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富贵关闭了腕带，摊开手，耸了耸肩。
林熄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惊讶的神情。
“这就是你的筹码？”
“已经够了。”甄富贵翘起二郎腿，随意地靠坐在椅子上。
“九尾。”
林熄呼唤主机，片刻后，甄富贵的腕带闪烁几下，九尾的声音则从林熄的腕带内传来：“首席，视频已经从两人的腕带中处理掉了。”
九尾是神州所有腕带的中控主机，也有权限调动除了执行官以外所有人腕带中储存的数据，甄富贵却并不意外，神色依旧自如：
“林首席难道不知道，甄氏的保险箱里，除了钱，还会储存数据吗？”
甄氏集团下的发财银行是神州最大的银行组织，业务最频繁、储备金最多、安全性最高，但凡在神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选择发财银行存钱，同时，发财银行的数据保险库也储存一些私密性极高、不能够放在神州档案室的数据。
山海集团在以神州公司命名的大型人类基地“神州”中独占鳌头，却并没有掌握神州所有大中小企业，甄氏是神州公司的股东，神州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并不能干涉甄氏的产业。
甄富贵在挑衅他。
林熄目光纹丝不动。
“威胁我。”
“我怎么敢，只是做一笔交易，林首席保证不对甄有钱进行改造，当然也不能把他送上公司法庭，甄氏就永远免费为林首席提供保险箱的一个位置，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怎么样？”
甄富贵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是个劣等基因呀，林首席。”
他摇摇头，很惋惜似的：“林首席找谁不好，偏偏要找他，一个试验品，一个样本，能给您带来什么好处？就算当时是甄有钱，他也是个优等基因不是，这孩子干干净净的，多好呀，甄氏带来的好处，难道不比一条住在地下的狗多？”
顿了顿，他盯着林熄的眼睛：
“还是您自甘下贱？”
长久的静默。
微冷的空气中，林熄注视着他。
林熄没有害怕，也不打算退缩。
这样的念头在甄富贵心中一闪而过，他最会察言观色，他已经抛出了定时炸弹，只要他一声令下，这段视频随时都有可能投放到每个人的腕带上。
可林熄的目光没有任何动摇或者闪烁，甚至连波动都没有，他姿势不变，坐在暗处，只有红痣在昏昏光线中若隐若现。
气氛更加压抑，许久，林熄淡声开口：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任何人，任何事情。”
甄富贵愣了一下，自觉不该摇头，又控制住自己不能点头，点头就是附和，点头在现在也是另一种低头。
“我的父亲去世了。”林熄继续说，语气不容置疑：“意味着作为林氏的继承人，我可以权调动林氏的所有资金，而林氏的储蓄在发财银行占比达到60％。”
“如果发财银行掏空了所有库存，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因为储户大规模提款爆发集中风险，继而破产。完成这件事只需要一天，林氏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我可以保证，神州没有任何一家银行在这种时候愿意给发财银行拆借现金，或者以任何手段提供帮助，就算丹阕城分行愿意伸出援手，也无法弥补这一资金缺口。”
甄富贵的手掌不着痕迹地在裤缝上抹了抹：“这对林氏没有好处。”
林熄指尖点在桌面：“我代表林氏的最高利益，我获利，林氏获利，明白了吗？”
甄富贵手心紧了紧。
林熄没有任何压迫的神情，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爆炸一般的结果，才令人毛骨悚然。
炸弹抛回甄富贵手上，甄富贵不接也得接，他感觉手心发烫，好像真的有块烫手山芋，林熄顿了顿，扔出最后一根稻草：
“同时，甄氏在黑市的非法产业都将被曝光，这点你要理解清楚，违背了整个神州的公约，神州公司有义务派出雇佣兵进行清扫，也就是说，甄家会变成下水道的老鼠人人喊打。”

他没想到余靖把这些信息也抖给了林熄。
“你和余靖已经签好了保密协议, 但是协议内容不符合神州条例，是非法的，所以无效, 意味着你会受到惩罚, 而余靖不会因为违反协议受到任何惩罚, 所以最终被处理的, 只有你。”
林熄早就预想到他的对策, 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制, 协议不可能是偶然或者临时发现，林熄早就知道，只是隐而不发。
林熄怎么会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他又捏着多少张底牌？
甄富贵不知道, 完全没了头绪, 林熄在暗处，并不只是压迫, 他身后的阴影里隐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 冷汗从甄富贵后背渗出。
“并且，你与甄有钱都将以损害神州利益的罪名被送上公司法庭，如果甄氏抛售手中的所有资产换取现金维系家族，那么甄氏不再是神州的股东, 你也不会再是首席财务官。”
林熄注视着他的眼睛, 放缓了语气：
“我会将你弟弟连同你，一起送上手术台。”
甄富贵后背全湿了, 他瞪着那片黑暗，有一瞬他好像看见野兽的獠牙，闪着森然的寒光, 然这也仅仅是一瞬，红痣上方还是那双冷漠的眼睛，林熄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你觉得......怎么样？”
又是一个疑问句，林熄在沉默中抛出了许多个疑问句，只有这一个问出了声，这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疑问句，甄富贵很明白，他在逼自己做出选择，就在此时此刻。
他抬眼，有些慌乱地望了一眼玻璃外，此刻雇佣兵们齐齐抱着枪，仿佛下一刻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就要对准他，林熄把他推到悬崖边，崖底的风吹的他后背寒凉。
片刻后，他回过神，额头的冷汗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他抹了抹，扯出一个笑：“温度调高点吧，太冷了。”
他一笑，林熄也跟着他笑，两颗红痣如同暗红的瞳孔凝视着他。
甄富贵笑不出来了。
又是一次长时间的沉默，甄富贵最终做了决定。
“那就把甄有钱送去改造。”
“你很有头脑。”林熄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
甄富贵不再说话。
他把自己的亲弟弟抛出去了，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甄有钱因为得罪了首席执行官而接受了脑部改造，他将会变成整个甄家乃至整个优等圈层的笑柄，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和那个与林熄上/床的试验品没有两样。
林熄端详着他的神态变化，再开口仿佛神佛一般悲悯：
“既然甄有钱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不会再将他送上公司法庭，增加法务部的工作量。同时，我也不会暴露任何有关于他被改造过的信息。”
甄富贵抬起头，林熄继续说：
“至于他被改造过的数据，就保存在……林氏的保险箱，怎么样？甄家的保险箱我信得过，我相信那段视频既然保存在数据箱里，就不会有泄露的那一天。”
换言之，一旦林熄见到了或者知道了任何有关视频泄露的消息，那么甄有钱的秘密在下一刻就会被发送到整个神州，乃至奥林匹克。
庄家通吃，林熄拿回了筹码，执行官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会议室里的冷气抽干了甄富贵身上的汗，甄富贵干涩地笑了两声。
“那真是谢谢林首席了。”
腕带闪烁两下，林熄收到保卫处的消息，片刻后他站起身：“九尾已经将手术安排在了今天下午，全程由数据体操刀，结束后九尾会上传数据至林氏保险箱，之后在数据基里删除这段数据。”
舱门由磨砂质感变为透明，王承麟抱着文件在外面等待，林熄背对着甄富贵，侧眸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甄富贵调节椅背，陷在椅子里，向后仰靠，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让外面的人看不出来异常，耸了耸肩。
林熄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离开了，直到看着他进入会议室对面的悬浮舱，甄富贵才用机械臂递过来的手帕抹了抹手心的汗，用腕带发出一条通讯请求。
几秒后对面接通，长者的声音沙哑却不失威严：“甄有钱的事解决了？”
甄富贵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小指上的戒指，应了一声。
他将林熄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甄发财，果不其然，甄发财发怒了：“混账东西！不是跟你说了，照顾好你弟弟，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甄富贵不乐意了：“甄老头我跟你说啊，不是我要改造那小子，是林熄、林氏山庄！懂不懂？这事不是我说了算，我早就警告过那小子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甄有钱犯了什么事，他说的很模糊，他知道他的通话正在被九尾监听，甄发财了解自己的儿子，已经能猜出个一二，但还是盛怒：
“甄富贵！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甄富贵无所谓：“林熄已经决定了，我没有办法。”
甄发财的声音因为气急而有些发抖：“那是你弟弟！你就这么让别人改造他！把他变成一个劣等基因？！你还给我摆起谱来了，你现在是觉得我不在神州总部了，管不了你了，你是翅膀硬了，敢跟你老爹叫板了？”
甄富贵把腿搭在悬浮桌上，心里很烦躁，被他爹一骂，登时抬高了声音：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还没说话呢。我跟你说甄老头，今天下午手术结束，趁早、赶紧给我把甄有钱弄回去，别让他在我眼睛跟前晃荡！尽给我找事，还嫌我事情不够多吗？你不是怕他回不了丹阕城吗？他现在就可以回，而且，以后也别让这傻小子来总部！我不可能再给他擦屁股了！我是他哥，不是他爹！”
“你！”甄发财气的咳嗽，旁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发财，没事吧？”
甄发财咳嗽的声音离远了，女人温柔的声音传来：“富贵啊？”
“嗯，妈。”甄富贵态度缓和了一些。
“不要总是跟你爸吵，他气性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贾贝接过了通话，说：“我刚才听你们说，有钱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呀？”
“没什么。”甄富贵含糊地回答：“总之，他过两天就能回去，没事别让他来总部了，想都别想。”
“好，好。”贾贝答应下来，还是有些担心：“最近怎么样？林熄有没有为难你？”
“挺好的，妈，不用担心我，你们管好甄有钱就行了。”甄富贵语气放缓。
贾贝又问了几句，甄富贵都说没什么大问题，短暂的关切后，贾贝说：“昨天见了你二叔，他说下个月，美丽要去总部。”
甄富贵本来窝在躺椅里，闻言倏地坐直身体：“她要来？”
“是呀，本来是你二叔去，但是今年呢，你二叔身体不大好，一直在疗养院，美丽也是个大姑娘了，可以代表你二叔去了。”
“好，我知道了。”甄富贵的腕带上挤进来一条财务部的消息，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妈，你照顾好自己，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贾贝连连应声，通讯结束，甄富贵前往38层。
神州大厦地下18层特别监禁区。
方震身后悬浮着大大小小的球形监禁室，它们不再由高密度透明玻璃制成，而是由坚硬的S6-600金属制作，外层包裹一层激光网，还有一层高压电网，任何生物一旦靠近就会自动被机关枪瞄准。
这里是神州最严密的监禁区，通常用来关押危险系数极高、造成损失极大、性质极其恶劣的试验品或样本，宅玻璃窗仅仅够露出一只眼睛，贺硝眯着眼看了看下面。
方震背对着他，站在悬浮球斜下方，陆赫背着手站在他身后，监禁室隔绝了一切声音，贺硝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
他回过头，继续躺下。
球形监禁室里的空间很小，他觉得是陆赫特意为他挑选型号，贺硝无法站立，球体直径只能容纳他盘腿坐直身体，但光滑的曲面让坐姿变得倾斜，十分不好受，贺硝只能躺下，让自己的背部贴合球体的曲线，时不时还要活动一下双腿，使腿部不至于因为高于腰腹而供血不足。
球体晃动了一下，贺硝翻了个身，陆赫望着震动的球体和外部警戒的机关枪，说：“林首席这次会处理他吗？”
“林首席马上就来了，等他定夺。”方震神色肃正。
陆赫看了一圈，悬浮舱停靠台还没有人来，他忍不住问：“那段动图......他到底是怎么获得的？”
方震严肃地摇摇头：“九尾说，是ai合成。”
“ai合成根本过不了档案室大门的检测。”
“这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方震说。
陆赫默默闭上嘴，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不再询问。
-18层专属停靠区提示灯亮起，林熄走出来，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监禁球，他的目光落在方震身上：“情况九尾都告诉我了。”
“董事会的意思是？”方震抬眼问。
“这件事先不上报董事会，没有必要。”
方震眼里有一丝惊讶，那段动图从贺硝的腕带里提取出来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了，林熄也一定知道，他竟然选择压下这件事，而不是让董事会改变对这个样本的保护。
“但是他......”
林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可以，没必要麻烦董事会。”

第53章 水流
方震摇摇头：“他在档案室系统升级期间, 利用您的瞳孔进行识别，闯入档案室企图获取信息，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危害到神州利益, 保卫处有理由怀疑他是奥林匹克的间谍, 请求对他进行全面检查。”
全面检查意味着包括贺硝的记忆在内, 都要进行扫描, 林熄微微垂下眼眸：“原则上, 系统升级时任何人不得出入, 但目前，董事会没有处理这个样本的要求。”
方震蹙眉反驳：“可这关系到神州信息的安危，谁知道他有没有向前雇主奥林匹克泄露信息？保卫处的宗旨是保护公司一切利益。”
“他如果有这种行为，我应该比你们先知道。”林熄说：“但是, 事实是他现在的利用价值大于了他可能带来的损失。”
“什么意思？”方震问。
“九尾发来了最新研究报告, 上面表明, 他的基因没有变异，而是身体接受了改造, 他的所有器官包括血管表层都覆盖有一层目前神州没有获取到的新元素, 这种元素延展性很好，非常薄，因此几次检测都没有被发现。”
“为什么奥林匹克做这些？”方震问。
“九尾推测这是一种保护机制，能够让这个样本的身体承受更大的压力, 从而提升他各方面身体机能。”
“不可能。”方震说：“奥林匹克绝对不可能保护一个试验品。”
“你说对了。”林熄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只是为了让这个样本成为一个战争机器，人造子宫技术已经非常成熟, 一个活体人进行改造，远远比一个仿生人或者机械人使用的资源少，资源是有限的, 但活体人却能够源源不断地产生。如果这个实验成功，那么奥林匹克完全可以大批量应用于雇佣兵，极大提升他们的作战性能，并且节约资源。”
悬浮球下方，方震听罢林熄的话，嘴唇紧抿，半晌，说：“现在看来，他们的实验成功了。”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用尽手段想要拿回这个样本，对于样本的研究还没有结束，学习计划即将进入第二阶段，所以现在，至少现在，我们不能够处理他。”
方震明白了，又想起什么：“那这一项发现能否作为奥林匹克违反普罗米修斯条约的指控？”
林熄摇头：“并不能，奥林匹克完全可以说，这是出于人道主义保护，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方震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林熄轻轻舒了口气，一抬头，林熄说着，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抬起头，看见窄玻璃窗后贺硝的眼睛。
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仿佛他是什么可口的美食，贺硝是一个很容易把欲望表现在脸上的人，浅显到甚至有些笨拙，林熄甚至不需要虹膜就可以轻易捕捉他所有的想法，林熄想起九尾在实验室里说的话。
“我们曾以为，他的所有器官都是仿生的，但现在，事实证明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奥林匹克保留了他原有的器官，只是在其上覆盖了一层保护机制。”
林熄了然，方震还在地下18层等他，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临到门口，他停住脚步，略有迟疑，回头问九尾：“......包括心脏？”
“是，包括心脏。”
九尾在他身后回答：“我们也很惊讶，他的心脏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却不是合金制成的，他的真实的情感和想法都能够通过身体表达出来。”
“那真够愚蠢的。”林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转身离去。
林熄回到办公室，已经接近日落。
王承麟递交身份信息，送了注射剂过来，见林熄没有别的安排，小心翼翼地问：“首席，我可以下班了吗？”
林熄支起身子，透露着疲态：“又打算和姜温去哪里？”
王承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
确实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林熄也没有棒打鸳鸯的打算，摆摆手：“去吧，今天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王承麟立时高兴起来：“好！谢谢首席！有事情随时找我！”
王承麟离开后，林熄独自注射了抗衰剂，低空太阳映照出血一般的红霞，难得片刻空闲，他站起身，进入了休息舱，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尽数透入屋内，地面升起一把金属摇椅，细长的机械臂摆放好了枕头与靠垫。
林熄打开了遮光板，光线瞬间暗下来，他半躺在椅子上，微微眯起眼，透过落地窗看着大厦之外。
山海集团的缔造者很喜欢东方古典美学，从神州基地建立起，基地内的构造就有意识的参考了古典美学，金属代替木头成为建筑的骨架，霓虹灯比红绿大漆铺设更方便。远处基地CBD，也被叫做“长安”，其上空时常有船型悬浮舱滑过，数百米的高塔上方金属铎在每个整点准时播放一曲高山流水，玻璃庙宇外瀑布涌动，水帘上浮动着歌舞者绰约的身影，车流与人流24小时不停歇，彰显数千年前古都的奢华。同样的，连神州大厦A座的外形设计都参考了仙鹤，除了长生长盛，还有“鹤立鸡群”的意思。
第二纪元的人类把自己包装在古典美学的皮囊里，企图淡化机械与科技带来的冰冷感。林熄很明白这一点，但现实就和利益一样是没有温度的，普通人在酒精与药物里追求虚妄的温暖，而他们这些人选择更聪明也更有好处的做法：在冰冷的现实里追求极致的利益。
腕带安静，没一点动静，斜阳最后一点温度烘烤着窗边的林熄，周围无人打扰，难得静谧，他有些困了。
一直到太阳落下，也没有任何事情来打扰他，于是林熄罕见地在摇椅上安睡，柔软的躺椅温和地拥抱着他，也许是舱内被日光烘烤太久，温度有些高，林熄后背出了些汗。
等他再睁眼，已经大汗淋漓，衬衫湿透了，他站起身，腿软的险些栽倒在地，他以为是抗衰剂的副作用，但很快发现并不是，他的头不痛，也没有反胃感，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明白那是病毒在发作，但他没办法注射镇定剂，因为今天已经注射了抗衰剂，目前这种病毒的发病周期尚未明确，用药时间方面不融洽，林熄的呼吸又变得粘稠，距离上次发病仅仅相隔一天。
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尽管林熄心里没有多悲伤，贺硝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
“你知不知道自己难受的时候会泪失禁？”
等林熄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身体已经很难自控了，他陷在柔软的枕头堆里，衬衫扣子随意地敞开着，却几乎喘不过气。
半小时后，林熄从床铺上支起无力的身体，起身瞬间险些栽倒在地，他胸口起伏，处于精神与体力都衰竭的边缘，艰难地挪动到清洁舱。
冰冷的水流让他镇定些许。
普通人一辈子喝不到几滴的纯净水源汇聚在执行官的休息舱里，经过一道道处理程序，实现循环，水珠淅淅沥沥地从林熄的身体滑落，聚集到收集器里，流经地面的时候映出林熄潮红的双颊。
他倚靠在光洁的金属池中，任凭水流溢出池子，还是感觉很难安。
他又在冷水中浸泡了半个小时，直到因为水流时间过长触发安全系统的警报，出水口自动关闭，清洁舱内水位逐渐下降，露出林熄因为低温的刺激而泛红的皮肤。
呼吸间有薄薄白色的水雾，林熄仰起头捕捉冰冷的空气，长发坠在池底。
这并不能够很好的缓解病毒发作的症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想起两天前在悬浮舱内与贺硝的对话。
真是个可恶至极的样本。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腕带上显示出九尾的通话，无论如何，林熄都不能继续了，他站起身，发梢的水珠顺着双腿流到脚腕。
“什么事？”
“首席，半个小时以前，在766辐射区爆发了一场中型资源争夺战。”
林熄选择烘干模式，应了一声：“结果如何？”
“我们只获得了很少量的资源，这场战斗里，我们使用了目前最先进的防护服与武器，反结果不尽人意。”
“为什么？是雇佣兵本身的问题吗？”
九尾说：“不是，B组雇佣兵各项作战数据都没有问题，刚才我已经将枪械和防护服检测完毕，未见异常，不过，我们在奥林匹克雇留下的残骸里找到很少量的金属碎片。”
顿了顿，九尾继续说：“对方死亡的人员都被回收了，他们似乎在隐瞒什么，检测结果显示，这种金属碎片与Y5-1760的体内使用的金属是同一种，我们怀疑，奥林匹克在失去了这个试验品以后，已经把这一实验重新应用到了其他试验品身上，并且投入战斗。”
“我知道了，继续推进学习计划，目前不用担心，与我们对战的雇佣兵并没有表现出Y5-1760同样强悍的作战能力，说明重点试验品在我们手上，他绝不可能只接受了这一种改造，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实力。”
“我明白了。”九尾说：“我会持续关注这个项目。”
在九尾挂断之前，林熄问：“镇定剂研发进展怎么样？”
“目前还算顺利，预计再有一周左右，就可以研制出最新版本，这一版本可以减少与抗衰剂同时使用时的反应作用。”九尾回答，又说：“冒昧问一下，腕带收集了您的身体数据，刚才是病毒又发作了吗？”
“是。”林熄说：“我希望能尽快研制出稳定的镇定剂。”
“好的，我明白了。”

贺硝在禁闭球里窝了三天。
特别禁闭室完全隔绝了声音, 灯光亮度固定不变，连睡觉都不熄灯，换做普通人, 在这里肯定要寂寞的发疯, 对着乌黑的金属墙壁诉衷肠, 但贺硝天生脸皮厚, 如果只是待在与世隔绝的狭小寂静球体中, 除了手脚不方便, 也没太大感觉。
不过他也确实快疯了。
三天前，就是林熄来“看望”他之后，不出一个小时，陆赫带来了禁闭室的处罚。
不是鞭打, 不是点击, 也不是处理。
是一篇长达1000字的忏悔书。
“你们是修女吗？需要我在你们面前忏悔。”
贺硝接到处罚时不以为然, 但很快，他发现保卫处是铁了心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折磨他。
“该不会是你们那个首席执行官想出来的办法吧？”
陆赫来巡视时, 贺硝通过通话窗口问他。
“现在看来, 这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陆赫冷声说。
贺硝嗤笑一声，挂掉通话，继续看着面前空白的全息屏，旁边还有一支金属笔。
他拿起笔, 又放下。林熄知道他打不死也抽不烂, 于是放弃了限制他的长处，选择攻他的短处, 贺硝能打能抗，但有一个所有雇佣兵都有的通病，就是在文字方面狗屁不通。
他没有什么好忏悔的, 也一点都不愧疚，但林熄一定要他写出个所以然，并且给保卫处下了命令，贺硝一天写不完1000字忏悔书，就一天不能走出禁闭室。
整整五天，他都没有再见到林熄。
第六天，贺硝感觉自己闲的快要长蘑菇了，试着挟持了送餐的眼球，结果不出所料地被激光网切了几条血口子，他窝回禁闭球内，咀嚼着干硬的蔬菜片，拿起笔，在全息面板上画了几道。
禁闭室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贺硝从眼球第二次送餐得知应该是下午了，他敲了敲窗户，引来了眼球监禁者，把忏悔书递交出去：“写完了，给你们林首席看看吧。”
他没等来林熄的答复，只在晚一些的时候等到冷脸的陆赫。
“陆长官怎么一天来参观两次？”
监禁球下降，贺硝发现它竟然能够扩大，金属球壁向两侧展开延伸支架，激光网的范围随之扩大，一分钟后，监禁球里已经可以容纳两个人站立。
“怎么，你们林首席被我的忏悔书感动的声泪俱下了？”
贺硝在清洁舱里洗干净了，还换了套新的训练服，见陆赫没理他，又问：“你们神州定期发新衣服？”
陆赫没给他好脸色：“坐下，这是执行官的要求，他不想看见脏东西。”
“哈。”贺硝坐在椅子上：“那可不一定。”
陆赫没回答会他的话，机械臂运送过来一个平台，陆赫从上面拿起一副重型手铐：“伸手。”
“干什么？”贺硝警觉起来。
陆赫语气不耐：“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