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终于明白,当肩上担着一整个镖局成百上千号人的生计时,多躺一刻都如坐针毡。
宝竹伺候他换上新衣,这是为了今日比武大会特地做的华服,薄紫外袍堪堪曳地,里头搭着一身雪白,沉稳又不失少年风采。
阮玉坐到妆台前,本以为连日劳累,一张脸肯定憔悴得不能看了,没想到瘦了一大圈,脸上娇憨的颊肉没了,倒愈发显出秀美的五官,一双眼睛不再像从前那样娇滴滴软绵绵的,而是干净精神,带上了点不罢休的劲儿。
宝竹为他简单束起马尾,淡扫长眉,胭脂在脸颊和唇上轻轻一点,笑道:“公子,这样倒比以前还要好看呢。”
阮玉微微一笑,站起身,又想到古十三今日要坐镇,穿着那身布衣可不像个总镖头的样子,就道:“带上黑雕羽披风。”
信义镖局门前张灯结彩,搭起了擂台,阮玉走进镖局时,里头一派忙碌,李掌柜正在指挥伙计们搬桌子搬椅子,阮玉四下一看,古十三正在不远处交代镖师们,背着手,侃侃而谈,倒挺有总镖头的架势。
他走过去,喊道:“古少侠。”
古十三转过头,看见阮玉身着薄紫华服,整个人清新秀美好似在发光,笑着朝他走过来,面具下的双目微微睁大,看呆了。
阮玉走到了他跟前:“披上这件披风罢。”
他叫宝竹为古十三披上黑雕羽披风,又亲自为他理了理肩上油光发亮的雕羽,古十三只怔怔地直勾勾盯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今日凶险,我全家性命,信义镖局多年荣光,全系于古少侠一身,拜托了。”阮玉说着,就要朝他深深一揖。
还未弯下腰,一只大手伸出来一把托住他,不叫他拜下去。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古十三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阮玉同这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微微一颤。
就在这时,李掌柜匆匆来报:“公子,今日又有东西送来, 是一对招财进宝的金福娃。”
阮玉一顿,轻轻瞥了一眼古十三。
古十三只扫了一眼李掌柜手中捧着的金福娃,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阮玉收回视线,摆摆手:“既是好兆头,收下罢。”
晌午时分,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信义镖局现下三十六名镖师, 在擂台下严阵以待, 白秋霜和师妹一块儿坐在台前正中的一张八仙桌,陪着知府大人,其他各桌贵客也陆陆续续入席, 阮玉这才登上擂台,一敲铜锣,台下众人纷纷抬起头看过来。
“多谢诸位贵客前来捧场。”阮玉朗声道, “信义镖局能重新开张,承蒙老天眷顾,承蒙各位厚爱, 这两年里对我们伸出援手的亲朋好友, 一开张便义无反顾回到信义的老伙伴, 这些恩情, 在下一一铭记于心。”
台下众人望着他, 那些目光,有担忧,有质疑,有观望, 也有期盼。
阮玉顿了顿,提高音量:“开镖局,话说再多,不如技高一筹!今日信义镖局便在此摆下擂台,迎战各路英雄好汉,若有好手,尽管上台!信义定不负各位父老乡亲厚望,以此一战,重振威名!”
这话铿锵有力地砸下来,台下才终于响起了喝彩声,不一会儿,就有人举手:“我们先来!”
摆擂台有彩头,而且彩头可以叠加,阮玉这次放出去的风声,每赢一局的彩头是十两银,对普通镖师而言,是半年的工钱,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而且第一轮是群战,多少能浑水摸鱼,到第二轮单人挑战可就是手底下见真章了。
阮玉走下台来,古十三就在擂台旁,盯着那上台挑战的三人看了片刻,在镖师中点了三人:“这三人下盘不稳,功底不扎实,想必会些偷鸡摸狗的手段,你们上台先声夺人,把他们打懵了再说。”
三人领命上台,阮玉心里到底有些忐忑,小声道:“群战五局,输两场也没事。单人战要守擂,得叫他们保存体力。”
古十三背着手,看了看他:“有我在,不会有败。”
高手大多自傲,这会儿阮玉也不便拂他的面子,只得在心中捏一把汗,在台旁紧紧盯着场中。
出乎意料,群战异常顺利,有古十三排兵布阵,每一场镖师们都赢得极快。
阮玉不敢放松警惕,群战不用守擂,来砸场子的人不会把目光放在群战上,想必都在第二轮的单人擂台等着呢,他深吸一口气,走上擂台:“多谢各位江湖好汉捧场!第一轮群战我们拿下五局,现在开始守擂,有请总镖头,古十三!”
此话一出,台底下众人交头接耳。
“古十三是谁?”
“扬州城里没听过这号人呀?”
“别说扬州城里,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没听过。”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戴着面具的古十三身披黑雕羽披风走上台来,众人一看他十分年轻,竟穿着故去的阮门主那件标志性的披风上台,登时哗然。
“哪来的毛头小子?!阮门主在江湖赫赫有名,他的披风岂是随随便便一个无名之辈能穿的?!”
“还戴个面具,这是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
“信义镖局看来是要完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坤君果然成不了气候,居然请个这样的人来当总镖头。”
话音未落,迎面一道破空之声,方才说出这话的人只觉得头皮一扯,耳边啪的一声响,头上的木簪竟应声碎裂,木片当啷掉在地上。
“哎哟!”他一下子捂住脑袋,“谁?谁偷袭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台上看去,古十三将手中剩下的小石子抛起又接住:“再对阮公子出言不逊,我打烂你的脑袋。”
台下众人暗暗心惊。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竟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这么远的距离,耳力如此精准,在人山人海一片吵嚷中瞬间辨出诋毁阮玉的是哪一个,而且小石子堪堪击中那人发簪,又未伤人——要知道,江湖中人对武功的最高评价,便是收放自如,大开大合不算本事,杀人不见血才是高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总镖头显然深谙此道,一个小石子,就堵住了众人的嘴。
众人不禁在心里猜测——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就登峰造极,这是哪位不世出的高人收的关门弟子不成?
台下再没人敢对他穿这身黑雕羽披风指指点点,古十三阔步走到擂台正中,同阮玉并肩而立,伙计搬上两张八仙椅,古十三先抬手请阮玉坐下,自己才走到另一张八仙椅前,一展披风,坐下身来。
总镖头压阵,但并不是一开始就出手,因擂台战不论挑战者还是守擂者,每人都只有一次上场机会,站上擂台就不能再换人,输了才下台,为防有心之人用车轮战,总镖头是留到最后应对高手的。
第一名挑战者上台,古十三派出年轻镖师石小六迎战。
石小六才十七岁,毛头小子武艺平平,在扬州府这么多镖师里根本排不上号,台下众人也有不少同他交过手,登时一声嗤笑。
“信义怎么派这小子打头阵,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他踹下台。”
“这是青黄不接没人手了,毛头小子将就用呗,哈哈哈哈!”
其他镖局的人混在人群中唱衰,哪知道石小六今日不知是被哪位仙人摸了头顶,茅塞顿开,竟然屡出奇招,连赢三局,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这是石小六?”
“上个月我还同他交过手,他怎么一日千里了?”
底下的其他镖局有些坐不住了,再叫信义赢下去,士气一路高涨,那局面可就无法挽回了。
可是派出的年轻镖师全都铩羽而归,没办法,第四局开场,广全镖局只能派出一名老镖师前来挑战。
这位老镖师乃是扬州府中颇有威名的双刀侠,人称“季双刀”,在多个镖局当过教头,是这个行当的老前辈了,现下正是广全镖局的六大镖师之首,他一上台,石小六高涨的气势登时被压下一大截,警惕地盯着他。
季双刀冷哼一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信义当真是江河日下,竟派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打头阵。”
石小六初出茅庐,和他的江湖地位那是天差地别,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在守擂战遇上他,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他一时慌了阵脚,连忙求救地看向坐在台上的古十三。
古十三大马金刀稳坐钓鱼台:“小六,你年轻力壮,怕一个老头子做什么?比体力也把他比下去!他声名在外,怕输给你,你初出茅庐,输给他也没人说你什么。千载难逢的练手机会,还不把握好?”
此话一出,季双刀脸色一变,石小六一握拳:“总镖头说的对,我输了也不亏!老头,放马过来!”
季双刀勃然大怒:“竖子敢尔!”
他拔出双刀冲过来,石小六却一反方才几局的冲动,东躲西藏,仗着年轻跑得快,专在背后偷袭,季双刀没沾着他的衣摆,却挨了他几脚,气得脸红脖子粗,追着他满台跑。
台下众人跟看戏似的,一阵一阵哄笑,等季双刀跑得气喘吁吁,石小六才猛然发力,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他踹得噔噔噔连退五六步,直退到了擂台边缘,季双刀连忙拿刀支住身子,这才没有掉下台去。
台下众人也一阵惊呼,石小六这是要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季双刀刚刚站稳,胸膛仍在不停起伏,石小六趁机冲上来,想打他一个出其不意,哪知道季双刀猛一抬手,双刀接住他的刀,石小六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他旋身扔下了擂台。
姜还是老的辣!
石小六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哟叫了一声,但信义的镖师们一点儿都没气馁,反而高高兴兴把他扶起来:“小六,不错嘛,居然能跟季双刀打得有来有回,叫我们刮目相看!”
“是呀,还以为季双刀多厉害,也不过就比咱们小六强那么一招嘛。”
“好小子,跟总镖头学了两手,不可同日而语了。”
石小六拍拍屁股,神气道:“以后小爷就是差点打败季双刀的人了,哈哈哈哈!”
台上的季双刀虽然赢了,但被这么个毛小子打成险胜,脸上也无光,他咬咬牙,抬刀指向古十三:“古镖头,请赐教!”
古十三靠在八仙椅中,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石小六都能同你打这么久,你还不配叫我赐教。”
“你!”季双刀大怒,但古十三说的恰恰是事实,他此时回口,倒显得输不起,只能憋着话,憋得脸都青了。
古十三一挥手:“雷震天,你跟他打。”
雷震天便是阮玉对黑雕羽披风起誓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老镖师,是追随阮门主多年的老部下,原先在扬州城中与季双刀齐名,阮门主死后他消沉了两年,最近才重出江湖。
他走上台来,高大魁梧的身材宛若一堵石墙,季双刀登时警惕,他方才被石小六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下哪是雷震天的对手?
他拔出双刀,雷震天根本不放在眼里,抡起长刀劈过去,当啷一声金石相撞,季双刀被震得虎口发麻,双刀差点儿脱手,酸软的胳膊根本反应不过来,雷震天当胸一踹,把他踹下了擂台。
台下观战的知府大人捋了捋胡须,微笑点点头:“田忌赛马。嫂夫人,你家新请来的这位总镖头,不仅身手过人,还深谙兵法,排兵布阵颇有一套。这些莽夫,不是他的对手。”
白秋霜笑道:“大人看人一向很准,有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台上,雷震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洪兴、云立、广全三家镖局几乎把能派的镖师都派出来了,仍叫雷震天连赢了六局去,把三家的当家镖师打了个遍。
信义一时士气高涨,雷震天每赢一局,镖师们都在台下高呼口号:“镖传四海!信达三江!信义镖局!威震八方!”
又一人被甩下台来,雷震天刚喘出一口气,一道尖亮的嗓音响起。
“洪某前来领教!”
台下众人皆惊。
洪经发乃是洪兴镖局总镖头,现下扬州府第一高手。
镖局开张,少有其他总镖头亲自来砸场子的,毕竟都在扬州府做生意,和同行当面撕破脸,日后处处都会争锋相对,彼此都没好处,派个当家镖师来试探一下就得了。
但是洪兴和信义之间,乃是血海深仇。洪兴在信义倒台后,大举吸纳信义镖师,一跃成为扬州第一镖局,可以说是踩着阮灵客的尸骨上台的。
坊间传闻洪经发就是害阮灵客的主谋,如今阮玉带着绝世高手杀回扬州,定会为父报仇,信义此番若是旗开得胜,第一个不拿他开刀还拿谁开刀?
今日洪经发不亲自出马,夜里睡得着安稳觉么?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今日就撕破脸皮,且看他信义到底有几分能耐!
洪经发一步一步走上台来,这位高手的长相身形同他的姓名相反,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雷震天握了握拳头,不善地盯着这个谋杀旧主的对手。
古十三顿了顿,一瞥身旁坐着的阮玉,阮玉握着扶手的手指已经泛白,眼睛死死盯着场中的洪经发。
古十三又看向雷震天,同他使了个眼色,雷震天这才抬起刀来:“早听闻洪镖头武艺超群,今日便叫雷某领教一番!”
话毕,抡着大刀就冲了上去,洪经发身形一闪,脚下竟起了虚影,转瞬到了雷震天背后,雷震天大惊,连忙回身拿刀格挡,堪堪挡住洪经发一脚,被踹得噔噔退了两步。
台下有人惊呼:“是鬼影步!洪镖头的拿手绝活!”
古十三眯起双眼,紧紧盯住了他的脚步,再次给雷震天使眼色。
雷震天再次出手,可洪经发身形有如鬼魅,叫他根本沾不上衣摆!
当真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任雷震天再有力气,追不上人也是白费。
但雷震天并不急于取胜,只拼尽全力逼出洪经发的毕生绝学,台下有机灵点的,就看出来了,这是在给古镖头试水呢。
古十三正盯着洪经发的身形,忽而耳朵一动,他猛地抽出剑来,一把挡在阮玉眼前。
当啷——
一枚小石子撞在剑上,掉落在地,滴溜溜打转。
阮玉一惊,背上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谁暗算他?!
身旁的古十三已开口,声音冷得掉冰碴:“洪镖头,这是何意?”
场中的洪经发猛然发力,一掌将雷震天打下擂台,这才看向他,傲慢道:“一时失手,古镖头,阮公子,你们见谅。”
又道:“不过古镖头既已拔剑出手,当要上台迎战了罢。”
古十三一手拿剑,一手解开了身上的黑雕羽披风,从八仙椅上起身,将刚刚落在地上的那枚小石子一踢。
石子没被踢走,但却了无踪影,众人啧啧称奇:“这是直接把石子碾碎了?”
阮玉低声道:“小心。”
古十三身形一顿:“……嗯。”
他提着剑,走到场中,洪经发立刻使出鬼影步,绕着古十三一圈都起了层层虚影,虚虚实实看不真切,阮玉心中捏了一把汗。
这三家镖局敢合力设局谋害他爹,总镖头都是有秘技压身的,古十三第一次与他们交手,会不会吃哑巴亏?
层层虚影逼近,要是换个人此刻被围在中间,只怕早就慌了手脚,可古十三只是定定站着,待到虚影更逼近一步,他猛一发力,周身冲出排山倒海的内力,虚影实影一概震飞出去!
一力降十会。
管他什么奇技淫巧,还不是天赋不足才去走的歪门邪道?要是一拳头能解决,谁会花那么些心血练鬼影步?
对付花招,就得以力破之。
躲在虚影中的洪经发被震出一口血来,古十三耳朵一动,立刻辨出他的方向,回身猛地一踹!
这一脚力敌千钧,洪经发被他踹出半丈远,还未站稳,古十三那张黑铁面具已瞬间到了眼前。
洪经发蓦然瞪大双眼——他力气这么大,居然速度还这么快!
还未反应过来,胸口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穿胸而过,洪经发大惊失色,难道古十三一剑刺穿了他?不!擂台战是不许出手杀人的!
随之当胸一脚,他被踹下擂台,慌忙爬起身,胸口赫然一个小小的血洞。
那枚穿胸而过的小石子当啷掉在地上,滴溜溜打转。
——是刚刚他射向阮玉的那颗石子。
洪经发捂住胸口,心有余悸。
若是古十三稍偏一点,叫这颗石子穿心而过,他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没有穿心而过也不是好事——这是在告诉他,我有本事要你的命,但我何时要,就看我的心情,你老实给我等着。
台上的古十三冷冷扫了他一眼:“一时失手,洪镖头见谅。”
这一眼像在看一个死人,洪经发登时浑身上下血都凉透了。
洪兴镖局的人纷纷围过来扶住他:“总镖头,没事罢?”
洪经发面色灰败,阴冷地扫了古十三和阮玉一眼:“……我们走。”
洪兴镖局的人灰溜溜地走了,信义镖局众人出了一口恶气,一个个把口号喊得震天响,古十三提着剑,扬声道:“还有谁?”
众人看见他的剑,才意识到,方才他根本都没用剑,三招之内就把洪经发打得屁滚尿流,使的是拳法。
又会使剑,又会拳法,还会什么?该不会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天才罢?
洪经发是当下扬州府第一高手,在他手下三招落败,其他人连洪经发都不如,还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实力如此深不可测,其他镖局的总镖头也不是傻子,犯不上自寻没脸。
古十三将剑一扬,提高音量:“还有谁?!”
信义镖师齐声高呼:“信义镖局!威震八方!”
“信义镖局!威震八方!”
这铺天盖地的气势,宛如回到了阮灵客尚在时,信义的巅峰时刻,台下居心叵测之人可吓破了胆,一个个灰溜溜跑了,观战的达官显贵和父老乡亲则纷纷为信义鼓掌喝彩。
阮玉站起身来,心都在咚咚直跳,本以为今日险胜就是老天保佑父亲显灵了,完全没想到居然大获全胜!
古十三牵着他到台前宣布比武大会顺利结束,给赢下战局的石小六、雷震天等人当场发彩头,阮玉的腿肚子都激动地发抖。
爹爹,我真的做到了!
他抖着手给镖师发下彩头银子,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身边的古十三一把扶住他,低声道:“还好么?”
阮玉扶着他的胳膊站稳,深呼吸:“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
古十三微微一笑。
“高兴就好。”
他性格沉闷,少有笑容,这么一笑,虽然戴着面具,但有一身英武气概,仍显得潇洒不羁,其他人就起哄:“古镖头,怎么只对公子笑,我们呢?”
古十三不语,只一脚把起哄的人踹了个四脚朝天。
“不闹了,我带你去见知府大人。”阮玉带着古十三下台来,走到台下正中的八仙桌前,知府大人抚掌笑道:“总镖头,好生威风。”
阮玉和古十三向他见礼。
孙知府站起身来,笑着拍拍古十三的肩:“不错,不错,好小子。”
又道:“玉儿,你爹以前一直念叨,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做总镖头,一辈子护着你,你看,这如意郎君不就正在眼前?”
阮玉一愣,白秋霜忙道:“大人,您才第一回见古镖头呢,这就牵起红线来了。”
“嫂夫人,我看人很准的。”孙知府捋着胡须,笑眯眯道,“这样的绝世高手,要是别人来抢,你们拿什么留住他?”
阮玉一时说不出话了。
这时,其他宾客们纷纷上前攀谈,说近日有重要镖物要走,阮玉忙把话题岔开,这才免得被知府大人追着问。
晚上,信义镖局大摆庆功宴,阮玉喝得不少,脑袋晕晕乎乎,古十三来敬酒,问:“何时能签总镖头聘书?”
阮玉喝完这一杯,站都有点儿站不稳了,古十三扶住他,又问了一遍:“何时能签聘书?”
阮玉本打算过完今天就把他换掉,可古十三今日太出彩,镖局众人已经认定了他,阮玉现在是骑虎难下,半晌,只能道:“现在就签。”
古十三像早就料到,立刻从怀中掏出两份聘书,咬破拇指,按在上头,阮玉眼前都是花的,什么字都看不清,也要咬破拇指去按,古十三拦住他,让他用手蘸了自己的血,按上指印。
按完手印,古十三将聘书收起,一看四下镖师们都东倒西歪酩酊大醉,便吩咐雷震天今晚值夜,扶着阮玉离席,将他送上马车:“你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
阮玉歪倒在马车的软榻上,像是醉了,大眼睛却睁着,怔怔望着半空中。
古十三一顿,低声问:“怎么了?”
阮玉的眼珠轻轻转动,看向他,不一会儿,竟然怔怔流下泪来,那双眼睛水光盈盈,美丽又脆弱。
古十三眼神一动,半跪在软榻前,拇指为他拭去眼泪:“怎么哭了?”
阮玉同他四目相对,忽而霹雳般出手,直取他的黑铁面具!
古十三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阮玉咬牙切齿:“秦故,别以为你戴个面具,我就认不出你!”
古十三抓着他的手一顿, 而后倏然松了力气。
阮玉立刻伸手去摘他的面具,可就在碰到那面具时,又生生顿住了。
秦故……
一想到那张熟悉的、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来的英俊面庞, 他的心就一阵颤抖。
如果亲眼看见,他还能狠下心么?
古十三低声道:“怎么不摘?”
阮玉闭了闭眼睛。
总有这一遭的。
逃避不是办法, 他总要面对过去。
他一咬牙,摘下了黑铁面具。
面具下,长眉斜飞入鬓,星目黑如点漆, 鼻梁又挺又直, 上唇含珠,下唇饱满,长得比画像里的菩萨还标致。
四目相对, 两人心头俱是一颤,阮玉连忙要转过头去,秦故却一下子低头吻了上来。
嘴唇被含住, 湿热的喘息喷在脸上,热意和酥麻霎时席卷全身,阮玉身子一抖, 黑铁面具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想要推, 秦故却轻轻吮他的舌尖, 过电一般酥麻, 两人又湿又热的喘息萦绕在耳边, 喘得他整张脸都红了,一下子失了力,被秦故握住下巴,顶进来, 一下、又一下,轻轻舔他。
每舔一下,阵阵酥麻就直冲上来,阮玉便不由自主颤抖,轻轻哼出声。
秦故便知道他喜欢,更加温柔地讨好他、舔他,舔得阮玉颤抖个不停,生理性的泪水不停往下流,搭在秦故肩头的手也慢慢环上了他的脖子。
醉酒后的昏沉和身体感官的愉悦让阮玉无力思考,只循着本能,紧紧抱住日思夜想的情郎,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承接他带来的欢愉和颤抖,恨不得就在这一刻和他缠绵着一起死去。
秦故将他抱到了软榻上,去吻他的耳后,脖颈,那湿热的嘴唇每一次印下来,阮玉都抖得厉害,直到它一路往下,吻到了胸脯。
秦故扯脱了他的衣裳,大手从衣摆底下钻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用手揉着,用嘴吸着,阮玉抖着身子,抱住了他的脑袋。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车夫的呼声:“总镖头?您在哪儿?您是叫我赶哪架马车呀?”
阮玉倏然清醒,一把推开了秦故,慌忙起身拢住大开的衣襟。
秦故已然动情,脸颊和脖子都红了,喘息间胸膛起伏个不停,他平复片刻,这才开口:“我在马车上。公子喝醉了,你来赶车。”
车夫闻声过来,拉着马儿往外走,马车摇摇晃晃向前,阮玉整理好仪容,这才狠狠瞪了秦故一眼。
秦故抿了抿嘴,极小声道:“玉儿,我中意你。”
阮玉心头一颤,随即压低声音骂他:“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滚开!”
秦故撇撇嘴,仍盯着他不放。
阮玉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看什么看?!”
秦故只能看着别处,仍说:“玉儿,我中意你。”
“闭嘴!”阮玉愤愤道,“明天你就滚出镖局。”
他要他滚,秦故一下子就不窝囊了:“不滚。”
阮玉瞪他,秦故道:“我滚了,你上哪儿找个比我强的总镖头?”
阮玉一下子噎住了。
秦故虽然把他堵住了,但也不敢再叫他生气,连忙说:“我可以继续扮古十三,帮你镇场子,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阮玉瞪着他,没做声。
秦故小声说:“你给我发的工钱,我如数上交给你,现在天冷了,你到镖局轮值的晚上,我还可以帮你暖被窝。”
阮玉又给了他一巴掌:“你做梦!”
秦故被打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老老实实在阮玉脚边蹲着。
现在他知道玉儿不中意他了,一转头就能把他抛下,哪儿还敢在玉儿跟前横?要是玉儿一生气,再从扬州跑了,天下之大,他上哪儿找去?
马车里沉默半晌,阮玉道:“你真的肯留在这儿帮我,什么都听我的?”
秦故一下子抬起头,两眼发亮:“当然!”
阮玉靠在软枕上,垂眸扫他一眼:“你有什么条件?”
秦故顿了顿,瞅着他:“我能提条件么?”
阮玉没好气道:“不提更好。”
秦故连忙说:“那我要你每天早晚亲我一下。”
阮玉顿了顿,秦故立刻紧张了,补充道:“只是亲一下,不干别的。”
阮玉抿嘴,片刻,道:“好。”
“但我也有我的条件。”他紧接着说,“你要认认真真扮好古十三,不能叫镖局里的任何人发现端倪,尤其是我娘。”
秦故连连点头。
“镖局里的大小事务,你可以提意见,但是拿主意都得由我来,你不能擅自决定。还有,你不能管我的事情,我同谁来往,做什么生意,你都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