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熄好像要在贺硝怀里烂掉了，又如同深陷泥潭，他本能地伸手攥住贺硝的手臂，攥的死紧，似乎下一刻就要从高空坠落，他站在高处，看见他已经变成饕餮的母亲，贺硝手臂被他掐出红痕，甚至变得青紫，一声没吭，更用力地拥紧了他。贺硝平时嘴皮子冒火，到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想要做点什么抚慰林熄，但现在什么方式都无法抵消人造灾难带给林熄的伤害。
“妈妈去哪里了？”
在一个即将到来的黎明，8岁的林熄揉着眼睛问林简山。
林简山在抽烟。
林熄觉得很奇怪，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不抽烟，因为母亲闻到烟味就会感到反胃。
“小熄，再回去睡一会儿。”林简山站在窗边，没回头，高大的背影笼罩在即将日出的苍青色天空下，很罕见地透露出一种颓败感，这很不寻常，因为父亲通常是不苟言笑的、强势的，只有面对母亲时才能展现出难能可贵的温柔。
“爸爸，妈妈在哪儿？”林熄问林简山。
林简山沉默了很久，转回身，手中的烟熄灭了，这时候，玻璃窗外红日破晓，庄园里传出第一声鸟鸣，他的眼睛盯着林熄，心思难以捉摸：
“妈妈离开你了。”
“离开？”
“妈妈不要你了。”林简山平静地说。
因为柳月的离开，林简山变得更疯狂，他没有了柳月，眼中只有利益，林简海放弃了在山海股份后，林简山完全接手了山海公司，山海公司的绩效在两年内翻了三番。在林简山疯狂的逐利下，他与柳月唯一的孩子林熄，因为无人抚养被寄送到了二叔林简海那里，那时的山海从落寞中急转直上，又遇到陨石坠落，横发一笔灾难财，险些吞并神州。
柳月离开林简山后，他们每月只有一次模糊地址后五分钟的通话时间。
虽然简短，林简山每次的话题也都是“你在哪”，但柳月每次都会向他分享贫民窟的所见所闻，她的希望工程，她带去的变化。无论通讯这边林简山怎么询问，甚至有时候歇斯底里，她都不在意，她虚弱的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简山可以确定柳月还活着，同时，也可以听出她正在逐渐枯萎，柳月的语气总是很松快，但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
周慕离开前，巫山计划已经进行到80％，在他离开后，林简山几乎将所有资金都用于巫山计划，却仅有很小的一点进展，他逼迫研究员没日没夜地研发细胞与药物，企图以此挽救不知身在何方的柳月，但科技的进步并没有追求利益那么简单，更多的投入换来的是不足百分之一的回报，研究员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山海公司，转而投入神州的怀抱。
但林简山没有放弃，他甚至找来了奥林匹克的研究员，停掉了山海公司同时期的五个项目，全心投入巫山计划。
资金流向的变化注定了山海公司收益下滑，逐渐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但林简山不在乎这一个公司，山海公司倒下了，他还可以继续建立其他公司，他要的只是巫山计划，只要巫山神女。
山海的动荡很快波及到整个神州经济的稳定，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奥林匹克，林简海希望与林简山商谈，林简山根本没见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挠巫山计划。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被贫民分食，也许他会更疯狂。
贫民窟传来柳月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前往查看，只来得及看到被贫民淹没的柳月，从贫民窟回来的林简山，几乎在一夜之间衰老，他变得无力、痛苦，巫山计划和柳月一同化为乌有，这是一项长达十四年的计划，最终林简山什么也没得到。
他把自己封闭在山庄里，不见任何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精神恍惚，常常以为柳月还在身边，浑浑噩噩地抱着遥不可及的幻想，他觉得柳月一定会回来，回到他身边，像从前一样微笑着对他说：
“简山，谢谢你。”
林熄从贺硝的声音里回过神。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贺硝在他面前挥挥手。
林熄迟钝地点点头，腕带显示他的心跳还是很快，贺硝握住他的手：“我数三个数，跟着我深呼吸。”
林熄跟着他做了三次深呼吸，稍稍平静，贺硝问他：“有没有哪里觉得痛？告诉我。”
“......没有。”林熄声音发哑。
贺硝继续说：“那就好，特种队已经到了，外面很危险，这个任务还要继续吗？”
林熄的思绪回笼，他望了望窗外，片刻后点头。
贺硝跟着他点头，继续问：“那你现在的状态适合出舱吗？需要医疗队的救援吗？”
贺硝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却不紧迫，反而语气和缓，腕带扫描了他的身体，显示他没有受什么伤，心跳也在逐渐平复。
小简1号躲避着饕餮丛生的触手，舱体在空中摇摆了一下，贺硝伸手扶住他：“这个任务可以交给其他雇佣兵完成吗？”
林熄的意识跟着贺硝的问题逐渐清晰，这些问题带着他从悲伤中暂时脱离，快速回到现实，找回思路：“不可以，任务需要保密。”
“好。”贺硝点点头：“那么，我们的计划不变，最终目的还是秘密拿回驺虞图纸。”

第81章 弱水
“我现在向你汇报当时在地下的情况。”贺硝停止了引导, 说：“周慕月已经死亡，但是在临死前，他给自己注射了药剂, 我们离开的很匆忙, 没有采样, 同时, 我们发现, 在他的随身携带的金属盒子里, 没有任何与图纸有关的芯片。”
贺硝把周慕月的腕带给小简1号扫描：“结果显示腕带里也没有储存。”
林熄缓过神来，抹掉眼角的泪：“没有图纸？”
“是。”贺硝拂开他额角的碎发：“先别着急，我们再想想，有没有哪里漏掉了, 或者被忽视了。”
“心脏。”
林熄忽然想起什么, 说。
贺硝手指一顿：“心脏？”
林熄垂眸避开他的手：“在它的......身体里, 我看见一个黑色的金属匣子，就像心脏。”
“你确定没看错？”
“虹膜有记录。”林熄把虹膜自动拍摄的照片投到小简1号。
贺硝记了下来：“神州已经派出特种作战队了, 我想过一会儿罗娜他们也差不多到了, 你现在能让他们终止行动吗？”
“董事会的任务大于我的要求。”林熄摇了摇头。
“没关系，那就这样吧，你在这等我，我去取回驺虞。”
话音刚落, 悬浮舱被触手重击, 舱体登时发出刺耳警报声，旋即展开反击, 但此时饕餮已经吃掉了许多祭品，身形又膨胀一圈，巨型饕餮的细胞再生速度远远超过离子弹的攻击速度, 断口处伸出红色血肉，顷刻间就与原来的肉瘤相融合。
舱体在触手的拖拽下不断摇晃，饕餮将他们向下拖拽，贺硝拔出枪，对触手一阵扫射，周围的特种队见到首席乘坐的悬浮舱遭遇威胁，立即伸出援手，但他们自己也很快被饕餮缠上，自顾不暇。
周围传来悬浮舱坠地爆炸的声音，贺硝回身躲避触手的攻击，一回头，一条细小的异生肉瘤顺着舱门爬向舱内，随即它下方的肉块不断向上涌动，小简1号启用了拦截网，触手瞬间被分割成数个肉块，但饕餮毫不在乎这个，跳动的触手很快聚拢，成为母体身上分离的单独个体，与此同时，外面的肉瘤越聚越多，很快就突破了激光网的拦截，贺硝别无他法：“只能弃舱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悬浮舱。”
“A1-061请求支援！重复，A1-067——”
中控台面上067小队的画面陷入黑暗，天空中的爆炸波及周围悬浮舱，触手们飞速回缩，被卷入的雇佣兵试图逃脱，很快就被黏液腐蚀的没有人形，无数张被腐蚀的模糊不清的脸，无数只眼睛糅合在巨物身上，成为姑瑶山祭祀台上的祭品。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另一声爆炸，方震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因为他看见面板中，林熄正从爆炸处下坠。
贺硝在空中开了两枪激起连环爆炸，□□将灼烧着肉瘤，触手们纷纷逃离，有的被烧为灰烬，散发出刺鼻气味，贺硝回转身子，正要伸手把林熄拉到自己身边，这时，一条粗壮的触手猝然伸向他们，贺硝反应极快，推开了林熄，脚腕却被触手缠住，皮肤旋即传来被腐蚀的痛感。
另一边林熄虽然与他拉开距离，但很快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肉瘤围猎，饕餮正在飞速成长，比刚才又大了一圈，林熄抽出贴着小腿的白色短刀，割断了一条伺机而动的触手，他的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没有触手能够近身。
贺硝又掷出一颗□□，暂时摆脱，再一次想要靠近林熄，这时，身后的触手吞吃了几枚定时炸弹，连带着被卷入的悬浮舱一同爆炸，几个雇佣兵跃出了悬浮舱，逃离危险，林熄与贺硝却被气浪波及，在空中没有合适的掩体，林熄的手腕被缠住，迅速下坠，与此同时，一只手拉住了他另一条手腕。
时间仿佛定格一瞬，下一刻触手飞速回缩，贺硝拉过林熄，一手揽住他，另一手帮他烧断缠绕的触手，但他们愈加靠近母体，触手的力量就更为强大，二人刚挣脱，一条粗壮的枝干又拍向他们，贺硝飞速环视一圈，周围没有其他落脚点，就在这时，他感到领口被人拽了一把，躲开了侧后方的袭击，紧接着他在空中翻了个身，“噗通”一声，林熄将他压入了若水中。
一切嘈杂的声音顿时变得模糊遥远，一串气泡浮向水面，贺硝拉回被触手拽向水底的林熄，握住他的脚腕将他拽向自己，水面浮动着隐约的光芒，林熄落水时，作战服就自动更换为了防护服，贺硝将他往水面上带，林熄摇摇头，指了指前方。
贺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巨大的输水管展现在他的面前，此刻饕餮鲜红的血液还在向外汩汩输送，弱水混合着血液，颜色变得愈发深了，贺硝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在饕餮的体内，但他们现在难以近身，弱水能够输送饕餮的血液，那终点一定与饕餮的身体相连，他们可以由此进入饕餮内部。
贺硝朝他点了点头，向着管道入口的方向游去，水流与他们行进的方向相反，阻力非常大，弱水底部积满了顺流而下的垃圾与黑红色水草，饕餮也延伸到了这里，从他们身后追来，贺硝在前面开路，林熄拔出了离子枪，但子弹在水中的威力被削弱，不足以阻挡触手，林熄换成了短刀，并且将C64药剂装入短刀的手柄中。
被砍到的触手在毒素的作用下迅速死亡，旋即成为自己身体另一部分的养料，饕餮吞噬了死掉的身体组织，又席卷而来，一股强劲的黑红色血液自管道口喷涌而出，吞食了大量养分后，饕餮的血液变得粘稠，林熄的目镜被血液糊住了，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水流向外翻滚，虹膜捕捉到了贺硝的热量，林熄伸手抓了一把，找到了着力点。
血液输送完毕，林熄的防护服开启了自动清洁模式，目镜上的血液被清扫干净，他发现自己一条手臂正环着贺硝的脖子。
贺硝被冲了一脸血，什么也看不清，就感觉自己被勾住了，对方把自己当成水下的落脚点，紧紧贴着自己。
林熄反应过来，正准备收回手臂，被贺硝按住，贺硝用手掌抹掉他目镜上残余的血块，在水下朝他一笑，林熄抽了几次手，发现抽不回来，拍了拍贺硝的脑袋。
贺硝知道他抽不出手臂，就要抽自己，只是力道在水中被削弱了，不要脸地把顺势把脑袋在林熄的手心里蹭了蹭，林熄瞪了他一眼，贺硝勾唇笑。随着进入水体深处，他们周围的光线逐渐减弱，微小的荧光浅水鱼虾从贺硝身边摆尾游过，被贺硝打开的强光灯惊到。
前方隐约能看见黑洞洞入口，光线很难进入，贺硝正挥手摆脱侧壁的水草，林熄手臂紧了紧，紧接着贺硝就感到背上一沉，被林熄踩了一脚，林熄抬手切断一条触手，骑在了他腰上。
“把我当摩托游艇呢。”贺硝在水中咕噜噜地说。
林熄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勾住了他的项圈，贺硝感觉自己被人向上拉，他抬起头，看见管道向上方拐弯，他们进入了饕餮内部，即将到达管道汇集的终点，这时候周围已经完全没有来自外面的光线，除了贺硝脑袋上照明灯的光束，周围黑漆漆的。
很快，他们周围的水体透明度变高了，贺硝再仔细看，不是水体变透明，而是周围的管道发生了变化，变成了透明的玻璃管，看来他们到地方了。
抽取血液的管道本来就不是供人行进的，没有出口，贺硝腰上被林熄伸手摸了一把，后背登时一阵麻，发现他从自己腰间的口袋里掏了一颗元素弹出来。
“轰”地一声，元素弹爆炸，水流登时汹涌，贺硝抱住了林熄，厚厚的玻璃管道被炸碎，空气顿时涌了进来，他们随着四散的水流被冲到了饕餮内部。
二人身上的配件撞在金属底板上发出咣当声响，他们滚了两圈，贺硝后背撞到了金属板，停了下来。
血液混杂着水流，仍然从被截断的玻璃管向外涌流，蔓延到二人身下，贺硝大口喘气，感觉胸口沉甸甸的，他一抬头，林熄趴在他胸口。防护服头盔收起，林熄又换回了作战服，长发垂落下来，他直起身，感觉身下有东西，他一低头，贺硝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熄倏然站起身，贺硝愉快地笑了一声，也跟着他站起来。
林熄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贺硝叫住：“小首席。”
贺硝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林熄回头，贺硝有些费力地说：
“这个毒素，我好像排不出来。”
贺硝说着，揉了揉胸口，踉跄两步，咳出一口血，林熄伸手撑住他，却被他反拽住手腕，林熄眼前转了一圈，被贺硝压在湿濡的墙壁上。
执行官的长发散乱，眼睫轻轻颤抖，遮掩眼角两颗红痣，他此行跟着贺硝进酒吧，钻下水管，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贺硝眼前发白，意识涣散了一瞬，林熄发现他在出汗。
水流与汗珠夹杂，顺着贺硝的额角流到胸口，贺硝嘴唇发紫，舌头都麻了，他紧紧压着林熄的手腕，垂下脑袋深呼吸，身形如同冬眠的野兽缓慢地上下起伏，林熄紧紧贴着墙壁，抿着唇观察他的状态，片刻后，贺硝缓缓抬起头，沉沉呼出一口气，朝他混蛋一笑，哑声说：
“你亲亲我，就能排出毒素了。”
林熄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抽了他一巴掌。
弱水是弱毒性水体，以贺硝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中毒，贺硝的脸色恢复如常，皮肤上被腐蚀的创口也在快速愈合，林熄扫了他一眼：“能活着就别留遗言。”
“但你还是担心了。”贺硝举起林熄的手臂，腕带上显示着他的实时身体状况：
“这上面说你刚才心跳的很快啊，林首席。”
林熄抖开他的手：“这是剧烈运动后的正常反应。”
“那回去让九尾分析一下。”贺硝沙哑笑了笑：“是不是正常反应。”
“......你没权限这么做。”
林熄推在他胸口，摆脱了他，移开目光，看向前方，极快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先找到驺虞图纸。”

第82章 血池
他们身处巨大的空层中, 周围光线很暗，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黑红色水流静静在地板蔓延, 贺硝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水中涌动, 发出闷闷的咕嘟声, 他抬起头, 看向上方, 旋即拉着林熄后退了几步。
林熄也听见了，同样抬起头，巨大的培养皿出现在他们面前。玻璃培养皿只有十几米高，宽度却有近百米, 其中淡绿色液体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在营养液中, 一只暗红色的饕餮出现在视野中，感受到有人靠近, 饕餮身上的肉瘤“砰”地一声扑在了培养皿上, 如同蜗牛的吸盘，紧紧扒住培养皿内壁，其余身体组织不断翻动，搅弄着培养皿中的液体。
林熄目光顿住, 记忆逐渐浮现, 这个培养皿正是数年前他在巫山实验基地看见的那一只，周慕月二次利用了废弃的实验仪器, 把已经变成饕餮的柳月束缚在这里，从前这里装着实验样本，现在这里装着他的母亲。
贺硝还在观察四周, 林熄径直朝前走去，贺硝紧跟了几步，还没张口，林熄停下来，贺硝低下头，头顶的照明灯随即照亮了面前已经被关闭的中控台，林熄试着启动，发现这个实验室里还有储存的备用能量。
他们用周慕月的腕带权限重启了中控台，下一刻，他们脚下的数据线逐渐亮起，四周的照明设施也亮了起来，各种实验仪器重新被激活，只见饕餮的培养皿四周连接着错综复杂的数据线，这些数据线伸入溶液，进入了饕餮的身体中，林熄看了看，说：“B7-100合金，这种合金质地很软，可以传输能量，是不会被饕餮黏液腐蚀的合金之一。”
贺硝在奥林匹克听说过这种合金：“我记得这种合金市价很贵，而且不容易弄到，这个培养皿上这么多条数据线，少说有上百条，周慕月一个捡垃圾的，从哪里弄到的？”
这个问题放在现在无解，顺着数据线继续观察，贺硝发现所有的数据线都汇聚在培养皿下方的仪器上，这台仪器上面有很多芯片接口，芯片被激活，闪着光点，似乎是一台主机，尽管实验室早已被若水的水汽侵蚀，墙壁与地面上生出厚重的锈迹，但这台仪器与饕餮周围的数据线十分干净，甚至在照明灯下反射银白色光芒，一看就是悉心维护过的。
林熄用虹膜扫描仪器，传输给腕带，腕带分析了主机的内部结构，发现这台方形仪器内部构造非常精密，十几年前的技术竟然能和如今神州技术部研发的仪器媲美。林熄在中控台找到了实验室内部构造图，在这台机器立体图旁边，标着“驺虞2号”的字样。
“这就是驺虞？”贺硝有些惊讶，林熄沉默片刻，说：“只是外观立体图，不是图纸。周慕月利用巫山实验基地遗留的仪器改造出了新版驺虞，四个车站中的供能设备表面上为每月的列车提供能量，实际主要目的是保持驺虞每天的耗能，以此稳定并控制饕餮。”
林熄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周慕月要带走驺虞图纸，但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他的母亲没有死，周慕月将她带到贫民窟后，为了维系她的生命，给她注射了鱼妇细胞，同时，他从黑市购进一批原材料，为柳月制造了一套新的“驺虞”。
他抬起头，看向连接在驺虞下方的巨大输水管，从培养液中可以看到，管道顶端目前是关闭的状态，扇叶状的金属片紧紧闭合，还没有开始运作，林熄继续说：“每到朝圣会的时候，周慕月就用饕餮的血和肉喂养前来祭祀的信徒，弱水中的致幻剂让他们产生饱腹感，从而相信愿意施舍他们吃喝的“巫山神女”真的存在。”
二人顺着饕餮如同树干一般的身体向上看，才发现上方不是金属顶，而是玻璃顶，由于饕餮身形太过巨大，完全覆盖了上方玻璃表面，挡住了光亮。
这时，嗡鸣声从水底响起，只见原本闭合的输水管扇叶缓缓打开，饕餮没有意识的触手立即向出口处延伸，很快堆满了管道，紧接着，输水管道发出如同榨汁机一般的声音，培养液中气泡翻涌，饕餮的触手顷刻间就被打成肉块，血液喷涌而出，从饕餮身上取得的“丹木”与“白”源源不断地通过输水管向下运送，由于一根支管的接口被他们炸开，那一处的血水立即喷涌而出，被搅碎的肉块落在地上还在不断蠕动，他们仿佛置身于地狱血池中，浓稠炙热的血液缓缓炸开一个个血泡。
林熄脸色瞬间惨白，胃中翻涌，贺硝把他抱起来，迅速登上高处，刺鼻的气味蔓延开来，林熄接上了氧气管，但氧气有限，所剩无几。
“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抽一次它的血。”贺硝知道这听起来对林熄来说太残忍，不是因为饕餮，是因为面前的饕餮就是林熄的母亲，但现在不是安抚的时候，血水已经铺满整个实验室，血块漂的到处都是，如果动作不快点，他们就要被这些血水淹没了。
饕餮剧烈反抗，变得躁怒，巨大的□□不断撞击着培养皿，发出骇人的声响，在饕餮翻滚间，贺硝一眼看见在它身体中心，所有数据管汇集的地方，连接着一个纯黑色的金属盒子，这应该就是林熄所说的“心脏”。
他顺着林熄的头发，问林熄：“能够启动驺虞吗？”
贺硝捏了捏林熄的手，他才回过神，贺硝又重复一遍，林熄才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说：“可以试试。”
“好。”贺硝说：“我送你下去，你启动驺虞以后，饕餮平静下来，我就进入培养皿，取出图纸，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林熄点点头，上方传来重机枪扫射的声音，下方饕餮的身体剧烈扭动，贺硝顿了顿，问林熄：“顺利取出图纸后，饕餮怎么办？”
培养皿里是饕餮所有触手的母体所在，销毁母体，虽然其他触手仍然可以成为单独个体，但饕餮的实力已经被大大削弱，这有助于神州消灭饕餮。
下方血水缓缓流动，快要凝固了，炸开的血液溅到了四周的墙壁上，落下时留下一道道血痕，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林熄的唇瓣张了张，轻声说：
“炸了它。”
贺硝没太听清，再问时，林熄眼神中恢复平日的冷漠，抬高了声音：
“设备剩下的能量只能够维持十五分钟左右，我会用十分钟时间进行启动，十分钟后，无论启动与否，你都需要进入培养皿取出图纸，并且在取出图纸后安装定时□□，从心脏的位置，可以炸毁整个母体。”
贺硝点点头，不再拖延，将他送到了控制台前。
饕餮在溶液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让贺硝想起他们之前经过神女像时听到的动静，林熄操控着面板寻找启动键，片刻后说：“启动线路被破坏了，周慕月有意而为之，他想让狂暴的饕餮吞食所有祭品。”
不等贺硝说话，林熄发现了备用线路：“备用线路还能使用，但是要密码，密码是三个数字，每个数字有单独的保险箱保护，想要获得数字，就要破译所有保险箱。”
“能猜吗？”贺硝问。
林熄摇摇头：“密码只能输入一次，一次失误，线路锁死。”
“破译一个保险箱要多久？”贺硝问。
“十分钟以内，三个箱子来不及。”
“可以同步破译吗？”贺硝想到什么，问。
林熄点点头，直起身子，发出一个通讯，与此同时，贺硝也打开了腕带通讯。
处于神州总部的九尾在数次尝试呼叫林熄失败后，收到了来自林熄的呼叫，接通后，林熄开门见山：“九尾，我需要你的协助，我会给你发送一个密码箱，十分钟以内能破译吗？”
九尾有些惊讶，但数字大脑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在即刻汇报给董事长与再次答应林熄个人请求之间做出了判断：“好的，除去奥林匹克最新式的保险箱，我都可以快速破译。”
“帮兄弟个忙。”
白怀还没答应，贺硝已经用腕带把保险箱复制过去：“十分钟之内打开，要不然我就得死这儿了。”
“你他妈开玩笑的吧？”
白怀的怒吼从腕带中传来，贺硝不管三七二十一，挂断了通讯，白怀在卫生间里翻了个白眼，还是把悬浮舱交给叶彰与温斯顿自主驾驶，重新拎出一个版面开始破译密码箱。
三分钟，九尾破译出第一个数字，七分钟，白怀给出了第二个数字，林熄指尖悬停，腕带的面板上浮现第三个数字，只差最后一步，将这个密码输入，就可以启动备用线路，距离第十分钟还有三十秒，林熄迟迟没有落下手指。
他侧眸，贺硝已经站在培养皿边等他，巨大的饕餮狂暴地进食，外面频频传来爆炸声，地面轰然作响，不断震动，深红色的血肉在溶液中扭动、翻滚，输水管底部叶片再一次启动，打量的血液从管道断口喷出，没过了他的脚腕。
他感到寸步难行。
粘稠的血液阻挡着他的脚步，他行进的分外艰难，即使知道要做什么，心里还是有种隐约的不安，他不常有这种感觉，尤其是成为首席执行官之后，很多事情不允许他犹豫与退缩，但此时，他面对的是他的母亲。
林熄曾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收到一则奇怪的通讯，没有地址也没用姓名，对方甚至没有介绍自己是谁，林熄同意通话的时候只听见女人低低的啜泣。
尽管没有一句话，但林熄立即听出了：“妈妈？”
对方的哭泣戛然而止，林熄连忙说：
“妈妈，我......”
通讯挂断了，只留下对方离开的面板。
“......妈妈，我想你了。”
“就现在。”
贺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熄浑身一颤，猛然回神，贺硝贴着他，温热的身体让他感觉到真实，贺硝垂首吻了吻他眼尾的红痣：“别犹豫。”
黑暗中未被照亮的数据线亮起蓝光，迅速进入主机，整台仪器自下而上节节亮起，中心的芯片被激活，银色电流顺着细金属管输入到饕餮的身体，绿色的溶液与通电数据线相互作用，变为金色，驺虞很快产生效果，玻璃顶上的饕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来，收回培养培养皿，旋即遭到了雇佣兵们的反扑，子弹接连不断地落在玻璃顶上，如同暴雨。
暗红膨胀的饕餮逐渐变为黑色，稳定在了金色溶液中，进入沉睡，管道顶部叶片打开，贺硝趁机潜入了培养液。
由于饕餮处于沉睡状态，这次叶片并没有切割太多它的身体，出血量也很少，培养液没有他想象中的浓稠，快速下潜的同时，培养液渗入到他身上未及愈合的伤口，贺硝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继续下潜，很快，他到达了培养皿底部，饕餮浮在培养皿中，从底下看，不规则的触手如同一朵食人花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