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哭过了,怎么,方秘书已经欺负过他了?我这弟弟是不是很舒服?唉,如果不是老头看得太严,我早就尝过他的味道了,也不至于对着这张脸解馋。”
他的语气里毫不掩盖自己眼底的欲|望,捏着沈穆下巴的手掐住他的下唇,狠狠揉了一圈,正要掰开伸进去之时,却被方睿明一把打掉了。
“艹!”沈予辛瞪过去,“你他妈搞什么?!”
“请您自重。”
方睿明强忍恶心,他实在是被沈予辛这番言论惊到了,虽然他早就知道沈家大少爷私生活混乱,但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存了这样的想法。
方睿明虚搂着沈穆将他打横抱起放到护士推来的转移床上,床上没有被子,他用大衣替沈穆简单挡住风雪,沈予辛在他背后睨着眸子,夸张地甩了甩手后一把环住他的肩膀:
“方秘书,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对我弟还不是存了这种心思,别装了。”
方睿明恭敬地攥紧他的手腕,在沈予辛逐渐扭曲的面孔中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面无表情道:
“沈公子对亲兄弟的龌龊心思不必宣之于口,更不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我一点都不好奇。一旦结果出来,证实这个孩子是端总的,那么沈穆会成为端总唯一的夫人,就容不得你再侮辱了。”
他甩掉沈予辛的手,掸去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沈予辛吃痛,握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腕笑骂:“谁他妈跟这种……”
话没说完他又似认命般点头,掏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根,视线游离在方睿明裤腰附近看出了端倪,不由笑出了声:
“好,我龌龊,你正经,方大秘书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没了解过宫内亲子鉴定的流产几率吗?”
方睿明当然了解过,孕中期的宫内亲子鉴定有一定流产几率,但信息素等级越高的Omega生育功能越强大,流产几率也就越少,沈穆是S+Omega,更不会有事。
但他不屑于和沈予辛这种纨绔败类多说,一行人一起走进医院大厅,绕进了贵宾楼直接上了电梯。刚出电梯,他就看到护士台前站着一个身着白大褂个高清瘦的中年男人。
方睿明认出那个男人,是沈予辛的父亲,沈全奎沈院长。
沈予辛喊他:“爸,”又冲方睿明一挑下巴,“来了。”
“方秘书,真是好久不见!”沈全奎倒是比沈予辛要礼貌得多,见到方睿明赶忙走过来和他握手,满脸堆笑,“麻烦您把我这个不懂事的儿子送过来,给您和贺总都添了不少麻烦,等结束后我登门致歉!”
方睿明回答道:“您言重了,这件事端总并不知情,我是为了让董事长安心,也方便日后两家沟通。”
沈全奎双手握着他的手:“我懂!我懂!我这小儿子从小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养得一身坏毛病,做出那样的事……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端老心有顾虑也是理所应当,待会的取样环节您全程监督,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造假。”
方睿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违和感,皱了皱眉。不论是沈全奎还是沈予辛,对沈穆的态度都太古怪了。
如果说沈予辛讨厌沈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因为他的存在象征着父亲背叛家庭、背叛他的母亲,那么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中事,但他不仅接受了,甚至还对自己的亲兄弟起了那样的心思。
再看沈全奎,那就更奇怪了,怎么会有一个父亲放着稀有的S+Omega孩子不管呢?
据他所知,沈予辛只是个资质平庸的C级Alpha,大学毕业后连医师资格证都没考过去,作为医生来说没有天赋,作为继承人又没有魄力。
方睿明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表露在脸上,而是装作思考的样子,片刻之后才点头:“好的。在那之前,我要先给端总发个消息。”
进手术前要做个基础检查,确定沈穆身体各项指标都满足手术指征才能继续下去,抽过血后沈穆被转移到特殊的病房里,方睿明隔着玻璃拍了张照片给端凌曜发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又打字:
“沈少爷头晕,医生说是低血糖,需要住院观察两晚,我会一直陪同,您放心。”
不过端凌曜没回复,方睿明估摸着他已经在去的飞机上了,于是收起手机,抱臂站在窗外。病房里沈穆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正好几名护士又进来给他抽血,方睿明问:
“刚才不是抽过血了吗,怎么还抽?”
“沈院长交代的。”
为首的护士长手上动作也没停,从被子下面拿出沈穆另一条手臂,推起他的袖管露出纤细雪白的一截小臂,拿出压脉带绑住大臂,对着手肘内侧轻拍了两下,这才拿出针筒扎了进去。
沈穆在睡梦里慢慢皱起眉头,可能是接连抽血太疼了,以至于他本能地想要抽出手来,但一旁站着的几名护士忙不迭稳住他的身体,强行掰正他的手臂,保持伸直的状态。
这一次至少抽了三百毫升,加上刚才在另一只手上抽的一百毫升,加在一起有四百毫升了,方睿明眼睁睁看着沈穆的脸色变得几乎和枕巾一个颜色,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忍不住道:“他本来就贫血,需要抽这么多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作为Omega的价值有多高。”病房大门被从外推开,沈予辛的声音传了进来,白大褂随意敞着,不知道又从哪沾了一身Omega信息素回来,连脖颈的吻|痕都是新鲜的。
他叼着烟走到方睿明身边,冲护士长一摆手,让他们把东西送回去,转身正要燃烟,被方睿明挡住了:
“病房里禁烟,对孩子的发育不好。”
沈予辛嘴角带着一抹玩味,打开方睿明挡住打火机的手,偏偏要和他对着干那样把烟点上了,甚至还吸一口,冲着他的脸呼了出去。
“又不是你的小孩,这么上心?”
方睿明不理会他的调侃,而是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予辛故作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方睿明这才转头看向他,沈家这几年的确是发展迅猛,靠Omega产业私下与许多首都方面的官员有过联系,的确和方家不相上下,但他现在代表的不是方家,而是端家,沈予辛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方睿明一颗颗拧开手腕上的纽扣,一步一步靠近沈予辛。他比沈予辛高上半个头,体格也比这位常年纵横情场的少爷强壮得多,这么面无表情靠近时,压迫感油然而生。
沈予辛被他抵到墙上,指尖的烟灰烫得他直哆嗦:“你干什么?动手?”
方睿明淡淡瞟了他一眼,手指犹如铁钳般擒住他执烟的手,巨力压迫下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沈予辛痛只觉得手都要折了,烟直接掉在白大褂上:“我说!我说我说!”
方睿明手上没松力,警告他:“小声点。”
沈予辛脸色惨白,愤恨地瞪着他,压低声音:“在我的口袋里,送给方秘书的礼物。”
方睿明本想说自己不需要,但转念又想,眯了眯眼:“自己拿出来。”
“你先松开我!”
方睿明刚一松手,沈予辛立刻腿软地滑坐在地,抓着自己的手腕疼到蜷缩,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青紫的指印,硬生生气笑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只玻璃瓶拍到方睿明怀里,冷笑道:“姓方的,我等你来求我!”
“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
方睿明冷笑,看着沈予辛重重摔门而出才低下头,这才发现沈予辛给他的居然是一瓶香水。
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瓶,表面被切割成类似钻石般不规则的切面,而里头储存的液体呈淡色澄澈的红,在灯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借着灯光,方睿明看清了雕刻在瓶身上的一串英文字母——
MuI-opiu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吹曲的万年青、丢了西瓜捡芝麻(我帮你捡西瓜我爱吃西瓜)、Lydia三个宝宝,我会继续努力哒~
上一章修了一下,大家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
其实沈穆在第二次抽过血之后就已经醒了。
准确来说,是在抽血针扎进身体里的那一刻,刻在身体上的记忆让他本能想要挣脱,但他没有力气反抗,四肢像是被抽了筋的棉花,连简单的抬起都做不到,更别说还有人控制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沈穆感受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朦胧的意识像是被疼痛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在逐渐消退的耳鸣声里,他隐约听到方睿明和沈予辛的争吵声,直到“砰”一声巨响过后,他的世界安静了。
意识变得逐渐清晰,手臂一阵阵的刺痛开始变得尖锐,扩散到整条手臂上,后颈又烫又肿,沈穆不由自主开始发抖,他想吐,想蜷起身体捂着自己的后颈。
难道我被抓回来了吗?沈穆不可置信地想,但这个疑问刚一浮现,他立刻否认了。因为他被端凌曜标记后已经没用了,被标记的腺体无法再分泌出沈家需要的信息素,更别说他现在还怀着孕……
沈穆猛地愣住了。
昏迷前的记忆断片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记得天很冷,他从端凌曜的公司里出来,上了方睿明的车,边和他聊天边喝下了他递过来的奶茶,再之后……
“所以您一定能理解我,沈少爷。”
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他是被方睿明带到医院了。
为了做宫内亲子鉴定。
沈穆呼吸一窒,下意识想要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但是他根本动不了,方睿明给他喝的奶茶里加了什么,沈穆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他会被推上手术台,看着那根取样针一层一层刺进他的肚子里,在他的肚子里搅动,和清除标记手术一样,有区别的是,这次他们找的不是端凌曜留下的结,而是找到端凌曜留在他肚子里的孩子,找到孩子之后再取样抽出,最后和端凌曜的DNA进行对比。
和清除标记手术一样。
沈穆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
但是只要做了,他就可以离开沈家,再也不用害怕被抓回来,沈穆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做过亲子鉴定之后,就不会再有人质疑他,他甚至可以用这件事来逼迫端凌曜,让他尽快和自己结婚……
只不过会伤害孩子而已,不要紧的。
更何况清除标记手术他都撑下来了,更何况是宫内亲子鉴定呢。沈穆的肩膀不住地抽动,自我暗示般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况且他还可以借这件事和端凌曜继续绑在一起,借着端凌曜对他的愧疚之情去过正常人的生活,甚至还能要回Mommy的骨灰,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孩子没能保住,但那又怎么样。这个孩子还没有完全长好,说是胚胎也不为过,就算陪伴了他五个月那又怎样,端凌曜不喜欢它,没人能接受它,就算出生了也不一定能被端家接受,所以只要能帮他离开沈家,那就是这个孩子最大的价值。
沈穆在心里告诉自己。
可是……
他为什么会流泪呢。
沈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即便他看不见,但肩窝凝聚的滚烫灼得他心焦,那是从他的眼角滑落的泪,他无法控制,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泪,也没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为什么要难过呢。
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动了一下,它还不到五个月,却聪明又乖巧,察觉到他醒了,就撒着娇很欢快地去拱他的肚皮,动作轻轻的,生怕弄疼了他似的,动了两下,又很乖地蜷紧小身体,可能是在等他去摸摸,也可能是有点饿了,正催着他去吃饭。
医生说它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母体虚弱,所以不会过度汲取养分,而是在健康范围内把自己养得很好。
沈穆无声啜泣。
他为什么……要爱这个孩子?
沈穆不懂,但他听见自己的哭泣的声音,感受到自己开始痉挛的身体,腹部蔓延的疼痛是那样的陌生——
他的孩子在哭。
等不到安抚的小家伙在突然动荡的巢穴里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这个供养它长大的黑暗小屋,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但如今这个巢穴却不那么舒服了,有点热热的,还晃晃的,它握住那根长长的绳,这是Mommy用来给他喂它吃好吃的地方,现在也苦苦的。
Mommy又难过了吗?它又轻轻拱了一下,想要告诉Mommy,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呢!
但是Mommy没有感觉到呀,周围更热了,唔,像火一样,这是Mommy教他的,那天他们和爸爸一起看了火,还喝了酸酸甜甜的东西——Mommy不喜欢酸酸的,因为他只喝了一口,但是那天Mommy很开心哦。
它很努力地缩紧一点,轻轻敲了敲巢穴的墙壁,想要提醒Mommy去喝那天看火喝到的东西。
那样就不伤心了哦。
如果你不伤心了,就摸摸我吧?
——大股大股信息素疯狂释放迅速弥漫整个屋子,沈穆不知哪来的力气睁开双眼,但下一秒大门被一把推开,无数白影冲至眼前将他团团包围!
几只大手扣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腺体周围挤压:“腺体二级出血,信息素三级失控……二级、一级失控!信息素上升幅度过快出现肢体痉挛!”
“不……”
沈穆看着他们掀开自己的被子,衣服下隆起的肚子不再柔软,孩子的胎动频繁剧烈,一只手大力按住他的肚子:“开始出现宫缩,预估二级,准备送手术室!”
“不要……”
沈穆拼命摇头,眼睁睁看着他们困住自己的手脚,将他推出这间玻璃房,在这片混乱之中,无数的人声淹没了他的抽泣,身下的车轮咕噜咕噜推向那间手术室,宛若凌迟前的哀乐,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原本柔软的肚子变硬,蔓延开的每一寸胀痛,孩子不安的胎动都像一把刀,一遍又一遍划过他的心尖,沈穆彻底崩溃了,他无声大哭,拼尽全力扯住一寸衣角,抽泣着哀求:
“…求你…不要…我的孩子……我不和…端凌曜…见面了……”
“我不和他……结婚…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它会死的……”
求求你。
衣角的主人迟疑了一瞬,但沈穆没等到他开口说什么,手臂上立即传来刺痛,一道冰冷的液体注入失控沸腾的血液里。
沈穆的瞳仁微微骤缩。
所有的崩溃、哀求和眼泪,统统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的手被拿回床上,再次闭上了眼。
直到手术中的灯光亮起,方睿明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刚才被沈穆抓过的衣角,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直搞不清楚沈穆为什么对做亲子鉴定这件事那么抗拒,现在科技发达,宫内亲子鉴定的技术也与时俱进,创口面积非常小,做完之后只需休养两天就能恢复,根本不会对母体和孩子造成损伤。
但沈穆为什么说他会死?
谁会死?
方睿明皱起眉头,当今社会就没听过有人因微创手术去世的,沈穆到底在怕什么。不等他再想,外衣口袋里忽然响起电话铃声,他拿出来一看,是端凌曜。
手术室外足够安静,但以防随时有人出现,方睿明还是走进消防通道,仔细把门关上,才接通电话道:“端总。”
“穆穆呢?”
电话那头端凌曜直接问道,他估计是刚下飞机,背景音很嘈杂,反衬着医院里格外寂静。方睿明早就打过腹稿了,说起来丝毫不心虚:“我走之前沈少爷已经休息了,等明早我再去看他,我离开之前请了护工,您放心。”
他说得太过于平静,以至于端凌曜根本找不到一点漏洞,但不知怎么的,端凌曜还是放不下心,可能是太久没和沈穆说话的缘故,他又问:“他现在怎么样?还在生气吗?给他发消息一直不回,电话也不接,明早能不能通话?”
“嗯……”方睿明捏着沈穆的手机,犹豫道,“不一定,明早我去问问他吧。”
他倒不是怕沈穆和端凌曜告状,而是在思考手术结束后沈穆大概多久能醒,万一端凌曜打电话过来沈穆还没醒,到时候也说不过去。
他想了想又道:“您那边先忙,等沈少爷愿意沟通了,我会先和平岚确认您的行程,抽空打给您。”
“这样也好,否则打扰他休息,”端凌曜一拧眉心,抬腕看了一眼表,叹了口气,“好,那辛苦你了。这么晚了,早点休息。”
方睿明微微一愣,捏着沈穆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咬着牙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端凌曜挂了电话。
但方睿明没有着急走出楼梯间,而是站在窗边点了支烟,VIP楼背靠医院中心庭院,现在下着大雪,白茫茫盖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深深吸一口,索性收回目光,开始思考着接下来的事。
他确认过手术时间,最多五个小时,但考虑到沈穆的身体因素,可能会在明早九十点左右清醒,到那时再让他打给端凌曜就好,而且到时候亲子鉴定的报告也出来了,也算是给端凌曜有个交代。
方睿明一弹烟灰,灰白的烟灰雪花般飘下楼,他沉思数秒,等烟燃尽了,才扔到地下碾灭,俯身捡起放进烟灰袋里,走出消防通道,重新回到手术室外的排凳上坐下。
此时正是深夜,医院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方睿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正当他快要睡着之时,手术室大门刷地从内打开,他立马睁眼看向墙上——
五点四十八。
这才四个小时不到。
方睿明以为手术已经结束了,正诧异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跑步声,几名护士推着推车匆匆赶来,里头的护士忙接进手里,不等他问,手术室大门再次关闭,医院长廊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这是…”
方睿明顿时睡意全无,他隐隐觉得不对。
但手术室的大门却没再打开,墙上的时针绕过一圈又一圈,深夜被暴雪染成斑驳的白,灰白的天光逐渐照亮医院的长廊,方睿明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时间——
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从昨天傍晚开始下的暴雪一直持续到今早才结束,整座南城再次裹上银装,医院长廊两侧的窗户爬满冰凌窗花,恍如交织的藤蔓,印在方睿明彻夜未眠尽露疲态的侧脸上。
贺蔚来时就见到方睿明站在窗边手里夹着烟出神,放在窗沿边的烟灰袋都快满了,身上的外套、裤脚和鞋面飘得全是烟灰,整个医院走廊都是烟灰。
“不知道医院禁止抽烟?”
方睿明回过神,有些诧异:“贺……嘶。”
燃尽的烟灰颤巍巍掉在他的手背上,方睿明猛地一躲,那烟灰又直直把外套烫出一个洞,他赶紧把只剩半个尾巴的烟塞进烟灰袋里,拍了拍身上的烟灰,问:“您怎么来了?”
贺蔚没应他,而是嫌弃地挥了挥空气里漂浮的烟味,让身后的男人把窗户打开通风,走到椅子上正要坐下,开过窗的男人又忙不迭上前挡住她,用袖子仔细擦过座位,才扶着她坐下。
贺蔚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说:“冷。”
“我去给你买咖啡。”男人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贺蔚身上,只穿着件灰色羊绒衫转身走到方睿明面前,问道,“方秘书喝什么?”
方睿明微微一顿。
他停顿的这一瞬间,男人已经驾轻就熟开始收拾窗台上的烟灰袋,方睿明一宿没睡,把昨天下午买的那包烟全抽了,烟灰烟屁股全堆在烟灰袋里,窗台上也飘了不少,男人干脆拿手一点点把烟灰抹干净了。
方睿明见状忙道:“不用麻烦了…周先生,我不用。”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贺蔚的出轨对象。
男人笑呵呵的,对方睿明说:“您不用这么客气,喊我老周就行,周健那孩子在您手底下给您添麻烦了。”
方睿明哑然。
老周又说:“我在家常说他,刚毕业,初入职场就能遇到您这么负责的前辈,是他一辈子的幸运。但这小子到底年纪小,难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还想请您在端总面前美言几句,能不能再给个改正的机会?”
方睿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一整夜保持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现在思考能力和反应速度统统上了锈,好半天才想起来老周是说的是什么事。
昨天下午端凌曜一怒之下把小周开了。
本身就是贺蔚走私人关系安插进来的岗位,即便是开除也不用担心对方拿着劳动合同闹上法庭,毕竟闹开了贺蔚脸上不好看。不过这几天端凌曜断断续续开了不少贺蔚送进来的人,最早进来的小周反而是最后一个走的。
想到端凌曜,方睿明不由自主后背发凉,他又看了眼墙上鲜红的“手术中”,干涩的喉管里仿佛堵着什么冰冷坚硬的硬块,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严重的事不是什么小周老潘被开除,而是沈穆的手术时间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但他还没出来。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端凌曜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情况,被他搪塞过去了,但再有下一次他估计端凌曜就要起疑心了。
方睿明心里有事,嘴上敷衍道:“这是端总的意思,具体还要等他出差回来才能继续商量,之后再说吧。”
老周见他不接话茬,又想继续说,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贺蔚却不耐烦:“别浪费时间了,快去,洗过手再端给我,手上都是烟灰,脏死了。”
“哦、好好,我现在就去。”
老周只好赶紧小跑着去买咖啡,等他下了电梯,贺蔚脸上的表情又淡了,语气平淡:“亲子鉴定早就出来了,你不知道?”
“……”
方睿明瞳仁骤缩,抬起脸愣愣望着贺蔚,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那样,慢慢拧起眉头:“什么?”
贺蔚直接拿出手机把沈全奎今早发给她的电子报告调出来,方睿明大步上前,就着她的手赫然看清了屏幕上“亲子鉴定书”五个黑体加粗大字。
“这是…什么时候?怎么会,”方睿明嘴唇都哆嗦了,心头压抑的那块巨石重重落了定,他像是终于能呼吸了那样,甚至嗓音里都透着嘶哑,“我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沈穆还没出来啊?”
“取样很快,直接送检过了,”贺蔚掩着口鼻皱眉道,“离我远点,一身烟味。”
“结果呢?结果怎样?”
方睿明还没看清楚最重要的那两行字,贺蔚就收回了手机,他急切地又离近了点,声音微微上扬:“……是不是端总的孩子?”
说这话时,他的心脏陡然跳得很快,浑身充斥着一股说不清的兴奋,将彻夜未眠的疲倦一扫而空,方睿明目光紧锁贺蔚涂着橘调口红的嘴唇,一点点攥紧了拳头。
这一刹那仿佛被无限拉长,不论是呼啸灌进长廊的寒风还是电梯到达向两侧打开的门,都在这一瞬间按下了延迟键,方睿明在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里,眼睁睁看着贺蔚开口——
“是啊。”
电梯“叮”一声开了门,倒灌进长廊里的寒风把抵墙摆放的海报吹倒,方睿明的眼底倒映着贺蔚逐渐变得玩味的表情,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那太好了,我可以和董事长交差了。”
方睿明在一瞬间恢复平静:“端总那边也可以放心了。”
贺蔚见他这样再也忍不住笑出来,她起初还能控制,但似乎是越想越好笑,到后来干脆大笑出声,在方睿明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她的笑意逐渐意味深长:“端凌曜这个蠢货,简直比他那个爹还要蠢,我现在也搞不懂他怎么会是我的儿子,怎么会……永远看不清身边人呢?”
这句话几乎是把那些埋在暗面的东西挑明了,方睿明脸色立刻沉下去,但贺蔚一个长辈,岂会把他放在眼里,挑着嘲讽的笑意与他对视:
“我难道说错了?那个保姆,照顾了他十二年,跟他爸在一块了。你,跟他一块长大,明知道他喜欢这个小孩结果还……”
“贺总!”
方睿明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但贺蔚更高兴了,脸上的笑是方睿明认识她的这近二十年里笑得最开怀的一次,贺蔚双腿交叠,摇晃着足尖说得轻巧:
“端老根本没要亲子鉴定,这种小事他还不放在心上,是我见不得端凌曜忤逆我,想让他也不高兴。正巧这个姓沈的小孩撞上来,又这么巧的,让我看到端凌曜很喜欢他,那我也只好拿他开刀了。但说到底,他也只是掺和进我们母子之间的事,不走运罢了。”
“但是你呢?睿明,你为什么对端凌曜撒谎,你不是和他从小一块长大吗?端老不是对你有提携之恩吗?我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去和端老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我给你的资料,我告诉你的任务……你呀,到底是端凌曜的秘书,还是我的秘书?”
“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沈穆下药?把他送上手术台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得知他肚子里的孩子是端凌曜的时候,是真心为端凌曜感到高兴,还是失望于端凌曜不会抛弃他了——而你,永远得不到沈穆了。”
“胡说八道……”
方睿明在贺蔚质问里一点点瞪大双眼,嘴唇嗡动,身上的冷汗渗透衣物全身,垂在身侧的拳头开始颤抖,他整个人都似站不稳了似的,踉踉跄跄退回墙边。他此时已没办法反驳贺蔚了,他的脑海里只有沈穆被推进手术室前的哭求——
“它会死的。”
方睿明扶住窗沿,张皇间仿佛视线都开始倒转模糊,他颤巍巍指向鲜红的“手术中”,嗓音尖锐:
“沈穆呢?!他现在怎么样?!你究竟在做什么!那是两条人命!你这是在杀——”
“不要胡说,”贺蔚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又点了点她自己,语气温柔极了,“如果沈穆死了,你、我就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