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真相败露,那晚之后,百丈仙人抹去了云隐宗弟子相关记忆。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将万籁静和铁横秋隔开,一边让万籁静闭门养伤,一边又支使铁横秋忙于接待外客,使得两人始终没机会好好对质。
这一瞒,就瞒到了今天。
一念及此,铁横秋望向百丈仙人,心中剧震。他自问历经江湖风波,见识过人心诡谲,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竟能伪装至此!
月薄之本就对人性失望,此刻见那慈眉善目的伪装尽数剥落,心中并无太多悲愤,反倒泛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
他连连冷笑道:“只不知,除了借用小竹楼之外,前辈又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突破呢?”
百丈仙人神色渐冷,眉间黑气愈盛,缓缓吐出五个字:
“寒梅淬体丹。”
铁横秋心神一震,加紧运转体内的灵骨解毒,嘴上却道:“你可别装模作样了。我看你分明一早就觊觎寒梅淬体丹了吧。小竹楼终归是外物,还得自行炼化,你不善此道,必然所费不少功夫。哪里比得上寒梅淬体丹,服下便能易筋洗髓,立竿见影?”
这话正正刺中百丈仙人心中隐秘。
修行多年,他早已习惯凡事师出有名,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当日万籁静谎称小竹楼已失,他未加详查便转而谋算月薄之,这般急切,无非是因心底真正觊觎的,正是月薄之那一身难得的梅蕊灵体。
百丈仙人对铁横秋冷哼一声:“你也莫要逞英雄,难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你的斤两?”
铁横秋脸色一白。
百丈仙人眼眸透出寒光:“我处处纵着你,装作不懂你的算计,也不过是为着这一天罢了!”
果然,铁横秋以玄袍加身伪装的修为,根本不能瞒过百丈仙人。他早已知晓,铁横秋道行不过元婴化神之间。
他要对付铁横秋,绰绰有余。
铁横秋见百丈仙人已彻底撕破脸皮,再顾不得许多,全力催动体内灵骨。
可越是心急,越是察觉这灵骨与往昔大不相同——虽同属木性,却不全然是神树灵骨的气息。更诡异的是,灵骨深处似被一道无形封印镇住,灵气滞涩,难以尽数调用。
危急关头,他已无暇细究,只能强行运转真气,悍然冲击那道封印!
只听体内一声微不可察的碎裂声,封印被撕开一线,一股精纯却陌生的气息骤然涌出。可这具肉身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冲击,铁横秋胸口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百丈仙人和月薄之见状,都大吃一惊。
铁横秋体内灵气狂涌,虽令他经脉受损,却也将那奇毒瞬间涤荡。然而这股力量过于磅礴失控,如洪流般在他灵脉间横冲直撞,倏然冲上眉心,竟将月薄之种下的藏锋印一举击碎!
印记消散的刹那,一股精纯无比的真气沛然溢出。
百丈仙人骇然倒退半步,失声惊呼:“这是——!”
月薄之立即意识到什么,喝道:“小五,速去引天雷淬体!”
此刻铁横秋真气暴走,脏腑受创,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已是危在旦夕。
月薄之居然叫他去找雷劈!
这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他又发癫了。
然而,铁横秋根本不去思考,立即就执行月薄之的话。
既是道侣,要癫一起癫!
百丈仙人也瞬间明悟,喝道:“哪里走!”
他手指一点,剑意如风,立即扑向铁横秋。
他倒是志在必得,此刻月薄之自身难保,而铁横秋的身法不可能躲开他这一击。
杀意逼至眉睫,铁横秋只觉罡风压体,气息为之闭塞。
百丈仙人从容负手,含笑等待铁横秋血溅五步。
却不想,眼前骤然火光一现!
轰隆——铁横秋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百丈仙人一怔,眼底掠过惊疑:“十阶火遁术?!”随即冷笑,“差点儿忘了你会这个了。”
话音未落,殿外已是电光裂空,雷声轰鸣!
铁横秋受伤太重,强行催动火遁术,也逃不远,只是飞到了不远处的土坡上,五脏六腑都被失控的灵气激荡,疼痛使他差点昏倒。
但他咬住舌尖,强行提气:“雷蛰于渊!”
蛰雷引应声而动,漫天电光如银蛇乱舞,直朝他孱弱的身躯劈落!
这惊天动地的雷声,瞬间惊动了所有宾客。
众人纷纷离席赶来,却见婚房不远处,铁横秋竟在引动天雷!一道道电光狠狠劈在他身上,直打得他皮开肉绽,七窍溢血,形貌惨烈至极!
众人看到莫不大骇:“现在的大能都流行这样洞房吗?”
何氏书局首席主笔见状,也是一个灵感大爆发,当即提笔疾书——《魔尊夺月·最新章:洞房当晚,道侣就爆雷了》。
万籁静上前一看,眼神微眯。
何处觅正想要上前探问,却听端坐轮椅上的何染霜淡淡开口:“回来。”
何处觅依言退后两步,低声道:“太叔,此事恐怕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何染霜微微颔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撤吧。”
何处觅却脚步踟蹰,并未挪动。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何染霜语气转沉。
何处觅猛地跪地,声音哽咽却坚定:“太叔常教导我,做人要账目分明。铁横秋于我有大恩,今日我若弃他不顾,岂不是算了一笔糊涂账?”
何染霜闭目不答。
“太叔!”何处觅眼眶微红。
“起来。”何染霜语气不容置疑。
何处觅只得缓缓起身,脸上犹带不甘。
何染霜睁眼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气笑:“他这是在淬体破境,死不了!”
万籁静站在旁边,闻言忍不住询问道:“不知这淬体破境,是什么意思?”
何处觅和何染霜看到万籁静开口跟自己说话,都有些意外。
经历过云隐宗弟子围攻后,何处觅和万籁静之间便生了芥蒂,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这也难怪。因为百丈仙人暗中作梗,使得万籁静对何处觅遭云隐宗弟子追杀一事毫不知情;而何处觅亦始终以为那场祸事是万籁静所指使。
此刻万籁静突然搭话,何处觅不禁默然,何染霜也是神色冷淡。
万籁静拱手一礼,诚恳道:“说起那日我走火入魔,惊扰了何少主,心中一直难安。事后我曾数次修书陈情致歉,不知阁下可曾收到?”
闻言,何处觅和何染霜神色微变。
何染霜沉声问道:“你曾数次修书?什么时候的事情?”
万籁静此刻也察觉到蹊跷了,目光深邃地投向被天雷之光笼罩的婚房:“铁横秋此刻正在屋顶独抗天雷……可月薄之呢?以他对铁横秋的珍视,大婚之夜,怎么会叫他一个人独对天雷?”
此刻的月薄之,确已自身难保。
婚房之内,原本该是温情缱绻的红烛,却映照着不祥血色。
月薄之被百丈仙人一掌重创在地,口吐鲜血,却仍强撑着支起身子,面色凛然。
百丈仙人叹道:“你暗伤未愈,又饮毒酒,竟还能接我十招……果真是天纵奇才,不枉为罗浮仙子之后。”
月薄之冷笑:“你们一个个,倒都念着她。”
百丈仙人听出月薄之的冷嘲之意,无奈一叹:“唉,老夫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我不是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之人。尽管我会用你的血肉炼丹,但你的灵骨和魂魄我都会尽力保留。待我飞升成仙后,自当设法将你复生。”
月薄之闻言,说道:“道貌岸然到你这个境界,倒是头一次见。”
百丈仙人不怒反笑:“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他的笑容依旧慈和,手中杀招却毫无迟疑,一道凛冽剑意直贯月薄之心脉!
就在剑意即将贯体的刹那,一道烈焰般的身影疾掠而入,猛地将月薄之扑开!
凌厉的剑意击空,轰然斩落在地。
霎时间,气劲爆裂,整座婚房应声崩碎,木石横飞。
原本正围观铁横秋受雷劫的宾客,皆被这声巨响惊动,纷纷转头望向婚房方向。
只见百丈仙人飞身跃起,一道朱红身影却已携着月薄之腾空掠出!
月薄之勉力抬眼,气息微弱:“夜知闻……”
“实在抱歉,我来迟了!”夜知闻叹道。
按照原本计划,以夜知闻的速度,是能在婚礼前赶来的。却不提防,经历过之前的种种风波后,万籁静用阵法加固了云隐宗的防御。
万籁静的阵法岂是儿戏?夜知闻迷失其中,好几次找不到路,幸得霁难逢相助,才寻到传神峰,但也耽误了几日功夫。
此刻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解释前因。
夜知闻毫不犹豫,将那枚刚炼成的仙丹取出:“快吃!”
看着夜知闻手中仙丹,百丈仙人感受到了净时莲心的气息,暗道不好。
他不禁懊恼:我将净时莲心给了何处觅,就是不愿让铁横秋拿到。没想到,何处觅这孩儿胳膊肘往外拐,好好的宝物居然拱手让人!看来何氏这一族的确是摇摆不定,亦正亦邪。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人都敢结交!
但此刻也不是责怪何处觅的时候了,百丈仙人立即并指成剑,击杀夜知闻和月薄之。
不料,一道凛冽刀气忽从身后袭来,锋芒逼人,百丈仙人只得回身格挡。
但见来者一袭紫衣,长发飞扬,姿容风流,指尖迸发的刀气却凌厉无比,杀意森然。
百丈仙人震声喝道:“霁难逢!”
在场众人听到“霁难逢”三个字,心神大震:“什么?霁难逢?”
“是魔将霁难逢吗?不会吧?这个魔将怎么会来到人间?”
“这不会错了,天下间有几个魔修能和百丈仙人对招呢?”
“对啊,看他长得像是会读书的样子,应该不是疆万寿,那就只能是霁难逢了。”
“可看着也不像会【】狗的样子啊。”
众人莫不纳罕,却又有人注意到那位朱衣羽冠的青年:“那他是谁?”
“管他是谁,和霁难逢一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夜知闻闻言大怒:“说谁不是好鸟呢?”
月薄之把金丹入口,当即盘膝而坐。
此丹乃是以净时莲心为主药,辅以数种奇花仙草,经九转离火在传神鼎中淬炼而成,灵验无比。
药力散入四肢百骸,如甘泉流淌,缓缓修复着他那已遍布裂痕的紫府与经脉。
百丈仙人见状,脸色骤变。
一边是正在迅速恢复的月薄之,一边是于雷光中淬体的铁横秋——他心知肚明,无论哪一方成功,都将后患无穷!
瞬息之间,他已决意不容有失,周身气势暴涨,一道巍然法相赫然显现。
这是众人首次得见百丈仙人的真正法相。
百丈仙人的法相赫然展开,果真有百丈之高,巍然耸立,气韵飘渺,如一座通天彻地的虚影山岳,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修士法相,往往映照其本心真性。譬如云思归的法相为双首魔龙,月薄之的法相乃凝血寒梅。
及至合体期,法相与肉身合一,复归人形,返璞归真。
而此刻百丈仙人所展现的法相,其形高逾百丈,轮廓巍峨,面容却笼罩着一层不断扭曲的黑雾,沉重得将整片天空都压得低垂了几分。
众人仰望着法相周遭缭绕的漆黑气息,心中骇然:“这黑气……莫非是入魔之兆?”
万籁静凝神细观,沉声道:“非是魔气。”
轮椅上的何染霜嘴角微扬,印证了他的判断:“此为死气。”
二字一出,满场皆寂。
何处觅一怔:“太叔的意思是,百丈仙人大限将至了?”
何染霜轻抚鬓边白发,目光悠远:“凡人皆有一死,修士亦然,不过是早晚之别罢了。”
百丈仙人巨掌一翻,掌心霞光凝聚如万丈剑芒,杀招将出未出,天地为之失色!
便在此时,霁难逢纵声长笑,身形暴涨,化出一尊高耸入云的魔身法相,与百丈仙人凛然对峙。
寻常修士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窥见一尊完整法相。此刻两尊庞然巨像顶天立地,威压交织,直令风云变色。修为稍浅者只觉双目刺痛、神魂震荡,慌忙低头敛息,不敢直视。
百丈仙人沉吟道:“你的修为不及我,何必自寻死路!”
“倒不至于,”霁难逢哈哈大笑,“先过两招嘛,打不过我就跑,难道你还会来追我?”
百丈仙人倒是被这话噎住了:霁难逢说得不假。
他此刻首要之务是拿下月薄之,根本无暇与这魔将纠缠。
霁难逢终究是合体期大能,即便不敌,若存心缠斗,也足以拖延许久。届时无论月薄之恢复真元,还是铁横秋淬体成功,他都要满盘皆输!
百丈仙人咬牙切齿,深知不能放他纠缠自己。
因此,百丈仙人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声若洪钟:“月薄之、铁横秋勾结魔道,今有魔将现身相护,人证物证俱在!诸位同道,岂能坐视魔道肆虐人间!”
在场修士们闻言一震。
要说匡扶正道,不是不想,但是看着霁难逢这一尊法相,实在有些不敢。
百丈仙人见状,立即扬声道:“诸位道友,霁难逢交由老夫对付!月薄之与铁横秋重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还请各位速速出手,莫要错失良机!”
众人凝神望去,果见月薄之面色苍白,铁横秋仍在天雷中苦苦支撑,确似无力他顾。他们要打霁难逢是很困难,但要一拥而上趁虚而入击杀秋月二人,却未必没有胜算。
只不过,月薄之和铁横秋二人的威名甚大,此刻虽然受伤了,大家拿不准他们的伤病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蠢蠢欲动,却也都不想第一个出手。
倒是南段真人素来嫉恶如仇,当即一步踏出,声如洪钟:“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在南段真人的率领下,不少修士热血上涌,纷纷祭出法宝杀上前去。
霁难逢要缠斗百丈仙人,也是用尽全力,自然无法相护。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清越长鸣,夜知闻身形骤变,化作朱鸟原形,双翼挥洒间吐出重重离火,如一道流动的火墙,悍然挡在前头!
不少弟子一眼认出:“这是朱鸟!”
“朱鸟不是月薄之所养吗?”
“朱鸟和霁难逢一起,看来月薄之果然勾结魔道了!”
一时间杀声更盛,纷纷朝月薄之涌去。
然而,夜知闻的离火炽烈无比,众人虽怒,却一时难以逾越分毫。
百丈仙人目光扫过战场,见冲杀在前的除了南段真人,多是修为平平之辈,竟连一个夜知闻都久攻不下。而更多高阶修士仍在一旁观望,其中不乏修为精深的老成之辈。
他视线最终落于何染霜身上,心想:若能得到何染霜助力,倒是不怕了!
只是,要煽动热血修士容易,说动高阶修士难!
都是老江湖,不是他一句“匡扶正道”就能说动的。
百丈仙人心念电转,一面与霁难逢见招拆招,一面扬声道:“凡能擒杀月薄之、铁横秋其中一人者,老夫愿以《百丈剑谱》、玲珑金丹相赠!”
此言一出,原本观望的高阶修士们顿时目光灼灼——《百丈剑谱》乃是不传之秘,玲珑金丹更是绝世灵药,任意一件都足以让人一步登天!
重赏之下,众人再无犹豫,纷纷纵身加入战局。
然而,万籁静、何染霜和何处觅三人依然身形未动。
百丈仙人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几道静立的身影,心中冷哼:何染霜倒是眼高于顶,连老夫的绝学也难入他眼。
不过转念一想,何家底蕴深厚,富甲一方,什么奇功异宝没有见过?倒也确实不必为此动心。
至于万籁静……此子年纪虽轻,却心机深沉,连老夫也不太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高阶修士加入后,夜知闻便左支右拙,难以成事了。
铁横秋虽在天雷轰击下苦苦支撑,仍嘶声喊道:“夜知闻,不必管我!全力护住月薄之!”
夜知闻在月薄之身前筑起火墙,勉强护住,却忧心忡忡看向铁横秋。
高阶修士们见火墙久攻不破,当即调转目标,齐齐向铁横秋逼去。
就在众人合围而上的刹那,铁横秋猛然一声暴喝,周身天雷竟如受感召,化作一道狰狞电龙,被他擎于手中,挥舞如剑。
他竟强忍淬体裂骨之痛,将万钧雷光化作己用,悍然迎战!
这本是大婚的喜庆之地,此刻却红绸破碎、琉璃灯倾,一片狼藉。众人合力围攻一对新人,场面惨烈。
铁横秋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手中电光狂乱飞舞,数名修士稍一靠近便被雷劲击溃,重伤倒地。
南段真人却目光如炬,冷然道:“此子看似强横,实则招式毫无章法,不过是凭一股蛮力硬撑。我等声东击西,必可一击制胜!”
南段真人一声令下,几名修士佯装猛攻夜知闻布下的火墙,吸引铁横秋的注意。就在铁横秋分神望去、雷光稍滞的刹那,南段真人身形如电,突袭而至!
铁横秋察觉不妙,回身欲挡,却已慢了半分。南段真人一掌结结实印在他后心,带出一蓬血花。
铁横秋闷哼一声,周身雷光骤然溃散,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看到这一幕,何处觅再顾不得什么,飞身就要去扑救:“铁兄弟!”
何染霜手如铁钳,一把将他拽回,声音沉冷:“逞英雄,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何处觅挣扎不得,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嘶声道:“太叔——!”
他转眼看去,却见南段真人正要一掌轰出,击向铁横秋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巨大阴影骤然笼罩全场。
南段真人猝不及防,掌心还没碰到铁横秋,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巨力凌空摄起。
众修士骇然抬头,只见万籁静悬立半空,手中托着的——正是那座传闻中已被夺走的小竹楼!
“小竹楼……竟还在他手中!?” 惊呼之声四起,满场皆震。
百丈仙人用余光见状,也是咬牙切齿:“原来小竹楼并未失窃。此子果然狡猾!”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便立即疾言厉色:“看来铁横秋所谓替万籁静祛除魔气,根本是欺世之言!万籁静分明也已堕入魔道,其心可诛!”
众人一听这话,震惊不已:“万籁静真的成魔了?”
“可是,万籁静身上并无魔气!”
“万籁静到底是人还是魔?”
万籁静闻言却不辩一词,反而朗声长笑:“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谁若不服,尽管上前,我家小竹楼必开门迎客!”
此言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众人竟齐齐后退半步。
小竹楼威名赫赫,战绩彪炳,虽然都知道万籁静大伤未愈,可他方才轻描淡写便将南段真人摄入楼中,余威犹在,谁又敢轻攫其锋?
百丈仙人见局势陡然生变,心知再不能有所保留。
他身为半步飞升,若要碾压霁难逢本非难事,只因寿元将尽,自然是珍重真元,爱惜肉身,力求以最小代价取胜。
此刻眼见形势大溃,他不再守拙,双臂一震,周身气势轰然爆发!
他双臂一振,数道磅礴剑气裂空而出,竟如撕绢般将霁难逢的巍然法相悍然划破!霁难逢闷哼一声,法相溃散,口中喷出鲜血,踉跄坠地。
夜知闻见状惊骇,当即化作一道朱影飞扑上前相救。
夜知闻及时将霁难逢接入怀中。他印象中的霁难逢向来从容不迫、风度翩翩,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霁难逢略显窘迫地拭去唇边血迹,苦笑道:“终究是力有未逮。”
夜知闻心中触动,低声道:“怪我……我知道你向来不喜卷入是非,此次全是为了我……”
霁难逢微微一笑:“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
“我懂,我都懂,你不必说了,”夜知闻大为感动,眼眶湿润,“好兄弟,在心中!”
霁难逢双眼一黑,吐了好大一口血。
夜知闻飞身去救霁难逢,却无暇再顾月薄之。失去朱鸟离火支撑,护体火墙迅速溃散。
火光散尽,但见月薄之五心朝天盘坐其中,周身魔气缭绕,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要油尽灯枯。
可那死寂之中,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圆满气息。
众人见状惊疑不定,百丈仙人却心头巨震:“不好!他竟要在此刻功成!”
再顾不得其他,他身形一转,直朝月薄之扑去!
何处觅看着这情形,心提到嗓子眼。
却听得何染霜轻声道:“好孩儿,你来看看,能逞英雄的斤两罢!”
话音未落,却见何染霜身形如电飞出,拦在百丈仙人跟前。
百丈仙人冷笑道:“你这半截入土的身板,也敢跟我叫板!”
何染霜却大手一挥——千金一掷定乾坤!
百丈仙人冷笑一声,只觉这一招只会对庸俗之人有效,富贵于他如浮云罢了。
却不想,何染霜掷出星星点点法宝,居然都是延年益寿的灵芝仙草!
每一株灵芝仙草,百丈仙人都是十分的眼熟。
因为百丈仙人本也有许多,只是多年来为续命耗尽心血,库存早已见底。
眼见这等灵植天降,虽理智上明白此刻再要这些仙草也无用了,可多年搜刮养成的执念,竟让他心神一滞,生出刹那贪惜。
就在这刹那间,月薄之骤然睁开双眼!
霎时间,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席卷天地,风云倒卷,雷声轰鸣。在场修士无不神魂战栗,虽未曾亲见,却皆从灵魂深处涌起同一个骇人念头——
天魔现世!
月薄之身形骤展,天地间煞气奔涌!
一尊巍巍法相傲然凌空,高逾百丈,双目如月,目光所及,万物皆寂。滚滚黑云自其脚下翻腾而起,令人神魂俱颤。
月薄之昔日清冷仙姿已荡然无存,唯有睥睨苍生的天魔威压笼罩四野,连百丈仙人的法相在这股气息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百丈仙人脸色剧变,急退两步,心知天魔法相绝非自己所能抗衡。他当即回身,剑锋一转,竟朝重伤在地的铁横秋劈去!
月薄之双目赤红:“……尔敢!”
他甚至未曾移动,漫天魔气已如滔天巨浪般奔涌而出,直袭百丈仙人!
百丈仙人法相轰然破碎,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踉跄倒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他抬头望向那巍然耸立的天魔法相,眼中尽是不甘与绝望——难道他这人间唯一的半步飞升,竟要就此陨落?
不甘!不甘!不甘!
这执念如毒火灼心,几乎将他吞噬。
就在此时,一道沙哑的嗓音似从九幽深处传来,响彻他神魂深处:
“……欲求长生,何须飞升?”
百丈仙人僵硬地仰望着苍穹,喉中发出破碎的呢喃:“不飞升?……”
他干涸的眼底裂开一丝绝望。
“老夫千年苦修……若不飞升,不成仙……这漫漫道途,难道终成一场大梦?”
霁难逢在夜知闻的搀扶下勉力站起,垂头望向倒地的百丈仙人。
只见他双目圆睁,瞳孔中凝着未散的执念,周身气息却已彻底断绝,似是死不瞑目。
“一掌就死了?”夜知闻不可置信,“这老人不是碰瓷吧?”
霁难逢笑道:“他寿元将尽,死气沉沉,本就没多少真元了,刚刚击溃我法相的一招已用掉他半成功力。如何敌得过天魔盛怒下的一击呢?”
夜知闻颔首:“原来如此。”
月薄之却不再看百丈仙人一眼,收了法相,翩然落回铁横秋身旁。
却见铁横秋因为刚刚受伤,无力继续引雷,此刻淬体还未成功。
铁横秋感受到月薄之靠近的气息,强撑开眼皮,看着月薄之,欢喜一笑:“你都好了。”
月薄之素来冷灰色的眼眸透着红光,垂眸道:“我完全成魔了。”
铁横秋却笑道:“我的薄之,是仙是魔都可爱。”
月薄之撇了撇唇,握住他的手,感觉到真气依旧在铁横秋体内横冲直撞:“莫要胡说了,再不淬体,你便要被这真气爆体而亡了。”
铁横秋却猛地握住月薄之:“薄之,你告诉我,梅蕊灵骨也能像神树灵骨一般令人百毒不侵吗?”
月薄之目光一沉,缓缓道:“梅蕊灵骨与神树灵骨,本同为天阶神木灵骨。只因当年家母怀胎时体弱遭人算计,致使我胎元受损,才失了那解毒的天赋。”
铁横秋咬着牙:“我体内的灵骨有了封印,所以一直感受不到……我只觉灵力比以前滞涩,历了雷劫也不突破,总想不到原因。是不是因为我的灵骨其实已经被换了?”
月薄之掌心轻抚过他脊背,感受着那血脉深处传来的熟悉共鸣,低声道:“我也是刚才……刚才你灵骨的封印被冲破,我才感受到……”
“这是……”铁横秋泪如雨下,颤声问道,“这是罗浮仙子的灵骨,对吗?”
刹那间,铁横秋全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之所以从未察觉神树灵骨被换,缘故有二:一是他解毒的能力并未消失,二是他亲眼见过身负梅蕊灵骨的月薄之中毒,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此灵骨并无解毒神效。殊不知,梅蕊灵骨本就可解百毒。
月薄之脸色霎时苍白如雪。
铁横秋痛声道:“我在传神鼎中见到了罗浮仙子的残魂……她说能替我抹去夺骨修行的因果。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的方法竟是……将灵骨换给了我。”
原来,炼寒梅淬体丹,只需要血肉。
月罗浮的魂魄和灵骨仍然置于鼎中。
直至铁横秋坠鼎那一刻,月罗浮才将他那布满孽债的灵骨抽出,换上了自己的梅蕊灵骨。
月罗浮的灵骨蕴含半步飞升的修为,实在太过强大,铁横秋的肉身根本无法承受。为护他周全,月罗浮只得设下禁制,待他肉身强韧之时方能逐步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