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梁以遥的衣服一点也不花里胡哨,深色、驼色、灰色、蓝色,放眼望去基本就这几种颜色,但搭配起来又是另外几种不同的感觉,配西装裤显得文雅,配牛仔裤显得慵懒。
蒋成心扫了几眼,意外地看见自己冬天的几件衣服竟然还在这儿,每一件都被细心地叠好放在一个专门收纳的小衣篓里。
他看了好久,直到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才回过神,一看屏幕是老麦的电话。
蒋成心接起来的时候气有点虚:“……喂。”
“——喂个屁啊,你小子……我昨晚发你这么多条消息你没看到,老实交代,搁哪儿去浪了?”
电话那头传来老麦中气十足的诘问。
“呃……我哪有时间浪啊……”
蒋成心嗓子紧了一下,他听见梁以遥踩着拖鞋走到自己身后,似乎是坐到了床上。
“我还真没看到你发的消息,应该是被其他的消息顶下去了,算了……我那一百五请你吃顿饭行了吧。”
他咽了口口水,知道梁以遥现在正在看他。
“那什么,没事就先挂了啊。”
老麦声音大得不用开免提:“卧槽,你没做亏心事干嘛要请我吃饭??”
“老实交代,你现在是不是根本不在你自己家??”
“……”
“……我操?!还真不在啊,你昨晚别是和人搞上了才不回我消息吧?”
“体验怎么样?技术好不好?哥告诉你,长相不重要,重点是那玩意好不好使,我看你这个点才起床肯定……”
“行了行了,下次请你吃饭,说好了啊——”
蒋成心神经一绷,赶紧掐断了电话,将对面可能吐出的污言秽语杜绝于源头。
他想开口和梁以遥解释自己打算借件衣服穿,但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叹了口气,想着随便从衣架上拿件衬衫穿得了。
那只手却忽然被另一只手给盖住,缓缓移到左边,又移到右边。
“这件适合你。”
梁以遥认真地挑了一会,最后带着他的手抽出一件燕麦色的薄毛衣,面料很柔软,上面印着一个骑马打高尔夫的黑色的小人。
蒋成心在他的目光下有点别扭地换完衣服,看见那人松了口气,笑了一下:“嗯,我的眼光果然没问题。”
低头看了一眼,他和梁以遥的骨架没差特别多,这件毛衣偏小,所以穿在他身上正好合适。
“这一件贵不贵?”
蒋成心没话找话,他知道这个牌子,但从来没买过这里的衣服,理所当然地觉得名牌都很贵。
“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钱。”
梁以遥低着头给他整理翻起来的袖口,笑着:“买的时候没注意,你穿着舒服就行。”
蒋成心在心里诽谤这个男人真败家,但没敢说出来。
等裤子也穿好了,他想出房间去照个镜子,但刚迈了几步路,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揽着腰朝后勒了一下, 失衡地往后坐到一双腿上。
梁以遥笑完之后又沉默,半天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搂着他,下巴搁着肩窝,手臂将他整个腰身都圈得严严实实。
“我……”
蒋成心明白他不想让他走,但又想自己总归是要回家的,于是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他莫名有种糟蹋完良家妇女就跑路的感觉。
“成心,我明天就要去陇阳了。”
“你留下来,好不好?”
梁以遥热气打着他的耳根骨,挠得人脊梁都软了。
他垂着脸,连睫毛都在煽他的心,两只手在腰间缓缓交叉扣紧:“至少今天……留下来。”
蒋成心受不了这个,但脸红气短了还要撑着:“……你强吻之后就要强上,现在难道还要强留吗?”
梁以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咳了一声,但却丝毫没有松手:“你这么一总结,我好像确实挺不要脸的。”
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肩膀:
“可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
蒋成心红着脸,彻底没话说了。
他觉得真该让这人的老师同事学生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蒋成心还是留了下来,花重金叫了个上门喂猫给道明四服务。
晚上的时候,他躺在被窝里又想起那个大洋彼岸的Mason,翻来覆去了一阵,终究藏不住心事。
“那个ins的号是你的,对不对?”
梁以遥眼睛闭着,似乎已经有了困意,闻言把蒋成心的手臂抓了过来,搂着“嗯”了一声。
他不解释是怎么找到他的,也不对里面“秀恩爱”的帖子发表看法,仿佛那个关注只是随手一点。
蒋成心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你还和你国外的那些朋友有联系吗?”
“嗯……这要看是哪些朋友了。”
这时候梁以遥才睁开眼睛,在一片昏暗里看着他:“比如你想问的是谁?”
蒋成心:“比如……比如那个叫Mason的。”
“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他看见梁以遥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但语气仍然挺温柔:“你怎么知道他的?”
“我……我看见他给你好多动态都评论了,就……点进他的主页看了一下。”
蒋成心看见梁以遥蹙起的眉头又渐渐松了,不由问:“怎么了?”
“我读书的时候和他关系还可以,不过……”
梁以遥停顿了几秒,接着说:“这种人只能做做表面朋友,不是可以深交的类型。”
“他有一个恶劣的癖好。”
蒋成心扯了扯嘴角,顿时想到一些SM和凌虐之类的东西。
梁以遥却好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摸着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不是你想的那种。”
“他是澳门人,家里做赌场生意的,从小到大都不缺钱,脑子也很聪明,但这种人你也知道,就是因为什么也不缺,以至于这个世界上很少东西能满足他的欲望。”
“所以他曾经和我说,他喜欢当‘梅菲斯特’,他沉迷于那种收割灵魂的感觉。”
蒋成心评价道:“听起来挺中二的。”
梁以遥不置可否,接着说:“他最欣赏那种特别‘上进’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想通过攀龙附凤来改变自身阶级的人。”
“Mason会带着这些人游戏人间,甚至不惜一掷千金地送他们豪车奢侈品,带他们去拉斯维加斯赌博,让他们沉醉在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中。”
他平静地说:“直到最后他玩倦了,再把那些已经染上瘾的人残忍地抛弃,继续寻找新的对象。”
蒋成心闻言觉得有点发毛,担心地拽着梁以遥的手臂:“那你……那你还和他打电话。”
“我没事,他这种人只对心术不正的人有吸引力,对于心志坚定的人,他反而是无计可施的。”
梁以遥反握住他的手,面对面地靠近他,像在说悄悄话:“我那次和他打电话,是因为……他还欠我个人情。”
“这次他还完人情之后,以后我们大概率就不会联系了。”
蒋成心听到这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梁以遥不是那种会跟着别人胡来的人,但同时他又隐隐猜到了梁以遥要让Mason还的人情。
他想起许绍那些炫耀奢侈品的照片,但仅仅只是怀疑,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因为这位Mason从来没有出现在许绍的主页照片里。
呃,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梁以遥的手探过来,揉平他的眉间:“不过你也别把Mason想得这么可怕,只要不深交,他平时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
“而且就像我说的,即使是魔鬼,也只有心志不坚定的人才会上钩。”
“那些人要怎么做,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蒋成心听着觉得也像这么一回事,想了一会儿,把自己想困了,就不怎么纠结了。
他这个人太善良,还不知道当人性的弱点面临诱惑的挑战的时候,这个选择题其实是只有一个选项的单选题。
他每年中元节的时候,都会回来祭拜外公外婆。
往年和所有亲戚一起扫墓的时候都是清明,自从他和家里关系变僵了之后,便把时间自作主张地改到了中元节。
他觉得自己还算孝顺,一年有两拨人惦记着老头老太,还正好隔了些时月,等另一边花完清明烧的钱,他这边又给续上了,挺好。
老头老太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孙子孙女,但大多数都不在稻城,只有他是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里带到大的,所以最有感情。
蒋成心早上的飞机,转高铁之后折腾到傍晚才到,日薄西天的时候,他在陵园门口买了祭拜的纸钱和一次性贡品,用抹布先把覆灰的墓碑擦过一遍,再把香烛一一摆上。
天色暗下来,陵园周围的青松也变了色,黑压压的一片,连着山,连着天,排遣着一种无言的寂寞。
他把手机放在碑前,放起邓丽君的《小城故事》,悠长甜美的声音流泻而出。
蒋成心在心中默默地把过去一年的大事小事给老两口唠了一遍,包括他如何如何升职,如何如何搬家,又如何如何找了个对象……
只不过他把对象的性别给略去了,怕那二位封建人士听到之后气得不收他东西。
又在微凉的秋风里站了半晌,再一仰头,忽然闻见空气里那一点似水的桂花香。
蒋成心舒了口气,蹲下身把纸钱捡起来,打算一会儿拿去烧。
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青布短袖的中年妇女,身形格外眼熟。
他愣了好几秒,霎时冒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扭头背过身,希望对方没有看到他。
可惜已经晚了。
孟敏兰——蒋成心他妈已经开了口:
“蒋成心,你过来。”
这句话太有威慑力了,小时候他妈只要连名带姓地喊他一声,再加上一句“我数到三”,他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于是蒋成心即使看着他妈绷着一张脸,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手里还攥着一包纸钱。
孟敏兰的身上黏了一些碎纸屑,想来是刚才已经烧过一次纸钱了。
他妈接过他手里的一吊金元宝,一边往炉子走,一边问:“过年的时候回来过?”
蒋成心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嗯,给你们送了箱樱桃。”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回来过,只不过一家人太久没有说话过,想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聊起。
蒋成心看着他妈微微前倾的背,以及脑袋后面那个看上去很旧的马尾发圈,忽然有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还想轻轻地抱一下他妈,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怕他妈会不自在。
烧纸的时候,孟敏兰仍然沉默着,不时揩一下眼角,不知是被火给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蒋成心一边默默地看他妈,一边在心里想:
要是梁以遥和他一起回来就好了,那人似乎总有本事让气氛落在一个不尴尬的境地。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纸刚烧完的时候,那边正好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蒋成心一边拧开水龙头洗手,一边偷摸着接听,眼睛往他妈那里瞟。
“喂,成心。”
梁以遥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似乎刚从他出差的基地出来,一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就给他打了电话。
“看完你外公外婆没有?”
“哦、嗯……差不多了。”
蒋成心言辞闪烁:“我一会儿要吃饭了,吃完再给你打回去。”
其实吃饭哪儿用得着挂电话,身边有不方便的人才是真的。
“没事,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梁以遥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乡道上踢到几颗碎石子,响起一阵沙沙的动静:“我和同队的老师在一块儿,我们也准备吃饭,过一会又要进山里了。”
“现在快七点了,别把自己饿着,回酒店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就行。”
蒋成心应了一声,又攥紧了电话:“那什么,你们那边夜黑风高鸟不拉屎的,你回去的路上也注意点安全。”
然后就听见那边笑了一下,也应了句“好”。
他放下手机,就看见他妈有意没意地瞟过来,似乎是想开口,但又没找到开口的时机。
蒋成心也不敢贸然坦白,就这样跟在孟敏兰两步远的后头,默契地给他妈拎红塑料袋装着的贡品。
“一会儿住哪?”
孟敏兰按了车钥匙,看着蒋成心把那几大袋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没忍住问了一句。
蒋成心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就……高铁站旁边那家快捷酒店,明天回去的时候比较方便。”
静了片刻,他听见他妈下了一道迂回的命令:“你爸今天晚上不在家,和他同事住平溪钓鱼去了。”
蒋成心怔了一下,随即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塌陷。
……这是让他回家住的意思吗?
他又不确定地追问一句:“那我……把酒店的订单取消?”
孟敏兰才微微点头,眉眼中露出一丝矜持的笑:“那地方太浪费钱了,有自己家住还住什么酒店,败家。”
蒋成心察言观色,顺藤摸瓜地来了一句:“如果我爸要赶我走怎么办?”
毕竟当年出柜的时候闹得惊天动地,保不准他爸见他回来又要大发雷霆。
“他敢?”
孟敏兰哼了一声:“这个家还轮不到他说了算。”
蒋成心心里一暖,等出去的时候看见那张大几十的停车票,才知道他妈原来今天大清早就来了,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就为了等他过来。
孟女士还是没变,嘴比什么都硬,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但心归根结底还是软的。
他妈带他回的是新家,前几年买的新小区,一百来平的房子,就在市政府边上。
不过因为住的老地方离公园更方便,他爸舍不得那些下棋谈天的狐朋狗友,也舍不得这套有太多记忆的老房子,就一直没把原来的旧房卖人,搁在那里时不时还能回去住一阵子。
蒋成心陪他妈去菜市场拎菜,主动承揽了打下手的任务,把一会要炒的藕丢到池子里洗净,再搁在板子上切成块。
孟敏兰一边掀锅尝汤,一边聊天式地开了口,刚才一起去买菜后,母子俩相处的氛围似乎缓和了一些:
“刚刚和谁打电话呢?还让人家注意安全。”
蒋成心差点切到自己手指,调整了一下距离,一刀切下去:“……就一个朋友。”
孟敏兰回过头,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口:“哪方面的朋友?”
她下意识地皱眉:“男朋友?”
“嗯……”
蒋成心不想瞒她:“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要对自己负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然把自己和对方都给耽误了,知道吗?”
孟敏兰好几年没教育他了,这一下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话都要收不住了。
“你俩……”她调整了一下措辞,“怎么认识的?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关系吧?”
蒋成心哭笑不得:“不是,妈……你看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
“他……”他实在不善于说谎,纠结了一会就全盘托出了:“我们都是一个高中的,其实你都见过他,还夸过他呢。”
孟敏兰被那声“妈”给哄得通体舒畅,语气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是吗?你这说的好像我认识他似的。”
她确实是认识,倒不如说,那几届一中学生的家长里没有不认识梁以遥的。
以前每次开完家长会,孟敏兰都要和蒋成心灌输榜样精神,让他向以梁以遥为首的几个榜样学习,一边教育还要一边羡慕别人的家长省心。
蒋成心倒是很乐意向梁以遥学习的,所以他妈滔滔不绝的时候也难得安静下来,默默地听孟敏兰灌输梁以遥公开在校内ppt上的学习方法。
“好了,鉴于你已经是个成年人,在这方面我不干涉你,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健康安全,你知道的吧?”
蒋成心看着他妈严肃的表情,扯了扯嘴角:“这个我知道。”
孟敏兰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别看你爸那个样子,其实……他当时打了你之后,也挺后悔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我……我们都老了。”
她把锅盖上,搓了搓手指,若无其事地说:“下次等你那个……男朋友有空,可以把他带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又补了一句:“如果你爸不乐意,我们三个吃饭就行,别管他。”
蒋成心知道这话是他妈历经了百转千回之后才说出口的,毕竟从接受自己儿子性取向是同性,到接受儿子真的找了个男朋友,也挺不容易的。
于是他眼睛也涩了,努力不让孟敏兰发觉他的哽咽,拉开了嘴角:
“好。”
这天晚上,蒋成心洗完热水澡,躺在自己家的被窝里给梁以遥发了消息报平安。
那人很久都没回,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忙工作上的事。
他翻来覆去,把晚上吃饭他妈专门给他炸的鸡翅看了又看,心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心感。
把这张“孟女士主厨”的照片同步到了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没过多久便渐渐有了睡意。
就在蒋成心即将睡着的时候,一通电话直接将他给吵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喂……”
他揉了一把眼睛,知道梁以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给自己打电话,以为是哪个神经病客户,大晚上不睡觉地要让他改合同。
谁知对面沉默了良久,竟然传来一阵近乎呜咽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你怎么……”
蒋成心以为中元节晚上真见鬼了,下意识按断了电话。
可没过多久,那通归属地未知的号码又打了过来,听见对面一直重复着念叨:
“你怎么不放过我……”
这回他听出来了,对面的那个怨气很重的“鬼”似乎是许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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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之内完结=o=
即使知道对面是许绍,蒋成心还是觉得他打错了。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最近真没有做什么挑衅他的事。
他的手闲不住,发的动态多了,之前创建的那个ins也被他发成了日常号,不知道为什么许绍看这些日常也能看得突然发病。
“你为什么总要来刺激我?”
蒋成心从床上爬起来,差点气笑,但还是很耐心地回道:“我睡到一半被你吵醒,到底是谁刺激谁,你不要倒打一耙行吗?”
“当年冒用我的身份,如今又用那条莫须有的短信泼我脏水,现在还理直气壮地打骚扰电话,需不需要我帮你叫一下美国精神病院的救护车啊?”
他虽然脾气还行,但也不至于谁都可以来薅一把踩一脚。
那一边不知是喝酒了还是嗑药了,和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只是一直充耳不闻地重复着一句话:“是你先刺激我的。”
“是你先刺激我的……”
许绍在那头深吸了几口气,声音颤抖:“我明明已经把他抢走了,我们应该是平衡的,你为什么又要把他抢回来?……”
这个“他”应该指的是梁以遥,但蒋成心更在意他所说的“平衡”指的是什么。
“什么平衡不平衡的?”
蒋成心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头可能蕴藏着许绍对他浓烈恨意的情感来源。
“你把话说清楚。”
他小小地威胁了一下:“不然我就把你当年做的事全都发到同学群里,让大家都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许绍那边的声音嘈杂了几秒后,又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似乎真的怕他在同学群里撕破脸,毁了他在美国“功成名就”的形象:
“蒋成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自以为是。”
“你已经有孟阿姨当你的妈妈了,为什么还要把以遥抢走——”
蒋成心猛地握紧了手机,意识到是自己今天发的ig出了问题,但没料到许绍和他妈还有一段渊源,语气冷道:“许绍,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我妈的,你要是敢去骚扰她,我——”
“我怎么会去骚扰她?我不可能去骚扰她,她对我很好,我不会做对她不好的事情……”
许绍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语气骤然变得弱小起来,倒和十年前那个阴郁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她对我很好……”
“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接着许绍便开始一边哽咽一边絮絮叨叨起来,蒋成心只能从他大量混乱以及充满语病的句子里拼凑出一点真相来。
原来十几年前,他妈还在东岭社区卫生所工作的时候,曾经和许绍接触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许绍还是个每天被他酒鬼父亲当出气筒揍的倒霉蛋,家里只有一些简单的消毒工具,所以一旦伤口恶化,就得去附近的卫生所处理。
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临时调任过去的孟敏兰。
孟敏兰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母性气质,她会皱着眉给他处理化脓的伤口,然后用肉疼的口气问他疼不疼,还会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留他在卫生所的值班室过夜。
有一次,孟敏兰给许绍包扎伤口的时候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说假如自己没有孩子,就把他领回家算了。
只可惜这句无心之言,被许绍给当了真。
最开始,他羡慕这个被孟敏兰天天挂在嘴上,当成骄傲的孩子。
可是渐渐的,这份羡慕悄无声息地变了质,他开始想代替这个和自己同年出生,命运却截然不同的人。
于是在学校里,他每天都在观察蒋成心做了什么,和哪些人做了朋友,选了哪些选修课。
甚至去那家地下游戏厅打工,也只是因为想知道蒋成心在这里打工是什么感觉。
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认为蒋成心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母亲”,把所有畸形的不满都归结于这种“不平衡”。
——直到梁以遥的出现。
“我以为,这样我们终于扯平了,你也终于可以体会到我的痛苦,可是……”
许绍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梁以遥当年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同情我。”
“如果我和你说实话,你能不要再刺激我了吗?”
蒋成心听得有点烦躁,把手机拿远了点:“都说了没人在刺激你,只要你自己不自虐。”
许绍还在自顾自地说:“我们在一起之后,他还是有些怀疑我,但却从来没有说出口,哈……他总是这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可恨。”
“我知道他曾经去游戏厅找过那天晚上的签到表,可惜他不知道那张表早就被我撕掉了,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你的名字……”
“我们分手之后,那五百零八条短信其实是我发的,一直都是我发给他的,他从来没有回过一次。”
“还有……”
“停——”
蒋成心捂着脑袋,心中已经没有当初对许绍的恐惧感,反而觉得这个活在过去的人有点可怜。
一会说梁以遥对他恋恋难忘,一会又说梁以遥从来没喜欢过他。
或许这个人口中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实话。
不过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在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绍重复着:“我说了实话,你不要再刺激我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比你要好得多,你不知道吧,因为认识了一位大佬,我昨天短短三小时就赢了一辆宾利的钱,所以,你不要再刺激我了,ok?”
蒋成心沉默了一会儿,冷静地说:“行,首先你要纠正你无可救药的想法。”
“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平衡’,不管是我妈还是梁以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和你没关系。”
“听说你现在过得挺好的,与其在我身上找‘平衡’,不如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人生,别天天受这个人刺激,又受那个人刺激,把自己现有的生活给毁得一干二净。”
他说:“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蒋成心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挂了电话,没把今晚许绍发疯的糟心事给梁以遥说,当然,他也不准备和他妈说,就让许绍这么暗自恨着吧。
他只是有些惆怅,也许是因为终于看清了许绍那莫名其妙的恨意背后,藏着一个扭曲又可悲的灵魂。
第二天一早,蒋成心准备启程回南安,临行前他妈非得给他塞一大袋枣,让他带着路上吃。
换做以前当学生时候,他绝对会特别不耐烦地拒绝,然后在他妈骂一顿之后再特别丢脸地带着那一大袋枣上飞机。
但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态早就变了。
自从蒋成心的外公外婆去世后,他就开始明白,人生是一趟有尽头的单轨列车,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程,到了下一站,就真的找不到他们了。
所以现在和他爸妈走过的每一程,他都特别珍惜。
“中央气象局预警,第18号台风桦加沙即将登陆我省沿海地区,请我市居民做好安全防范……”
这天,蒋成心刚应付完一个要求很多的客户,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握着手机,一直盯着车外模糊不清的雨幕。
红红绿绿的霓虹如同稀泥一般被冲到了马路上,看来雨下得真的很大。
老麦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
【老麦】:我操,我们这破小区突然停电了,你们那还好吗?
蒋成心赶紧翻了一下租客业主群,没看见有停水停电的通知,松了口气:
【不是故意】:没呢,应该停不到我们这里。
但他还是记挂着一件事,梁以遥的航班今天晚上八点五十五到,现在看来不出意外是要晚点了。
那人很早就收到了台风的消息,登机前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早点睡,不要等他。
可是,梁以遥不知道他买了两个人份的火锅底料和一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