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从周依然没什么表情。
“而且…呜,”见他无动于衷,已经预感到有可能没有挽回余地,戚呈发出了类似小狗呜咽那样的声音,眼睛里蒙了一层厚重的水雾,仿佛眨眨眼便要凝聚然后大颗大颗落下来,“……而且……我不是故意的呀……”
封从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啊,我们好好说,好好说好吗?”从始至终,戚呈的手再没离开过封从周的手腕,手指周围逐渐显露紫红色的四道印子。
“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封从周突然问。
戚呈扯出个难看的笑来,“一月一日啊,我专门查过。”
“其实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封从周继续道。
戚呈的表情滞了滞。
叮铃,门铃响了,应该是司机来接人。
戚呈咬了咬后槽牙,重重地抹了把眼尾的水雾,放开紧握着封从周手腕的手,转身回客厅。他居高临下盯着瘫在地上晕死的厉泽御,忽的抬腿狠狠踹了上去,厉泽御被他这一脚踹出去,在地上滑行出两米,重重撞在客厅墙上。
戚呈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对地上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厉泽御把他一个人留在订婚宴时他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想让这个人赶快去死。
但他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胸膛的起伏,停了一会儿,还是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换了副担忧的神情,打开门,给门口等待的男人将人推出去。
嘱咐几句,关门,回头,封从周站在浴室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
无悲无喜。
封从周无表情的时候,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浓重的疏离感,仿佛他这个人遥远的马上就要消散一般。
戚呈突然冲过来,死死将他抱住。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把人揉进骨血里,胸口紧贴着,心脏以一个相同的频率在胸膛震动。戚呈吻他,呼吸灼热地交缠着,落下的吻又急又密,还有点咸。
“别挣扎了,戚呈。”封从周在亲吻的间隙,将人轻轻地推开来。
戚呈看起来要崩溃了,他的情绪激动,嗓音嘶哑,完全不能接受刚刚还与他拥吻在一处的人突然提出离开,“你不能这样啊,凭什么这样啊,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你不好?我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你走了我就没有别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你了。”
一片寂静,餐桌上戚呈做的那盘黑糊糊的食物还放在那里,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焦炭味道。
“我之前说过,我没有想要当谁的地下情人,”封从周抬手轻轻抹掉了他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实际当下来,和我当时的构想差不太多,不是健康的相处模式。”
看戚呈虽然情绪激动,但大脑依然是可以理智分析的状态,他想了想,继续道。
“没有办法在人前展示关系的话,会出现很多类似的,我为此妥协的情况,比如不太方便的出行,比如被堵在密闭空间。我不是很喜欢被人限制自由。”
“而且我们的时间并不对等,你忙于工作,我只能等待你空闲时间来找我。就像男装橱窗里那位模特一样,被固定在展示台里,迎宾的姿态,不平等的位置。而且我也看到了他的结局,是由于失去新鲜感被厌弃替换。”
“然后就是你的态度,很多东西我并不是特别需要,但因为你是一个愿意给予的人,所以我会收。但,这样的模式越来越趋向于包养,而不是恋爱,长此以往我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这些我都……”戚呈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他下意识就要反驳。
“愿意改是吗?”封从周打断了他的话,“就目前状况而言,你我都清楚,治标不治本。”
“我知道,你从小到达都为了戚家的继承权而努力,你付出的太多,胜利终于近在咫尺,而戚家一直倚仗厉家,关系错综复杂。更何况许艳如也算照顾你,于情于理,你都很难脱身。”
“我……”戚呈低下头,封从周的分析太理性又精准,一条一条,将隐在深层的顽疾全部铺开在台前。所有的话哽在喉间,愤怒完全消散,随之而来的情绪是悲伤。
“更何况,今天发生了一件促使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封从周突然道。
“什么?”戚呈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封从周犹豫了很久,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太清楚怎么以一个合理的方式开口,但是人既然长了嘴,就是用来清晰表达的,尝试剜除肿瘤的前提是知悉,了解,剖开,露出淋漓血肉。
“我一个朋友,与厉家有些仇怨,我答应了他要去帮他的忙。在没有空闲时间陪你的同时,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将来可能会成为对立方。”
“啊?”戚呈张大嘴巴,有些不可置信。
“这便是我今天提出分手的缘由。”封从周解释完毕,等待戚呈的回复。
戚呈垂下头来,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的那个朋友,比我重要是吗?”
“不是可以类比的事。”封从周摇头。
“如果非要比呢?”
“那你呢,对权力的渴求,对沉没成本的不甘,与厉家捆绑的迫切,还有对戚家的恨意,都比我重要是吗?”封从周用他的提问方式来问回他。
戚呈眼睛红的滴血,眉头下意识皱起,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又生生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嘴角绷成一条僵直的线,呼吸又沉又重。
“所以,都不是可以类比的事。”封从周给了他这个台阶。
“这是诡辩!人和事当然不能类比,人和人可以,我和他凭什么不能比?”
“他救过我的命。”封从周直截了当。
戚呈瞪大双眼。
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但确实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方式。
除开可以尝试消除他与戚呈的阶级鸿沟,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萧永慕提出创业的原因是怀疑夜葬雪会瓦解他的产业,而萧氏目前是他们四人在异世界立足的地基。
异世界。
有一件事,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
上华大学南校区5号楼215宿舍。
萧永慕拉着除封从周的另外两人开小会,偷偷摸摸,神神秘秘,“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天封哥状态不对。”
“他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直男兰希挠挠头,他完全没看出来。
“你懂个什么你个大直男,”萧永慕没好气翻了个嫌弃的大白眼,“我火眼金睛,封哥最近就是心情不好。其实我挺共情的,不过他跟我这种被父母嫌丢人抛下的还不一样,他从始至终没有亲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毕业季我都迷茫,更别说他了。”
“确实,”季源赞同,“最近他话越来越少,咱们几个一起的时候还有个笑脸,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脸上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
“哎?”萧永慕忽的提了个想法,“要不咱去毕业旅行吧,换换心情。大哥你那个烂offer你不是本来也挺嫌弃,哥哥你那个工作室的事儿也能放一放,我金子总会发光当大明星不急于一时,世界很大,咱出去看看呀!”
“大千世界,选择多多,封哥的心情一定也会变好的吧!”萧永慕的情绪激动,声音高亢,面露期待,手舞足蹈。
这就是故事的起始。
“行啊。”兰希应承得挺快,也是急于给自己未来肉眼可见的996牛马生活找一个推拒借口。
“放一放就放一放,”季源也答应的很痛快,“自驾游吧,装备我出,想去哪儿去哪儿。我有个全国各地到处游的朋友,一会儿让他弄几条路线出来,你们参考下。”
“嘿嘿,我前两年就憧憬过毕业旅行,前几天被窝里还想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定好啦。我现在就给封哥发消息,旁敲侧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萧永慕开心得几乎要语无伦次。
“要没有,套麻袋给他塞车里。”兰希磨磨牙,阴险一笑。
此时此刻,宿舍门外听了全程的封从周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萧永慕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闪烁着,像希望一样。
但这趟毕业旅行——
后备箱里的相机无人机帐篷野餐垫还没有机会使用,萧永慕构想里的四人爬山野炊看日出风景一件都没来得及发生。
结局是个悲剧。
非常遗憾。
封从周不是一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锅背的人,硬要深究,这场车祸的发生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关联。但,那三个人,也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默契闭口不言。
所以,他答应下来,也当承担责任。
“什么样的仇怨?死仇吗?”戚呈问。
夜葬雪的报复是围绕厉泽御和顾彦的,他在同归于尽前其实并没有对厉见山和许艳如下毒手。这样想来,他后期几近疯狂的报复,与他母亲的死亡,并不是同等完全相关。
“与厉夫人和你关系应当不大。”封从周只能先这样保证。
“哦。”戚呈低下头。
戚呈的个性很强势,生活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说一不二,但在封从周面前,突然生出一种,好像再挽留面前的人也不会再动摇的无力感。还会显得他非常卑微,他不愿意卑微。
于是气氛就僵在这里。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封从周准备离开。
“哼,”戚呈突然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嘲弄,“就和上次一样,你拒绝我,我看着你背影离开,你消失了好久。”
话说的有些可怜,但那个“好久”里,他完美地完成了一场订婚仪式的前期准备工作,义无反顾的奔向他给自己规划好的人生。
“我也一直在看你背影。”封从周其实不太想和他翻来覆去掰扯这种谁付出的更多的事,话说出口便察觉不该,他的思绪确实受到一点影响,无法保持在天衣无缝的理性状态。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和我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你一直在压抑自己吗?”戚呈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的。
“不。”
并不是。
封从周郑重了神色。
“这段时光对我的人生来说是非常关键的缓冲带。毕业后人生路宽阔又实在曲折,曾经一度,我确实不知道未来该以何种方式生活下去。你保护了我习惯性刻板又规律的节奏和独处的权利,我的来去有了目的地,无聊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在你的身边,也是我最习惯和舒适的生活状态。”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我也是很开心的。”封从周声音很温柔。
戚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回,最终只有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轻笑,他转过头不看封从周。
泪却大颗大颗落下来。
与刚刚有些歇斯底里的情绪不同,他神色平静,泪却掉得越来越汹涌。或许不仅仅是在难过分手,而是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完全懂得,但因为种种阻力,也要离开。
视他如蛇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亲人,并没有什么尊重和深厚情谊的朋友,明目张胆出轨的未婚夫,忙碌又繁琐的工作,他又要独自一人面对了。
封从周本来是想马上离开的,但戚呈哭得实在太凶,所以他呆在原地没动,怕出事。
也没上前。
“唉,”戚呈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重重叹了口气,“你胆子也是真的大,敢来甩我,就不怕我一气之下迁怒你,报复你吗?”
“插足厉氏和戚氏的婚约也还是需要一些胆量的吧。”封从周道。
戚呈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
“算了。”
“走吧。”
最后这个“走吧”只剩下了气声,他抽了抽鼻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噔噔噔走进卧室,门关得震天响。
封从周就走了。
回合租房的时候路起元也在,一脸猥琐地冲他挑眉,“呦,封哥,截止此时此刻,你已经将近二十七个小时未曾踏足陋舍了,是在戚少那里过夜的呀?”
“是的,”封从周低头看了眼时间,语气凉凉的,“你身上的蚊子包都快消没了。”
路起元震惊低头,接着捂脸悲伤,“噢,甚至脸上还有一个,毁容了毁容了,我今天都没出去找我女朋友约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完一壶又一壶。封从周顿了顿,觉得有必要告知,“我恢复单身了,以后你在家里不用太拘束。”
戚呈在的时候,三门之隔的路起元日常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鸦雀无声。除非睡着,鼾声不受他控制,才勉强知道那屋里还躺着个人。
“啊?”路起元震惊,“戚少把你甩了?”
“没有谁甩谁,和平分手。”
“他居然把你甩了!分手费呢?”路起元想到哪里说哪里。
封从周沉沉盯着他看。
“嘿嘿好吧好吧,”路起元举手表投降,“我就说他们这种上流社会的人都喜新厌旧,你也别难过,走,咱哥俩出去搓一顿,明天一觉睡起来又是一条黄金单身汉。”
“不了吧,我有点累。”封从周拒绝。
“那也行,你一个人静静,”路起元不在意摆手,“哦,对了,你俩分了,那我的完美副业是不是要凉了?没事没事,反正工作群里刚十分钟前通知入职时间终于定下来了,我估计过几天就要去上班了。”
“戚少提前预支给我工资,我没干满一个月,是不是得给人家退点啊。但估计我俩后续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路起元成功说服了自己,心虚地怀揣6000月工资和十几天工龄穿着随意的背心短裤在沙发上抱着西瓜大快淋漓时,一抬头。
“嘿嘿。”他变脸般扯出个谄媚的笑容。
“他不在?”戚呈冷着脸向卧室门的方向看。
“嫂子,封哥不在。”路起元觉得自己穿得很不雅观,但又没办法换,只能硬着头皮陪笑脸。没过脑子的称呼一说出口,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但戚呈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他这个过期称呼,“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我也不清楚,他这几天经常不在家。”
“好。”戚呈仿佛只是路过熟人家门口一般进来打个招呼便离开,来去都像一阵风,除了轻轻浅浅的香水味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路起元嘴角还沾着西瓜子,拍拍脑袋,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事情五天里发生了三回。
深夜,封从周进门,沙发上黑色的人影如幽魂般缓缓站起,衬衫西裤运动鞋,在家的穿搭也如此隆重。人影在黑夜里幽幽开口,“封哥。”
“……怎么了?”封从周不解。
“戚少来找过你三回了。哥,我的哥,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是你甩的人家啊?!”路起元仰天长啸。
“……”这话封从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最近干啥呢这么忙,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戚少时不时的闪现,他压迫感好强啊,我压力好大。”路起元的精神状态都有点恍惚。
“……”封从周揉揉眉心。
“我明天早点回。”他说。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走到楼下向上望,房间窗户一片漆黑,路起元也不在。开锁,推门,封从周顿了顿,又推开卧室门。
戚呈躺在他床上,看起来睡得很沉。
没有开灯,但天还没有黑透,没拉紧的窗帘缝泄进来几束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戚呈身上。封从周在门口站了很久,启唇。
“我们认识的太早了,时机是错误的。感情在最浓烈的时候戛然而止,后续才会有延续的可能性。若一直在不合适的相处模式里拉扯磨合,感情被消磨的一点都不剩,未来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未来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重逢,那时候,时机或许更恰当。”
“睡起来就走吧,以后就不要再过来了。”
说完这些,他动作很轻地关上了卧室门。
床上的戚呈慢慢睁开双眼。
第二天早上,封从周从沙发上醒来时,卧室已经空无一人,只剩被叠得歪歪扭扭的床品,表示这里曾经睡过除他之外的人。
戚呈再也没有出现。
萧永慕兴致高昂地表示自己要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集团名字,在一众浮夸名字里挑挑捡捡,迟迟定不下来。
“差生文具多。”兰希对此评价道。
“啊啊你不帮忙想就算了还来捣乱,我要把你踢出股东的位置,兜里掏不出两钢镚的你只配看着我们三个荣华富贵!”
兰希当即抱拳,表示你厉害,我惹不起。
萧永慕继续兴致勃勃,“哥哥,这种事情你应当比较有经验啊,出个主意呗。”
季源刚上线就被委以重任,脑子嗡嗡的,“你让我歇歇脑子,八辈子没上过的班在陆家上完了,挖蛀虫真是不容易,消磨信任。感觉再多两回我就要被搞分手了。”
“那还是你的感情生活比较重要,”萧永慕不再催促,将矛头指向封从周,“封哥那你来想,毕竟这集团你最大。”
“我也得歇,刚分手不久。”封从周婉拒。
突如其来的寂静。
不是哥们,这什么进度,了解相处表白恋爱一个流程都没见到,劈头盖脸上来就说自己分手了?
“你刚说什么,你分手了?!你分的什么手?你和谁牵的手?你……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和谁啊?”兰希大惊。
“哎呦,封哥,你背着我们来了一场惊险刺激又转瞬即逝的异世情缘?你不厚道呀。”季源啧了一声。
“谁呀?谁呀?不会是现在我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个人名吧,不会吧。”萧永慕身体后仰,第六感让他本能倒吸一口凉气。
“戚呈。”封从周声音沉静。
“啊?”“不是?”“真是啊!”
三人齐齐惊呼。
“你俩,到底是咋扯上关系的呀?”兰希震惊的声音都在劈叉。
作为书中的恶毒男配,作者全方位多角度塑造了一位阴狠刻薄傲慢的绿茶,戚呈这个名字总伴随着对主角形式多样的迫害和阴谋。而封从周,一位靠谱冷静理性沉默的无志青年,拉郎都不会把这俩扯一起。
然后封从周说,他俩谈恋爱去了。
然后还分手了。
还是他提的。
“我现在是不是在梦里?”兰希自言自语。
更何况,“封哥,厉氏与戚氏的婚约可一直在上流社会稳固运行啊,怎么,你俩搞的还是地下情?”萧永慕完全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关系,但根本没去想原来是这层关系。
封从周承认了,并将他俩之间的事简易讲了讲,讲着讲着给其他三人都讲沉默了。沉默的意识海里,兰希率先得出结论,“看来我梦确实没醒,我再睡一觉去。”
“你好爱,封哥。”萧永慕大受震撼,深受感动,情真意切打了个敬佩的响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做梦都不会去想你绿了厉泽御。根据六人定律咱俩能进一条剧情线,有句老话说得好,独绿绿不如众绿绿。”
“……”封从周扶额无语。
“我对戚呈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当头敲戚延的一棍子,”季源说,“当时我还想,是个人物,这种性格才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走更远。”
“没走很远,结局惨烈,曝尸荒野。”萧永慕默默插了一句。
这事太过让人震惊,接下来的话题围绕了一圈戚呈和封从周突如其来的感情线,萧永慕也忘记再抓着人给集团起名。季源下线的时候已不复当牛马的疲惫,吃瓜吃得神采奕奕。
其实也没有很疲惫。
技术部经理李利民果真查出重大问题,被连夜停职调查,工作钩稽关联,连带着扯出好几位他手下的搅屎棍,近几个月不间断为李利民的背叛行径敞开数据后门。
几天内雷厉风行处理了好几位,一时间,公司里人人自危。
“你们审计部最近挺威风的,能把我调去耀武扬威吗?”季源戳戳陆观宁。
陆观宁白他一眼,“审计部的直属上级在集团总部,你和我大哥去申请吧。”
“那算了。”季源见好就收,默默把探过去的脑袋收回来,继续无聊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陆观宁盯了那杯咖啡一眼,本来那是他的。但季源手贱,无意识一勺子下去精致的拉花糊成一片。
陆观宁不满地瞪他一眼。
季源倒是理直气壮,“我再给你弄一杯。不过先说好哦,我不太会做,我不爱喝这东西。”
忘了说,季源现在是陆观宁的秘书。
市场部A组主管赵明看过他语句不通逻辑混乱的报告,咬着后槽牙去人力部暗暗告状,表示怎么给他们市场A组招了个如此纯正的废物。人力部部长知道这人是陆总亲自安排,赶快汇报上来。
于是季源被调进秘书处。
成为总经理秘书。
职位比赵明都高。
赵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季源用他的小白花形象不经意去赵明面前晃了两圈,欣赏了一会他便秘的神情。志得意满地坐回陆观宁对面的椅子上,深色鳄鱼皮,人体工学椅。
他盯着陆观宁眼睛一眨不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扶手,二郎腿翘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游刃有余的气质,比陆观宁都更像总经理。
陆观宁抬眼看他,又飞速垂眸,语气淡淡,“开心了?”
“开心。而且赵明这人,我观察了一下,这个部位有颗痣,据我所知,这种人一般都有一个特点。”季源随意往脸上某个部位点了点。
“什么特点?”
“克公司。”季源挑眉。
“……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人很准的,哪天我说不定就能挖掘出他的黑料,哥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季源说这话是笑着的,开玩笑的态度,字却咬得很重,反而生出些捕猎者对早已落入下风的猎物轻慢逗弄后一击必杀的危险意味来。
正在这时。
有人敲门。
季源撇撇嘴站起,整整衣服,换个表情,将随意插在领口的眼镜戴上,倒也像是个规规矩矩的秘书。秘书处主管带着一沓需要知悉或上会或决策的文件夹进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汇报工作的同时,余光,瞥了眼观鼻鼻观心心不知道飘去哪里的季源一眼。
秘书处个个都是人精,主管最多瞟一眼杵在那里颇有些违和的人,视线移开,注意力聚集在面前神色凝重的陆观宁上。
陆观宁表示你先下去吧。
主管关上门的下一秒,季源的正经便完全坍塌。随意拿起了最上面的文件夹,打开,是李利民参与工作项目一览、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和追责清单及未来风险防控方案。
第二个,便是上次售后部和销售部大打出手的问题公示和最终版人员调动安排。
都不错,完美解决。
季源满意地翻看着,屁股一角已挨上桌子边缘。
他这几天一直这样,人前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人后,往柜子一倚,往椅子一靠,往沙发一瘫,更过分的是往桌子上一坐,从来也没个正型。
“啧,下去。”陆观宁一把抽出他手中的文件,用文件夹拍了一把他的腰。
“哎呦,哥哥,你潜规则啊。”季源捂腰跳起,“没想到我一个刚毕业的纯情男大也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什么?”陆观宁下意识问。
“风流总裁俏秘书。”
陆观宁咳了好几声,哭笑不得。
“哎,哥哥,我刚路过茶水间。听见有人在聊我,聊一个刚进来的新人何德何能进秘书处,最后得出一个比较色.情的结论。”季源突然神神秘秘压低声音。
“你想听吗?”他满眼笑意。
“我不想听。”陆观宁脚趾头想也知道季源嘴里没个正经话。
“那很可惜了,”季源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而且我还偷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哦。我想想,比如……嗯,好像采购部有员工受贿采买非指定供应商原材料来着,不过实际用起来没有太大差别,也就一直没有人关注。不过这种心思不纯还胆大妄为的人得多加注意,像一颗埋在土里的地雷,指不定哪天就,嘣,爆炸了。”
季源做了个爆炸的手势,配上了爆炸的口型,看得陆观宁心口一紧。
“谁?”
季源说了个名字。
“八卦就算了,这种事怎么会在茶水间谈起,茶水间人来人往,也不隔音。”陆观宁微眯了眯眼睛。
“李利民为境外企业安木马的事都能在厕所隔间大声讲出来,茶水间当然也可以呀。”季源倒是振振有词。
陆观宁看了他好一会儿,拿起电话,拨通审计部部长,让他着重关注采购部的一个人,放下电话的时候,他端详了对面的季源好一会儿。
“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太多了,”季源笑得肆意,“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破绽就都有迹可循。但人员要一个一个换,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你相信我只站在你这一边就可以。”
陆观宁看着季源,突然道,“我是不是该成立个情报处?”
“我之前就说我要去审计部,但你不同意啊,你看看,大材小用了吧。”
“但往审计部塞人不是我能做主的。”陆观宁皱眉,看起来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又因可能性渺茫,有些烦恼。
“哎呦,”季源真情实感地笑出声,上前将人环抱在怀里,摸一摸,拍一拍,揉一揉,“逗你的哥哥,我来上班难道真是为了大权在握叱咤风云的吗?不是,是因为这里有你。”
陆观宁任由他抱着,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采购部的人一周后被辞退。深夜,季源心血来潮一般拉着陆观宁来公司,说是要带他看一出好戏。
晚上11:30,最近不是在项目运行的关键期,加班的人都已经走完,公司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季源拉着陆观宁来到财务部预算科,左挑挑又拣拣,在办公室找了个视野不错的柜子夹角,将他塞了进去,自己也跨一大步躲进来,将陆观宁堵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