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by肖静宁
肖静宁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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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牧边把斟好的药茶递到萧镶月手上,边解释道:“我这药茶需得在申时服下,正到处寻找月儿,路过两位渡边先生的车厢,说仿佛看到月儿和进二往这边来了。正好太郎先生要与月儿商谈明日去东京音乐大学授课的事,渡边雄先生要找孤云商量与天皇会谈的事,便一起过来了。”渡边太郎接话道:“刚刚三弟又折回去取了封电报,耽搁了几分钟,因此骆将军和孙副官便先到了。”
众人围坐在茶台前,相谈甚欢。
“明日上课,镶月想借将军的乐筝一用。”萧镶月对坐在一旁,有些出神的渡边彦道。
渡边彦不妨萧镶月突然和他说话,忙道:“乐筝既已赠送给镶月君,您想怎样使用都可以,不必专门征得我的同意。”
东京音乐大学是日本最负盛名的私立音乐学府,渡边家族从学校成立以来就担任校董。渡边太郎是这一届的校长,早就听进二讲萧镶月如何才华横溢,天赋卓绝。那日在温泉相见,听他侃侃而谈,于音乐上的见解和悟性非常人可比,愈加欣赏。当时就想特聘他为东京音乐大学客座教授,不定期来学校授课,被萧镶月婉拒。又邀请他务必为学生上一堂公开课,时间便安排在明日。盛意拳拳,只得答应下来
骆孤云笑道:“月儿明日就要去做教书先生了......听说在李庄的时候,月儿讲的课便很受学生欢迎,可惜当年我在外征战,没见着月儿做小先生的模样,深以为憾......”又问:“明日上课安排在什么时候?若是时间错得开,一定得去瞧瞧!”
太郎回道:“十一点上课,一个小时,结束正好午饭时间......”进二对渡边彦道:“考察团的行程都是由堂兄安排,明日应该是和近卫首相会谈罢?”
渡边彦立即道:“母亲的乐筝在镶月君手上使得出神入化,若明日要弹筝,在下也想一睹风采呢......音乐学院就在城里,离首相府也不远。或者明日我们早些开始会谈,争取十点半结束。全体人员一起去学院观摩镶月君上课,然后再回首相府参加午宴......”骆孤云喜道:“如此甚好,中日文化交流也是此次访日的内容之一嘛,多谢渡边将军考虑周全......”
见大家聊得热络,一直坐在旁边不曾开口的渡边雄凑近骆孤云,小声道:“关于天皇会见的事想与骆将军商讨,可否借一步说话?”
俩人于隔壁车厢的沙发上坐下。渡边雄开门见山道:“骆将军好手段!刚刚我收到电文,说东京的酒店宾馆现在是一房难求,全世界的记者和各国政府的特派专员,观察团,蜂拥而至,只怕有关会谈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马传遍全球!”
骆孤云轻笑道:“......中日关系微妙,民国官方首次访日,备受世人瞩目,也属正常嘛......”
渡边雄道:“骆将军有勇有谋,善于审时度势,在下佩服......既然全世界都想看一出好戏,咱们就演一出日中友好的大戏给世人看看也无妨!”
骆孤云道:“渡边先生明智!以目前的局势,自然是粉饰太平为上策。若为着骆某一人,乱了贵国的节奏可不好......要演中日友好的戏,孤云自会全力配合......只是对您身边的人,是否应当约束一二,以免弄得大家不愉快?”
尽管易水和孙牧都说他多虑了,骆孤云还是凭直觉,认为渡边彦对萧镶月的关注有些异乎寻常,那双看似波澜不惊的幽深眸子,在望向月儿的时候,总存了些让人猜不透的内容。嘱咐跟在身边的小秦和方秘书,要时刻提防。刚刚小秦见进二要带着萧镶月去找渡边彦,便多了个心眼,悄悄让方秘书去通报。骆孤云一听说,立马就与孙牧赶了过来,正好见到渡边彦欲带萧镶月去换衣服,更加怀疑他居心叵测,似乎处心积虑想要接近月儿。
渡边雄静默一下,才道:“骆将军心细如发,此言应当是有所指罢?将军放心,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因任何事破坏会谈......我这侄儿子从小样样都好,就是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近日行为着实有些反常......那山本家与我们渡边家是世交,他竟为着一点小事,当众扫了山本家的颜面......本来我也颇为恼火,谁知他竟自请前往北海道带兵......要知道那边条件艰苦,苏俄高丽环伺,战况频繁。若是历练几年回来,怕是放眼军中年轻一代的将领,再无一人能有他的赫赫军功......”
火车在黄昏时分抵达东京,时任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率内阁官员在站台迎接。站台两边被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挤得水泄不通。骆孤云一下火车,便与近卫首相分别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大意是此次访日不光是军事考察,还包括文化艺术,医疗制药方面的沟通交流。中日文化源远流长,两国人民世代友好,不应为着任何缘故,断了往来。
东京音乐大学。
能容纳几百人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学生们坐在前面,近卫首相率内阁官员与考察团的成员在后排就坐。
这还是东京音乐学院自建校以来,首次有中国人登上讲台。
日本人过往眼里的中国人均是长袍马褂,邋里邋遢,封闭落后的形象。萧镶月一身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西服,搭配同色系的暗花格纹真丝领带,气质高雅,俊美绝伦,未及开口已令大家仰慕折服,啧啧称叹。学生们见台上这个看起来年龄比自己还小的俊美青年,竟是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查莱德先生最得意的弟子,纷纷窃窃私语,有些不可置信。
骆孤云与近卫首相并肩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俊逸的身影......脑海里回想着今早的情形......因八点要开始会谈,六点便起床,练完拳脚,刚回房沐浴更衣,就见萧镶月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忙按住他:“十一点钟才上课,月儿再睡会儿罢,孙大哥特意熬了药粥,等下喝完粥再让卫兵护送你去学校......”见他不说话,便有些担忧:“月儿是否还是放心不下?”萧镶月揉揉眼睛:“易水大哥已和我说明道理,月儿不担心了......”蹬蹬蹬地下床,来到衣柜前,给他挑了一套深灰色的西服,给自己拿了套浅灰色的西服,又取出两条花色一样的领带,认真地给他系起来。
萧镶月以前系不好领带,总是骆孤云帮他。留学几年回来,学会了领带的各种系法,很是得意。但凡出席重要场合,总要亲手帮他打上领带。
骆孤云背着手,享受着月儿的服务,顺势在他的耳垂上轻咬一口,狎昵道:“小媳妇就这么舍不得夫君么?”萧镶月抬起澄澈的眸子瞪他一眼:“......是夫君不放心小媳妇!”骆孤云哈哈大笑,凑近耳畔,悄声道:“待哥哥今晚再收拾月儿......”萧镶月也不言语,竟狡黠地咬上他的喉结,伸出舌尖轻舔一下,又赶快退开,魅惑的眼神挑衅地看着他。骆孤云心跳漏了一拍......这宝贝......连调情也毫不服输!与月儿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那样的愉悦......想着晚上搂着人赤条条在床上翻滚的旖旎画面,摸摸月儿亲手给他系上的领带......不由浮想联翩,眉梢眼角都是暖意......
骆孤云的思绪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
萧镶月今日上课的内容是“中日音乐与文化特征”。在李庄的时候,师伯保存有很多汉唐时期遗留下来的孤籍乐谱,他曾深入研究。这些乐曲有些也传到了日本,千百年流传下来,曲风都有所改变。萧镶月选取了在日本流传甚广的几首乐曲,将唐朝的原曲与日本的曲子做比较。学生们没想到自己耳熟能详的乐曲竟还有另外的版本,仅仅几个音符的变换,意境便大相径庭,唐曲如中正君子,温润儒雅,日本的曲子更加婉转凄美,如孤傲的剑客肆意而为。简直闻所未闻,个个叹为观止。
讲台上摆放着中国的洞箫和日本的尺八,中国的古筝与日本的乐筝。萧镶月以这两种乐器做比较,展现
中日不同的音乐特点与文化特征:
洞箫给人的感觉明朗大气,哀而不伤,忧而不怨,韵味厚重,充满着中正优雅的君子之风。尺八就像桀骜的浪子,淋漓尽致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狂野不羁,十分具有感染力,也更具有侵略性......尺八在唐朝的时候传入日本,发扬光大,在中国本土反而几乎绝迹......箫与尺八就像一对兄弟,一个在家的怀抱中享尽赞扬歌颂,一个在成长中走散,历经坎坷。不同的乐器却有相同的出身。两种乐器,两种性格,充分体现了中日不同的审美观,价值观和文化特征。
以筝做比较,日本筝音色更加低沉,总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在其中。中国筝则如流珠溅玉般的清亮。同样一首曲子,用日本筝演奏低回婉转,用中国筝则显得大气庄严。亦如两个民族不同的性格特点。
萧镶月用流利的日语讲课,间或吹奏一下乐器,拨弄几下琴弦。深入浅出地将最深刻的文化意识形态,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和形式表现出来。若非有着深厚的功底,绝佳的悟性,极难做到如此举重若轻。
最后,萧镶月强调,音乐无国界,亦无高下之分,能够引起人们感情的共鸣,予人心灵以安慰的乐曲,便是好的音乐。
学生们先是被他俊美绝伦的外貌,风度翩翩的身姿所吸引。一堂课下来,才领略到台上的青年不仅有绝代风华,更有惊世才情。
一个小时的课程实在太短。讲课结束,众人纷纷起立鼓掌。骆孤云眼睛一扫,见坐在左后排的渡边彦没有起立,也没有鼓掌,仿佛入定般,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冷峻严肃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为何,骆孤云总觉得他幽深的双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不由暗自心惊。
讲台上人头攒动。近卫首相和内阁官员们也被萧镶月的风采吸引,纷纷争着与他合影。有意犹未尽的学生挤到面前,想与他继续交流音乐方面的见解。早已守候在外面的记者也一拥而入,围着他提各种各样的问题。萧镶月应接不暇。骆孤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快一点,担心月儿肚子饿了,微微蹙眉。
渡边太郎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叹道:“今日这安排大大不妥!镶月君实在是太受欢迎!这......把午饭时间都给耽搁了......”忙走上讲台,在话筒前大声宣布:“查莱德老师生前是我校终身名誉教授,经校董会一致商量决定,由萧镶月先生继任此称号。将于下午四点整举行受聘仪式。请各位先行离开。届时会专门安排采访时间,并与萧先生合影留念!”
次日,天皇正式会见考察团。因昨天已与近卫内阁事先把基调定下来,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彼此心照不宣,冠冕堂皇地讲些外交辞令,按部就班走了过场,会见就算结束了。
当晚天皇夫妇举行晚宴,招待考察团一行。
骆孤云即兴挥毫写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八个蕴藉尔雅的大字,博得满堂喝彩。萧镶月表演了小提琴独奏,还用中国的古筝弹奏了唐代古乐《霓裳羽衣曲》。此曲早已失传,师伯和他根据唐朝的残谱补完全谱。虽没有大唐盛世原曲的恢弘磅礴,但也不失大气瑰丽。在场的日本人无不被这华丽高贵的曲风所震撼。连不太懂音乐的易水也啧啧赞叹:“月儿这曲子实在给我中国人长脸,也让小日本见识见识我泱泱大国的气势和风范!”
十几日的行程很快结束。考察团从东京港出发,返回上海。
渡边雄率官员到港口送行。进二拉着萧镶月的手,依依不舍,嘱咐他若来年有空,一定要再来日本。渡边太郎道:“镶月君已是我校终身名誉教授,虽不用亲自授课,还请以后若有新曲,第一时间寄来,以供学生们赏析。”萧镶月一一答应。
骆孤云道:“怎不见渡边将军?”渡边雄道:“昨日晚宴一结束,他便连夜赶去了北海道,未能前来送行,还请骆将军见谅。”
船一离港,考察团便聚在一起召开紧急会议。
易水首先发言:“中央一连发来几封电报,嘱咐诸位回去后不可散布战争言论,以免引起国内恐慌。在日本探查到的情形,需做好保密工作,不可随意透露给各方。”
林副官道:“委座是个什么态度?”
易水道:“委员长的一惯策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内,怕是对我们也防着一手呢!”
“生死存亡之际,岂能将个人权力置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伍秘书愤慨。
孙牧沉吟:“中日力量悬殊。委员长不愿轻易打草惊蛇,授人口实,或许也有他的道理。”
骆孤云长叹:“若还有回旋余地,当然是不战为好。可眼下的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继续掩耳盗铃,装聋作哑,国将危矣!”
“总司令说得极是!委员长纵有千般苦衷,万般权衡,也不及疆土重要!这仗,打不赢也要打!”易水斩钉截铁。
骆孤云一拍桌子:“抵港后我便即刻去往南京,面见委座,当面陈述厉害,要求领兵北上!”
易水道:“中央虽要求保密,我还是打算将日本的情形与南京的几个重要部门私下通个气,提早做些防备。”又对林副官道:“抵港后你直接回安阳,组织将士们做好备战,等候消息。只要中央一声令下,我们便挥师北上!”林副官响亮回答:“是!谨遵副总司令指示!”
孙牧担忧:“战事若起,上海的几所医院都在租界,应当无妨。只是制药厂在郊外,只怕不保。还应早做打算。”
“我也正有此顾虑。回去后,就辛苦大哥在锦城,安阳两地再建几所药厂。一旦情形不对,上海的制药厂可迁至汉昌,张市长一定会全力配合。”骆孤云对孙牧道。
一路风平浪静,次日便可顺利抵达上海。
午后骆孤云议完事,遍寻月儿不见。小秦来报,说镶月少爷在瞭望台上。从甲板上抬眼一望,就见萧镶月与几个年轻的侍卫,轮流爬上高高的军舰瞭望塔,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做飞翔状,玩得可欢了。见着他,兴奋地大喊:“云哥哥......快上来!太好玩啦!就像真的飞起来了一样!”
骆孤云暗笑月儿就是喜新奇爱玩。见他身子前倾,像风筝一样摇摇晃晃,不由腿发软,忙喊道:“月儿快下来!上面风大,吹久了又该头疼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将人拉下来,拽回船舱。
众人聚在舱内喝茶聊天。骆孤云牵着他坐下,捂着手搓揉,心疼道:“看,手都吹得冰凉了!”孙牧赶紧将中药熬制的红茶递到手上:“月儿快暖暖手,喝点热茶。”
萧镶月抱着茶杯,小口啜着,饶有兴致地听大家高谈阔论,针砭时局。几个将士说到激动处,不由慷慨激昂,拍着桌子表示若日寇当真来犯,宁可战死沙场,绝不当亡国奴!众人纷纷附和,萧镶月听得入神,也拼命点头。骆孤云看向他,闲闲地道:“我们下船后不回上海公馆,直接坐专列去往南京,面见委员长。月儿可会觉得疲累?”萧镶月立即道:“月儿一点都不累,都听云哥哥的。”
舰艇在五月十日凌晨抵港。
骆孤云不想叫醒萧镶月,悄悄起床,打算像以往那样,将他用毯子裹着抱起下船。谁知才一动,人便醒了,翻身坐起,紧张道:“到了么?咱们快走罢!”骆孤云在他面颊上嘬了一口,亲昵道:“宝贝,生辰快乐!”萧镶月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初一,恰好便是今日。
骆孤云拥着他:“月儿生辰还要随我奔波劳碌,哥哥心中实在愧疚......”萧镶月推开人,瞪他一眼:“正事重要!月儿这生日过
不过有什么打紧?”

第33回 亲友盈堂月儿庆寿烽烟将起孤云悬心
不像去的时候那样大张旗鼓。舰艇抵港,码头上只有易寒与几个随从前来迎接。一行人下了船便即刻上车,直奔火车站。
登上专列天色已微亮。骆孤云在餐车亲手做了碗面条,俩人你喂我一嘴,我喂你一口,吃了碗浓情蜜意的长寿面。
骆孤云叹道:“月儿给哥哥的生日礼物实在太过珍贵,哥哥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月儿的......”萧镶月不假思索道:“云哥哥便是月儿最好的生日礼物!”话音刚落,方反应过来此话怎的无比熟悉?实在有些俗套......不由傻笑。骆孤云干脆一把将人抱起扔在床上,嘴里喊着:“礼物来也......”便扑了上去,撕扯着衣服,萧镶月大笑着翻滚求饶。赤条条地在床上纠缠,两三个小时,才云收雨住。
火车在下午四点抵达南京。骆孤云亲自驾车,与萧镶月前往小红山的主席官邸。一进屋,便与委员长关起门来密谈。夫人依然拉着萧镶月问长问短。还邀请他过阵子到遗族学校参加校庆活动。
夫人于几年前亲自创办了革命军遗族学校,将在历次战役中牺牲的革命军将士的遗孤们接来金陵,在这里学习生活,妥善照顾。学校就在官邸旁边,以方便夫人随时看望孩子们。
正闲谈间,就听书房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委员长的咆哮声:“你就不能顾全大局?服从中央的安排?少管闲事!”然后是骆孤云的怒吼:“闲事?委座管这叫闲事?既如此.....告辞!”
书房门被“砰”地一脚踢开,骆孤云铁青着脸,冲出屋外,拉起坐在沙发上的萧镶月:“月儿,我们走!”
俩人上车,骆孤云余怒未消,双眼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萧镶月见他气成这样,心疼极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干脆将他的头贴上自己的胸口。
“......月儿心跳好快,是哪里不舒服么?”骆孤云吃惊不小,赶忙扶着他的肩问道。他眨巴着眼,委委屈屈道:“云哥哥一生气,月儿就着急,一着急,心就咚咚咚地跳......”
骆孤云给萧镶月缓缓轻揉着胸口,揉几下,又听听心跳,如此反复。自己也从狂怒的情绪中渐渐冷静下来,疲惫地把头埋在月儿怀里,闭上眼,陷入沉思。
方才他将在日本侦察到的情况详细向委员长汇报,认为下半年内,日军定会全面侵华,请求领兵北上驻防。委员长却认为日方目前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军事行动,仅凭分析和判断,便大规模调遣军队对峙,正好落人口实,等于是由我方捅破这层窗户纸,主动挑起战争。敌我势力悬殊,即便要战,也应当尽量往后拖延,哪怕多缓一天......因此拒绝了骆孤云领兵北上的要求。劝他把精力放在稳定大后方上。万一真的开战,若战事不利,我国西南西北地域辽阔,地形复杂,还可据此与敌人周旋,不至于全面沦陷。骆孤云却坚持自己的意见,俩人便争吵起来。
萧镶月搂着伏在怀里的人,一下一下轻抚着背脊,无言安慰。良久,骆孤云抬起头,恢复了平静:“方才哥哥冲动了些,让月儿受惊了......”单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拉着他,缓缓驶下山去。
车近颐和路,天已黑尽。老远就见骆公馆灯火通明,门口大红灯笼高悬。骆孤云看了看腕表,满脸庆幸:“嗯......还来得及!”
萧镶月狐疑地瞪了一眼神秘兮兮的人,俩人一起跨进屋内。
满屋子熟悉的面孔令他瞬间张大了嘴巴:“春姨!邓叔!板凳!阿晋!谢......谢校长!黑柱!阿峰!三虎!你们怎么都来了?黛丝姐姐......孙大哥!大嫂!大哥!二哥!大师兄!艾克!二虎哥!见梅!小秦......你们怎么也都在......”
萧镶月的惊呼声淹没在一片祝福声里:“月儿!生日快乐!镶月少爷!生日快乐!小少爷!生日快乐!镶月!生日快乐!萧先生!生日快乐!月儿哥哥!生日快乐!弟弟!生日快乐......”
萧镶月留学归来,又逢二十岁生辰,骆孤云早就计划要好好庆贺一番。知道他喜欢热闹,又极重感情,最好的庆祝方式莫过于把他挂念的人齐聚,一个不拉地送上祝福。出发日本之前便算好了日子,一定要在生辰之前赶回来。原本打算在上海公馆庆祝,因要面见委员长,又改为在南京。早几日便发了电报给易寒,让他提前安排,通知大家来南京聚会。
那年师伯去世,黑柱和阿峰回了李庄,后来萧镶月出了国,俩人便一直留在安阳军中历练。骆孤云觉得月儿身边必须得有可靠的人,就将他们又调了回来。月儿走到哪里,都心心念念李庄的亲人,便一起把他牵挂的故人都接了来。
萧镶月与小秦回国后,黛丝夫人处理完瑞典的事,也于月前来到中国,一直住在南京的使馆。她早就把月儿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弟弟二十岁的生辰,当然得亲自登门道贺。
骆公馆张灯结彩,宾朋满座。萧镶月的故交好友,悉数到齐,加上骆孤云军中的副官、秘书,走得近的亲信朋友,足足坐了几十桌。
萧镶月高兴得两眼放光,兴奋得脸微微泛红。骆孤云陪着他挨桌敬酒,只许他象征性地抿一口,自己却是爽快豪放,杯杯见底。
杰弗逊博士和科比医师也在座,一向不苟言笑的科比医师接过萧镶月亲自斟满的中国白酒,仰头一饮而尽,感慨道:“像萧先生这样美好的人物,怕是连上帝都要偏心眷顾几分呢!”
春妹拉着他又哭又笑:“时间过得好快......春姨老了,小少爷都二十了!”板凳爹依然木讷寡言,一盅接一盅,喝得红光满面。板凳今年也十六了,好像没怎么长,还是个孩子模样,仍旧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萧镶月。程晋已经做了护庄队的头领,成熟稳重了许多。激动地拉着人:“月儿当了明星,又出了国,我想着怕是再难见到了!咋长得比我还高?越发俊了......”萧镶月这些年猛窜了些个头,一百八十公分的他比程晋高出半个脑袋。
去年革命军遗族学校在报上公开招聘教职员工,谢富生投了履历,有幸被聘用,此番前来任教,正好赶上寿辰。萧镶月拍手道:“夫人还叫我过阵子去参加校庆活动,没想到谢校长也在这所学校,可真是太巧了!”
谢富生道:“遗族学校由中央亲自督办,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全国那么多精英想进入,我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教书匠,原本是不抱希望......何德何能,竟被选中了!后来才想明白,我在履历里写了:著名音乐家萧镶月先生曾在我校任教......说到底,还是沾了镶月的光......”萧镶月正色道:“谢校长切莫如此说。先生对教育事业的热忱执着,足以让人动容!镶月也要向您学习呢!”
李二虎的弟弟三虎与比板凳小一岁。与坐在见梅旁边的东东、板凳都是萧镶月的忠实迷弟,从一见着人开始,便围着他转。见梅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微微隆起。萧镶月欢喜道:“若小虎出生,便真的凑齐三虎了!”
众人不解:“小虎......?”
萧镶月理所当然:“二虎哥的弟弟叫三虎,二虎哥的儿子不应该叫小虎么?”
大家齐道:“......若是女孩呢?”
萧镶月不假思索:“女孩?女孩就是喜梅啊!二虎哥喜欢见梅姐嘛......”
骆孤云笑得打跌:“月儿不用搞音乐了......改行开个取名轩,定能赚大钱!”
孙牧感慨万千:“月儿都二十了......若是萧大叔夫妇,爹娘还在,不知......”
易水知道骆孤云最怕提起这些引得萧镶月伤感,忙岔开话题:“孙大哥是否有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众人哄堂大笑。
易寒抚掌道:“大哥竟敢取笑三弟,当心总司令给你穿小鞋!”
新任南京市长萧山令也在座。易水和他相交甚笃,那年骆孤云二十三岁寿宴时,萧市长还是宪兵队队长,便携夫人来过府上。与萧镶月又是本家,十分喜欢这个性子随和,样貌又好的弟弟。揶揄易水道:“你是他哪门子的大哥,我才是镶月正宗的大哥!”
萧镶月对这个文质彬彬的本家哥哥也印象颇深,笑问道:“萧大哥,大嫂呢?今日怎么没有一起来?”萧市长道:“家中父母年迈,孩儿尚小,大嫂去年便回湘南老家料
理家务了......”
一旁的见梅凑过来,惊喜道:“湘南?萧市长与见梅竟是同乡?可真是太有缘啦!”与萧市长热络地攀谈起来。
卢汉坤带了电影公司的全套录影设备,亲自上阵,用胶片将这珍贵的影像记录下来。还从报社请了几个摄影师,专门负责拍照。来宾们个个都要争着跟寿星合影,摄影师忙个不停。
萧镶月环顾四周,心头喟叹,云哥哥深知月儿......这世上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齐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
不知谁起哄,让俩人跳舞。骆孤云舞技不错,萧镶月这些年在西方也常跳舞。大厅里响起施特劳斯的华尔兹圆舞曲。两个英俊的男子轮流揽着对方的腰,在悠扬的旋律中,迈着华丽的舞步旋转,画面养眼又协调,一连跳了好几曲。宾客的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也纷纷加入舞池。
艾克今日穿着优雅的燕尾服,黛丝夫人一身华丽的晚礼服,俩人跳起了探戈,热情奔放的舞姿让一众中国人大声叫好。
萧镶月跳累了,与骆孤云伴着音乐相拥慢慢踱步。遗憾道:“姐姐今日怎么没有来?”骆孤云道:“姐夫是先锋旅旅长,军务繁忙,走不开。姐姐自然是要陪着夫婿的。没能来金陵,月儿莫要介怀。”萧镶月瞪他一眼:“正事重要!月儿怎会介意?”
俩人脸贴着脸,骆孤云凑到耳边,委委屈屈道:“听说每次派对,瑞典的贝娜公主都只和月儿跳舞,哥哥要吃醋了!”
萧镶月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不依道:“听说云哥哥最喜欢听别人唱小曲,每次都听得痴痴的,月儿也要吃醋了!”
骆孤云语塞......想起那天在甲板上,远远瞧见易水和他靠在船舷上聊得热络,萧镶月笑得两眼弯弯。走近些,仿佛听到唱曲什么的......俩人见他过来,立马住嘴,神情都有些怪异......好哇!易水这个做大哥的,竟然在月儿面前出他的糗,回头得严肃一下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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