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似乎说了句什么。下一秒,绯红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座露天剧场,观看演出的众人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脸上露出狂喜痴迷的微笑。台上的阿帕特拉闭上双眼,开始低声吟唱召唤神明的祷词。
玛希琳一把抓住了眼神开始变得呆滞的弟弟,将其拽到了身后。这个叫做“夜莺”的女人认真的?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对方,要知道最能打的几位现在可都在这里。
“等一等。”教授按住了准备动手的自己人。
阿帕特拉明知道阿祖卡的神明身份,以对方对于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忠诚程度,不太可能当着阿祖卡的面去坑自家神。
果不其然,直到祷告结束,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袭红裙的女人独自站在舞台上。她无视了所有人,只是缓缓摘下了那张面具,冲着被聚光灯笼罩的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古怪、瘆人、似是悲伤又似是愤怒的扭曲微笑。
“你看,她消失了。”女祭司的声音很轻,轻柔、沙哑而疲惫:“不论我为她献出了多少爱欲,不论我为她聚集了多少欲念,不论我如何祈求……她还是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教授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废话,所有目前尚且存活的神中,爱欲之神简直是最倒霉的,已经足足被毁了两片灵魂碎片。但凡她脑子稍微正常些,便绝不会再次轻易降世。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冷酷无情的暴君看起来一点也不打算对这濒临崩溃的狂信徒予以些许同情。
“你认识马格纳斯。”还没等阿帕特拉回答,他便了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吟游诗人身上:“他告诉你的。”
吟游诗人捂住了胸口,露出了夸张的心碎表情:“天呐,甜心!这可太伤我的心了,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是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不礼貌的讨厌鬼吗?”
奥雷等人瞳孔瞬间剧烈颤动了一下,差点被口水呛到——甜、甜心?谁?那位陛下吗?这都什么见鬼的称呼?!
那边暴君还在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也习惯叫我甜心,非常相似的口癖。结合其他信息,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
马格纳斯:“……”
忽然有些心虚——心虚中夹杂着被火速揭穿的震撼。小公主谈起这位神选之人总是甜心长甜心短的,结果见到人的第一瞬间,他便习惯性将这一称呼脱口而出。
……可怕的家伙,这人简直敏锐到了堪称恐怖的程度。
“他是我的老师,幼年时曾经救过我。”阿帕特拉看起来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更何况瞒也瞒不住,干脆直接揭露了真相:“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教授不置可否:“你大费周章地找我做什么?”
“我想和您做个交易。”女祭司有些急切地上前几步,却在瞧见对方身边那微微抬起头来的金发青年时,立即顿住了。深重的恐惧自她脸上一闪而过,显然对某神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连那轻佻的说话习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支银盔骑士离开了王城,正在追寻您的踪迹。”她站在原地,绯色的眼睛哀愁地望着他:“据我所知他们已经来到了卡萨海峡。”
教授不动声色地挑起眉来:“我不认为这是值得用来交易的信息。”
教廷他早已得罪彻底,王庭那边估计也因他掀起的暴乱恨他入骨。自他成为了“幽灵”以来,各种明里暗里的追杀简直就没消停过。所谓债多了不愁,一支银盔骑士罢了,他还不至于对此如临大敌。
第226章 公主
“而且我看不见你的诚意。”黑发青年冷漠地看向周围的观众,那些人已经因埃蒂罗处女的法术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痴醉状态中:“将这些无辜者牵扯到你的把戏里,到底是打算引我入局,还是借此警告威胁我?”
除了与他交好的几人之外,这个世界的强者总有一种不把同类、尤其是那些最为弱小的同类当人看的傲慢。女祭司阿帕特拉如此,阿兰的圣者塔隆如此,无尘之光帕瓦顿·米勒也是如此,但后者好歹还勉强遮掩一下,辉光教廷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信众。
阿帕特拉的脸上闪过些许错愕,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一层面上得罪人。
一个普通人,像是来自未知的鬼魂,苍白得令人心惊。许多人围绕着他,其中不乏令人生畏的存在,但依旧没有任何人能从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深处移开视线。
说实在的,在被此人坑害之前,女祭司始终以逗弄轻佻的姿态对待这位神选之人,夹杂着某种隐晦的、令她抓狂的嫉恨……或者说她深深地憎恶着任何抢夺爱神视线的存在,却逼迫自己去爱他,只因阿娜勒妮爱他。
为什么阿娜勒妮会选择一位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他又能为神明带来些什么?那些最极致的渴求,最纯粹的欲望,最令人痴狂的爱——半点儿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忠诚”,傲慢得堪称亵渎,理所当然得将神明拉入属于他的棋局里。
……但是现在,她却需要在这完全不对等的对峙中,尽量从一个普通人手中夺回些许主动权。
“……我没想过您会计较这个。”女祭司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她低低轻笑起来:“亲爱的,我发誓,他们不会出现半点儿问题。”
玛希琳不由上前一步,将黑发青年挡在身后。红发姑娘警惕地瞪着对方,尽管那美艳动人的女人在笑,她却莫名感到浑身一阵阵发毛,给她一种分外熟悉的不好预感。
又一个疯子。
“小妹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简直好像我会害他似的。”阿帕特拉用涂了鲜红甲油的纤细手指捂着嘴,委屈而难过地望着他们:“我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的痴情女人罢了,又怎敢在一位神明的面前为非作歹呢?”
被人提及的金发神明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如果你再说一句废话,就再也不用开口了。”教授冷飕飕地说。
“好吧,好吧,真是心急的男人。”阿帕特拉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想必你们都认识我们的王后陛下爱斯梅瑞。”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轻描淡写地说:“但是你们知道她是阿娜勒妮选定的上一任神选之人吗?”
“……”
马格纳斯抱着里拉琴静静站在一边,那张往日里总带着浮夸笑容的、涂抹着油彩的脸,此时已经归于诡异的平静,像是显出釉色的五彩瓷器,唯有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要如何证明你不是在信口开河?”
早在初次与银盔骑士会面时,此人便猜出了些许端倪。此时猜想得到了验证,他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之色——“上一任”一词令他有些在意。
女祭司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我的真名是妮维纳·尤里·马基安。”
马基安是王室姓氏,这意味着对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王室成员。
“当今那位陛下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王室视我为污点,但我也因此知道了很多事……比你们、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这位真正的公主露出了一个诡异而危险的微笑,绯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毫无情绪的烟灰色眼瞳:“比如爱斯梅瑞,还有我的那位好兄长,究竟从阿娜勒妮那里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您在和银鸢尾王室对着干,不是吗?”她的声音变得越发柔软甜蜜,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反正我憎恶我身上的这只血脉,我很乐意将他们最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告诉您……”
诺瓦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张微微扭曲的脸,犀利地指出了问题要害:“那么你呢?你想得到些什么?”
“……”
女祭司脸上那种带有表演色彩的夸张表情终于渐渐归于了空白。
“我要知道阿娜勒妮的行踪。”良久的寂静后,阿帕特拉非常平静地说。自见面以来显得疯疯癫癫的女祭司此时看起来竟十分清醒,冷静而清醒:“不论她躲在哪里,不论她是否陨落,我只想知道她在哪里。”
妮维纳·尤里·马基安的一生皆被名为“嫉妒”的毒液腌渍。
她嫉妒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身为失败者的女儿,先王后恨她。在她为了填饱肚子,因偷窃厨房的面包挨打时,她的那位兄长早已因血脉与性别理所当然地成为下一任王位继承人,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肆意挥霍着天资。
她嫉妒着那个自称马格纳斯的家伙。他像故事里的杰拉德一般救下逃出宫殿又陷入险境的小公主,但她远不及奥罗拉公主幸运,至少对方还曾拥有过一位真挚地爱着她的恋人——而那个卑鄙的骗子转手就将她卖进了爱欲神殿。总有你一天会感谢我,吟游诗人神秘地微笑着,自由强大得令人咬牙切齿。
她嫉妒着那个曾与野兽同住的、肮脏的女人。驯兽师的女儿凭什么成为神选之人,得到爱欲之神的亲睐,令神明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嫉妒第二任神选之人,她嫉妒同样拥有神印的艾米莉亚·卡莱顿,她嫉妒任何试图夺取爱神注意力的人——她是多么想要世间最为纯粹的爱与被爱呵,这份渴求令她向爱欲之神卑微地俯首,令她强大得自以为无懈可击。
“……因为我爱她。”阿帕特拉甜蜜地微笑起来。
爱是无私,爱令“阿帕特拉”不顾一切,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爱的神明奉献出她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可以兴高采烈地为她去死。
但与此同时,爱也是自私,令“妮维纳·尤里·马基安”在无法抑制的妒火与求而不得的苦苦折磨下变成一个疯狂的、痴情的、不顾一切的——危险的狂信徒。
直到回到歇脚的旅馆时,诺瓦始终一言不发。
有人轻轻摘下他头发上散乱的、亮闪闪的碎片:“……您还在想那位小公主吗?”
“唔。”他本能地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正对上了救世主有些无奈的眼神。
“我只是在想,按照这个世界如今的主流修行方式,随着实力增强,与神明的共鸣程度加深,一些人的性格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极端。”教授淡淡地解释道:“但是如果像你一样,通过不断的思考与实践去与某一理念进行共鸣,而非去盲目地信仰某一具体的神——或者简单粗暴些,只是学会辩证地看待神明本身,这是否会尽可能地减少此种异变的发生?”
闻言,阿祖卡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其实也是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几位教师探究的课题之一,您已经触及了研究的核心部分。”
一个普通人,做到了这一点——只能说不愧是那位陛下。
当年他还在圣巴罗多术士学院求学时,尽管主流将无信者称为异端,但总有些人的思维是关不住的——在神罚事变之前,据他所知,圣巴罗多术士学院是有教师试图从无信者的修行方式中寻得些许经验教训的,奈何教廷的血腥手段令一切都被迫终止了。
黑发青年的眼神却是唰得一下亮了起来:“你还记得研究这部分学说的学者分别是哪几位吗?”
“记得是记得。”救世主微微眯起眼睛:“您打算做些什么?”
“关于术士的修行,这一方面我不是专家,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能从其余角度为你们提供思路与灵感。”他的宿敌倒是显得分外坦诚:“但是既然有人是专家,不如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相信总有人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的。”
如果真能避免术士修行过程中的理智异变问题,这简直足以令全大陆的术士为之疯狂。
见人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诺瓦想了想,决定也夸夸对方:“当然,你也是专家,还是最罕见领域的权威专家,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祖卡愣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柔软。
“亲爱的,我喜欢听您夸我。”救世主微微笑了起来,向人俯过身去,轻轻吻了吻恋人的额角。灿烂的金发顺势从他肩上滑了下去,温柔的蓝眼睛里似是闪烁着星辰的碎片。
另一人却完全没有将心思放在他身上,连敷衍的亲亲都没有,而是风一样席卷来纸笔,斗志昂扬地铺开稿纸开始奋笔疾书,头都不抬一下。
再一次引诱失败的救世主大人:“……”
他就知道,某人表面微笑不变、实则满肚子怨气地想,他深切怀疑在自家宿敌的心目中,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话说他应该至少比咖啡地位要高上一些吧?
第227章 故事
“砍头王后”爱斯梅瑞曾是一位在马戏团谋生的驯兽师的女儿。说是马戏团,其实也兼职了皮肉生意。团长的皮鞭会不分彼此地落在动物与人类的身上,一条人命甚至可能还不如一只会杂耍把戏的熊重要。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一生都会在臭烘烘的兽笼与取悦他人的廉价帐篷里辗转,直到死于脏病。”女祭司流露出嘲讽的神情:“但是爱欲之神给了她一个机会。”
“多么美好的爱情。”她的语气柔软而甜蜜,简直像是个满怀憧憬的小女孩在讲述童话故事——如果那双绯色的眸子没有饱含粘稠恶意的话:“被叛军追杀的王子殿下爱上了救下他的马戏团姑娘,力排众议也要将她带回鸢心宫,宣布她就是他的王妃。”
爱欲之神最喜欢此类把戏。她热爱为世人降下混乱的、痴愚的、极致狂热且不顾一切的爱,那些庞杂的爱欲将无视世俗伦理与理智道德,无论所谓的“恋人”是自己的血亲、仇敌,或者只是一头流着涎水的野兽。
“她是个聪明、冷酷且极有野心的女人。”阿帕特拉轻柔地叹了口气:“我的那位同父异母的王兄迷上了她,‘爱情’令他盲目,不顾先王与先王后的反对,任由她逐步介入权利中心,直到她成为王后,直到她的权势甚至隐隐超过了国王——然后爱欲之神毫无征兆地抛弃了那个女人。”
“接下来,砰——”女祭司咯咯地笑了起来:“‘爱情’消失了。”
“我的王兄恨极了这个愚弄他的卑贱女人,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无用,他怕她的残暴,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且畅快的扭曲表情:“阿娜勒妮也恨她,她在我面前折磨她,唾骂那个婊子的无用,令她卑微地匍匐在地,于灵魂的灼痛中涕泗横流着惨叫哀嚎,直到她像是马戏团里的牲畜般颤抖着驯服。”
最为重要的讯息被女祭司含糊其辞着一带而过,尤其是“神眷者”的部分,对方坚决地表示得等寻到爱欲之神的行踪时,再进行交易。但是教授还是从中推测出了不少极为关键的信息。
“你看见的那本‘漫画’,具体究竟是什么形式的?”
阿祖卡愣了一下,这人话题转移得毫无征兆。见对方已经疑惑地抬起头来,他慢慢地回答:“命运不允许我描述更多——我只能说,我从中观看了我的一生。”
黑发青年手中的笔停住了。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也曾透露,命运会阻止她说出更多——又和命运有关,但明显对方比爱欲之神的权限更大。
……为什么,因为他是“男主”吗?
“那么我们换个问题。”教授将身体往后一靠,手指抵在嘴唇上:“‘漫画书’的中文发音你是如何得知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听见了。”男主用那双镶嵌着金色纹路的蓝眼睛温柔而专注地注视着他:“我看见了。”
诺瓦皱紧眉头,缓缓确认道:“所以你在濒死之际看见了我的世界?是那个‘我’告诉你,这是一本‘漫画书’?”
救世主无声地微微笑了起来,那轮明亮、美丽而伟大的银色光晕仿佛再一次地笼罩了他——他的宿敌实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命运无法遏止他。
“好吧,结合一下我从萨缪尔的记忆里得的碎片。”黑发青年再次陷入了沉思,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神选之人是神明为自己选定的躯壳,爱斯梅瑞是第一个试验品。爱欲之神在为她造势,试图人为地编造一个传奇,但是在此过程中聚集起来的信仰,却远远无法支撑夺得身体所需的神力——所以神明放弃了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异世界,想要获得更多来自异界的信仰,而你、奥雷和玛希琳则是第二批试验品。”
奈何诸神的灵魂在此之前已经耗费了太多力量,无法再像“塑造”爱斯梅瑞时那般粗暴直接,只好通过更加隐晦的方式来引导“命运”的走向。
……前所未有的,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妙的愤怒与悲哀。
就像以爱斯梅瑞的能力,就算没有爱欲之神参与,她也能过好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而不是靠所谓的“爱情”先去征服一个男人,再去征服一个国家。她是如此,三位“主角”更是如此,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是好是坏,那都是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所以所谓的“神”凭什么肆意玩弄另一些人的人生?
……在用最为悲愤的悖逆去对抗被精心编排的“宿命”之前,那个人也许本该成为一名医生的。
“……教授?”
诺瓦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盯着人看的时间似乎有些太久了。他甚至有些不愿去深思,一种很不舒服的情绪在他的胸口发酵。
温暖的手指轻轻抚上脸颊,指腹试探着摸了摸他的眼下皮肤,那个人的声音低缓且温柔:“您这是在为我感到难过吗?”
他竟难得有些迟疑:“……我应该,不会产生共情。”
那家伙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带着略显戏谑的、柔软甜蜜的得意:“那么也许是因为,您爱我?”
“……”
默默将对方的爪子按了下去,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将话题拉扯回正道。只是他的耳朵似乎有些红,也许是为自己的失态。
“诸神被困住的地方,应该有某种方式可以与异世界沟通,我猜和一种名为‘创世之书’的东西有关。隔着时空的混乱,他们通过降维的方式,将选定的神选之人——也就是你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传递到地球。”
“菩提树下坐化的释迦摩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夜行登霄至天房的穆罕默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读者缓缓抬起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故事主角:“毕竟所谓宗教,在早期也不过是一个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诸神希望通过‘漫画’的形式,来得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仰。”
他看起来像是肃立于真理的殿堂里,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傲慢宣读着最终的判词。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你是超出故事本身的存在,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
被抱住了。
黑发青年坐在椅子上,迟疑地挣出手臂,慢慢拍了拍另一人的后脊,那些热烫的呼吸全然撒在他的脖颈深处。
“那么您呢?”救世主有些压抑地说:“您怎会离开自己的家乡与故土,选择落入我的世界?”
“我还不知道,我需要更多的——嘶!”
那家伙又咬住了他的颈侧。疼,但是应该没有出血,只是要害被人含在唇齿间的感受绝不好受。
然后对方就这样叼着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委屈咕哝:“您会突然离开我吗?就像您突然出现一样?”
教授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根据我们最初的约定,你会帮我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他非常敏锐地指出这一点。但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另一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恐怖了一瞬。
不过金发青年还是松开了牙齿,爱怜地舔了舔那些泛红的皮肉,带着安抚的意味,惹得人本能哆嗦了一下。
“先生,我对您许下的誓言将永远有效。”救世主微微直起身来,专注地注视着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非常温柔且慎重地承诺道。
“可是也许我永远也回不去了。”他的宿敌面无表情的、甚至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毕竟那个世界的‘我’只是一具躺在病床上的尸体,说不定都早已被烧成灰了。”
他闭了闭眼睛,呼吸似乎有些发抖。
他在一点点将自己最为脆弱的部分剖开来给另一人看:“我只是……无法抛弃我的根本,我不敢忘记塑造我的过去,如果我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那么我将逐渐变得不再是‘我’——这将是一场和脑瘤无异的、令我感到恐惧的慢性屠杀。”
“所以我极大概率不会离开你——当然,排除一切意外。”黑发青年的语气重归理性,以一种冷静到堪称冷酷的方式回答他:“首先,我认为回家的可能性其实极小。其次,如果真有回家的机会,因为你的家人朋友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要求你抛弃一切陪我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尽力寻找自由来往两个世界的方式。”
“最后,如果事态走向了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唔!”
又被亲了。
诺瓦下意识挣扎了下,却被人死死按在怀里。急促湿润的喘息间,他听见那个人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足够了,亲爱的,足够了……其余的请都交给我。”
——不论是牺牲,还是其他什么,都已经足够了。
黑发青年不解风情地皱紧眉头:“你为什么又堵我的嘴?”
“因为我不想听。”阿祖卡笑眯眯的,趁着人恼怒地瞪他,又在自家宿敌有些发红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因为我只需要知道,你是爱我的。”
他的宿敌呆愣了片刻,严肃地慢慢皱起眉来,以一种研究课题的专注认真地盯着他:“……我不确定,这是爱吗?”
“谁知道呢?”救世主狡猾地叹了口气:“但是您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亲自得到这个答案……而我会一直陪着您。”
不论哪里,不论何时——直到成为被那个人认定的锚点。
“所以不要害怕。”
第228章 搜捕
夜幕笼罩之下,卡萨海峡沿岸的小镇深处,十二道黑影正骑着马,三三俩俩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掠过破旧的街道。
特殊材质的斗篷吸收了所有的声响,也遮掩了其下由大量秘银制成的银色盔甲,行动间竟连丝毫磕碰声都不曾出现。
黑影在道路的尽头汇聚,如夜幕深处的鬼魂。有人低声吟唱着,咒文顺着泥土流回他的掌心。
“报告骑士长,东区没有。”
“西区不曾发现行踪。”
“一切正常。”
为首的黑影骑在马上,正抬头凝望着天边暗淡的星穹。夜色已深,苍白的月亮仿佛一枚诡谲的眼球,正悄悄地低头瞥了他们一眼。
“准备休整,明早前往下一个地点搜查。”伊亚洛斯骑士长闭了闭眼睛,终于沉声命令道。
周围的骑士皆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哪怕身为堪称整个帝国最顶尖的战力,护卫银鸢尾王族数百年的鸢心近卫团,在经历了接近半个多月、日夜兼程的奔波搜查,人马俱疲依旧是在所难免的。
眼见骑士长的身影渐远,其余坠在后方的银盔骑士神情顿时肉眼可见变得松弛了不少,就连身下的马匹都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乔里尼,我记得你和骑士长一起去见过那个人。”一名年轻的骑士忍不住凑了过去,和同僚低声八卦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至于为了搜捕区区一名普通人,居然需要派遣十二名银盔骑士?”
要知道十二名银盔骑士已经足以征服一座城市了。当年为了平息北境之城的叛乱,除了王城军之外,也不过派出了十名银盔骑士而已——在屠杀了大半个城市后,北境之城从此彻底臣服,心甘情愿地沦为银鸢尾帝国坐落于北境边界的堡垒。
乔里尼·巴特曼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
“……一个聪明、狡猾且异常阴险的疯子。”他面无表情地说:“但是除此之外,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非常普通。”
可以随手掐死的那种。
他的同僚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狐假虎威?”
“我们的长枪即将对准的是恐怖的恶龙,而不是恶龙爪下的脆弱宝石。”乔里尼·巴特曼冷嗤一声:“当然,那枚宝石也不可有半点损伤——王后陛下嘱咐过了,要活口。”
“都安静些。”最前方的伊亚洛斯骑士长冷声打断了他们:“轻敌会害死你们,我们所面对的绝不是普通的叛军头目。”
“目标的身旁至少有一位高级主祷阶层的黑暗系术士,一位高级使徒阶层以上的水系武者。前者是我们的老对手,逐影者的头目奥雷·阿萨奇;后者为年轻女性,善用拳,其余情报暂且不明。”这位向来温和沉稳的骑士长此时面色简直凝重得可怕:“除此之外,依据探子传递的最新情报,目标身边极有可能还有一位圣者,甚至是‘神’。”
他一字一句地严厉警告道:“如果不幸对上了他,你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全员都会牺牲,我也不可能活下来。”
一种可怕的、几近绝望的沉默在银盔骑士间蔓延。
神明,击碎了巴兰朵城的黑暗天灾,在莫里斯港降下了神罚,惹得全大陆的强者乱成一团,所有神殿皆陷入了或是狂喜或是惶恐的激荡中。
之前那名年轻的银盔骑士忍不住低声喃喃道:“……我现在开始觉得十二个人也太少了。”
哪怕是一位圣者,他们也敢仗着人数拼一拼——但是神明?谁敢妄言自己能在对方面前存活几个呼吸?
“也不必过于丧气。”伊亚洛斯骑士长镇定地安慰众人:“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还不能确定对方身边真有一位神。就算确实是神,也总能寻见双方分开的契机。”
“极北之国费尔洛斯势如破竹,北境之城已经沦陷,现在全帝国的兵力都在赶往北境。”他的面容坚毅冷硬,宛如淬火的钢铁:“但哪怕形式如此严峻,王后陛下依旧派遣吾等前去抓捕叛军头目,这说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