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纪元by月上棠
月上棠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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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海盗船直接碾上了岸,在沙地上破开一条路,稳稳当当地停在沙地上,船头碾倒了一大片树木。
贺硝目测这艘海盗船的吨位远远超过了鲲鹏号,如果说鲲鹏号是一艘豪华游轮,那么波塞冬号就是一座雄伟的海上城市。
高楼大厦铸造在金属甲板之上,悬浮舱停靠其间,船身分布着几十门炮台与远程元素导/弹发射基,显示着它卓著的远近程打击兼备能力。
海盗骷髅破旗帜迎风飞舞,船头碾压了近岸,而大部分船身还泡在水里。
“波塞冬海洋技术公司登陆。”九尾介绍道:“不过各大公司更喜欢称呼它的另一个名字。”
“波塞冬海盗团。”
数个海盗装扮的雇佣兵持枪跳下甲板,他们的断臂上接入了机枪,掀起被眼罩遮盖的眼睛,是改造的激光发射器。
机械鹦鹉随着他们的攻势投下小型元素弹,波塞冬雇佣兵与奥林匹克雇佣兵展开火拼。
在一片火光与电光中间,身着复古船长服的高大女人步下甲板。
很快,18人的侦查小队全队覆灭。在约定的出口处,波塞冬见到了林熄与贺硝一行人,她的目光立即被贺硝身后的维持器吸引了,镇定剂的药效还没有过,天马静静安睡,面容惨淡。
贺硝看见波塞冬身后两个海盗拖着一只黑色裹尸袋,里面装的应该是美杜莎,他按照林熄的要求上前交付天马。
在距离波塞冬半米处,刻有海神波塞冬头像的指挥刀在波塞冬手中优雅地转了个花,刀光铮然搭在贺硝肩头:
“绅士止步。”
优雅的女中音响起,似是在演一出复古的话剧,贺硝依言止住脚步,女人的样貌与照片上相差无几,她的语调抑扬顿挫,情感饱满,眼神中却有几分警告意味。
她头戴插着仿制鹦鹉羽毛的破旧三角帽,身着长鸠斯特外套,脚蹬马靴,整体装束看似随意,但贺硝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无形的压迫感。
这种掌权者的压迫感不像林熄那样内敛暗藏,而是外向的,毫无遮拦的,波塞冬美貌与攻击性并存。
贺硝把后背的天马解下来,放在她的面前,一见到天马,波塞冬威严的面容上出现慈爱的神色,从贺硝手中接过了维持器:
“你好啊,我的小睡美人。”
身旁的海盗雇佣兵上前,把裹尸袋抛给贺硝:“活的。”
贺硝踹了一脚,打开裹尸袋,双眼紧闭的萎靡面孔展现在贺硝面前。
贺硝掐着美杜莎的后脖颈,拎起来给林熄远远地看了一眼,得到林熄的确定后,他把美杜莎塞回去:“交易结束。”
气象局播报明天有降雪,但地面的降雪与-50层无关,腿伤初愈的雇佣兵穿过幽长的认证通道,到达工作区。
为首的队长背对着通道发布今日任务,其余几名TP负手而立,听到通道中的响动,他们抬起眼,看清来者后,颇有深意地相互传递几个眼神,TP03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身后:
“赵队,那个……”
赵恒对他打断自己的行为非常不满,立时抬声:“我说过,在我说话的时候,绝不……”
“早上好,赵队。”
罗娜抱着头盔,站在通道尽头,朝赵恒一笑,赵恒倏然回头,说到一半的话没了声音,他的身后立即传来一片意味不明地咳嗽声,罗娜问:“绝不什么?”
赵恒的嘴唇动了动,锋利的面部轮廓勾出几分柔和的色彩,一时语塞,最后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正了神色:“没什么,02,归队!”
“收到。”
罗娜扣上头盔,回到队列中。TP们照例配合了保卫处一月一次的安全检查,完成检查后已经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罗娜正在休息舱里注射水合剂,门口一阵脚步声。
舱门打开,闹哄哄的声音传入,赵恒在一众TP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罗娜抬起头:“怎么了?”
“赵队,去呀!”TP们挤成一团,在赵恒身后轻轻推搡他,赵恒想要尽力维持严肃,但架不过这帮小子起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走到罗娜面前:“那个……”
“哦~”
身后一阵起哄,赵恒转头竖起眉毛:“安静!”
几个围在舱门口的脑袋立时缩回去,赵恒一回头,罗娜正倚在扶手边看他,见他有话要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怎么了?”
赵恒宽大的手掌中出了汗,打了几通腹稿,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打开防护服的袖带,从里面举出一朵紫罗兰来,鲜嫩的花瓣上还垂着露珠,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哦——”
“砰”地一声,赵恒关上舱门,将TP们打探的目光彻底隔绝在休息舱外,周围终于安静下来,赵恒摸了摸鼻尖,又举起那支花,干巴巴地说:“给你的。”
罗娜腿伤住院期间,赵恒几次想要来探望她,但一直没有轮到他休假,作为TP的队长,他也不能随意离开-50层,所以直到罗娜出院他都没有去过。
早晨执行任务时,04悄悄给她说了这些,还说赵恒感觉很愧疚。
“喔。”
此时罗娜的目光从紫罗兰落在赵恒脸上,赵恒见她看自己,下意识挪开目光,罗娜撩起右耳的头发,挂在耳后:“谢谢你呀。”
她说谢谢,却没有接,等到赵恒反应过来的时候,舱内已经静了好一阵。他连忙跨步上前,罗娜微微侧头,赵恒有些笨拙地将那支紫罗兰别在她耳侧。
感受到罗娜的呼吸,赵恒动作一顿,四目相对一瞬,赵恒喉头很克制地滚动了一下,而后试探性地靠近了些,罗娜没躲避,赵恒小心翼翼地偏过头。
就在唇瓣即将相接的前一刻,外面响起紧急警报,方震的通话从赵恒的腕带上跳出来:
“收到三区紧急消息,盘古核异动。我五分钟后到达,你们做好准备,配合三区稳定盘古核。”
林熄额外从波塞冬公司购入了一只高性能悬浮舱,双方交易交易完毕,波塞冬指挥收队,机械城市缓缓下沉,消失在海面,海面又归于平静。
林熄将九尾接入悬浮舱,九尾开始着手对已有资料做细致筛查,这直接决定了他们今晚是否归航。
已经接近凌晨,他们停在一块赤道周围海洋中心的小沙岛上,这片岛屿没有强攻击性的生物,能够让他们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贺硝从清洁舱中出来,看见温斯顿和汉斯坐在茶水间里谈话。
汉斯帮助温斯顿逃脱工蜂的追捕,已经算是公开背叛奥林匹克。不过温斯顿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们在奥林匹克没有其他亲人。
汉斯属于管理者,没有像试验品那样注射入体式定位芯片,九尾拔除了他腕带中的定位芯片,避免节外生枝,这次任务结束后,汉斯会跟着他们回到神州。
操作间舱门上的提示灯还亮着,里面还在工作,贺硝没有打扰他们,径直朝舱尾走去。
“怎么样,今晚能回吗?”
话音未落,林熄与他擦肩而过,一言不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贺硝愣神的功夫,林熄已经走出去了,贺硝见状,抬头看向九尾,九尾神色不大好,贺硝问:“这怎么了?”
九尾周围环绕着几百个面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显示着他们从美杜莎的山洞获得的信息,九尾再次深度搜索,还是毫无收获:
“美杜莎的资料库中,没有任何关于变异体控制技术的记录。”
贺硝挑起一边眉毛:“怎么可能?这些技术在这岛上应用这么广泛。”
“有可能因为是比较成熟的技术,所以没有特别记录。”九尾说:
“不过更可能的是这项技术属于奥林匹克母体计划的高级机密,如果想要拿到相关资料,还需要继续深入。”
“所以我们还要继续留在奥林匹克吧。”贺硝明白了,问:“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我尝试接入Mnemosyne芯片,对上一级控制者定位,但是Mnemosyne由生物电驱动激活,没有活体载体,没有办法激活接收信号。”
一般来说芯片植入对象都事先由手术改造出特定的植入端口,类似于机械数据线接口,以便芯片接入后能够正常运行,而不是被本体排斥。
萨佩顿岛上的融合基因生物都做了适体化改造,与普通活体不同,它们的基因经过改造后,每一个个体都是天然的端口,这也是为什么缪斯的芯片能代代植入遗传。
不过现在,对于他们这些没有经过适体化改造的活体人来说,接入芯片必须先在找到携带端口的合适对象,因为芯片植入有风险,没人能够保证接入融合基因使用的芯片会出现什么排斥反应。
贺硝想了想,解开左手腕带,把手腕给九尾看:“这里。”
九尾用舱内设备扫描了他的手腕,发现他手腕处一直被他们认为是仿生组织的肌肉群被改造成了一个芯片接口,薄薄的皮肤下闪着光的金属片若隐若现,九尾了然:“你是用这个芯片激活离子枪的。”
“能用吗?”贺硝问。
“也许,具体要手术打开表层皮肤,检测内部接口信号才能确定。”九尾说:“不过在此之前,这个方案需要得到林首席的同意。”
说到林熄,贺硝朝舱外看了一眼,林熄正坐在中控台前翻阅资料,贺硝回过头看九尾:“他这阵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九尾用一种“你说呢”的神情看着他:
“从展示厅出来后,林首席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想,你最好还是先解决一下你与首席之间的矛盾。”

第150章 病灶
温斯顿被贺硝从茶水间叫出来, 贺硝弓着身子坐在小型元素弹集装箱上,把白怀叫来一起,三个人就“如何挽回林首席芳心”紧急召开了专项研讨会。
在叙述事情始末后, 白怀与温斯顿发表了相同看法:
“你活该。”
以及最终决议:
“你自己看着办。”
贺硝对此嗤之以鼻, 大言不惭:“你们两个懂什么是爱情吗?”
“我们不懂爱情。”白怀说:“但我们懂什么叫见色起意、色令智昏、见色忘友。”
贺硝对此深深不以为然, 问温斯顿:“你和贝安娜吵架, 你怎么哄她?”
“上/床。”温斯顿说。
“……”贺硝无言片刻:“现在这个情况, 上/床不行, 上吊可以。”
温斯顿提出自己宝贵的解决办法后也别无他法,三个人陷入寂静,贺硝仰面躺倒,望着黑黢黢的舱顶。
怅然之间, 又回到了展厅的枪林弹雨中。
“任务还没完成。”
他又听见林熄淡漠的声音。
他的灵魂仿佛漂浮在展厅上空, 看着几乎失去理智的自己掐着林熄的脖颈,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什么任务, 为林简海找图纸?凭什么, 你可以以相柳为条件,让我拿命给林简海找图纸,我就不能带走我爸。”
“因为我们是劣等基因,林简海是优等基因, 对吧?”
自己的声音在电光火石之间变得分外清晰, 在这之后,林熄瞬间的失落神色划过贺硝眼前。
贺硝翻身而起, 他惊觉自己如愿以偿对林熄说出那样刻薄的话,如果在刚来到神州,刚见到林熄的时候, 他一定觉得爽翻天,但事实是现在他并不这么觉得。
林熄的失落很罕见,甚至匪夷所思,但贺硝肯定他没看错。于是他大胆猜测林熄要他随行的原因,除了他超乎常人的战斗力,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我说过我会陪他的。”
贺硝坐在温斯顿身边,双手抱头,烦躁地揉着脑袋:“但是我在山洞里那么说,我真是混蛋。”
“你不那么说,你也是混蛋。”温斯顿安慰他。
白怀没忍住,可恶地笑出声来。
“滚吧,你俩都滚。”贺硝啐道。
“你说过我们这个团队一定要一起走下去的。”白怀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忍耐变得扭曲,他和温斯顿心照不宣,异口同声:
“你真是混蛋~”
自己的成功固然令人神清气爽,但朋友的失败更令人心旷神怡。
贺硝觉得白怀要是在眼前,自己一定冲他那张令人阳/痿的脸来一拳,他切断了通讯,只留下温斯顿和白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贺硝插着兜,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离开储藏间,见林熄还坐在中控台边。
贺硝轻咳一声,整理整理衣服头发,同手同脚地朝着林熄走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林熄在他站定脚步的瞬间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朝着他身后的清洁舱走去。
贺硝紧了两步跟上,在温斯顿和白怀“他果然给别人当狗”的眼神中,巴巴地跟在林熄后头,在林熄进入清洁舱前一刻,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宝贝儿,刚才我……”
“你说得对。”
贺硝愣了愣,林熄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抬眼截了他的口,嘴角勾起淡淡的嘲弄:
“我就是那种自私、贪婪、不择手段的人。”
“不是,我……”
林熄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进了清洁舱。
舱内挂着圆镜,常规基因检测显示他没有变异现象,消毒网扫描全身,将他浑身上下彻底消毒。
做完这一切,林熄来到洗手台前洗手,他看见圆镜中苍白的自己,薄薄的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独处时才流露出眼底的疲倦。
他怔怔注视着自己,片刻后,垂眸洗手,消毒剂一遍遍淋在手上,经过回收处理后又输送到水管中。
这辆悬浮舱配备的消毒液质量不大好,林熄的皮肤在消毒液的刺激下泛起红。但他没停手,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变得模糊不清。
贺硝被关在门外,背靠在门上,长舒出一口气,却并没有感觉到畅快。林熄迟迟没有出来,贺硝翻出一包烟,靠在清洁舱门口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不留神被呛的咳嗽。
正此时,碎裂声响骤然从舱内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贺硝手一抖,把烟掐灭,砰砰砸门:“林熄!”
没人回答他,贺硝手臂青筋暴起,在舱门上踹了两脚却无济于事,他一边大力敲门一边低声问九尾:“九尾首席,能把门打开吗?”
“请稍等。”
片刻后舱门缓缓打开,贺硝等不及,从半开的门里挤进去,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消毒水管掉在地上,消毒剂还在汩汩的朝外冒,挂在墙壁上的镜子碎了一地,洗手池边辅助检测的迷你机器人以极大的怒气被掷飞,砸断了未来得及收回的机械臂。
一片狼藉中,林熄跌坐在地上,衣袖挽起,小臂上露出磕碰后的淤青,玻璃片倏然飞来,贺硝侧首堪堪躲过,林熄嗓音发哑:“……滚。”
“小首席,你……”
“我说了,滚出去!”
林熄极力压制的情绪顷刻间爆发,白环展开,枪口对准了贺硝,不让他靠近。
贺硝不敢妄动,林熄扶着水池边缘借力站起,胸口起起伏伏,呼吸困难,唇瓣没有半点血色,眼前一片模糊:“……滚出去。”
“好,好,我走,你别激动……”
贺硝话音未落,林熄趔趄向前倾倒,贺硝冲上前,在林熄跪倒在地前接住了他。
他抱住林熄,强制他收回白环,腕带上的微型注射剂给他注射了临时抗焦药物。林熄在他怀里又踢又打,像是被捕获的小兽歇斯底里的挣扎。
贺硝一边用脚尖踢开周围的玻璃碎片,一边稳着他朝舱外走去。
林熄不肯,奋力推着他的手,但极度疲累下他泛白的指尖与贺硝的力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挣扎着也只是翻了个面。
贺硝箍着他,磕磕绊绊朝舱外去,林熄一偏头,结结实实咬在他胳膊上。
贺硝脚步一顿,却一声没吭。
林熄咬的很死,一边咬一边挣扎,贺硝连眉头都没皱,还是抱着他。
林熄齿间渗血,这次咬的格外狠,鲜红的雪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流。贺硝没有推开他,反而更用力的抱紧他,整个身体都覆盖在他身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任由他发泄。
“怎么了?”
他问林熄,林熄像咬住猎物的困兽,撕扯着贺硝的肌肉,不肯松口,贺硝又问:“认得出我吗?”
林熄动作一顿,没松口,却松了劲儿,带着泪水抬眼看他。半晌,还是没松口,眨了眨眼,眼泪溢出来。
“不哭。”贺硝声音从所未有的轻。
“不哭了。”他轻轻拍着林熄后背,抬手抹掉他脸上的眼泪,垂首抵着他额头,让他看着自己:
“还有我呢。”
药物逐渐生效,林熄狭促的呼吸着,眼中闪过片刻迷茫,他滞缓地松了口,看着贺硝。
舱内陡然寂静下来。
贺硝注视着林熄,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聚起光,林熄迟钝地环顾了一圈,看见一地狼藉,他呆望了片刻,目光又落在贺硝身上。
“……九尾刚才告诉我,董事长的情况又恶化了,异常指标数量增加,原有变异指标波动达到新的峰值。”
林熄眼神空旷,支离破碎,声音发着颤,显然在极力抑制濒临崩溃的情绪。
贺硝动作一顿,他没想到林简海的病情恶化的这么快,很快反应过来,摸摸林熄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热。
“我们已经有进展了,下一步就是找到母体。”林熄没说话,贺硝又继续说:
“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每前进一点,希望就更大一些,对不对?”
林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很轻地点了点头。
“一定会有办法的。”
贺硝弯腰将他抱起来,这次林熄没挣扎,任由他抱着。
波塞冬的悬浮舱集飞行与潜水为一体,整体规格按照大潜水艇制作,舱内空间比较大。贺硝抱着林熄来到三层休息区,左手托着林熄,右手拉开墙壁上的折叠床,让林熄坐上去:
“等我一下。”
他下到一层,在背包里找到一张备用的压缩薄毯,注入空气后分子真空绒毛舒展开。贺硝抱着毯子上三楼,一眼就看见折叠床上的林熄倚在角落里,曲着腿望向他。
“小猫一样。”
贺硝失笑,走过去把薄毯给林熄裹上:“睡吧,今晚我们都休息。”
他拍了拍枕头,林熄迟疑片刻,缓慢地躺下去,蜷起身体。
贺硝担心他还会冷,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绒毯上,折叠床的高度刚好到贺硝的腰,贺硝轻轻抚着林熄侧颊落下的发丝:“感觉好点了吗?”
林熄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贺硝轻拍着他,温温沉沉的声音传入林熄耳中:
“今天是我做的不对,我太久没见到我爸,太冲动,我以为他……我以为他早都死了。”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带他离开实验室。我爸要在天有灵,绝对不愿意被放在实验室做成标本给人展览。我不想让他活着的时候是实验样本,死了以后还永远都是实验样本。”
贺硝顿了顿:“但我没能带走他。”
他深吸一口气,说:“不过也好,走了总比还在做标本好。”
话至此处,贺硝感觉林熄在看他,一低头,就看见林熄猫一样蜷着身体,从薄毯下露出半张脸,眼眶还泛着红,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你这样看我,我太心疼了。”贺硝露出点笑,曲指摸了摸林熄脸颊。
林熄把脸缩回薄毯里。
“睡吧。”贺硝给他盖好毯子:“林小猫该睡觉了。”

第151章 海鸟
辐射区的夜里很安静, 偶有变异体经过舱外,立即被激光保护网吓退了,林熄躺在折叠床上, 呼吸平稳。
贺硝坐在驾驶区, 抱着手靠在中控台上, 睁眼望着黑漆漆的舱顶, 半晌, 翻身起来打开前舱的天窗。
前舱的金属板收起, 高密度玻璃阻挡了外面冷空气入侵,今晚辐射区是晴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黑暗。
夜河像千万年的时间静静流淌, 难得松懈片刻, 贺硝一时间有些出神, 沉静在黑暗中,脑中又浮现出在储藏区的画面。
粘滑的液体从他手上流过, 带走贺闻的血肉。贺闻像一坯随风而散的黄土, 流进下水管道,进入垃圾池被处理,不见了。
贺硝手心收拢,闭了闭眼, 半晌, 睁眼呼出一口气,刚想起身找根烟抽, 背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贺硝一翻身站起来:
“谁?!”
脚步声戛然而止,贺硝的声音惊起了脚边的灯带, 微弱的昏光下,林熄站在台阶口。
贺硝发现他身上套着自己的外套,林熄的身形本来比贺硝要清瘦,近期身体状况不好,又瘦了些。贺硝的外套挂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长度能到他大腿根,袖长也盖住手指。
“林小猫?”贺硝松懈下来:“睡不着了?”
焦虑时的睡眠总是又短又碎,一不小心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眠。林熄没说话,静静看着他,贺硝的声音又传来: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林熄走过去,贺硝揽住他,两人席地而坐,贺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夜晚的辐射区。”
林熄歇斯底里过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贺硝一手环着他的肩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头发。
身后的照明灯光逐渐落下,这一阵恰好没有迁徙的变异体,周围分外安静,夜长的像已经进入虚无的时空。
贺硝的温度与气息包裹着林熄,无休无止的黑暗中每分每秒都被拉的无限长,像旷野的废墟一望无际。
他们就这样依偎在荒芜的辐射区里,无言地望着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中只有贺硝平稳的呼吸声,林熄感受到他胸口有规律的起伏,渐渐地陷入了某种宁静之中。
静默的、没有一点噪音的宁静,飞速划过的时间停顿片刻,就能让人暂时忘记挥散不去的困恼,从缥缈虚无的高空短暂地回到自己的躯壳中。
贺硝也有同样的感觉。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一个经过改造的劣等基因竟然能与神州的超特权阶级在精神层面上共感。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们的相似之处越多,他们越来越像,几乎要融为一体。他们的基因没有被融合,但此刻贺硝一点也不想放开手和林熄分开。
贺硝的心跳的快了些,微微低头注视着林熄漆黑的发顶。
半晌,他缓声说:
“人总是被困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去,就像这只悬浮舱。”
世界已经成人类基地这么窄,悬浮舱、苍穹、基地,第二纪元的文明被牢牢地保护在高墙之中,同样的,每个人的心里也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还塞满了利益,无暇顾及其他。
林熄微微抬头,贺硝能看见他眼睫下两颗红痣,林熄声音发闷,已经平静下来:“但外面的荒原无边无际,走不到尽头。”
黑暗中传来微微的窸窣声,贺硝换了个姿势让林熄靠的舒服些,垂首问他:
“你想去哪儿?”
林熄脑海中闪过本能的答案,你没有权限、你没有必要知道、你不应该知道,执行官的唇瓣动了动,却在刹那间望见舱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荒原啊,黑夜啊,寂静啊,都是他。
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永无止境的黑夜,死亡一般的寂静,他的血液还在流淌,但他已经很难感觉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情感,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
他曾经以为这没什么。
这确实没什么,从前弥足珍贵的情感在第二纪元已经分文不值,只有利益才是最真实、可以触及的。
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已经被利益拒之门外,人们抛弃它们,才能换来利益,比起利益,这点算不上损失的舍弃算不了什么。
这没什么大不了。
林熄让自己这样想,直到他嘴唇微张,吐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林熄的声音很轻,惨白的唇瓣轻轻抿起。
贺硝又问:“一个人吗?”
林熄还是说:“……我不知道。”
“那我陪你。”
贺硝和他靠的更紧了些,曲起腿把林熄抱在胸前。
“我说我不知道。”林熄垂下眼睫。
“我听见了。”贺硝耐心地说,下颔压着他的发顶,呼了口气:“我说我陪你。”
我不需要、你没有资格、你并不重要、我对你不感兴趣。
林熄半抬起眼,心中一瞬间涌出千万种回答,像九尾一瞬间计算出上亿的数据,这千万种回答足以筑起高墙将任何企图接近的人阻挡在外。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又垂下眼。
他知道自己在失望之后很难再燃起新的希望,又觉得这些话有些不真切,却还有些别的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
思绪像杂草,但黑夜模糊了这些杂乱的思维,没有外界干涉,林熄面对着虚无,任由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飞,他甚至连管理自己想法的精力都没有了,他太累了。
“我保证。”
贺硝现在别无选择,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郑重其事地给林熄承诺。
“我保证如果我再犯浑,我就出门被悬浮舱撞死,下辈子投胎转世还给你当狗。”
贺硝撞飞悬浮舱的可能性比较大,林熄想,但没力气说出来。
贺硝见他不说话,低头吻他的鬓发,垂着脑袋贴着他的脸颊,在黑夜里哼起一首歌,这首歌他曾经听过,他们手牵手走在另一处黑暗中的时候。
贺硝感到林熄渐渐松懈下来,牵起林熄的手,腕带亮起微光,他借着这点渺茫的光看了看,上面的红迹已经消退,没有其他伤痕,他放心下来,轻声道:
“小首席?”
没有回答,林熄的腕带上显示他已经进入睡眠状态,贺硝用自己的毯子把林熄露出来的手脚裹好,曲臂抱住他。
林熄感觉自己睡了冗长一觉,缓缓睁开眼。
“醒了?”贺硝给他挡着天窗落下来的日光。
“我睡了多久?”林熄声音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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