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他傻眼了。
不是志愿填报的学校,是他们本地的一所三本学校,距离他们家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犹如晴空霹雳,季念长久以来压抑在胸口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妈!是不是你篡改了我的志愿!你就这么不想让我上大学吗?”
季母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平静说道:“离家近,挺好的。你上完大学再考一个公务员,一辈子待在妈身边。”
季念气得浑身颤抖,喘不上气:“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高考你关我闹钟,现在篡改我的志愿?我知道我的未来对你一文不值,但作为一个母亲,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季母冷笑:“毁了你?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怎么会毁了你?小时候你生病,是我抱你去医院。你爸爸打你,是我护着你。学费是我教的,你的衣服是我买的。我对你不够好吗?你只有在我身边,你才不会学坏,踏踏实实做个好孩子。”
季念声音嘶哑:“我怎么学坏了!你不要为自己找理由!想让我留在这里?不可能!”
季母扔掉手中的毛线,指着季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混什么?大晚上不回家,和男人出去鬼混,就像你那个令人恶心的爹!你和男人好上了吧,你想和他远走高飞了是吧?呸,我就绝了你的念想。这辈子除了我死,你那里都不许去!”
季念第一次砸碎了玻璃杯,破罐破摔:“对啊,我就是同性恋!他爱我,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爱我!我会复读,我会去海城,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回来!”
季念摔门而出,离开了家。
他回到了家附近的小公园,一路上听着其他人高考后准备上大学的喜悦和询问,彷佛一具行尸走肉。
“学霸你收到了哪里的录取啊?”
“唉,小季考上哪里了?”
“小季,什么时候去大学报到啊,看看和我家孩子是不是一个地方?要不你俩一起走?”
他在公园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从邻居口中得知,自己母亲割腕自尽的消息。
他的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遗书,也没有给季念的未接来电。
就好像对这个世界已经再也没有留恋。
当歇斯底里的那喊声归于沉寂,就是死亡的降临。
季念以为自己不会哭,但他哭了。
从控制不住的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想逃离这个家,多半是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但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孤儿。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明明母亲是那样的温柔慈祥,会让他坐在她开的水果铺子里写作业,会给他切桃子吃。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季念没有母亲了。
当人去世后记忆就开始美化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季念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是真的那么美好,还是他的大脑出现了问题。
但可以确定,他不知道的是母亲的控制欲很强,因为她不过是病了,所以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
季念年纪轻轻,无法区分情绪和生理性的病因,他那时不知道母亲断药存钱已经很久了。
他的父亲季亚东回来操持了葬礼,将他暴打了一顿。
季念被打得住了院,只有付贺晨一个人来探望。他含情脉脉说:“你还有我,我们一起在这里上大学吧,这里很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季念看着付贺晨笃定的样子,哭了。
他没有去三本,他要离开这里,季念下定决心要复读一年。
高中的同学聚会上,班长邀请了全班同学,但季念没去。然而在聚会结束后,有位女同学找到了他,告诉季念,其中一个同学酒后吐真言,说当年付贺晨让他们去欺负你。
她知道季念和付贺晨在一起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诉季念真相。
季念听到后,五雷轰顶。
仔细想想高三以来发生的一切,就可以料到真相。
——为什么恰好自己被欺负的时候付贺晨出现了?为什么母亲会想起关闹钟,为什么会知道他是同性恋,为什么早早就知道他要去海城?为什么付贺晨强烈建议自己去上那所本地的三本。
一定有人告密!
他爱的人,一直在害他,害得他母亲自杀,害得他没有了前途。
他本来就一无所有,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这稻草,其实是上吊的绳索,套住了他的脖子。
季念坐在客厅里母亲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一天一夜,从茶几下摸出了那天母亲织了一半的毛线团,是深蓝色的围巾。他的围巾在冬天的时候被发酒疯的季亚冬扯烂了,他的母亲,那个名叫洪素芹的女人,重新给他织了一条。
准确的说,只有一半。
泪眼模糊。
他低着头,看见茶几下放着一张自己和母亲的合影,那时候他五岁,街道新开了艺术照的照相馆,母亲拉着他去。照片被母亲洪素芹抚摸了很多次,照片上五岁的身影已经褪色发白。
他忘记了洪素芹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他管不住父亲,所以来管自己,最后都管不住,离开了这个世界。
季念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三天,从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给自己准备的大学学费,不是那所三本院校的学费,而是海城大学的学费,大学四年,还有额外的三万块钱生活费。
每一张红票票都被细心叠好,放入信封,这应该是洪素芹省吃俭用,在季亚冬的胁迫下保留下来的钱。
季念拿着钱,闭上眼睛。
母亲在想什么呢?不想让自己离开,一定要管着自己?但为什么会准备学费?
为什么又要以死亡放过他了?
母亲的遗物不多,后来季念找到了她的病历本,自从上了高三,母亲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接受治疗了。
崩溃,在所难免。
他看着找到的一切,最终给付贺晨发了三个字:分手吧,我都知道了。
他用钱去租了一间便宜的、破旧的一居室,然后开始复读。
付贺晨收到短信后,开始疯狂找他,但整个城市都没有了季念的身影。
他躲着自己。
他会不会去海城了?
失去的恐惧让付贺晨抓狂,最终他找到了在地下赌庄的季亚冬,告诉他把季念约出来,自己会给他一笔钱。季亚冬才不会管儿子和眼前人有什么过节,用洪素芹的身后事为藉口,要和季念谈谈。
毕竟是母亲的事,季念回到家中,却被付贺晨抓了个正好。
季念打不过付贺晨,被带回了家关起来。
就像一只笼中雀。
季念心灰意冷,无路可逃。
付贺晨如同电影中的变态,对他悉心照顾,声音温柔又残忍:“我们回到以前不好吗,我很喜欢你,我会陪着你的。”
季念冷嘲热讽:“所以你要困我一辈子?你害死了我妈,你也准备害死我!”
付贺晨:“我没有!”
季念歇斯底里:“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海城?是怕我跑了吗?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去,你囚禁我是犯法的,我会复读,我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和你见面!”
付贺晨疯了,眼底血红,掐着季念的脖子:“你不能离开我!我告诉你,是你爸把你卖给我的,不会有人帮你报警的,你连复读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付贺晨和季念相互折磨了很久。
从初秋到深秋。
终于有一天,付贺晨外出,季念看准了时机,准备沿着窗户逃走。
付贺晨家住在六楼,楼层外墙只有二十厘米宽的装饰条,季念想顺着楼爬,爬到邻居家,然后报警求助。
他知道很危险,但自己已经没有其他方法。
季念像一只脆弱的小白鸟,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已经是十月末,他穿着夏天的短袖和短裤,粗糙的墙壁摩擦将他的腰摸出淤血。
邻居家有铁栅栏,进不去,他又挪动脚步,手颤颤巍巍抓住了栅栏,继续蹭着。
突然刮起来的风很大,吹得季念眼睛都睁不开了。
外出回来的付贺晨抬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怒吼了一声:“季念,你做什么?”
季念低着头,与付贺晨在风中对视。
季念倔强喃喃:“去街道报名,我会复读……我要离开你……”
付贺晨狂妄的大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申请时间上周五截止了。你今年无法报名,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行吗?和我在一起有那么难吗?明明你也是喜欢我的!”
季念怔愣在原地,彷佛一瞬间,世界变成了白色,只有他孤身一人。
无法……复读……
他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吧……
也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离不开这里?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么对自己?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所有人。
季念松开了拉住铁栅栏的手,一跃而下。
下坠时,好像看见母亲在冲他招手。
那就这样吧。
“阿嚏!”
黎麦打了个一个喷嚏。
季念最后站在冷风中的怆然,犹如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黎麦的心脏。
太惨了吧。
旺仔心里五味杂陈,果然数学题比人心简单多了。
他回到的不是某个关键节点,而是在季念和付贺晨在一起后,某个稀松平常,想要逃课的中午。
这是付贺晨小恶劣的开端。
付贺晨的爱充满了掌控和占有,令人窒息。
旺仔那么爱看追妻火葬场的文章,但真的遇见了变态,只觉得反胃。
付贺晨对季念造成的伤害用一辈子都弥补不了,他根本不在乎付贺晨是如何痛改前非,痛彻心扉的。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让宿主用爱感化一切,让追妻火葬场文学变成甜宠文,现在他觉得所有相互虐心的爱情都是不对等的、不健康的、不值得留恋的。
任何“追妻”都无法弥补过错和伤害!
旺仔:【虐他,让他挫骨扬灰火葬场!】
黎麦:哟,想开了啊。
在学校上课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黎麦觉得一分钟都快要变成一个半小时,因为太无聊,开始让旺仔给他在大脑中放电影。
旺仔语重心长:【学习是第一要务,咱们不能看,不如做题。咱还得高考呢,不是吗?赶紧切换到季念的大脑吧,要不然别说虐渣渣了,我怕你上不了大学。】
第一次,黎麦被旺仔重创,咬牙切齿:小心我给你差评。
旺仔:【写。】
黎麦:哦。
低头算数。
整整一个下午,黎麦除了吃饭喝水都没有离开作为,付贺晨想找他聊聊,但黎麦以还要写作业为由拒绝了。
付贺晨站在黎麦面前,低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平时的季念总会崇拜依赖的仰望自己,只要他多关心几句,季念就会掏心掏肺,给他洗衣服,给他擦汗,给他写作业,就像一个不爱说话的小跟班。
但现在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付贺晨心里空了一块,总感觉像是要抓不住了什么。
他在高三八班根本坐不住,这才来高三三班找人。
黎麦眼睛亮晶晶的:“我没有啊,但我确实要写作业,不能陪你出去了。苗老师还留了两张模考卷子晚上要写,我得先把错题本整理了。”
付贺晨拧着眉头:“我觉得你今天很不一样。”
黎麦怯懦的眨眨眼:“我真的有好多事情……”
付贺晨有些不耐烦,好似在这一刻无法拿捏住自己豢养多年小麻雀,语气不快:“别闹脾气。”
黎麦缩缩脖子,似乎很害怕付贺晨:“我没有,我放学后会找你的,好吗?”
付贺晨撑在黎麦的桌子上凝视着他。
黎麦抿了抿嘴,求助看向周围。
模样很可怜。
此时,沈昀说话了,声音态度都冷冷的:“有什么不一样?我们是重点班,以后季念是要去上京、海城这些大城市读大学的。不像你,如果不是交了择校费上了联合办学的协议班,怎么可能进来?”
沈昀站起身,他比付贺晨高了半头。
在幼稚的高中生眼里,身高就代表着绝对优势。
沈昀睥睨:“老师让他写检讨,你也想写?”
付贺晨迫不得已仰头看沈昀,指着他,怒气冲冲:“我跟你没完,打小报告,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吗?写个屁!”
沈昀威胁道:“学校要看一本上线率,重点班的数据很重要。之前我没发现你骚扰季念,如果再被我发现一次,看看年级组长会护着谁?”
旁边同学也看不惯付贺晨不打招呼就来,还diss他们的班长。班长很少生气,今天已经言辞犀利了。虽然他们和季念是一个班级的,但季念从不参与集体活动,甚至看起来很自闭,和大家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出于“护犊子”的心态,一个个都帮腔:“对啊,你谁啊?”
“怎么又跑来骚扰季念?”
“知不知道高三是最重要的时候?”
付贺晨被说得急赤白脸,骂了两句离开了高三三班。
同学们凑过来嘘寒问暖,他们不知道这个“小透明”如何招惹了付贺晨。
“季念,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要不告老师吧。”
“学校只会和稀泥,告老师没有用?要是他敲诈勒索,咱们直接找警察!”
“付贺晨家里有钱,肯定能平事,真发生什么了,咱们就把事情闹大。”
刚才季念小心翼翼地样子,看在不少同学眼里都于心不忍,毕竟都是一个班级的,怎么能纵容欺负人呢?
黎麦不好意思笑笑:“没事,谢谢你们。”
“嘿呀,多大点事啊!”
“对啊,我还以为你不爱和我们说话呢?”
有女同学说:“季念多可爱,可不能让隔壁班欺负他,放学你们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盯紧一点,不能让他被欺负了。”
黎麦眼眸中闪烁着泪光:“谢、谢谢你们!”
第88章 家破人亡的小学霸5
在高三三班,季念即使成绩好,但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总担心别人知道自己的家庭状况会瞧不起他,总害怕不能融入集体,所以即使自己遭到了欺负和霸淩也没和别人说。
但凡他愿意说出口,甚至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眼神,这群孩子们就能把他从泥沼中拉出来。
黎麦沉思,在夏溪西的世界,他和金维一吃饭,身上的光环就变得明亮。如果这是功德的一种,那么是否意味着功德并不需要从渣男的悔改值身上获取,也许惩恶扬善、帮助原主完成心愿,帮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也可以获得功德?
所以,黎麦决定试试。
努力让季念不留遗憾,让所有的事情回到正轨。
同学们都是稚嫩善良的小夥伴,如果愿意打开心扉,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原主将自己封闭,所以无法接纳周围的善意,即使有人想帮他,也被冷漠推走了。
人,要有朋友。
“谢谢你们……”黎麦又重复了一句。
坐在他身后的女生捂脸:“好乖好可爱。”
教室外,付贺晨定睛望着这一幕。
平日里孤零零坐在角落的季念带给自己弥足的安全感,但什么时候季念那么受欢迎了?
居然被围在众人中间?!
【忏悔值+2】
黎麦感叹:年轻人的情绪啊,就是躁动不安,患得患失。
重点班和联合办学的协议班不一样,付贺晨下午五点就放学了,黎麦九点半还在晚自习。
晚自习后,黎麦去找了班主任苗老师。
苗老师今年三十五岁,虽然对学生负责,但看多了学生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拦不住,都是命运使然。
在原始世界在线,她不是没有谈过话,但都被季念一一回绝,最后看在季念的成绩并没有下降的情况下,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这座小城市里,在繁杂的课业中,成绩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
她真心希望孩子能考好,但也知道很多教条的话会适得其反。当看见季念因为迟到没有进入语文考场后,苗老师心凉了一半。后来,她知道了发生在季念身上的所有事,突然理解了男孩身上的抑郁和压力,后悔没有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后悔给他的关爱不够多,后悔只关心成绩。
苗老师的余生,都在对季念的悔恨中渡过。
这其实是一个好老师。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苦口婆心之后只能尊重祝福。
黎麦乖巧的双手提交了自己的检讨:“老师,对不起,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苗老师看着黎麦那张惨白的脸,也觉得自己言辞有点严厉了,她眉眼温柔起来,拍着黎麦的肩膀:“我一直很担心你把注意力分散在其他事情上。我确实不了解付贺晨,但老师还是想说,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老师最后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黎麦摇头:“没有关系。”
苗老师:“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苗老师又顿了顿,她是个成年人,太知道季念和付贺晨的对视中蕴藏着什么样的火花。但既然季念否认了,自己也不好穷追猛打去问。季念是个聪明孩子,应该已经悔悟了:“知道错了就好,只要改正就是好的,幸好没有误入歧途,也没有耽误学习成绩。”
“谢谢老师的照顾。”黎麦轻声说。
苗老师:“放学了,赶紧走吧。”
“老师再见!”
苗老师对着在办公室外咋咋呼呼的同学们说:“你们照顾点他,知道吗?都是一个班的,有什么困难要相互帮衬。”
重点班的孩子一个个跟人精儿似的,读懂了这背后的引申含义。
“保护我方季念,阻止敌军攻击!”
“走走走,今天我们送你回家!”
苗老师看着黎麦远去的背影,继续翻开了桌子上没写完的教案,但久久没有落笔。她知道季念的家庭状况,有一个因为诈骗蹲监狱两年的父亲,据说是因为沾上了赌瘾才去骗人的。她还担心这孩子会跟着父亲学坏,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校园外付贺晨和兄弟们厮混了一圈,觉得很无聊。
小弟们还问:“怎么嫂子不来了?”
“大哥,你可得看住了,我瞧着那沈昀可不是什么好鸟。据说谈过好几段呢,也喜欢男人。”
“滚!”付贺晨更烦躁了。
九点半,他在校门口等着黎麦,等到了十点。
铃声已经响了很久,都不见高三三班的人出来。
等到人群都散去,高三三班的男生女生呼啦啦围成了一个圈把黎麦送出了门口,体型高大发育良好的男生站外外围,女孩们站在中间。
付贺晨连话都没说上话,就差点被一人一计白眼杀死。
付贺晨大喊:“季念!”
黎麦没出声,看起来有点害怕。
付贺晨:“你们给我站住!”
沈昀挡在付贺晨和季念面前:“如果被我发现你跟踪季念、骚扰季念,我会立刻上报年级主任。如果你敢威胁他,我也会报警。”
“对!我爸是警察,你就等着进局子吧。”
被同学们一喊,付贺晨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对季念做什么?他喜欢季念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他?而且季念是自己的男朋友,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付贺晨硬着头皮跟在季念身后,要把他拉走。
沈昀怒喝一声:“你做什么!付贺晨,别怪我没提醒你?”
少年血热,其他同学一听这话,纷纷怒瞪着付贺晨,彷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几个参加学校篮球队的男生一脸凶相盯着他看。?
付贺晨打了个哆嗦:“你他妈的找抽是吧!”
有同学大吼:“老师!付贺晨要打人啦!救命啊,老师!”
紧接着,不知道谁带头一跑,如离弦之箭,剩下的人如同被一股潜在的力量牵引,纷纷迈开步伐沿着街道狂奔。
“打人啦打人啦!”
“快跑啊!”
他们的脚步急促而有力,一个个身影映在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像一副热血动漫。一群十六七岁的年轻孩子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光影之下的背影形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人墙,牢牢护住了最前方的黎麦。
混乱而激动的人群中,一个女同学紧紧握住了黎麦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跑。她的手很热,如同流动的青春,将黑暗点燃。
黎麦被人群裹挟着,跑得呼哧带喘,直到付贺晨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们冲入了无人的街道。
“甩掉他了?”
“好像是。”
“哈哈哈哈哈好爽!”
被紧张的学习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好久没这样放松过。
黎麦跑得满脸通红:“谢谢你们……”
沈昀开口:“我陪你回家,大家回去吧。周末模考记得计时,周一再见。进入高三了,大家都提起精神。”
“好嘞,班长大人!”
黎麦擦过下巴上的汗水:“我自己可以。”
沈昀眼神坚定:“我送你,走吧。”
季念的身高也就刚到沈昀肩膀,两人往家的方向走。
少年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黎麦是一个就连做梦都不会回到校园的年纪,此刻莫名有一种尸体被温暖到的感觉。
到了季念小区门口,黎麦说:“这段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沈昀指了指旁边的小区:“我住在那里,很近,不用担心我。我可以送你上去。”
黎麦垂下眼眸,思忖了三秒。
黎麦:季念的母亲洪素芹在家吗?
旺仔:【在,麦老师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黎麦扬起笑脸,眼睛亮得像星星:“那就陪我上去吧。”
旺仔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惊呼:【洪素芹不接受同性恋啊,万一她看见你们两个男的,瞎想怎么办?不能让沈昀进门!】
沈昀愣了一秒,嘴角上扬:“好啊。”
可能得益于洪素芹早年开水果店赚钱的原因,季念的家所居住的小区并不算破。
后来因为洪素芹的丈夫季亚冬入狱、出狱、赌博、家暴,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所以水果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季念上了高中后开始入不敷出。直到现在,水果店已经彻底歇业了。
黎麦大老远就看见洪素芹站在楼门口,小小的个子,踮起脚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左顾右盼。
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得她深蓝色的化纤衣衫在风中一抖一抖的。
“妈!”黎麦喊了一声。
洪素芹似乎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反应了一下循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见黎麦向这边招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自己没见过。
原本九点半放学,九点四十可以到家,现在十点二十了,才见到人。
洪素芹九点四十二就在家里忍不了了,原本想去学校问问,但担心自己和孩子走岔路了,所以站在楼门口守着。至于打电话,反正自己打了季念也不会接,所以她现在也鲜少打电话。
在见到黎麦的刹那间,焦虑倏然燃烧成了怒火,她登时像炸毛的狮子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你现在就是不听我的话,就好了九点四十回来,现在还学会骗人了是不是!”
黎麦咧开嘴角:“没有啊,妈。”
洪素芹怔在原地。
他叫自己什么?
“没有啊,妈。”
这是黎麦叫的第三声“妈”,前两声洪素芹自动忽略了,毕竟她已经很少听见这么和煦的语调。大多数时候,季念总会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她总抱怨,总生气,总发货,但季念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此时,洪素芹再想发火,却发不出来了。
黎麦抿了抿嘴,委屈说道:“以后你可给我打电话,妈,我这次真忘了。”
沈昀打了个招呼:“阿姨好,我是高三三班的班长。”
“啊?”
刚才洪素芹的眼里都是儿子,这才注意身后的人。
她还以为儿子像他爹一样,早出晚归,或者彻夜不归,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没想到是班长。
班长都是学习好的孩子,这孩子看着也干干净净的,说话得体又有礼貌。
洪素芹僵硬的表情舒展开:“这么晚了,辛苦你送我家念念回家啊。”
沈昀说:“因为老师拖堂的原因,所以今天我们回来晚了。我家就住在隔壁小区,所以我和念念一起回家。”
洪素芹“哎呦”一声:“我不知道你们拖堂的事情。”
刚才还说季念和谁鬼混呢,现在眉开眼笑。
洪素芹说:“多谢你,念念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的太幸运了!现在太晚了,要不我们送你回家?你爸妈是不是等急了?”
沈昀摇头:“没事,走三分钟就到了。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妈现在应该刚跳完广场舞回来,她不着急的。”
洪素芹又觉得自己多嘴了,但沈昀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单亲家庭而自卑,反而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洪素芹:“是我说错话了。”
沈昀:“没事的阿姨。”
“那你早点回去,到了家之后给念念发了个信息,我也放心。”
“阿姨再见。”
沈昀声音好听清脆明亮,身姿挺拔,高高正正的,看得洪素芹喜欢得很。她瞥了眼自己儿子,对啊,多和这样的孩子玩玩,不要老闷在被窝里,比什么都强。
上楼梯,洪素芹问:“你们班长喜欢吃什么?咱们周末让他来家里吃饭?”
黎麦回应:“那我问问吧。”
“好。”
洪素芹很久没有和自己儿子心平气和的说话。
平静的夜色来之不易。
屋内桌子上摆着已经放凉的小馄饨,这是洪素芹给儿子准备的宵夜。
洪素芹问:“吃吗?”
“嗯,吃。”
黎麦查看过洪素芹自杀后,季念的记忆。他开始回忆关于母亲的一切,晚上的馄饨,雨天送的伞,天气热时切好的西瓜。脾气有的时候是控制不住的,更何况洪素芹是一个被生活折磨疯的病人,其实每个不重要的细枝末节都流露着没有表达出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