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人濒死前所面临的极端恐怖,清楚感觉自己要死了。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或者没有流逝?
程其庸分不清。
醒来后的不知道多久,程其庸依旧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沉睡还是苏醒了,他的世界是一片长久的黑暗。
程其庸尝试动起来,下一秒,他汗毛炸立。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什么东西绑着了,就连脖子上也卡着让他勉强能呼吸的铁圈。
他大喊大叫,嘴巴却在张开的下个瞬间,传来脱臼似的剧痛。
因为他的嘴巴里被塞满了毛巾,毛巾已经把他的下巴骨头撑到最大,稍微一动轻则刺痛重则下颌错位。
程其庸正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跪在地上,像是神话里赎罪的信徒。
他没感觉到痛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但他稍有动弹,习惯了肌肉立马会因为陌生的扯动发出沉积压抑许久的阵痛。
那是比浑身骨头都被打断的痛还要恐怖的痛,似乎骨头所有的缝隙都被插进了钉子,根本就没有他能动弹的余地,甚至连心思都不能动弹。
程其庸甚至无法在地上翻滚缓解这样要死人的痛,他只能一点、一点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无可救药的在剧痛里习惯。
程其庸想到了最后他见到的人和发生的事情——
他终于发现当时空气里的怪味和突然端上来的那杯水!
明明贺松风的表现已经奇怪到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意识到不对劲,偏偏程其庸这位曾经的床伴意识不到。
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他看不起贺松风,就导致他看不清贺松风。
当他意识到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情真相时,时间一瞬间凝滞,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程其庸只能空着脑袋,呆呆地被罚跪。
惊悚像潮水般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淹没。他在自我幻想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像路边瑟瑟发抖蜷缩一团的野狗一样。
听着呼吸在空荡的黑暗里回响,饥饿感开始啃噬皮肤下的器官。
他要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绑架勒索?杀人埋尸?
配合白天见到的那副自缢般诡异的吊俏眼,都是有可能的……
他克制自己不再去想,他想让自己想起贺松风那副艳丽的模样,却发现满脑子都是那张诡异到如同鬼脸的“死不瞑目”。
越是抗拒,越是深入。
程其庸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时间不是一分一秒的转动,时间是根本没有走动。
不论程其庸跪多久,这黑暗里都不会出现任何的声音和动静,就像死了一样。
人和驴是没有差别的,把眼睛蒙着,意识出于自救就会去自我安慰,开始幻想下一秒,下一分钟或者马上马上——就会有人来解救。
但其实并没有,黑就是黑,死寂就是死寂。
他唯一听得见的就只有他慌乱到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的心脏震动声,砰砰鼓动的声音变成催命的鼓点,吵得他连入睡逃避都做不到。
出于自救的目的,他开始在心里骂贺松风,把他知道的所有的脏话全都一股脑骂出来。
他甚至在这个时候能够共情赵杰一那个烂人,理解了赵杰一为什么要这样肮脏的辱骂贺松风。
贺松风就是该骂!
他就是表子!溅货!
居然敢骗我!好大的胆子,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把我现在遭受的加倍的还给他!
…………
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那一撮稀薄的自我安慰,没有任何作用。
越是骂,越感到自我的可悲。
他不再挣扎,而是在自己分不清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的情况下,灵魂空洞洞的注视黑暗。
饥饿感变成了榔头砸下的一股股钝痛。
不多的愤怒化作一捧灰,散在空气里,吸进鼻子里只剩下呛得肺部生痛。
时间彻底被模糊,秒针、分针时针从表盘上被摘下,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不思考自我,不思考贺松风,仅是沉默,像是死了一样的沉默。
恐惧、愤怒还有肉身的疼痛,这些所有的感受都被无限拉长的黑暗碾成了毫无意义的灰,只剩下一具麻木的空壳,在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其实,贺松风就在他的头顶,和他隔着一堵墙壁。
这都是贺松风那位已故的可怜前夫教他的。
绑架,然后带到无人问津的郊区别墅里,是死是活都是房子的主人说了算。
贺松风这么好学的一个人,当然是事无巨细的学了过来。包括囚.禁,只需等时间用锐利的指针把那个可怜人的意志磨平。
时间,真是很厉害的角磨机。
“啊……你还活着呢。”
贺松风站在浴缸边,看着池子里的水像海浪一捧捧往他跟前泼。
浴缸里男人的脸在浪花里时隐时现,他的身体被柔软的波澜模糊扭曲成一团团不忍直视的肉块。
洁白纯净的浴室,清亮干净的水波纹,充满沁凉水雾的空气。
美丽的面容,濒死的前任。
一切都是那么的纯洁平和,像是天堂般。
痛苦就这样被轻易的抹去,匿在看似温柔的表层下,难以被捕捉,唯有亲手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才明白。
贺松风闭上眼睛,仰着头畅快的深呼吸一下,他缓缓摆正视线,垂眸笑盈盈地注视着被他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男人。
贺松风关掉头顶的花洒,同时这些水顺着浴缸边缘又晃走不少,水平面肉眼可见的下降至下巴。
赵杰一猛地仰头拼命呼吸,胸膛剧烈起伏到水平面再一次不稳定起来,他直接连着水一起咽进喉咙里。
“你可以去死吗?”
贺松风的声音笑盈盈地响起。
赵杰一耳朵猛地一嗡,他的眼珠缓缓转动,惊恐的,也是陌生的看向贺松风的方向。
贺松风蹲了下来,一双手扒在浴缸边缘,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期待眼睛一眨不眨同赵杰一对视,用着恳请的口吻道:
“就是……我明天去上班,然后你爬到楼上露台跳下来,砸在底下的石头上,就这样死掉。”
贺松风似乎真的在赵杰一商量,语气软绵绵的,像是在聊“明天我们去约会吧”诸如此类充满期待的话。
“可以做到吗?”
贺松风再问。
赵杰一摇头。
贺松风的笑容凝固,温度随着水雾下沉而下降。
他伸出手捂在赵杰一的脸上,把人往水里沉。
眼见着浴缸里那条跟蛆虫一样扭动的身躯开始剧烈的发抖,然后是痉挛,贺松风才松开手,把人再一次从水里捞起来。
赵杰一喘气的时间里,贺松风转身离开。
赵杰一以为被放过了,他扭动身躯,试图把绑在背后的绳子解开。
左扭右扭,浴缸里的水又被泼出许多,水线再一次下降,沉在胸口的压迫一瞬间被解开,赵杰一开始爆发出更疯狂的自救意识,他甚至已经翻出了浴缸,而后重重的摔在瓷砖上。
顾不上头晕目眩摔断肋骨的剧痛,他用肩膀顶在滑溜的瓷砖上奋力往门的方向爬去。
爬过第一个瓷砖格子,然后是第二个——
眼见着距离希望越来越近,门在他的注视下推开,贺松风再一次走进来。
贺松风站在门边,向下投去好奇的打量,片刻后捂唇弯腰,爆出阵阵嘲笑。
“你像个蛆。”
在赵杰一的注视下,贺松风把门关上了,关上赵杰一渺茫的希望。
“我没有让你现在跳呢。”
贺松风语气温柔的提醒赵杰一,顺带着拽住赵杰一的头发把人重新放进浴缸里。
赵杰一彻底破了防,乱骂的声音从嗓子里胡乱的喷出来,不堪入耳的辱骂就像拧开的花洒,一点一滴连成线,汹涌的拍打在身上。
被放进浴缸这都不算什么,更恐怖的是贺松风手里拿了刀。
贺松风在赵杰一断肢的伤口处划了一刀,这一刀不算深,没奔着杀人去,贺松风也不会让自己的手染上人命。
当出血的伤口泡在水里时,血液就会被欺骗着一股劲的往外淌,一股股灌出来。
纯白的水没一会就被染成红色。
“你得在我上班的时候跳,明天,好吗?”
贺松风还是用着商量的口吻,他这会已经背手,刀也跟着藏了起来。
他站在浴缸边,像拘谨的乖孩子,说话都要把双手藏起来背到身后去。
在赵杰一惊恐的摇头里,贺松风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他没有动刀子,也没有继续去折磨赵杰一,他只是平静无比娓娓道来:
“不要摇头,如果明天我回来没有在院子里看见你的尸体,我就把你活埋了。”
贺松风随口一提的恐吓却成了击溃赵杰一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击。
赵杰一彻底的崩溃,他嚎啕大哭,却发现身体已经虚弱到流不出来眼泪,只剩下空虚的绝望、崩溃在胸膛、喉咙还有眼眶里做着毫无意义的原地打转。
与其害怕自己没有眼泪,他其实更应该害怕浴缸里的水麻痹了他的血管,那些血止不住的往外流,或许在被活埋前,他可能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哭也没用。”
贺松风笑盈盈地享用着赵杰一的绝望,笑容越来越灿烂,就像是被尸体骨血作为肥料的土地里养出来的花。
食腐的花,总是比贫瘠土壤的花要更鲜艳。
贺松风蹲在浴缸边,捏着伤口,面无表情的帮赵杰一处理干净。
他的手又冷又细腻,握在赵杰一丑陋的伤口上,倒真是对比强烈。
“我恨你。”贺松风直白的说,“恨死你了。”
贺松风光是触碰面前这具身体就恨得浑身发抖,对方皮肤的触感让他无法自拔的想起那个被赵杰一半强迫半哄骗上.床的夜晚。
对方这身烂皮紧紧的贴着他的身躯,用舌头舔过贺松风身体的每一寸,对方没有拿刀子,可刀子却锐利的捅进他的身体里,捅进去无数次,无数个日夜。
看不见的内脏从贺松风的皮囊里像烂泥巴似的一团团涌出来,他的鲜血也跟着刀子一并流淌。
贺松风摔坐在地上,把水放干后,他逃难似的拿着刀出了浴室,不忘把门锁上。
他绕行到地下室去,停在门前,算了算时间,伸出去推门的手不声不响的收回,转身折回楼上。
…………
到了早上,贺松风纤细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伸出一双白白嫩嫩如藕节的手臂,温柔地抱着枕头,笨笨的对着被风吹起的窗帘一角发呆,目光直直地过去,倒真像个供人把玩的人偶。
闹钟过了五分钟再次震响,贺松风肩膀一惊,他匆匆起床,梳头穿衣打扮,不忘对镜子里漂亮的贺松风来一个kiss,唇膏的痕迹贴在镜子中央,又被贺松风快速用指腹揉去。
贺松风打开浴室的门,里面的男人一夜无眠,满脸憔悴绝望。
“记得我说的话。”他走过去说话的同时不忘把指腹的唇膏油脂擦在对方湿漉漉泡肿的肌肤上。
今天的天气非常的好,路旁的花朵已经开了苞,争先恐后的向路中央炫耀自己的艳丽。
“阿嚏——!”
温暖的春风像无数双爱慕者的手,亲昵地将他脑后的长发捧起,贺松风驻足在大厦楼下,同其他人一样等电梯。
贵为老板也逃不过因为等电梯导致打卡迟到的悲剧。
笑容在贺松风走入公司大门的刹那戛然而止,春光明媚一转成了六月飞雪。
助理小林赶紧走上来,一脸气愤地指着会议室的方向:“贺总!就是因为你同意了程先生的敲诈,现在他们都来索赔了!一群坏人!”
小林气得捏拳头跺脚,嘴里把那群人翻来覆去的骂了一遍,当炒花生似的。
贺松风收敛情绪,平静地走进会议室里,瞧着眼前数个大腹便便,脸黑牙黄的中年男人,他就感觉空气都脏了,熏得他脑袋晕晕。
助理小林帮贺松风拉开椅子。
贺松风坐下,直接问:“你们想做什么?”
无数个充满性暗示的下流凝视齐刷刷对准贺松风这个人,像无数双手把他从头到尾都猥亵了一遍,就差弯腰钻到桌子底下,去掰开贺松风合拢的双腿,钻进那里面去看。
中年男人里的领头兴冲冲嚷道:“你既然同意十倍赔偿程其庸,那我们也要十倍赔偿。”
贺松风直直地望着那个人:“我拒绝。”
不等领头的男人说话,一旁有人先嘲道:“你拒绝?你拿什么身份拒绝?你在这儿就是一条戴着金项链的流浪狗,谁都能上手抓你。”
然后又有人跟着附和:“不想用钱赔也行,那就陪我们几个轮流睡觉呗。”
“轮流?一起哈哈哈哈——!”
他们露出了令人恶心的牙齿,笑得连空气都变成恶臭的味道。
贺松风举手做扇,助理小姑娘先一步拿本子抢在他前面扇风,还不忘气愤地转眼瞪那些人。
领头的男人开始不满意贺松风的沉默,直接拍着桌子以吼的方式催促:“给个准话呗,不同意就等着吃官司咯,我们这么多人耗你一个,耗都把你耗死。”
贺松风张嘴,气刚从嗓子眼里顺出来,就听见背后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暴力踹开,玻璃都碎了。
那个踹门的暴躁男人踩着稀碎的玻璃,自带音效咔嚓咔嚓的冲过来。
是程以镣。
他一只手抓着贺松风坐着的办公椅往后推,宽广的背影挡在贺松风面前,他双手拍桌,拍出比面前那些恶心中年男人还要响数倍的震响,桌子都发出了恐怖的震动。
“我警告你们,说话放尊重一点!”
程以镣挨个扫过眼前的男人,从左点到右,皱着眉头一个个骂过去:“你们根本就不是他合作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有什么底气来为难他?”
“想要赔偿很简单,只要你们能拿出贵公司因为贺松风的风评导致品牌收益受损的直接关联数据证明,他当然就能按照合同上写的双倍赔偿金。”
“…………”桌上一片沉默,你看我,我看他,低下头去,都不做声。
“拿得出来吗?拿不出来!”
程以镣气势汹汹,左手撑桌,右手点人。
“相反,你们的品牌都因为贺松风这件事赚足了曝光度。要分清楚他的公司并不负责产品推销,而是品牌营销,你们其中一些子品牌的知名度反倒是因为他的经手的布展、地推活动设计大大的提升,你们没有任何人主动补交后续奖金,他不按照合同里的条例找你们要奖金就已经算他不计较了。”
贺松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一条。
他双手捏在一起,手指愧疚地互相怼了怼,暗暗感慨:果然钱不是自己一点一点积累的起来的,就对这些事情就没有任何敏感度。
这些男人被程以镣怼的一句话都说不来,在程以镣拍桌子赶猪似的催促里,夹紧尾巴、争前恐后的逃走了。
程以镣转过身,看见贺松风的那一刹那,卡在嗓子眼的“好久不见”怎么都说不出来。
程以镣随着年岁增长,身上那些夸张的腱子肉消退,健壮的骨头上贴着恰到好处的肌肉,体型瘦长,还戴了一副眼镜,穿上西装的模样格外高挑斯文。
倒是跟贺松风记忆里的程以镣差别巨大。
程以镣见了贺松风就开始结巴。
“你……你你……我、我我从我哥那搞到的消息,知道你回来了,我也立马回国来见你,我才下的飞机。”
程以镣为了证明自己没骗人,毛躁的从口袋里掏出机票塞进贺松风手里。一下子他就不斯文了,回到曾经那个抱着篮球毛毛躁躁的毛头小子时候。
“我以为你以后会搞学术,我都考到斯坦福的博士了,结果转头你开公司了。”
程以镣的表情怏怏的垮下来。
“我真的很努力想配上你,我喜欢你,一直想着你,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更好的见到你,我想配得上你,我不想你想起我就想到我坏的样子,我其实挺好的,你想跟我……呃,算了,我不问,问了你得生气。但是我现在确定变好了,你可以跟我试试的,我是说做朋友的那种。你也别误会,我没强迫你非要跟我做朋友,你要是不想就算了。也别算,我不想和你算了。”
程以镣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沉浸在自己酸涩的少年情愫里。
会议室里站着个吃瓜的小姑娘,办公室外直接人影攒动,全是竖起耳朵偷听的。
“贺总真厉害,我愿称之为嘉林市全体豪门少爷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说完了吗?”贺松风问。
“嫌我烦?那我不说了。”程以镣捏住自己的嘴巴。
“说完了就走吧,跟刚刚那群人一起出去。”
贺松风给程以镣指了个方向。
他已经猜到程以镣不会乖乖听话,所以再一次加重语气呵斥:“出去。”
程以镣走了。
但没走多远,走到公司门口又折回来,坐在前台的等候区。
一直执着的等到贺松风下班,他紧跟在贺松风身后。
贺松风挤电梯,他也挤电梯。
趁着电梯里人多,他垂下的手,小心翼翼地捏在贺松风的袖口处,缓慢地向下移,就在他即将移到贺松风手背时,电梯门开,人群蜂拥朝外流去。
前面所有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贺松风往前走,他紧随其后。
贺松风要上车了,他直接抢在贺松风前面,挤进去,坐在主驾驶座上。
“我送你回家呗。”
程以镣无赖地扎根在方向盘上,两只手捏得死紧。
贺松风没拒绝,转头坐到后座去了。
透过车内后视镜,程以镣看不清楚贺松风的情绪,分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亦或是无感。
贺松风就像块实心的木头,就像曾经那样,向下无限的包容程以镣的无赖行径,对此没有丝毫的反抗。
“你确定要跟我回家?”贺松风突然的出声。
“我可以吗?”
程以镣感到脸颊旁凝来强烈的注视,隐约间,他好像还听见了细密的轻笑,又听见一阵细细的,模糊不清的呢喃:
“当然可以。”
程以镣跟着导航到了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
车子从宽敞的四车道拐进了一条窄窄的单行道,往树林里开去。
程以镣没忍住在院子外就下了车,他环视一周,周围草木郁郁葱葱,风过梢头,呼出一阵阵婆娑作响,如风铃般悦耳,偶有鸟儿立在枝丫上,被人类活动的声音吓得惊飞,扇动翅膀掠过天际线。
一栋独立的度假别墅安静的矗立在程以镣的眼前,他一想到这里是贺松风的家,他不免认真的看过去。
程以镣从院子看到门口,看见两旁种下的花丛灌木,再往上看这栋楼外立面涂装雪白,再往上看——
一个扭曲的身影突兀地从眼眶上方飞下来,伴随一声短促沙哑的惨叫,径直砸在了他的眼球正中央。
程以镣看得清清楚,那是一个人,一个将死的活人。
诡异的是,程以镣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献殷勤!
他没有惊恐,没有逃跑,反而是卷起袖子,兴冲冲说:
“让我帮你处理尸体呗,别弄脏你的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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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做狗这一块,程其庸还得跟他弟弟学[合十]
程以镣说着那样的话, 并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而是真心实意朝着那滩烂肉泥走过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贺松风喊住程以镣。
程以镣的步子一顿,左手把右手的袖口更加规整的卷起来, 他转头看向贺松风,笑着回应:
“我说我想帮你啊。”
贺松风站在原地,他摇头拒绝:“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贺松风并不喜欢这种突然计划被打断的感觉, 他的计划里, 他的未来里都没有程以镣的位置,但这个人就这样硬生生闯进来,然后就变成寄生虫,咬住就不肯松手。
毕竟贺松风他自己就是寄生植物菟丝子, 自然是不喜欢被人这样强势挤进来的。
程以镣却完全不管贺松风什么态度,他执着的肯定道:“你需要的。”
不等贺松风再说话,程以镣已经走到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形面前,两只手对着那短短一条的人形动物比划出一个形状, 把砸出来的泥坑用手分割成条条框框。
他有理有据地说:
“这个东西的身体正在流血,很快血腥味就会散出来,会染在你的衣服上。就算现在拨打殡仪馆的电话来处理尸体,就算尸体被搬运走了,但残留在土坑里的血肉也会发酵,要及时处理掉, 不然以现在的温度很快就会变成腐烂的尸臭。”
程以镣说完,视线对准地上的人形尸体。
他吃惊, 他认出来了。
“你的前男友?”
赵杰一的后脑勺砸在石头上, 鲜血一股股往外涌,很快就把石头以及土壤缝隙全都灌满,空气里恶心的酸败腐臭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漂浮, 恶臭程度让人仿佛置身捕杀活鱼的鱼市里,臭不可扼,而且已经开始有腐烂发酸的迹象了。
人确定是死透了,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下半身已经被石头打成碎片。
唯一保存完整的地方就是那张脸,那张脸还像活着似的。
他面目狰狞,张着一张血盆大嘴,鲜血从嗓子眼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这场景像极了他曾经不止一次揪着贺松风的头发骂他是騒表子的模样,就算是死了,也依旧是在骂,那些从喉咙里喷出来的血,都是抹在贺松风身上侮辱人的脏话。
赵杰一死不瞑目,直直地盯着上方。
他临死前想用这样恐怖的死状吓唬贺松风,好让贺松风这辈子都睡不了安稳觉。
但很可惜,他到死都没想到贺松风会有一条忠诚的走狗帮凶,而他现在眼睁睁盯着的不是贺松风,是帮凶。
他被帮凶嘲笑,被帮凶一脚踩在那张狰狞的脸上,把苦心积虑准备好的诡异惊悚碾成了一滩毫无意义的血泥碎骨头。
然后帮凶再把外套脱了盖在短小的尸体上,这才放心招呼贺松风进来,还不忘贴心地嘱咐:
“你别靠太近,这难闻,还脏,而且死相丑陋。”
贺松风知道自己拦不住程以镣的忠心耿耿,于是就在一旁的位置坐下,平静地监视程以镣。
“他死透了?”贺松风问。
程以镣笑了,嘴角高高的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高声回道:“死透了!”
程以镣还穿着西装,可一举一动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男高中生,露出的膀子结实精壮,汗水贴着后脑勺的碎发往下掉,宽大的臂膀把肮脏的事物全部阻挡,像头野猪似的,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浑身带着使不完的劲。
程以镣一脚一个血印子,他快步回到车边,把停在院子外的车开进了车库里,腾出位置给即将来到的运尸车。
贺松风目送对方进车库,坐着的身体陡然紧绷,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攥成拳头。
车库和地下室只隔着一堵墙和一扇门,地下室里的程其庸已经被关够了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进水,也没有被松绑,如果被发现一定会是极其狼狈的姿态。
那程以镣呢?他会帮谁?
他又会是什么表现呢?
他会震惊然后害怕自己吗?
亦或者——他会不会很兴奋?!
想到这里,贺松风攥紧的两手非但没有轻松,而是攥得更加用力,指尖几乎把掌心的肉剜去一条又一条的月牙形状。
贺松风没有在害怕,他只是——也在兴奋。
他兴冲冲地期待程其庸的秘密被程以镣发现,然后期待着程以镣会以何种卑微的姿态讨好他。
会的!程以镣一定会的。
程以镣这个人的人格已经在贺松风对他感情的折磨里,早就被摧毁成一滩废墟。
他活着,就是为了站在贺松风身边,早就没了自我。
贺松风的手越攥越紧,甚至他自己闻到了一股丝丝的铁锈味。
突然,贺松风紧绷的双手被一股滚烫捂住。
贺松风从自我意识里惊跳出来,下意识警惕地目视前方的人和事,满脸警惕。
程以镣本来仅是折腰关心贺松风,在贺松风醒神后,他蹲了下来,单腿跪在地上。
程以镣的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贺松风紧绷的双手,把冰冷的皮肉一点点用他的温度搓软开。
“怎么走神了?”程以镣问他。
贺松风把脸别过去,忽视程以镣。
程以镣挪着脚步,移到贺松风看向的方向,“怎么不开心?我没找到工具,所以我给火葬场的人打了电话,等下会有人上门来处理,你放心我跟他们说了,是这个男的自杀,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你配合着,露出一些受惊吓的表情就好了。”
一会的功夫,程以镣就把这件事全部安排妥当,甚至一旁还多了个拖把,水痕沿着刚刚踩出来的血脚印,一路拖到院子外去。
程以镣擦着地上的血脚印,他有些按耐不住地哼哼:“你是不知道我听到你老公死了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几乎整夜没有合眼,光顾着庆祝这件事……”
说完,程以镣的身体绷住,心虚地窥向贺松风的方向,弯下去的腰像是要断了似的,紧紧地贴着拖把棍子。
“啊……我是说我很抱歉你的丈夫死了,我刚刚乱说的,我其实没有很高兴。”
程以镣两只手攥着拖把棍子,像是攥着一把巨大无比的斧头,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盖在地上的赵杰一,嘴上说着“很抱歉,没有很高兴”,但一直在笑,从未停下来过。
仿佛在说:太好了,又死一个,如果全都死掉只剩我就好了,我不介意亲自动手。
贺松风坐在那里,双手平放,平静地注视着程以镣所有的小心思。
但很快,程以镣又担心起来,所以他直接问:“下一个会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