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囚笼by木三观
木三观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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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纸残页,指望着能看到指示。
指示当然是有的,还写得清清楚楚。
可惜,却不像是开阵秘法那样用图画好,而是全用文字表述了——
“乾三连兮坤六断,震仰盂兮艮覆碗。离中虚兮坎中满,兑上缺兮巽下断……”
铁横秋双眼发黑:好家伙,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一个都看不懂了。
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他坚信:凭借自己的力量,一定一万年都看不懂这玩意儿。
因此,他毫不吝啬地选择求助。
而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又可以求助谁呢?
……答案是,他的灵宠。
他闭上眼去,启动血契。
须臾,头顶树洞卷起疾风,一团火劈开幽暗,如流星曳火般直坠而下。
朱鸟眨眼飞到他的肩头:“吱吱吱吱……”
虽然是意味不明的吱吱喳喳,但托了血契的福,铁横秋瞬间懂了——喊我来,是有吃的吗?
“这哪儿有吃的。”铁横秋扬了扬手中的残页,递给朱鸟看,“你能看懂么?”
朱鸟:????哥们,我只是只鸟啊???
铁横秋咽了一下:“你不是罗浮仙子的灵宠吗?多少有点熏陶啊?”
朱鸟:吱吱,罗浮仙子人美心善,不会要求一只鸟读书,喳喳。
“嗯……”铁横秋挠挠头,“那你有没有办法帮我问问别人……”
朱鸟:“问个吱吱,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懂我说话,你个喳喳。”
铁横秋:“……太荣幸了。”
铁横秋面无表情地收回残卷,朱鸟歪着头看他,黑豆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忽在此时,乌鸦的声音又掠过树洞,传来一阵嘶哑的“嘎——嘎——”。
铁横秋不耐地摇摇头:“外头那只乌鸦怎么乱叫。”
朱鸟怔了怔,黑豆眼里写满不可置信:“乌鸦大哥说他读过书。”
铁横秋缓缓转过头:“……什么?”
朱鸟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又补充了一句:“他说……他可会念书了。”
铁横秋沉默了一瞬,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怀疑:“……真的假的?”
乌鸦在洞外又“嘎”了一声。
朱鸟忠实地翻译:“他说:爱信不信。”
铁横秋深吸一口气,难得端正神色,朝着树洞外拱手作揖:“乌鸦大哥,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您大鸟不计小人过,下来指点一二。”
树洞外静默片刻,忽闻枯枝轻响。
一道黑影翩然而下,正是适才那只在焦木上啄食的乌鸦。
漆黑的羽毛在幽暗中泛着墨蓝色的光泽,竟显出几分矜贵。
铁横秋盯着它优雅地整理羽翼的姿态:太奇怪了……我从一只鸟身上看到了那种读过书的气质……
乌鸦落在铁横秋左肩,血红的眼珠在暗处微微发亮,低头看了那一页残纸。
铁横秋咽了咽,一边伸手点了点乌鸦的脑袋。
乌鸦不悦地偏了偏头。
铁横秋忙笑道:“乌鸦大哥,我刚刚第一次看你,就觉得你可真是气度不凡啊。别的乌鸦都吃烂肉,就您吃素,一看就知道您特别有品位……”
听着铁横秋这一顿滔滔不绝,乌鸦“嘎”的一声。
这下不劳烦朱鸟翻译了,铁横秋知道,这是在叫自己闭嘴。
停顿片刻,乌鸦往中间那条岔路飞去。
铁横秋盯着乌鸦远去的背影:“他真看懂了?”
朱鸟扑棱一下翅膀:“跟上去不就知道了?”
“如果他错了呢?”铁横秋咽了咽,没把心里后半句说出来“或者他是故意引我进死路呢?”
朱鸟没那么多心眼子,便道:“那我先跟上去看看呗。”
说着,朱鸟便往前掠去了。
铁横秋心下微松:有朱鸟探路,也算多一层保障。
铁横秋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朱鸟传讯——吱吱,乌鸦大哥带路可稳啦,喳喳!我们一路上啥问题都没遇到!
铁横秋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太放心。
但眼下已无退路。
他咬了咬牙,还是踏出一步。
按照朱鸟留下的赤色印迹,他一路前行,很快就追上了一红一黑两道鸟影。
察觉到铁横秋的到来,朱鸟回身转了一个圈:“太吱吱了,世上居然真的有会读书的鸟,喳喳!”
铁横秋也有些意外,甚至自惭形秽:我读书还不如一只鸟。
朱鸟看出了铁横秋的惭愧,便说:“乌鸦都很聪明的啦,你不如他很正常。”
铁横秋:……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
乌鸦在前引路,漆黑的羽翼几乎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猩红的眼瞳偶尔转动,像两滴凝固的血。
铁横秋快步前行,而朱鸟则扑棱着翅膀,在他肩头与乌鸦之间来回跳跃,尾羽划出断续的光痕,照亮着前路。
朱鸟忽地飞高,又俯冲下来,兴冲冲地说道:“乌鸦大哥说再走百步就到啦!”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铁横秋却无由来心头一紧。
他还是没法信任这来历不明的乌鸦。
按理说,乌鸦飞在前头,若有机关埋伏,也该是它先遭殃,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这顺遂反倒让他心里发沉。
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会自己送上门来。
他的手掌无声地滑向青玉剑柄。
忽然,乌鸦双翼一收,猛地俯冲而下,消失在几株歪斜的树墙之后。
铁横秋心下一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绕过树影,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布满裂痕的汉白玉石台孤峙于荒草之间,台心处静静卧着一只乌木匣子。
铁横秋身形一闪,已掠至石台前,伸手便向那乌木匣子抓去。
手指刚触到木匣边缘,头顶突然炸开一声嘶哑的啼鸣。
乌鸦像道黑色闪电般俯冲而下,双爪直扑他手腕。
铁横秋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五指如铁钳般反扣向乌鸦的脚爪。
然而这乌鸦竟狡猾至极,双翼猛地一振,硬生生在半空折转方向,爪尖擦着他的袖口掠过,带起一道冷风。
下一瞬,乌鸦已稳稳落在匣子之上,漆黑的羽翼微微张开,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铁横秋,喉间发出低沉的嘶鸣,似在警告。
朱鸟急声道:“他说,这玩意儿是他的!不准我们拿,否则要我们的命!”
铁横秋冷笑道:“谁要谁的命!也未可知!”
旋身踏步,青玉剑已如游龙出鞘。
剑锋破空,眼看就要将那乌鸦钉死在匣上——
岂料那乌鸦双翼猛然一振,竟在剑尖触及羽毛的刹那,“嘭”地炸开一团黑雾。
铁横秋瞳孔骤缩,只见千百只乌鸦同时振翅而起,漫天鸦羽缭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密室。
每一只都生着同样血红的眼睛,发出刺耳的鸣叫,在树墙内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重回音。
“幻术?”他握剑的手微微发紧,目光如电扫视着铺天盖地的鸦群。
打架他在行,但一遇到这些奇门术数,他总是要吃点亏。
这时候,脑子里不免又闪过海琼山曾经的嘲讽“你这样的人,再有小聪明也没用,到底是输在见识上了”。
铁横秋的确在见识出身上吃过不少亏。
然而,铁横秋并无气馁。
不甘让他的战意更加炽热。
他猛地咬紧牙关,剑锋一转,青玉剑化作一片青光横扫而出!
“管你是真是假,全砍了了事!”铁横秋怒喝一声。
剑气所过之处,几只乌鸦被斩落,落地瞬间化作黑烟消散——果然是幻影。
“给我——破!”
剑气纵横间,整间石室都被青光笼罩。
铁横秋的剑锋越斩越快,青玉剑化作一片残影,每一剑都精准地劈开一只乌鸦的身躯。
可鸦群竟似疯魔般不闪不避,前一波还未坠地,后一波已挟着腥风扑至。黑压压的羽翼层层叠叠。
铁横秋的视野被翻飞的黑羽填满,耳中灌满嘶哑鸦啼,尖锐的直往他脑髓里钻。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
可心底却已涌上一丝寒意——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活活耗死!
在这时候,铁横秋眼前骤然一亮,炽烈的火光突然点亮整个石室!
朱鸟振翅腾空,浑身羽毛燃起金红色的烈焰,宛如一轮坠入凡尘的小太阳。
他张口喷出一道火柱,所过之处,寒鸦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刺目的火光中化作飞灰。
铁横秋看着朱鸟,竖起拇指:“好样的,吱喳!”
“你先去取宝物!”朱鸟嗤的吐火,眼神坚定。
铁横秋会意,正要冲向石台,却见残余的寒鸦突然聚成一团黑云,发疯似的朝朱鸟扑去。
朱鸟浑身烈焰暴涨,竟不闪不避,迎着鸦群直冲而上!
“吱喳!”铁横秋顿住脚步。
朱鸟嗤的吐火,眼神坚定:“你别管!这是鸟跟鸟的战争!”
燃起来了!
铁横秋也被燃到了,感动得很:好的!
吱喳,我宣布,你是最强大鸟!
铁横秋不再迟疑,飞掠台上,劈手打开木匣。
木匣倏然开启。
但见匣中静静躺着一卷似绸非绸、似铁非铁的奇物,通体流转着璀璨异彩,时而如云霞翻涌,时而似星河流转,玄妙莫测。
——千机锦!
传闻中可续命添寿的秘宝,此刻就在眼前!
铁横秋心中激动,忙伸手去拿。
指尖距离千机锦仅剩寸许,突然——
一片漆黑的鸦羽无声飘落,轻轻覆在千机锦上。
刹那间,流转的霞光骤然凝固。
铁横秋猛地抬头,只见漫天幻鸦突然停止与朱鸟的缠斗,纷纷化作黑雾消散。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非但没能让他松一口气,反而让他遍体生寒,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瞬息间,千机锦崩解成千万缕细丝,如蛛网般缠绕住飘落的鸦羽,在半空中疯狂交织、盘旋。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万千丝线已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那茧足有八尺高,表面泛着冷光,隐约可见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铁横秋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他死死盯着那诡异的茧,耳畔似乎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噗通、噗通……
是……心跳声?
朱鸟也觉得诡异,立在石台上,瞪着绿豆眼看那茧:“这……这是什么……”
铁横秋抿了抿唇:“药王说千机锦能织就续命衣……”他看着这泛着奇异光彩的茧子,“该不会,这个茧……就是续命衣?”
朱鸟也反应过来了,急得在石台上直跳脚,道:“这宝物是给乌鸦抢去了?”
铁横秋抿住嘴唇:……绝不可以!
这续命衣是……他要献给月薄之的……嗯,聘礼!
铁横秋心中大动,挥剑劈向这茧子。
剑光劈落,铁横秋本以为会遭遇什么抵抗,却不料剑锋所过之处,竟如切进一团云雾,毫无阻滞。
惊疑未定时,纷扬的茧丝已层层剥落,渐渐显出个人形轮廓。
铁横秋浑身一僵,剑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朱鸟也呆住了,火羽炸开,尖声道:“这、这不可能!他不是已经——”
话音未落,茧中人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瞳红得异常,像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火,竟与方才那乌鸦一般无二。
但身型五官,却和早该死去的柳六分毫不差。
朱鸟震惊了:乌鸦竟是……柳六……?
柳六,竟是个……鸟人么?

铁横秋心神剧震,瞳孔中映着柳六的身影,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我……我那样用离火补刀……都把他烧成炭了……
也没把柳六完全搞死吗?!
不、不可能……
离火焚木,绝无生路。
他肯定是死了……
不对……不对,他死前拉开了贴身香囊。我以为他是想陷害我,难道……那个香囊里真的有保命手段?
铁横秋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头炸开:
身死而灵存……
莫非……
莫非是话本里常说的那种的夺舍邪术?!
柳六在烈火焚身的时候,借着贴身香囊的秘宝脱出元神,夺舍了离他最近也最容易得手的一个生灵,一只路过食腐的乌鸦……
怪不得呢。
铁横秋又想通了一点:乌鸦都是食腐之物,但这一头乌鸦对满地腐肉不感兴趣,只啄啄木屑。
这大抵是柳六这个富家子最后的骄傲,即便饿得狠了,宁愿啃树皮也不吃烂肉。
想到这个,铁横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装货,死了也要摆谱。
夺舍乌鸦的柳六,原本盘算着重修仙体,为此不知耗费了多少苦功。可禽畜修仙之艰难,又岂是人身修行能比的?飞禽走兽天生修行路上处处是坎,一则经脉窍穴与人迥异,许多玄妙功法根本无从练起;二则兽身浊重,吐纳灵气时十成里要漏掉七八成。柳六占了乌鸦之身后,每运转一次周天,都要比生前多费十倍力气。
却不曾想,铁横秋带着千机锦残卷来了。
柳六借机跟铁横秋入了密阵,夺下千机锦。
作为神树山庄庄主,柳六自然懂得如何使用千机锦。
须臾之间,他便用这秘宝织就续命衣,还阳续命!
“还得谢谢你。”柳六勾唇一笑,“若非是你,我如何能重得人身?”
这话正刺得铁横秋太阳穴跳跳痛。
他那么艰难杀了柳六,没想到亲手助他重生!
朱鸟扑腾翅膀,划出火光直扑柳六。
千机锦却骤然翻卷,化作天罗地网。
水火不侵的丝线在火海中粼粼生光,将柳六新生的躯体护得滴水不漏。
满室火光,柳六却看也不看,血红的眼珠只管盯着铁横秋发颤的剑尖:“你杀我时很痛快吧?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助我织就这具不死之身?”
铁横秋咬牙道:“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说罢,铁横秋挥出青玉剑。
柳六却不避不让,千机锦在他周身盘旋如飞,硬生生接下这开山裂石的一剑——
铮——的一声,响彻树室,气浪炸开,把翩飞的朱鸟都震到树壁之上。
“不错,不错。”柳六的笑声又轻又软,如同他新长出的皮肉,“看来你把我的灵骨炼化得极好。”
铁横秋听他提起灵骨,眉毛蓦地一跳,故意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哦,是啊,你这灵骨的确不错。难为你倾尽心血修炼了几百年,全便宜我了。”说着,铁横秋摸了摸背脊,“你要拿回去吗?那可难了。”
柳六闻言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诡异的亲昵:“你喜欢就拿去吧。”
听他如此慷慨,铁横秋反而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当下,却见柳六指尖一勾。
千机锦立即如毒蛇吐信,直取铁横秋咽喉。
铁横秋急退三步,剑锋斜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锦缎斩断。
断落的丝线却未坠地,反扭曲缠绕,转眼又化作新的杀招。
铁横秋正面迎敌,却暗暗运转血契,呼唤朱鸟。
朱鸟在契约牵动下立即动作,双翼一振,化作一道赤色残影直袭柳六后心。
——锵!
柳六却连头都未回,血衣后背如花瓣般绽裂,数十道暗红锦缎激射而出,攻向朱鸟!
“哦,小畜生,我记得你。”柳六指尖轻弹,千机锦立即缠住朱鸟双足,“我死的那日,你烧得我可真疼啊。”
朱鸟吱吱喳喳,用尽鸟语狂骂:我吱吱你的喳喳!我喳喳你的老爹!
柳六似笑非笑,也不管这小鸟骂些什么,五指缓缓收拢,血丝随即绷紧,勒入朱鸟足踝。
朱鸟如断线纸鸢般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眼睛一闭,便再无声息。
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揪,立即催动血契感应——还好,灵识尚存,只是昏死过去。
他绷紧的心绪稍稍放松,但握着剑柄的手却更用力了几分。
眼前,千机锦化作漫天飞线,从柳六的后心发出,如同蛛魔吐丝,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罗网。他的身形在丝线中央模糊扭曲,唯有那双眼睛愈发猩红,在漫天血丝中亮得骇人。
这一刻,他确实不像人了。
——像一只盘踞在血色蛛网中央的、饥饿的蜘蛛。
铁横秋长剑横挡,却见那漫天血丝扭曲缠绕,杀气凛然。
他脚步一错,青玉剑锋与血丝相击,震得他虎口发麻。
铁横秋额头渗出冷汗。
千机锦织就的天罗地网不断收缩,要将他生生绞杀在这方寸之地。
铁横秋一退再退。
千机血丝如毒蛇绞缠而来,剑锋所斩之处,断丝复生,愈斩愈密。
铁横秋退无可退。
背脊已经抵上树壁,背后传来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忽然让他想起了明春的怀抱。
他脑中闪过:那日在神树上,月薄之的这一枚纸片化身,是如何从背后拥抱着他,教会他一剑破天网。
铁横秋心念一沉,缓缓闭目。
手中青锋化三尺寒光,剑尖轻颤,如梅萼初绽。
一点、一挑、三转——
千百血丝应声而断。
柳六心头猛然一颤,万没料到铁横秋竟能这般破开天罗地网。
只见他足尖轻点,瞬间飘至蛛网中央,青玉剑锋寒光凛冽,直逼柳六眉心。
青玉剑锋直指柳六眉心。
四目相对。
铁横秋又一次在柳六的瞳孔中捕捉到生前那一瞬的惊骇。
“对,就这个眼神。”铁横秋笑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爱看敌人这副见了鬼的模样。”
剑光暴涨。
剑尖就要插入柳六眉心。
刹那,柳六面目被层层叠叠的千机锦覆盖。
铁横秋一剑落下,只觉砍在铜墙铁壁之上,震得后退两步。
锦缎后传来柳六闷闷的笑声:“那就不让你看了。”
铁横秋蓄力,又想再出剑。
却不料柳六浑身化作一团黑雾,竟再次凝成一只赤目乌鸦,双翅一震,急飞出树之迷宫。
铁横秋捞起昏迷的朱鸟,足尖踏碎满地血丝,身形如离弦之箭追出。
一边追,铁横秋一边激他:“柳六,你不是最厉害,最看不起我这样的泥狗子吗?现在却被泥狗子撵着跑,不知心情如何?”
前方乌鸦赤瞳骤缩,黑翼猛地一滞。
铁横秋见状,笑意更盛:“对了,你家那棵万年神树也被我烧了,哎呀!真不好意思!”
乌鸦炸了炸毛,却并无停留,反而飞得更快了。
铁横秋大笑一声,脚下劲力再催,故意拉长声调,字字如刀——
“神树烧了——”
“灵骨没了——”
“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被老子追得屁滚尿流!”
乌鸦的翅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是你的话,我肯定就死了算了。你为什么不舍得去死呢?啊——我懂了!”铁横秋嘿嘿一笑,“你不舍得死,一定是怕下了黄泉,没脸见祖宗吧!”
乌鸦不语,只是好几次想故技重施,骤然折转,意图用树阵机关绊他。
但铁横秋何许人,哪里可能被同样的伎俩算倒两次?
他追得死紧,不教乌鸦有半点余裕。
乌鸦眼中赤芒闪烁,却不敢停留半分。
“你再跑!”铁横秋越追越近,像话本反派那样狞笑着,“桀桀桀桀……待我追上你,叫你马上见祖宗!”
须臾之间,一人一鸟已再回到迷宫入口的三岔路。
头顶是树洞落下月光微微。
乌鸦猛地朝洞口飞出。
铁横秋提剑直冲而上。
乌鸦率先越过洞口,不知使了什么机关术,洞口藤蔓快速掩上,如同关紧的门。
铁横秋暗叫不好,反手劈出一剑。
剑气激荡间,刚合拢的藤蔓应声炸裂,碎枝残叶四散飞溅。不待烟尘散尽,铁横秋已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而出,身形紧贴着乌鸦破开的缝隙,在藤蔓重新闭合前的刹那冲出洞外。
月光如霜,浸透鸦羽,也映在铁横秋杀意凛然的眼中——
铁横秋剑尖直指乌鸦。
正要刺入——
一声破空轻响几乎同时响起。铁横秋瞳孔骤然收缩,身形猛地一僵,竟直挺挺向前栽去。
他重重摔落在地,挣扎着翻过身时,才惊觉苏悬壶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手指微微收拢。
原来苏悬壶早已守在洞口,就在方才生死毫厘之际,往铁横秋后颈落了一针,硬生生截断了他全身真元流转。
“药王……”铁横秋喉头滚动,鲜血从嘴角溢出,“是你……你和柳六是一伙的?”
“我不是和他一伙,”苏悬壶垂眸,声音淡得像是月光下的薄雾,“我是和夺得千机锦的赢家是一伙的。”
铁横秋眼睛睁大得死死的。
铁横秋捂住胸口,骤然明白过来:“什么偶尔获得秘籍……是骗我们的,对不对?”
苏悬壶唇角微扬:“你想明白了?”
铁横秋看着停在一根树杈上的乌鸦:“柳六可不甘心成为一缕寄生乌鸦的幽魂,他知道你一直对这些生死秘法如痴如醉,故意用残卷诱惑你帮他取千机锦。但你不愿冒险,上了百丈峰,想让月尊替你探路。”
“薄之是我的朋友。”苏悬壶捻着金针一笑,“若是他来,我断不会对他出手。”
铁横秋感受着后颈被金针扎着的刺痛,冷笑道:“是不会?还是不敢?”
月光下,苏悬壶笑得温润如玉:“不敢之事,便等同于不会。”
枯枝上的乌鸦陡然一旋,现出柳六模样。
他身上不着寸缕,只是被千机锦卷缠着,姿态却非常悠然,如同穿了最华贵的衣裳一般。
“原来如此。”柳六指尖轻叩树干,对苏悬壶发出冷笑,“药王大人嘴上答应助我取锦,转头就去百丈峰请了月薄之。想借刀杀人?”
苏悬壶拱了拱手:“在下不过一介医修,武功低微,胆子自然也小。”
“也罢,来的不是月薄之,而是小泥狗子……”柳六顿了顿,嘴上浮起笑容,“可见上天垂怜于我。”
铁横秋咬紧牙关,看着形势不妙,冷汗直流,却强自镇定,对苏悬壶说道:“我是月薄之的门下,我要是死了……”
“月薄之当然不会放过杀害你的凶徒。”苏悬壶掩唇一笑,“但只要那个凶徒不是我,不就行了吗?”
苏悬壶挑眉看向柳六。
柳六回应苏悬壶的目光:“药王这是要我做你的刀?”
“我和这傻剑修没有仇,杀他做什么?”苏悬壶摆摆手,“和他有血海深仇的,是阁下吧?”
柳六眯起眼睛,没有回应。
苏悬壶又道:“他害你一无所有,你必然恨他入骨,我也是给你一个机会报仇雪恨,说起来你还需感谢我。”
“恨他?谁说我恨他?”柳六抿唇一笑,“我喜欢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他?”
听到这句话,莫说是铁横秋,就是苏悬壶都愣住了。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自信满满的苏悬壶,难得露出震惊的表情。
苏悬壶忍不住问道:“你不恨他?你不杀他?”
“不恨,不杀。”柳六答。
“不恨便罢了。可是……不杀?”苏悬壶嗓音低了几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我也没说放了他。”柳六轻轻一笑。
苏悬壶和铁横秋都不理解了。
柳六却让丝线在指尖轻绕:“我偶然习得一血偃之术,迫于正道身份,从未用过,如今只想在这可爱的剑修身上试一试。”
铁横秋眼瞳紧缩。
那些偃丝来得太快了——前一刻还只是柳六指尖缠绕的细线,此刻已化作漫天丝雨,扑面而来。
他想躲。
可苏悬壶的金针精准钉在他风府穴上,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浇筑在铁水之中,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冷汗顺着背脊滑下,浸透里衣。
第一缕偃丝已经触到了他的咽喉——
冰冷的丝线,几乎要刺入皮肤。
却在此刻,眼前倏然闪过一抹雪白的身影!

苏悬壶眼缝微眯,一下认出了来者:“汤雪……”
话音未落,汤雪已如惊鸿掠影,旋身而至,一手广袖翻卷,如流云拂雪,将袭向铁横秋的夺命偃丝尽数荡开。
另一手长指轻探,在铁横秋后颈处蜻蜓点水般一掠,深陷风府穴的金针便离体而出。
金针离体的刹那,铁横秋浑身一轻,猛地一挣,重新站了起来。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看向那抹雪色身影,目光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汤雪转身望向苏悬壶,唇角挂着浅笑:“药王阁下,您今日对百丈峰弟子出手,月尊若知晓了,怕是要不高兴的。”
苏悬壶看到汤雪出现,也深感棘手:“怎么……你也来了?”
他叹了口气:“唉,若是让薄之知道我对百丈峰的人出手,他的确是会生气的。”
汤雪低头掸了掸袖口沾的丝线:“药王若真念着与月尊的情谊,不如拿出些诚意来。只要你亲手杀了柳六,献上千机锦,月尊念及旧情,想必也不会太过追究今日之事。”
铁横秋心念一转,也明白汤雪这么说的理由。
千机锦这玩意儿玄乎,没有药王的助力,他们就算有本事再杀一次柳六,却也未必有法子把这千机锦给月薄之使用。
说来说去,药王仍是关键,留他一命也是很有价值的。
铁横秋立即熟练摆上憨厚笑容,附和道:“是啊,药王大人,此事分明是柳六那厮从中作梗。待我回去禀明月尊,定会为您分说清楚。您与月尊多年交情,岂会被这等宵小离间?”
苏悬壶微微侧目,看向枯枝上的男人。
千机锦在月色下光华流动,包裹着柳六赤裸的身体。
而苏悬壶指尖金针颤动,随时能刺破这层流动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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