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世界都是一本翻不尽的书,他对书不感兴趣,但对人感兴趣。
随便翻阅看了几眼那些完美又幸福的结局,因为实在太过无聊,也好奇那些人如果能被拉出来陪自己玩该多好。
他在万千世界恶念中诞生,他喜欢那些柔软的灵魂,但他也喜欢看到那些柔软坚韧的灵魂,被折磨到破碎的样子,更喜欢看到他们惨叫,愤怒,痛苦,绝望,求饶时的样子。
作为不死的存在,好不容易用了几千次死亡把核心的保护层撬开。
干脆就动手修改了那些书,但因为书实在太多,很多世界都是随便瞎改了几笔,或是直接毁掉,根本懒得细看每个世界主角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君常墨低声呢喃。
君常墨撇撇嘴,感叹道:“抱歉,我修改过的世界太多,这些事情实在是记不清。”
“我从来不记得这些无聊的事情。”
听着耳边那轻飘飘的记不清三字,[傅寒川]眸色骤暗,猛地抬起长剑,任由体内灵魂破碎,再一次贯穿了君常墨刚刚复原的身体。
剧烈的痛楚让君常墨皱眉呕出一口鲜血。
痛过之后,君常墨依旧笑的恶劣:“人类不会记得自己踩死过多少只蚂蚁,我也不会记得你们的故事。”
君常墨轻轻转动四肢,发现动弹不得。
干脆也懒得挣扎。
任由“傅寒川”一剑剑挥下。
鲜血在空中喷溅,[傅寒川]微微侧着头,头顶月光通过雨点折射在他身上,冰冷至极,平静神情之下,是几近疯狂的杀意与愤怒。
在君常墨身下疯狂向外游离的影子,也被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挡下,任由他怎么驱使,也逃脱不出这个世界。
又在这只狗身上翻了车,知道自己被钓鱼执法了。
但看着[傅寒川]这副表情,知道他八成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君常墨强扯起嘴角笑了下,还是强撑着精神吐槽出声:“不过我还是该夸夸你,藏的真好,竟然连分裂灵魂的痛都能忍下来,害我都没发现你也是主角。”
他当初在山里投下那几只怪物,为的也是知道小兔子的性格不会对小孩坐视不管,他想要解决那些东西,就必然会用到宠儿给他的力量,-他自己本身的力量。
主角身上的力量一旦消耗完了,那层屏障也就自然不存在了。
谁知道……
这里竟然是双主角世界……
君常墨看向[傅寒川]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佩服。
他初来这个世界要是知道[傅寒川]就是另一位主角,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出现,这家伙也是真能憋。
灵魂分裂出去的痛,可是连他都忍不了。
这家伙……
好像一直在兔子身边吧。
他最初看宠儿身上的灵魂不全,就没把他当回事,只以为这家伙是其他世界的暗线主角,意外附着在了兔子身边,没想到他们本就是一个世界的。
君常墨细数了下时间。
一百三十多年。
君常墨转动左眼试图朝医院楼看去。
回应他的是利刃刺目。
[傅寒川]咽下涌上喉管的鲜血。
面无表情地刺穿了男人试图转动的眼球,生怕这肮脏的畜生用目光染脏了自己的明月。
时间暂停了不知多久。
可能有十几分钟。
也可能有一个小时。
君常墨复原了几次。
[傅寒川]就将君常墨肢解了几次。
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满地的残肢鲜血,若不是时间被暂停,周围恐怕早就全是尖叫声了。
直到君常墨带来的最后一丝力量散去。
四肢凌乱地铺在四周,君常墨已经虚弱到再也无法重建身体。
看着一脸杀意与愤怒的男人,君常墨忽然低笑出声:“你知道的,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是自万千世界恶念中诞生的欲望,只要那些世界不灭,我就不会消失,也永远不会灭亡。”
“我早晚会再次回来带走我的东西。”
“我对你没有兴趣,只要你愿意放弃守护,我不会再动这个世界。”
“你可以继续当你的主角,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做到,家人?事业?爱情?我只要属于我的东西。”
血液自眼眶落入眼中,将君常墨眼底那抹黑晕出深渊的色彩,君常墨缓缓伸出只有白骨的手,向男人发出了致命的诱惑。
在这刻,回应他的依然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利刃。
“他不是物品,他是温言喻。”
“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
[傅寒川]冷漠撂下一句话,抬剑,落剑,彻底送走了君常墨。
君常墨不在意的笑笑,任由意识在痛苦中被拽出这个世界。
男人的骸骨随黑色脓液一同消散。
[傅寒川]轻轻一抖手腕,长剑发出一声嗡鸣,剑身上的血珠落入雨中。
地面狼藉不复存在。
只有残留的血迹见证了刚才的一切。
司夜轻叹口气,道:“接下来我们无法再进入这个世界了,我和洛什维尔只能做这么多了,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君常墨一年内应该不会再来这个世界了,你尽快掌握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别让你家言言整天担惊受怕了。”
[傅寒川]收起长剑,平静点头。
“会的。”
话落的瞬间,原本用于遮挡掩盖的力量散去,一条条狰狞黑色裂纹自[傅寒川]心口开始蔓延向四肢。
直到跨过右眼,男人那双灰蓝的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灰色调占了大半,只有隐隐约约的蓝残留其中。
眼底杀意与愤怒渐渐褪去,疲惫占了上风,[傅寒川]取出放在心口处的毛绒小兔。
[傅寒川]颤了颤眼睫,黑发被月照射,在他眼底散落下一片微弱的光线。
脖颈处遮挡所用的块状物开始脱落,碎片之下,是一条歪曲不平的缝合线痕迹,将头颅勉强固定在了身躯之上。
第97章 爱是常觉亏欠
司夜瞳孔猛颤,罕见地愣住了,忙问道:“你到底放了多少寿命和本源在瓶子里!?”
[傅寒川]神色淡然,平静道:“三十年,一半。”
司夜一愣,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就给自己留了三年?”司夜没忍住质问出声,就连蔫在一旁的大黑猫也掀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
[傅寒川]浅浅嗯了一声,没有回头,自顾自调动能量修复屏障,“够用了。”
三年时间。
足够他让一切回归正轨。
还能有空余的时间,在温言喻的家人没有回来之前,贪心地陪在温言喻身边,最后与他度过一段时光。
消耗过大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行走太远,干脆趁着司夜的时间暂停,在这里加固下世界屏障。
温言喻吞药死在山里那天,在温言喻被拉入轮回那天,在世界停止运转那天。
在他的一半灵魂随之而去那天,在看到自己所在世界破碎不堪的屏障那天,他就知道了。
他所在的世界只是万千世界中,被破坏过的一个。
只要世界一天不被修复,只要君常墨一天不彻底死亡。
温言喻就永远不会摆脱控制。
那万千世界也不会摆脱控制。
他无能为力,直到在逃亡途中,他与温言喻误入了那个世界,那个唯一不受任何约束,被至高庇护,独立于所有世界之外的净土。
他答应了那位至高开出的条件,献出自己10年寿命与几个奇怪问题的答案,与他交易。
以生命为燃料,以灵魂为代价,不入轮回,死后化为虚无,拥有将本源转化为可以斩灭一切存在的武器。
名为“宠儿”。
被力量眷顾的“宠儿”。
唯一能真实对君常墨这个畜生,造成真实无法磨灭伤害的“宠儿”。
[傅寒川]轻轻唤出名为命运的丝线,一点点拨弄它们,将原本断裂的线一点点绑起,让它们重新回到正轨。
处理完君常墨留下的东西。
[傅寒川]看向司夜,“他喝了吗?”
司夜点头,用视线点了点医院楼。
[傅寒川]转头看向医院楼,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本平静的眸里忍不住泛起心疼。
那些伤被修复时带来的痛,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忍受的,但要让温言喻摆脱过往那些附着在灵魂上的伤痛,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不管是何原因,一想到温言喻现在所经受的痛苦,是自己带来。
一股涩到发颤的负罪感和愧疚如山压来。
压得他喘不上气。
亲眼见证这两个弟弟走过这么多世界,知道这两个弟弟的性格什么样,现在光看表情也知道[傅寒川]现在在想什么。
无非是自责愧疚自己给温言喻带来了痛苦,也是准备等到君常墨下次降临。
以自己仅剩的本源。
拉着君常墨同归于尽。
司夜无奈叹气,用了个最有效的办法劝道:“言言还需要你,君常墨虽然无法被消灭,但这么多世界,还有时间,我们总会找到其他办法的,别做傻事。”
君常墨这家伙还是他几千年来,第一次遇到比灾厄们还难搞的东西。
他世界里那些灾厄虽然也都是从人心中的恶欲里诞生,但也只是沾染上了一些无伤大雅,可以控制的恶欲。
难搞的几个不是被他关回塔里了,要么就是像暴食这种单纯就是好口吃的,懒惰这种只想找地方睡觉的家伙。
君常墨……
这种纯粹的恶欲,根本不把任何生命当成同类,把所有存在当成玩具的乐子人,还是少见。
想到那上千上万个被玩的支离破碎的世界,司夜轻啧两声,要不是他暂时不能用真身跨世界。
真忍不住动手给这家伙封到塔里去,让那些没事做的灾厄们杀上几次玩。
[傅寒川]轻轻摇头,“这是最好的办法。”
“言言本来就不该和我搅和在一起,他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我只是让一切重回正轨。”
“?”司夜一愣,没忍住抬高了音调:“这算什么最好的办法,你就没想过如果言言他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你的生命,你想过他会怎么样吗?”
“言言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如果知道了真相,你让他怎么活下去?”
司夜皱着眉,步步紧逼:“爱这种东西哪来的什么对与错,在没被修改的世界线言言也爱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傅寒川]低头擦剑,把灰白色小兔挂件重新绑上剑柄,乖乖听训,无动于衷。
见状,司夜气得不行。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犟,到底跟谁学的。
司球球迈着小步子,悄悄凑近了司夜身边,探出毛乎乎的大脑袋蹭了蹭青年的手腕。
司夜沉默片刻,又道:“在原本的世界线上,你的母亲没离开的那个世界线,你的母亲很爱你,她从来没有因为你父亲的事情而恨过你,她很爱你。”
“如果你不在了,你认为有人能比你将他照顾的更好吗,你觉得他会真的幸福吗?”
越说越气,越想越气,顶着司球球一脸受伤震惊的表情,司夜抬手把阻挡视线的大猫头从身前推开。
“他对你什么想法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对言言什么想法你也不是不清楚。”
“三十年就算掰开来,你们一人也有十五年可以彼此陪伴,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傅寒川]手上动作微顿,眸里忽然掀起一阵涟漪。
良久,[傅寒川]道:“我还有个弟弟。”
“她不会孤单。”
“言言不会知道真相,我的死亡会以疾病作为掩盖,言言会有很多家人,他会幸福一生。”
[傅寒川]神色黯淡,耷拉下了脑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轮回把寿命燃烧得太多,现在也只有三十年可以分给温言喻。
三十年。
那时候温言喻也才五十多岁。
一百三十多年的轮回。
三十年的安康。
司夜正准备再说两句。
忽然,原本悬浮在空中的雨水缓慢落下。
司夜抬眸看了眼天空,无奈叹气:“算了,时间到了,我得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和言言,别胡乱逞强。”
“实在处理不了。”司夜顿了顿,抬手猛拍身边蔫蔫的大黑猫,语调平淡:“我让这混蛋再撕个口子,我们也能进来。”
没有搭腔那句帮忙。
[傅寒川]微微颔首:“谢谢。”
“谢什么谢。”司夜摸了把蔫蔫的黑猫,冲男人摆手,“而且按灵魂关系来算,你们还得叫我声哥哥。”
[傅寒川]点头,在司夜与黑猫消失的那刻,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
原本昏迷不醒的温言喻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原本已经几乎要被灰败完全占据的瞳仁,被一抹墨色晕开,恢复了点点生机。
在一阵剧烈的痛意与呕吐欲中醒来。
听着耳边沉重凌乱的呼吸声,温言喻虚虚睁开眼睛,一点点把傅寒川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移开,从床的另一侧慢慢挪了下来。
接连一个月没有怎么合眼,终于被逼着吃了安眠药才睡着,好不容易入睡后又陷入了噩梦的傅寒川,丝毫的没有察觉到身旁的一切。
温言喻捂住嘴,给身旁的人拉了拉被子,轻手轻脚摸下了床。
直到走入浴室,关死了大门。
温言喻弯下腰刚想用冷水冲把脸,剧烈的呕意就让他浑身一软,差点直接跌倒。
温言喻双手撑在洗漱台边缘,额头抵着小臂,大口大口不停喘气,压着声音呕出一池黑血,冷汗涔涔的往下滑,再也忍不住的咳嗽断断续续回响在浴室中。
躺在床上久未行走,小腿一哆嗦,温言喻一个没站稳,身体直直磕上地面。
手臂磕上瓷砖板的瞬间就擦破了皮,温言喻没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又很快因为没有力气重新蔫了下去。
瓷砖地板又冷又硬,躺在上面实在算不上舒服,但根本就没有力气起来。
温言喻干脆将自己在地上蜷成一团,用屈起的膝盖紧紧挤压着腹部,牙齿紧紧咬住卷起的衣物。
虽然会因此呕出更多的鲜血,但身上实在太痛,止痛药对此没有一点效果,此刻也没了其他办法。
身体内部像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一遍遍灼烧腐烂的血肉,让新的生命在体内扎根,扭曲的痛楚在胃里翻江倒海。
是痛苦。
也是新生。
自他醒来之后配合着做了全身检查,医院没查出问题原因,对此束手无策,他知道问题的原因,但太过玄幻,也不能说。
本想带他出国治疗的傅寒川,在他的解释下,好不容易放弃了这个念头。
结果从医院检查回来那天开始,每天都会有这么一遭,渐渐地变成两天,三天,到现在的五天。
身上的烙印一层层散去,手臂上的陈年旧伤开始发痒,发痛,结出血痂。
他本应高兴。
但傅寒川那副根本藏不住的担心,从他进医院开始就几乎没有怎么合上过的双眼。
一日比一日消瘦疲倦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明显紧绷的神经,周身越来越厚重的戾气与惊恐。
自己每次在傅寒川面前发作时,哪怕痛到意识模糊,也依然能听见对方断断续续的哭声。
每晚入睡时。
被握紧的双手,耳边压抑的抽噎声,比往日凌乱沉重的心跳声,呼吸声,空气中散不去的血腥味,家里那就没断过的咖啡和提神药物。
都让他心底的那层负罪感更重。
傅寒川在因为自己而痛苦。
知道这点。
温言喻强撑着精神没有喊叫出声,在地上蜷缩着躺了半晌,终于熬过了最剧烈的那波疼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起来,只是眼前的画面依然模糊。
温言喻勉强从地上站起身子,冷汗就没停过,此刻他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细软的灰发黏在额头上,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狼狈又难堪。
刚忍过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身体还是软的,气也没喘匀,微一动作,又是一大口浓稠的黑血随呼吸一起涌出。
接连不断地有黑血混着水流,从洗手台冲入下水道。
睡前没有吃太多东西,又是刚刚吐完,胃部痉挛得厉害,仿佛有刀子在里面搅拌,又痛又难受。
等到那股难熬的劲儿彻底褪去,温言喻这才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凉水扑到脸上。
温言喻微微抬头,一看给自己吓一跳,镜中映出一张惨白至极的脸,瞳仁涣散,眼球里全是血丝,脸上也是在呕吐中染上的点点鲜红。
发丝上的染发膏在一次次清洗下褪了不少,头发颜色大面积的不均匀,一缕缠着一缕,又乱又糙。
温言喻晃晃脑袋。
侧眸看了眼窗外天色。
那药吃下去傅寒川最少也得等中午才能醒。
他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这副样子可不能让傅寒川看见。
温言喻放出温水,随手把脸上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
抬手脱下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物,转身进了刚接满温水的浴缸,在水里蜷了起来,准备迎接下一波疼痛。
温水之下,双臂又痒又胀。
实在没忍住,温言喻皱着眉不停扣挠。
直到揭开一层陈旧了的血痂。
看着下面完好如初,再也看不出曾经伤痕的肌肤,温言喻愣了愣,忍着痒意反复摸了好几下。
坏狗……
从哪搞来的药……
好强……
头部一阵发痒,忽觉不对劲,温言喻神色微顿,拉了把头发,只轻轻一拽,一大撮头发迅速脱落。
掉落部位又痒又胀,诡异的难受。
温言喻:“!!!!”
不是?!
我怎么在掉毛!!!
还没来得及细想。
又是一波痛感袭来。
水流声不断,浴缸内水位已经涨至最高,底部又滑,痛感来得比之前要强,根本没给人任何准备的机会。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水流淹没了头顶,鼻腔气管呛水的感觉十分难受。
温言喻一慌,刚要拉着旁边的扶手把自己撑起来。
一波如同术前麻醉的困意袭来,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意识被卷入了黑暗深处。
“睁开眼!看看我!别吓我,言言,看看我,不要丢下我,言言,醒醒,言言……”
耳边不断传来呼唤声,哭声,温言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满是泪水的灰眸。
浴缸内温水不断向外蔓延,浴室地面积攒了一层浅红色水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灰白发丝。
思维还是僵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温言喻微微侧眸,呆呆朝男人望去。
也就一眼。
傅寒川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原先在水里还看不太出来。
此刻温言喻被他从水里捞了出来,一头纯白色调的长发在水面散开,白与浅红血水交织,本应略显惊悚。
可在少年那张虚弱惨白的面容下,却只能感觉到这是他虚弱生命力的具象化。
傅寒川嘴唇轻颤,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沉默下。
傅寒川深吸口气,没管刚刚因为破门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把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傅寒川拿过浴巾,在温度适宜的浴室角落缓缓坐下,让温言喻坐在自己腿上。
先是给怀里的人擦干了身上水迹,随后轻轻一裹,一只手拉浴巾,一只手搂腰。
直到擦干温言喻身上所有水渍。
水流早已被关闭。
住宅本就靠近小区中心位置,没有人活动的小区,此刻更是安静。
外界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彼此的呼吸与体温在交融。
多日精神紧绷下的突然冲击,让他在此刻除了发抖和维持生命的呼吸外,再也没了其他力气,连起身也做不到。
傅寒川握着温言喻的手,把人顺势往怀里一带,微微垂首,发烫的额头抵在少年的颈窝处,右手握着少年的手腕搁在身前,左手半环,紧紧将温言喻抱在怀里。
傅寒川耷拉着脑袋,他的体格本就高大,轻轻松松的把温言喻严严实实困在怀里。
男人身上的睡衣早就被水浸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整个人狼狈又疲倦。
但紧绷的神经与满地尚未完全流入下水道的血水,让他显得戾气十足。
如同某种受伤后只剩最后一口气,依旧牢牢护着巢穴的雄兽。
浑身都是尖刺。
随时可以咬下任何敢于侵犯领域之人的头颅。
温言喻还在迷糊,没怎么缓过神来,一头及腰的纯白发丝湿润黏腻。
枯燥的发丝一根根褪去,一层层新发缓慢生长,直到生长至小腿才慢慢停止。
留下的是新生。
浴室内开着取暖设备。
哪怕没穿衣服也并不寒冷。
大脑缓了好半晌,伴随最后一声听不见的响,那层攀附在灵魂上的蛆虫被蓝火彻底烧尽。
窗外冬日暖光在他脸上打下斑驳光影。
温言喻缓缓睁开眸子,往日黯淡灰败早已褪去,一双桃花眼乌黑明亮,眼尾一颗红痣透着些许生气。
浑身酸软无力,温言喻尝试着轻轻动了动手指,没有力气,想开口说两句话,喉咙就像被胶糊住,只能发出沙哑虚弱的呓语。
没有听清温言喻说了什么。
“在呢。”傅寒川胡乱回了一声,下意识把怀中温言喻搂得更紧。
“怎么在浴缸里睡着了?多危险啊,下次,洗,洗澡叫我起来就好,了。”
傅寒川沙哑着声音开口询问,大脑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语言系统还是乱的,说话也颠三倒四:“别自己洗,冷,是冷吗?”
温言喻微阖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刚刚熬过最后一波痛意,浑身的血像是被全换了一遍,此刻虽然说不上难受,但也绝对说不上舒服。
身体一阵酸一阵软,浑身都没力气,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横跳。
胃里东西被吐了个干净,此刻空虚的难受。
低血糖的眩晕感充斥了大脑。
只想闭眼休息。
傅寒川垂眸,看着怀中人这副被折磨到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的疲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钻心的痛。
傅寒川闭了闭眼,瞳孔里不住的翻涌着痛楚与酸涩,眼眶止不住地泛红,声音抖的厉害,却不敢发出一声抽噎:“是不是很疼?”
温言喻没力气出声,只能安抚性的摸了摸男人的手腕。
傅寒川抿了抿唇,挣扎许久,断断续续道:“如果太痛了,太累了……实在,撑不住了,我,我们就,就不撑了好不好。”
“如果不行了,就不撑了。”
“我陪着你。”
傅寒川忍着泪,紧紧握住了怀里那只冰冷纤细的手,十指相扣,“我陪你一起。”
温言喻迷糊的应了一声,又轻轻摇头,努力想张口,可发出的声音宛如耳语,连自己都听不清。
温言喻喘了口气,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颈,以此为支点,将脑袋努力凑到了男人耳边,让他听清那些话。
“我还要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还有……摩尔曼斯克,我也想看看,你的,故乡。”
“不许失约。”
疲倦的身体只允许温言喻用简单的字节,组成勉强能让人听懂的句子。
终于说完了三句话,温言喻虚脱般软倒回了男人怀里,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也就同时。
傅寒川猛地愣住,眼底的泪瞬间汹涌而出。
————
夜色如墨。
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处理完了公司最近一周的所有工作,把其他工作分给万家那群新来的高管。
傅寒川合上电脑,一秒也不想在办公室多待,起身快步朝卧室走去。
推开虚掩的房门,卧室只开着一盏昏黄壁灯,一打开门就能清楚床上的景象。
温言喻窝在超大号边牧抱枕身上,头枕着一只小狗,被修剪到齐腰的白发散在枕边,面色是健康的红晕。
见他进来。
温言喻放下手机冲他招手。
傅寒川脚下步伐加快,熟练翻身上床,几乎是扑了上去,一把将温言喻搂到怀里。
哼哼唧唧的又抱又吸,无形的尾巴在身后快转起了圈,宛如委屈小狗撒娇。
温言喻对此习以为常。
这是那次事之后二人之间的某种习惯。
二人之间的谁干完很累的工作之后,一方需要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去抱抱另一方,或是被另一方抱抱。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
是兔兔狗狗粘在一起……
温言喻闭上眼,半张脸都埋进了男人怀里,整个身子都被另一个怀抱紧紧裹住。
怀里人在半个月的投喂与调养下,明显柔软了不少的身体,与再也没有复发过的无缘病症,以及一日比一日红润的面色。
紧绷不安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
暖暖桃果香不停涌入鼻尖,温言喻轻拍他的脊背,一下下顺着。
傅寒川舒服的不自觉眯起了眼,就差直接没出息的发出小狗哼唧声来。
直到搂搂抱抱半个多小时。
傅寒川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温言喻。
这才开始今晚的正题。
温言喻垂眸,避开了男人望来的视线,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开口。
在轮回之初,还没有被烙印上时,他不想被控制伤害无辜之人,哪怕死亡,他也想要告诉那些主角真相,那时他还是能开口的。
直到君常墨给他打上烙印,他再也没了自由,只能乖乖当个提线木偶,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操控,一次次走向灭亡。
君常墨给自己加的烙印虽然没有形状,但他自己是能感觉到,某种黏腻蠕动的蛆虫,附着在灵魂之上,一点点向内渗入。
因此喝完药后,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东西被一点点从灵魂上剥离,从骨头上剥离,又在体内烧成灰烬,随呕吐物与血一起吐出去的恶心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