,很久,才哑声说:“谢谢,谢谢你……真的,谢谢……”
等到把她安慰好,何若仪这才拉着金煦的手离开,轻声问他:“医生说你哥哥这两天就可能会醒,你说咱们要不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吃了那么多的迷药。”金煦语气平静,听不出半分故意:“心脏和脑子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你还想给他惊喜,是怕他活得太长吗?”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后方女人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只知道,何毓秀出院之后,她并没有继续联系何若仪。
何若仪倒是一直记得她的恩情,逢年过节会让人送些果篮补品,还会给她女儿买一些普通人舍不得买的洋娃娃和小衣服,林玉芬也会稍微回一些土特产,但从不过多交往。
在金煦看来,她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何若仪也觉得她人不错,但她的圈子和林玉芬交集并不多,故而她也并没有刻意要与对方成为朋友。
“所以,他们是因为……女儿有心脏病,才来绑我?”
“你那天猜的不错。”他们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却始终静静依偎:“男人自作主张。绑走了你……其实那天我追车,就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不连我一起绑走……但后来,我全都知道了。”
“他们认为,绑架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算罪。”金煦道:“你被灌药,单纯就是因为林玉芬害怕你会记住他们的脸,记恨他们……她对你有愧,所以不敢过多打扰,还算有自知之明吧。”
“我是第一个……”何毓秀顿了顿,道:“我也没有病……”
“……”金煦安静了一阵,才道:“她还记得她今年的岁数吗?”
何毓秀回神:“她……”
“她今年只有四十五岁,生你的时候,她刚满十六。”
未婚先孕。一切都清楚了……难怪,何毓秀会被丢掉。
何毓秀愣愣靠着金煦,又被他揉了揉脑袋:“你不用纠结他们的过往,也不用在意他们的苦衷,该还的,你都已经还了。”
金煦古井无波地道:“你当年被丢弃在河边,身上爬满了蚂蟥,差点被吸干血,如果不是爸把你抱回来,你已经没命了。”
他像天平一样精密地衡量道:“她生了你,又差点将你害死,所以,你不欠她的。”
“六岁,他们绑架你,照理说,他们的女儿活不过三岁,但是因为你……他们的女儿活了下来,你又一次差点被她害死,无论她有多少难处,你都受到了伤害,所以,你不光不欠他们,你还救了他们。”
“我欠爸妈……”
“你当时躺在河边,没有任何的能力阻止爸把你带回去。”金煦说:“他在不知你意愿的情况下把你带回金家,就跟林玉芬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把你生下来是一个道理,所以,你不欠他们,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何毓秀本来有点伤感的情绪逐渐麻木,他终于仰起脸,鼻头微红,眼睛却有些无奈:“你平时都是这么思考问题的吗?”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金煦道:“若亲生父母生而不养,他们本就失职,若养父母挟恩图报,那不过是资源交换。”
“何毓秀,你很好,你从小就很好,他们亲生儿子无法给的,你一直在给,他们爱你,你也爱他们,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那我们之间是不是也要算一下,我爱你二十九年,你却一直对我爱答不理这笔账?”
“……”何毓秀一拳砸在他肩膀。
金煦露出笑容,忍不住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何毓秀又推了他一下,眼睛瞪起,道:“那后来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说完呢。”
“后来……”金煦笑了一声,道:“虽然只有一面,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邱远翔可不是那么安分守己的人,他们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儿一女,家庭美满,吃得太饱了,就贪心不足,想把你认回去。”
“所以……你之前就知道了?”
“你亲我一下,我就接着说。”
“……”何毓秀蓦地转身,直接面向了另一边。
金煦望着他的后脑勺。
又开始翻白眼了,看来自己已经重新进入他的关注区域……
就在金煦还在分析是接着说还是继续调情的时候,何毓秀忽然转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重新转了回去,脑袋一蒙,若无其事地继续睡了。
“……?”
“——!!!!!!”
第62章
微笑并非接吻信号,亲密接触也不代表愿意结婚……所以即便在深夜的床上被亲了脸颊……
真的不等于可以做`爱吗?
后方的金煦一直安静,何毓秀也没了心思追问更多。
他按住自己的嘴唇,眉头皱着。
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附体了……也不是,他只是想听对方说更多关于那天的事情而已,但是金煦怎么不说话了……问他吗?这个时候继续是不是有点奇怪?
卧室里面的氛围逐渐有些诡异,何毓秀在无尽纠结之中,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身边坐了个人。
他一个激灵朝后退了一下。金煦穿着睡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更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神经病啊你!”何毓秀抚了抚不慎加速的心脏,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会。
“你知道我喜欢你。”
何毓秀不搭理他。
“你也知道我想跟你结婚……”
何毓秀闭着眼睛将眼珠子往上翻了一下。
“你还知道我的性腺轴只要被勾动,就很难控制……”
“怎么了?”何毓秀继续闭着眼睛,道:“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但你在床上亲我……”金煦到底是没忍住:“真的不是想跟我做·爱吗?”
“……”何毓秀道:“问你的core去。”
一片沉默。
何毓秀蓦地转了过来,瞪着他道:“你的人生是不是特别泾渭分明,除了结婚这条主线之外,其他全部都是副线?!”
“这不是应该的么?”
“……”但凡这家伙喜欢的不是自己,绝对能被别人玩死,何毓秀没忍住,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天灵盖:“主副线连互相交叉都没有是吗?!!写厕所读物的还知道用其他副线来推动主线情节呢,你到底是怎么跳过那么多的场景、人物和背景信息直奔性腺轴这个环节的?!怎么,在你的大脑里面,只要在床上,就只剩下睡觉和睡人两个状态是吗?!”
“……”金煦越发诚恳:“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通。”
“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何毓秀拉开被子准备起床,怒气冲冲地道:“PPC画图的时候都知道渲染画面提升一下情调呢……你到现在还只会敲命令行……海德格尔的‘在世存有’和达尔文的‘基因传递’怎么可能睡到一张床!这何止是跨纬度,简直是跨物种!”
金煦跟了出来,轻声细语:“我是读过海德格尔的。”
“那你就应该知道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系统!我实话说吧,你跟我在一起,造不了人,只能造孽!”
“啪!”地一声。浴室门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上。
何毓秀在里面欻欻刷起了牙。
出来的时候,却忽然被对方抱在了怀里。
何毓秀条件反射地就想推他:“你……”
“对不起对不起。”金煦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的搂着他,嘴唇停在他的耳边:“我只是一直没想通,以后这种话我再也不问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何毓秀的背部是他轻轻滑动的手掌,他抿了抿嘴,又被他抱紧了点,金煦诚诚恳恳地到:“我不会说话,我情商低,我是DOS系统只有根目录……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好升级的,别急着否定我,求求你了,哥哥,哥哥……”
最后两句,开始用脸和下巴不断蹭他的耳朵和肩膀,嗓音也变得低沉柔软。
何毓秀睫毛动了动,又推了一下他的胸口。
金煦眸色微闪,又将他搂紧了一点,闷闷道:“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松手。”
“找打是吧?”
刚才还在尝试谈判的金煦一秒松手,目光依旧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何毓秀吃软不吃硬……难怪他之前对自己这么反感,金煦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又悟了一点。
何毓秀朝客厅走,金煦在后面跟,又道:“其实也不是我一直想问……就是我实在睡不着……我想,再抱抱你……但是我又不确定,可是我又是真的想再跟你亲近一点……但我又怕惹你生气……”
简而言之,就是纠结了,内耗了,失眠了。
何毓秀指了指桌子,金煦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见何毓秀往厨房走,这才又主动站起来,告知道:“我煮了红豆粥,还做了炒菠菜,煎了荷包蛋,你想不想吃茶叶蛋,我今天搜索蛋怎么做的时候还意外学了这个,随时可以做给你吃。”
锅里煮着开花的红豆粥,糖水也是红红的,整个厨房里都弥漫上红豆的清香。何毓秀的心情终于有所转好。
虽然这家伙有时候是真的烦人,但是身为‘人工智能’,他在日常方面的服务性还是比较完善的。明明没进过几次厨房,但做出来的食物却都是教科书式的,也没搞坏任何厨具。
而且,还很听话……好吧,指哪打哪大概就是他身上唯一的优点了。
何毓秀盛出来粥,金煦立刻双手一起端到了餐桌。
菠菜和荷包蛋已经放在了保温台,何毓秀顺手一起端过去,才发现荷包蛋里面居然放了酱汁葱花还有辣椒。
看上去有些好吃,何毓秀先咬了一口,炸得酥脆的蛋皮吸满了料汁,酸酸甜甜,还带着些许的酱香与微辣,当即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酱汁荷包蛋。”金煦露出笑容:“好吃吗?”
“超好吃。”
做错了事要挨骂,做好了当然要表扬,何毓秀也不是什么特别吝啬的家长……嗯,主要是这么多年一直想着做哥哥,确实很难把他当大人看。
“那有奖励吗?”金煦主动争取,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记眼刀,何毓秀道:“晚点我要去一趟澜沧,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你要是一个人住不习惯,就回家里住。”
金煦懂了他的意思,也跟着吃起荷包蛋。
何毓秀专注着炒菠菜,看出他的神色有点不高兴。提到那边的人,何毓秀难免就有点内疚,他戳了戳碗里的红豆粥,顿了顿,道:“我就是过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嘛,我不会离开金家的……对我来说,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金煦立刻看向他。
“……你就是,怕我走,才不跟我说的吧?”何毓秀弯了弯唇,眼神也柔软了一些,道:“我不会走的,就算你要撵我,我也会去找爸妈评理……他们可不会跟你一样无情无义。”
“不是怕你走。”金煦道:“我知道你素来拎得清……但这件事,即便你一定能处理的很好,但也会占据你一段时间的好心情……但从邱子舟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去见他们。”
“唔……”何毓秀咬着荷包蛋,道:“我能问一下吗?当年,家里给他们那些钱,是怎么给的?”
“这点你不用担心。”金煦往他的碟子里夹菜,示意他多吃绿色食品,道:“当年爸妈逼着他们离开凌川,表面上说会给一笔补偿,但真正的资金并不是直接从金家账户转出,而是通过帮忙转卖资产,还有顺便扶持一把的小项目,让他们自己去变现,整个过程金家没有出面,去到澜沧之后,爸也是通过下面的人指点附近的商户,中间做了许多打点,即便是律师来查,也绝对无法认定这笔资金属于买卖人口。”
何毓秀稍微放下了心。他去找邱子舟,询问金家买下自己花了多少钱,其实就是担心这个……因为如果后期两家真的发生冲突,对方绝对会从这方面下手……
他的神色忽然又有些暗淡,他一时不太确定,如果事情真的闹到了那种地步,自己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留在金家……
“何毓秀。”
何毓秀回神,金煦平静道:“我爱你,我想跟你结婚,只想跟你一个人结婚。”
何毓秀嘴唇动了动。
他不确定金煦是否是因为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找到了支撑……他有退路,即便他不再是金家的养子,即便后期两家乌烟瘴气,父母可能因为那边的关系不再喜欢他,即便他和金煦再也成不了兄弟……但,他们依旧还有机会做家人。
换一个身份……他也还有自己的家。
“可是……”
“没有可是。”金煦毫不犹豫地道:“爸妈非常在乎你,他们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也只会担心你会离开金家,何毓秀,爸妈不能没有你,你相信我,你对他们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何毓秀如常笑了一下。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互相信任。”金煦伸出手,平静地道:“何毓秀,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
“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何毓秀下意识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这方面你当然会比我处理的更好。”即便一直没有等来他的手,但金煦的手依旧悬在桌面上空没有收回:“我跟着你去,不是为了要插手,而是为了提醒。”
“就像以前一样,你在前面,我在后面,他们都知道你身后有一个我,也都知道我前面有一个你,跟你说话的时候,要想清楚我是不是在后面看着,跟我说话的时候,也要留意你在前面瞧着。”
“我们就是彼此的容灾备份,你当刀的时候我当盾,你挡前锋的时候,我也是最后的防火墙……常驻进程,默认启动,永不卸载。”
他的手静静停在那里,好半天,才重重被对面的人拍了一下,何毓秀眼尾微红,哼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终于得到回应,金煦再次笑了起来,道:“我去换衣服。”
他走进卧室,何毓秀则坐在客厅,须臾,才走去阳台,将窗户打开,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那边是血亲……尽管何毓秀并不准备与他们在一起,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会有些担心养父母是否真的永远对自己百分百信任……他们会不会质疑他的血脉?又或者在某一天,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是否会被那家人的情绪裹挟,开始连看他也惹人厌恶……
金煦应该是在安慰他吧……何毓秀再次吐出一口气,握着手机看着PPC的对话框。
如果信任度也可以被计算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准确地知道父母对他的好感度有多高,可以提前知道他们有没有因为那家人而讨厌自己……
但很快,他就感觉自己在异想天开,系统是金煦造出来的,又不是什么高纬度的东西,怎么可能监控到每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PPC的声音忽然穿出:“亲爱的秀秀,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有。”何毓秀开玩笑般地道:“我想知道爸妈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你能计算吗?”
PPC运算了一阵,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如果你指的是爷爷奶奶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对你的好感度远超基线水平呢,根据心理模型、行为习惯、社交圈样本和对你过往互动的反应记录……当前好感度已经处于【>1000%】的非线性溢出状态。”
“举个例子,如果把普通父母对孩子的好感度比作【常温水壶】的话,你现在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大概是【热水器+蓄水池+太阳能供暖系统】的组合。”
“或者简单一点:你就是他们的家庭情绪中心,精神财富投资首选,能陪伴就绝不放弃的高依赖人形心头宝。”
“……”何毓秀没想到他居然能回答的如此有理有据。下意识滑动手机翻了翻上面的回复,一时候有些不确定:“你刚才是真的进行了计算吗?”
“当然是真的呀。”PPC道:“关于父母对你好感度的进程一直在我的后台运行着,家里客厅里面所有的监控我都可以自由读取,金煦也非常在意爸妈对你的在意程度呢。”
“……”何毓秀朝着卧室看了一眼,一时不太确定:“你是说金煦也在意这件事?”
“是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帮助他测试你们的匹配度之外……虽然这个很失败,但主要原因是金煦总是不给我完整的信息。不过我可以保证,爸妈对你的好感度绝对绝对不会出任何错误的!因为他之前就在底层日志里面强调过这件事,从他意识到你是养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努力在推进这件事呢。”
努力,推进什么?何毓秀忽然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安,他继续敲字,道:“什么日志?”
“就是他自己手写的这一篇啦。”
PPC的话音落下,一整行的代码便出现在了面前:
[ROOT_LOG//PRIVATE_ENTRY]
Path: /core/JX/memory/hyx_relation.log
Access Authority: PPC/system_auto_call
Timestamp: [手动输入 —— 无系统记录]
Author: JIN XU
【内部分析片段】
“根据主流社会模型及家庭系统演化规律,被收养个体通常处于非血缘核心边界,其社会心理地位容易出现功能性模糊。”
“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亲生子与非亲生子之间的情感分配、权力配置、照护优先级呈现显著非对等模式。”
“结论:在绝大多数情境中,被收养者并非家庭情感结构的强势方,亦非心理安全感的源点;
他们通常更容易被忽视,被牺牲,或被默认承担补偿角色。”
何毓秀滑动的手指微微停下,他一时不太确定要不要继续看下去。金煦,到底又偷偷搞了什么……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滑动页面。
——【注】以上为通用社会模型演算结果。
【异常修正 / 手动覆写】
“何毓秀不该成为那样的人。”
“假设,从他进入这个家庭开始,就不断向父母、朋友与环境传递‘他脆弱、他重要’这一核心认知,
那么在长期的心理建构之下,监护人将不可避免地倾斜情绪与资源,用以‘弥补’,甚至主动制造某种形式的优待机制。”
“这种机制一旦成立,便会在潜意识中成为标准流程。
监护人会在无意中重复满足他,逐渐将‘保护何毓秀、何毓秀很重要、他不可替代’内化为家庭关系的本能反射。”
【结论】
“这个家不能没有何毓秀。”
[LOG END]
金煦终于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他在这边衣服不多,找来找去也就找到了两件衬衫和一件风衣外套。
何毓秀靠在阳台的窗户上看着他。家居拖鞋将他身上利落的装扮衬得软了一些,对方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就再次露出了笑容。
像是某种机制下的自发反应。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个金煦。
他在水库旁边告诉父亲:“如果何毓秀掉到了河里,妈肯定会跟你离婚。”
他在游乐场里面追问母亲:“你能够承受何毓秀从飞车上掉下来的后果吗?”
他在家里的院子里恐吓郑叔:“如果何毓秀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爸妈会怎么处理你?”
他在马场里面警告给何毓秀牵着小马的老师:“你当然可以松手让他自己跑,但你可要想清楚,他从马上摔下来的后果。”
金煦朝他走了过来。
何毓秀站在原地。他小时候一直很看不惯金煦,凭什么金煦在马场里面可以肆意奔跑,可自己却只能被老师牵着小马慢慢前行,想跑的时候就一定要坐在老师怀里?凭什么金煦学自行车就可以让别人随便放手,可他刚骑上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凭什么,他在河边就可以拥有自由,而自己身却要拴上一根绳子?凭什么金煦去外面就很自由,而自己身边却总是有保姆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