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取悦卢志远,他甘愿赴汤蹈火。
这个认知,在行动的前夜,被残酷地印证。
明日,便是约定的日子。
午夜,李离被突至的干渴唤醒。
他躺在床上,神经紧绷,如一根濒临断裂的琴弦,睡意全无。
他起身,赤脚触及冰冷的地板,寒意直窜骨缝。
他放轻步履,像一道无声游弋的幽魂,滑向客厅,只为一杯水。
路过李建国他们紧闭的房门,一阵压抑至极的声音,猛然攫住他的步履。
隔音上佳的房门,仍泄出几缕破碎、黏腻的声响。
并非他预想中粗重的喘息。
而是卢志远以一种极轻、极柔,却裹挟着不容抗拒命令的语调,低语着。
“……舔干净。”
李离全身骤僵,血液刹那凝滞。
紧随其后,是李建国几近卑微、讨好、压抑的喘息与应和。
那声音,混杂着某种液体被吞咽的黏腻,仅凭耳闻,
便足以在脑中勾勒出令人胃腑翻腾的画面。
一股剧烈的恶心感自胃底翻涌而上,他死死掩住口鼻,
指甲深陷颊肉,才堪堪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他僵立门外,纹丝不动,周身肌肉皆因极致的憎恶而抽搐。
主导者,从未是那个表面强势霸道的李建国。
他,才是被彻底支配的傀儡。
也罢。李离转身,步履踉跄,悄无声息地遁回房间。
反正,明日,这场荒诞剧目终将迎来谢幕。
他不枉在帕嘉群岛毒辣的日头下,于码头忍受了一下午海风的炙烤。
那感觉,仿佛整个人被绑上火刑架,反复灼烧。
烈日如一只巨大、恶毒的独眼,死死盯视着他,
阳光不再是洒落,而是化作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皮肤。
码头的金属栏杆滚烫,掌心按上,皮肉似发出细微的“滋啦”声。
他却只能强撑着,摆出惬意姿态,遥望波光粼粼的海面。
汗水一遍遍涌入眼眶,又涩又痛,视线模糊。
衬衫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像一层湿冷的蛇蜕。
他觉得自己快被晒成一具干瘪的木乃伊。
终于,裤腿传来微不可察的冰凉摩擦。
他维持原姿势,眼角余光迅速扫视周遭,确认无旁人。
手指看似随意垂落,待那条伪装成普通海鱼的仿生机械掠过,
指尖精准一勾,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防水信息囊,便悄然滑入掌心。
回房间时,李离几乎是凭着仅存的意志,才堪堪支撑住身躯。
他来不及褪去那件汗湿透的衣服,踉跄冲入浴室,
拧开水龙头,任冰冷的水流注满浴缸。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扎入其中。
冰凉液体瞬间裹挟滚烫皮肤,极致温差令他舒爽得倒抽一口冷气,周身毛孔在战栗中尽情舒张。
体内叫嚣的灼热,一丝丝平复,混沌的思绪也重归清明。
他从水中坐起,水珠沿着苍白脸颊滑落,抹一把脸,
颤抖的手打开信息囊,抽出一张仿生鱼皮质感的防水信息条。
触感粗糙,带着海水的咸腥。上面仅有一行特殊墨水写就的字,遇水方才显现。
“十点开始,自求多福。”
李离的瞳孔,骤然紧缩成危险的针尖。
这一点,他尚能理解。
但……自求多福?
这四个字,如四柄淬毒的冰刃,狠狠刺入他方才放松的神经。
这不是幽灵一贯的行事风格。
她的计划,向来以精准、高效、零失误闻名。
“自求多福”这种充满未知与不确定性的词句,究竟意味着什么?
难道……计划生变?
抑或是她此番意图掀起滔天巨浪,连自身都无法完全掌控?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尾椎猛窜至后脑,瞬间让被冰水镇压的皮肤炸起密密麻麻的战栗。
那冷,与水温无关,是直接从心底深处渗透而出的绝寒。
他死死盯着那四个字,仿佛要将其焚毁。
幽灵,你最好别玩弄我。
他猛地攥紧拳头,薄薄的仿生鱼皮在他掌心被捏成一团,彻底变形。
门板被轻叩,沉闷的震动穿透木头,钻入耳膜。
紧接着,是卢志远那把淬了蜜、总能精准搅起人胃里酸水的嗓音。
“阿离,起床吃早饭啦。”
李离眼皮未抬。
他没睡着,一整夜都没睡。
那张薄薄的仿生鱼皮,连同上面那句阴魂不散的“自求多福”,
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在他紧闭的眼帘后反复烙印,灼得他神经末梢都在抽痛。
他听着门外的动静,任由骨骼的疲惫感将自己钉在床上,
喉咙里挤出一丝刻意染上的沙哑,带着刚睡醒的含混。
“爸爸,我有点困,你们先吃,我再睡会儿。”
门外安静了片刻。
李离几乎以为那人走了。
钥匙探入锁芯,金属摩擦,机括轻微转动。
这声音,比任何警报都刺耳,是囚笼每一次被打开和锁上时,对自由最赤裸的嘲弄。
李离眉心狠狠拧紧,又在瞬间抚平。
他迅速将眼底翻涌的杀意与厌恶压进最深处,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柔弱姿态。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由模糊到清晰,迷蒙地望向被推开的房门。
卢志远端着一杯温水,步子轻得像猫。
他走到床边,视线精准地落在李离眼下那片浓重的乌青上,像在审视一件艺术品上的瑕疵。
他伸手,冰凉的指尖试探了一下李离额头的温度。
在指腹触碰皮肤的刹那,李离全身的肌肉猛然绷紧,冰水浇铸的钢铁般瞬间僵硬。
他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控制住没有弹开。
一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从被触碰的头皮开始,沿着脊椎疯狂攀爬,
所过之处,炸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卢志远确认他只是没睡好,这才放下那份潜藏的警惕。
“没休息好就再睡会。”
他的手并未拿开,反而顺势滑下,用一种近乎狎昵的姿态,揉了揉李离柔软的黑发。
李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觉得整个人像被塞进昨夜那个充斥着黏腻声响的垃圾桶里,
被那些肮脏的东西浸泡了一整圈。
卢志远指尖残留的古龙水气味,霸道地侵入他的嗅觉,
无数黏滑触手般钻进他的发丝,缠绕他的神经。
“身体最重要。”
卢志远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每个字都包裹着剧毒,
“我和你爸,还等着你接班呢!”
他俯下身,细致地为李离掖好被角,动作熟练得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
做完这一切,他才满意地转身,去找李建国共进早餐。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重归寂静。
李离懒得掀开眼皮,就那么闭着眼,在黑暗中完成了一个弧度巨大的白眼翻转。
他本想再睡个回笼觉,积蓄体力,可挺尸半天,大脑却被那股恶心感搅得亢奋无比,毫无睡意。
他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乱了那头被卢志远碰过的头发,仿佛这样能把那股令人作呕的触感给抓掉。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两个老东西是岁数大了,没觉睡吗?
这么早跑来扰人清梦。
李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径直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看也不看,直接将水温旋钮拧到最冷的一端。
冰冷的水流如千万根钢针,劈头盖脸地砸下,激得他浑身剧烈一颤。
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皮肉,直抵骨髓,
强行驱散了所有混沌,也将他的精神拔高到绝对的警戒状态。
他任由冷水冲刷,用力搓洗着自己的头发和身体,
直到皮肤发红,直到那股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被彻底冲散。
他今天可得精神点。
别幽灵来个全面打击,直接把他这颗棋子给顺带报销了。
冲完澡,李离换上一身轻便的休闲服,随手抄起了角落里那根几乎没用过的渔竿。
门外守着的那两名雇佣兵如同激活的雕塑,
机械地转头,然后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踩出沉闷的节拍。
李离没管他们,径直走向岛屿边缘一处嶙峋的礁石。
那里有一小片椰树投下的树荫,位置隐蔽,
却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能将码头和主楼入口的所有动向尽收眼底。
他熟练地甩出鱼线,彩色的浮漂在微澜的海面上轻轻晃动,孤独的信标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拂过他苍白的脸颊,吹得他发丝飞舞。
他看似在专心钓鱼,眼神甚至有些放空,但他的大脑却在以恐怖的速度运转。
他的耳朵是雷达,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三点钟方向,巡逻队五人一组的脚步声,节奏统一,预计七分二十秒后会绕回;
九点钟方向,远处训练场上传来整齐的口号声;
头顶,一只海鸟尖啸着掠过水面,翅膀振动的频率没有异常。
他的眼睛是最高精度的扫描仪,贪婪地吞噬着视野内的一切信息。
主楼顶层那个不常拉开窗帘的房间,今天百叶窗的角度似乎微调了三度,一个极难察觉的反光点一闪而没——狙击手。
码头上,负责装卸的工人比平时多了两个生面孔,他们的站姿,是标准的警戒姿势。
幽灵到底想干什么?
火力覆盖,无差别轰炸?
这种蠢事她做不出来。
那就是她掌握了什么连她自己都无法百分百控制的底牌。
比如,策反了岛上某支关键力量?
或者,她找到了整个基地系统的致命漏洞,一旦触发,会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颗被投放在敌人心脏的棋子,会不会是第一个被牺牲的代价?
李离捏着渔竿的手指,骨节因用力泛白。
他闭上眼,一瞬间,程肆那张带着疤痕的脸闪过脑海。
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看到信了吗?
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会不会还在钻牛角尖,把自己当成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一软,又瞬间被更猛烈的杀意取代。
完好无损地回去,把他从那个自我厌弃的壳里,亲手挖出来。
八点十五分。
李建国和卢志远携手走向李离的房间,准备叫他起床。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被子整齐地叠放着,像是主人从未归来。
卢志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李建国立刻捕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对劲。
他转身,大步流星,军靴叩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径直找到正在监督换岗的蛇王。
“李离人呢?”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蛇王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抽动了一下,低头,语气还算恭敬。
“回老板,离少爷一早就去海边钓鱼了。”
李建国脸色一沉,抬脚就要往海边走。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丝反常都让他警惕。
“不用找。”
卢志远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步履依旧无声。
他摇了摇头,伸手,拉住李建国肌肉虬结的胳膊。
“阿离可能就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再说,他不是每天都去钓鱼嘛,由他去吧。别把他逼得太紧。”
卢志远抬手,轻轻拍了拍李建国拉着他的那只大手,眼神里是足以融化钢铁的柔情。
“别着急,慢慢来。”
李建国眼中的警惕和戾气,在这轻柔的安抚下,肉眼可见地消融了。
他反手握住卢志远的手,点了点头。
卢志远这才拉着他,转身,朝着另一栋防卫更加森严的建筑走去。
那里,是整座岛屿的心脏——设施最齐全、级别最高的实验室。
海面浮漂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之力钉死,死死嵌在李离紧绷的视网膜上。
他捏着渔竿的手指,骨节泛白,僵硬如石。
咸腥海风灌入鼻腔,从喉咙呼出,只余满嘴苦涩。
他清晰听见胸腔里心脏搏动,一下,又一下,沉重如战鼓。
大脑被“自求多福”反复冲刷,混沌一片。
时间,在极致煎熬中抵达预设坐标。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窒息沉寂。
盘踞岛屿上空,那股永不停歇的现代工业低沉嗡鸣,戛然而止。
远处训练场上整齐划一的吼声,仿佛被无形剪刀骤然截断。
空气中所有的人造声响,在同一秒被巨手扼住咽喉。
世界瞬间坠入原始的绝对安静,令人不安。
李离身后,两名始终保持三米距离的雇佣兵,
肌肉瞬间绷紧,作战靴摩擦礁石发出刺耳声响,警惕扫视四周。
死寂中,他们的呼吸格外粗重。
李离抬眼,望向远处戒备森严的主楼。
几秒后,楼体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如同风中残烛,一扇接一扇熄灭。
先是底层,然后中层,最后连顶楼李建国专属办公室的光亮,也湮灭于黑暗。
备用电源启动警报凄厉响起,垂死野兽哀嚎般,挣扎不到十秒,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
彻底黑暗,吞噬了钢铁堡垒。
幽灵的风格。非暴力摧毁,而是精准釜底抽薪式的瘫痪。
中央实验室内。
李建国正对着巨大数据显示屏,听着首席研究员汇报,脸色阴沉,暴雨将至。
“啪!”所有屏幕、所有灯光,瞬间熄灭。
整个空间被彻底黑暗与恐慌笼罩。
研究员们惊慌叫喊,黑暗中此起彼伏,格外尖锐。
“怎么回事!”李建国暴怒吼声,压过所有杂音。
他摸索墙壁,肌肉虬结手臂撞开挡路仪器,就要冲出去。
一只冰凉的手,精准抓住他手腕。
黑暗中,他声音依旧诡异平稳温柔,毒蛇吐信般。
“不对劲。”
“先别出去。”
“至少这里安全。”
李建国胸口剧烈起伏,粗重喘息黑暗中回荡,最终被那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按捺住。
一阵沉闷轰鸣由远及近,撕裂这片虚假宁静。
那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头顶天空,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直灌耳膜。
李离身后两名雇佣兵立刻端枪,枪口指向声音来源的天空。
其中一人飞快举起对讲机,用最快速度向上汇报。
滋滋电流声,是通讯被切断的唯一证明。
李离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一架通体漆黑武装直升机,破开云层,地狱猎鹰般冲出,悬停在不远处半空中。
机身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金属光泽反射太阳光芒,散发死亡气息。
机舱门滑开,一道身影蹲在门口,肩扛某种细长、闪烁金属寒光的武器。
一声并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的沉闷枪声响起。
“噗!”李离甚至来不及回头。
他只听到身后传来肌肉被高速撕裂的闷响,紧接着,
一股温热粘稠液体,劈头盖脸溅到他后颈和裤腿上。
浓重血腥味瞬间炸开,呛得他一阵干呕。
他身后第一道影子,如同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倒下,
额头正中血洞,红白之物汩汩流出。
另一名雇佣兵瞳孔骤缩,刚要调转枪口,第二声几乎无缝衔接的“噗”声响起。
他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低下头,看着胸口炸开的血花,
随即软软跪倒,扑通一声,面朝下砸在坚硬礁石上。
再无呼吸。再无心跳。
紧接着,一道嘹亮女声,混杂螺旋桨巨大噪音,嚣张传来。
“还得是老娘的枪法漂亮!”
李离迎着刺眼阳光看去。
直升机上,一蹲一站,两个人影。
蹲着开枪的女人,画着浓重烟熏妆,正冲这边眉开眼笑,臭屁得很。
而她身后站着的男人。
面色阴沉。毫无表情。拽得一批。
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李离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狂喜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战栗。
随即,他彻底明白了。
幽灵那句“自求多福”,究竟何意。
一条漆黑绳索从空中抛下,死神垂降般,精准落在李离面前礁石上。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顺着绳索利落滑下。
他们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每一步都踩在死亡鼓点上。
李离从未见过这样的程肆。
他穿着一身贴身黑色作战服,将那具充满爆发力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满配战术背心,将他宽阔肩膀与紧实腰腹衬得更具张力。
那条传说中的公狗腰,此刻被武装带紧紧束缚,
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充满野兽般的侵略感。
他整个人,便是一把出鞘淬寒利刃,随时准备饮血。
李离满心欢喜,身体本能压过所有理智。
他丢掉渔竿,迈开久坐发麻的双腿,不顾一切奔向那道期待已久的健硕身影。
他想抱住他,感受他温度,确认这不是自己被逼疯后产生的幻觉。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片坚实胸膛时。
一只戴粗粝战术手套的大手,猛地按在他脸上,
五指张开,铁钳般罩住他半张脸,将他所有前冲之势,无情制止。
手套材质坚硬,摩擦他脸颊,带来细微刺痛。
那只手转而向下,狠狠钳住他下巴。
指节用力,带着浓浓惩罚意味,在那片娇嫩皮肤上用力揉撵,逼得他仰起头。
一副墨镜,极好掩藏程肆眼底所有翻涌情绪。
他透过深色镜片,死死盯着怀里这张因暴晒而憔悴的脸。
他感觉到手掌下皮肤的滚烫,也看到泪痣旁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的皮肤。
怒火和心疼,两条毒蛇般,在他胸腔里疯狂撕咬。
直到李离下巴被摩擦得明显泛红,程肆才松手。
他重重拍了拍心爱之人脸颊,那动作,
对待桀骜不驯、令他操碎心的宠物。
程肆咬牙,下颌线绷得如石块,从齿缝挤出几个字。
“搞完再收拾你!”
威胁语气里,是压抑不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可这怒火,却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李离心中所有压抑情感闸门。
他心花怒放。
只要程肆还愿意理他,还愿意生气,还愿意……收拾他,便好。
长久以来的伪装、隐忍、恶心,在此刻尽数化为一句此生未曾说出口的虎狼之词。
“别说收拾。”
李离仰脸,眼底泪痣因激动泛着水光,
他甚至能从程肆墨镜镜片里,看到自己此刻卑微又痴迷的倒影。
他舔了舔干涩嘴唇,声音带着颤抖的病态愉悦。
“只要是你,搞死都行!”
“噗嗤——”
旁边的幽灵爆笑出声,她从没见过如此奔放的李离,
这小子装乖卖惨时,谁能想到内里是这般妖精。
李离的眼,他的整个世界,已完全被程肆吸引。
太帅了。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身体仿佛不听使唤,又一次不受控制向前凑去,寻求庇护的幼兽般。
他想趴进程肆怀里,好好吸一吸。
看看这个状态下的程肆,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会不会更有吸引力。
笑够了的幽灵,可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一把薅住李离后衣领,拎猫般,将他往岛屿深处拽。
还不忘抬脚,朝着已黑着脸、耳根却不受控制泛起薄红的程肆,不轻不重踹了一下。
她顺便提醒这两个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东西的男人。
“干架呢,少他妈想那些有的没的!”
程肆一言不发,身形如幽影,紧随其后。
他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压得极低,却稳如山岳,用自己的身体为前方两人构筑起最坚实的后盾。
李离被拽得一个趔趄,脚下磕绊到的“障碍物”触感柔软。
他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路上,原本戒备森严的巡逻雇佣兵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他们的武器滑落在手边,
姿势各异,却都保持着呼吸,胸口平稳起伏。
整个基地静得可怕。
李离呼吸一滞,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
他被动地被幽灵拖着前行,扭头,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暗夜里的窃语。
“不是,姑奶奶你慢点!这岛上全是改造人,我们这么闯……”
幽灵闻声,头也不回地朝他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烟熏妆都挡不住那股嫌弃。
“你哪只眼睛看到活人了?”
她的声音满是理所当然的嚣张与不屑,
“不是被老娘用神经毒素迷翻了,就是被龙牙他们挨个点名清理了,哪特么还有人喘气儿!”
李离的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都蒙了。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片死寂并非屠杀后的惨烈,而是一种被精准手术刀瞬间切除所有功能的诡异宁静。
没有一丝血腥味,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甜腻香气。
“这么简单?还没开始……就全员报废了?!”
幽灵终于被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搞得不耐烦,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瞪他。
“你以为拍好莱坞大片呢!”
她双手叉腰,鄙夷地上下打量着李离,
“一群靠药物催化的改造人,脑子都不好使,我们还费劲巴力跟他们打生打死?当然是怎么阴险怎么来,怎么省力怎么搞!”
她语气里满是“你个菜鸟”的优越感,随即又补充道:
“还多亏秦彻那个老狐狸有先见之明,不知道啥时候让教授和赵队那帮科研疯子搞了一堆高浓度麻痹神经的药物,专克这帮没脑子的畜牲!”
说完,幽灵像是想起什么,动作利落地将手伸进紧绷的战术背心衣领里一掏。
一个细小的棕色玻璃瓶被她夹在两指之间,瓶身还带着标签。
她看也不看,手臂随意一扬,那小瓶便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朝着李离就飞了过去。
李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去接。
总算是接住了。
入手的一瞬间,李离的动作僵住了。
那玻璃小瓶,带着惊人的温热,热度透过玻璃,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
那温度的来源,不言而喻。
李离的脑子“轰”的一声,瞬间宕机。
刚才还满脑子的复仇、厮杀与警惕,这会儿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轰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粉色的蘑菇云。
热度从掌心开始,沿着手臂的血管一路逆行而上,烧得他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连耳根都滚烫起来。
“那个……”
他开了个头,喉咙却像被堵住,没了下文。
缀在队尾的程肆,一直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锁定着李离的背影。
他看着李离的震惊,看着他手忙脚乱,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抹从脖颈迅速蔓延到耳根的薄红。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强烈的占有欲,瞬间从心底窜起。
他凭什么对着别的女人脸红?
正准备继续往前奔跑的幽灵半天没听到动静,不耐烦地扭过脸。
她看着李离那副欲言又止、脸颊通红的模样,眉毛不解地一挑。
“有屁快放,磨叽什么!”
李离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极其隐晦地,
在那被战术背心紧紧包裹、曲线惊人的胸脯上飞速瞄了一眼。
随即又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瓶子。
他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问话:
“……合适嘛?”
程肆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看见了,那个快如闪电却无比清晰的眼神。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合适吗?”
幽灵顺着李离刚才那游移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到他那烧得快要滴血的耳根,
再一瞥后方程肆那快要憋出内伤、嘴角却在疯狂上扬的扭曲表情。
瞬间明白了。
幽灵勃然大怒,抬手就给了李离后脑勺一记响亮的爆栗。
“看着本本分分,根里也是个色胚!”
她气得跳脚,
“就这点出息!老娘的体温怎么了?嫌弃是不是?不要还我!”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抢李离紧紧攥在手里的玻璃瓶。
李离几乎是下意识地仗着身高优势,将手臂高高举起,躲开了幽灵的抢夺。
他甚至还有闲心,带着一丝刚从窘迫中生出的坏心眼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占有欲,
逗弄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女人。
后面快要憋出内伤的程肆,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铁了心要用冷脸整治李离,让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可现在,那份冷酷的伪装正在一寸寸皲裂。
他重重咳了一声,强行压下那股混杂着怒意和笑意的复杂情绪,
用那副酷到掉渣的嗓音低沉开口:“别闹了。”
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任务要紧,龙牙还在等我们!”
程肆大步上前,宽阔的肩膀几乎是擦着幽灵过去的。
他越过幽灵,随即一个转身,大手便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李离滚烫的后颈上。
他微凉的掌心覆上去,引得李离身体剧烈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
程肆没说话,只是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拇指,在那片细腻敏感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
带着惩罚与安抚交织的意味,然后顺势推着他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