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绑匪的目标是赎金,那宋安安纯属无辜被卷入,仓库只有一层,坏人要过夜,肯定也得在里面住,八成不希望弄得太脏。
事到如今,无论是谁,能跑一个算一个。
然而,女绑匪的脚步并未往他这儿来,几秒钟后,李明吃痛地嚷嚷:“你薅老……薅我头发干嘛?”
“弄错了,刚刚捣乱的是徐皓。”
回答李明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啪!”
从小到大连骂都没怎么挨过,更别说挨揍,李明脸上火辣辣发烫,本能想要发火,却又在看到来人那双阴沉沉的眼后,生生咽了回去。
但对方并没有放过他。
而是拖死猪似的,拽着自己的领子向外走,身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蹭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李明终于慌了,像条脱水的鱼,扑腾着双腿拼命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过我,放过我。”
“我爸妈很有钱的,比他们都有钱,你想开价多少都行。”
“求你……求求你……”
色厉内荏,未知的恐惧让李明最后的话里几乎带了哭腔,面对猎物的屈服,女绑匪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仓库大门再次关闭前,徐皓耳朵捕捉到微弱男声:“红姐。”
“强子回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确定外面再没响动,徐皓慢慢蹭到墙旁边,费力坐起身,四下环顾,发现宋安安腿上多了件外套。
边缘颜色发白,一副洗过很多次的样子。
旁边的高子轩则鸵鸟般把头埋住,被他推了好几次,才露出双红红的眼睛,牙齿打颤道:“……她没戴口罩。”
“鸭舌帽也摘了。”
真打算放他们回去的话,绑匪怎么可能会暴露长相?不怕他们事后报警抓人、当一辈子被通缉的逃犯?
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从未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同样想到这一点,徐皓脑子嗡地发晕。
“或许……我们可以先弄清自己在哪儿,”满室寂静中,宋安安怯生生,“万一有机会,争取向外界传达正确的求救信号。”
周日下午。
有人久违地睡了个懒觉,吃饱喝足窝在床上追剧看小说,也有人领着约等于无的加班费,苦哈哈守在工位上。
偏偏神奇的大数据让他们收到了同一条付费推送。
那是条手段低级的营销视频,前几秒充斥着刻板的AI合成音,配上电影经典镜头进行“小帅小美”的速读解说,多数人都在刷到的瞬间划走跳过,所以很少有谁熬过开头,见到后面“驴唇不对马嘴”的录像。
但,“少”不等于“无”,很快,某个闲着无聊的网友就好奇地将它转发至贴吧:【大佬们,指路36秒,这是什么电影?求名字求资源,好人一生平安!】
点进去瞧,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打扮朋克的男生正双手被绑,鼻青脸肿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念着什么。
“啪嗒。”
一滴血跌落,将男生身前印着“台词”的白纸晕开抹鲜红,镜头拉近,有些摇晃,只能从稍纵即逝的空隙里勉强认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莱奥”“城”“错”,以及“李国健”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约莫是这拍摄手法实在太外行,底下的留言渐渐增多:【什么垃圾片?收音差得要命,高低得整个字幕吧。】
【镜头晃得我快吐了。】
【伪纪录片?我记得H国前些年的恐怖电影特爱玩这套,艹艹艹,别是最后有个女鬼跳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谢楼上提醒,我把平板推远了。】
【直接拉到头,啥也没有,这画质,像是用手机拍的,哪个大学生的作业吧?不过有一说一,抛开台词演员演得真挺好。】
【挺好+1】
【代入感强烈,我开始疼了。】
【怪了,到现在还没有大佬出来破案?】
这年头,随便发句“登登登登”都能被猜出是哪首歌,一段细节满满快三分钟的视频,居然能撑过半小时。
挑战欲被激发,越来越多的网友参与其中,甚至重新扩散回其他平台,引来各路影视剧博主下场。
最终察觉到异样的却是个普通的私人账号:
【莱奥?莱奥新城?这不是北江东边那片烂尾楼吗?我查了下,当时带头开发这块地的老板就叫李国健。】
凑热闹的网友纷纷傻眼:【啥意思?不是电影是Vlog?】
【人不会真在那栋烂尾楼里吧……】
【坐标北江,有谁想组队去看看吗?】
【好可怕,视频里的人和我同学长得一模一样,他叫李明。】
【细思恐极。】
【报警快报警!】
【瞧把你们吓的,也许是AI换脸呢。】
“贺哥,汪哥,”敲开会议室的门,从卫生间回来的松晓彤举起手机,“我这儿有段朋友发来的视频,你们看一下?”
三个孩子的三台手机信号都消失在烂尾楼内,赵局已经派人去梧桐街支援,留下贺临风和汪来坐镇后方。
抬手接过松晓彤递来的“线索”,贺临风迅速注意到血液滴落的真实性,蹙眉将视频中的画面截图放大,继而投屏。
没等他问出口,李太太便双眼发黑朝旁边栽倒:“明明!这是我的明明啊!哪个杀千刀的敢打我儿子!我和他拼了!”
简青下意识瞥过腕表。
十四点整。
离绑匪最早的杀人预告还有六十分钟。
3,9,12……中间显然少了一个,通过对老师同学家长的联络调查,基本可以确定,“6”是位名叫杨倩的女生。
李明,杨倩,高子轩,梧桐街的烂尾楼。
简青飞快抓住重点:“莱奥新城的购房名单。”
“去查烂尾楼的户主。”
两道声音撞在一块,表达的意思却并不冲突,话音落下,除了简青之外的家长,脸色纷纷变得尴尬僵硬。
再次和青年心有灵犀的贺临风挑挑眉:“原来是场蓄意报复。”
“几位的嘴也真够严。”
“没觉得绑匪敢撕票,觉得人家在讹钱?”
李国健:……
失联孩子的名单一出来,他就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可家丑不好外扬,绑匪那边又只是“虚张声势”,既然警察已经定位到手机的位置,那么无论自己坦白或隐瞒,都不会影响明明获救。
“报复?哪来的报复?因为莱奥新城?”乍然被个没权没势的小年轻教训,李国健自觉面子受损,嘴硬,“简总的弟弟也被抓了,贺警官解释解释?”
“有什么需要解释?”
未等被问到的人张口,眉眼冷肃的青年便望过来:“被我拒绝注资后,难道你没买过抹黑简氏的新闻?”
“这里是警局。”
“如果各位不愿意配合,打定主意要耽误简某救人,我也不介意劳烦贺顾问,带大家移步审讯室。”
“反正……”面无表情地,青年推推镜框,漆黑的瞳仁近乎无机质:
“徐皓是目前最安全的孩子。”
鸦雀无声。
或许是贺临风的长相太和善, 又或许是汪来的娃娃脸太稚嫩,再或许是松晓彤的气质一看就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总之, 简青看不惯李国健夫妇欺软怕硬胡搅蛮缠高高在上的态度, 所以才杀鸡儆猴。
绝非为了护着某人。
原本心口便扎着根刺,闻言, 李太太作势又要晕倒:“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家孩子排在后头!”
“因为简总干干净净,做不出拿钱跑路的破事,”笑眯眯等青年把话讲完,贺临风只是转个身的功夫, 面色立刻变戏法般冷下来, “说说吧, 买到烂尾楼的户主里,有没有哪几位执着上诉,最近却销声匿迹?”
能一口气带走四个孩子, 大概率是团伙作案。
几位家长面面相觑。
他们每天忙着工作忙着聚会,忙着购物忙着喝下午茶, 这种推给律师就能处理的小角色,谁会花时间注意。
“叩叩。”
正值这档口,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松晓彤顺势瞥去, 发觉是个未施粉黛的大美女, 瞧着最多三十过半, 头发草草挽在脑后,像是着急出门前的随手一抓。
简青起身:“小姨。”
随后冲贺临风颔首示意,带上门去了走廊。
“昨晚喝了点酒,没敢开车, 临时叫的出租,”三言两语解释过自己来晚的理由,宁舒妍问,“情况怎么样?”
简青将刚刚的推论大致复述了遍。
“我没有参与莱奥新城的项目,”垂着眼,他道,“当时集团已经转型,那份企划书,我也只在晚宴上翻过一回。”
名利场,本身便是张人情交织的大网,李国健托关系层层辗转将企划书递到自己手中,出于礼貌,简青曾粗略看了看。
随着集团愈发壮大,向他展露合作意向的公司不胜枚举,李国建仅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五六年过去,简青几乎将这件事忘在脑后,所以没能及时记起。
“我用关键词搜了下,”屏幕亮着一连串被点开的网页,简青神情晦暗,“莱奥新城最早罢工的那几个月,确实有报道揣测是因为我突然撤资。”
“是我害……”
“说什么呢,”果决出声打断外甥的自责,宁舒妍深深吸气,尽量扯出笑来,“等老娘抓到那几个瞎了眼的绑匪,挨个让他们给你和皓皓道歉。”
——“施红,好像有个叫施红的。”
余光一直留意着青年的动向,听到有人松口,贺临风收回思绪,转头:“施红?”
“对,”事态紧急,杨倩父亲厚着脸皮道,“她来我们公司门口闹过几次,静坐拉横幅,都被保安赶走了。”
“还、还在我脖子上挠了条口子。”
不过这半年,他始终没再听说施红的消息,以为对方是选择了认命放弃,私下甚至无比庆幸能甩脱这样一个难缠的麻烦。
哪成想会发生今天的绑架案。
“我愿意道歉,下跪赔偿都可以,”从进门起便开始默默掉眼泪,杨倩母亲颤声,“只要他们能放过我女儿。”
“呸。”
嫌恶地啐了口唾沫,光头壮汉将铁皮房上锁,趟过杂草走到仓库前:“红姐,那小兔崽子吓晕了。”
“尿了一地,恶心死。”
双腿岔开坐在板凳上,被叫做红姐的女人面容普通,弯着腰,认认真真磨刀,头都没抬:“手机关了?”
壮汉随意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关了,照你说的,虚拟IP注销账号,保准能溜那帮警察好一会儿。”
“强子呢?”任由干涸的血迹粘住皮肤,他看向红姐旁边文质彬彬的小年轻,“叫你办的事怎么样?”
外表与名字南辕北辙,瘦成竹竿的强子冷哼:“这还用问?”
“那群小畜生的手机都在莱奥新城,警察要找也不会往郊区来。”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充足。
足够让某些敲骨吸髓的大畜生断子绝孙。
“嗐,真想知道北江现在被咱们仨闹成啥样儿,”仰头望天,壮汉长吁短叹,“可惜了,应该提前搬个电视过来。”
忽地,他记起一件事:“里面多出来的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计划真正实施起来难免遇到意外,既然对方全程贴着杨倩,就不得不跟着一起倒霉。
“宋安安。”
准确叫出女生的名字,红姐磨刀的手停住:“贫困特招生,成绩好,学费全免,是个乖孩子。”
壮汉撇撇嘴:“乖孩子?还不是当了少爷小姐的走狗,她要老老实实待在家,也不会遇上咱们。”
“之前李明那小畜生都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我听着都想揍人。”
“所以……”迟疑张口,强子抬手比了个割喉的姿势,又望望不远处的铁皮房。
壮汉双眼一眯:“怕了?”
“我只是觉得,咱们要是真把宋安安宰了,和李国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目光闪躲,强子回答。
壮汉沉默两秒,摸摸自己的光头,用力扯下一把杂草:“无辜,谁他妈不无辜。”
“老子快死了倒是无所谓,你和红姐呢?真要为个小姑娘坐牢吃枪子儿?去邻市的车票咱都买好了,天一亮就能走。”
“那可是老子的婚房,掏空爹妈的棺材本才交上首付,还背了三十年贷款,结果呢?媳妇跑了都没盖到老子的十六层。”
“红姐她闺女更可怜,要是那房子能卖,或者随便哪个老板按章程愿意给赔偿款,也不至于……”
刀尖撞在石头上,关节布满老茧的红姐淡淡:“手滑。”
壮汉一脸抱歉地闭了嘴。
“五千万,”刀尖有意无意指向旁边的强子,她慢慢掀起眼皮,“简青开出的条件让你心动了?”
刨去宋安安,计划中的四家报复对象,只有简青没把他们当成诈骗犯,应变迅速地给出反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能把濒死的家族企业一手扶起,做大做强,简青绝对是聪明人,可就是这样的聪明人,居然会在三言两语间相信他们空口白牙的威胁。
除了“心虚”,施红想不到其余解释。
这更让她坚信,自己并未恨错人。
在烂尾楼用变声软件打电话时,两人一直用自己的手机开着视频,强子自知瞒不过对方,索性坦白道:“是。”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这刀下去,咱们的退路可真没了。杀那几个小畜生,我绝没二话,搭上跟和咱们一样苦命的小姑娘,我实在丢人。”
“姓简的自己有猫腻,肯定没胆子报警,到时候把小畜生挨个揍一顿,视频发网上,让他掩护咱们逃跑……”
“呸!”
安静如鸡的仓库深处,倏地有谁学着壮汉,狠狠啐了口。
坐在仓库门口的红姐回头,正对上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提前来踩过几次点,她知道这里平时没人路过,闹出些动静没关系,否则也不会把李明单独拎出去。
示意强子把门关好,施红提着刀,一步步走向徐皓:
“你有意见?”
亲眼见证过这女人多凶残,拼命给朋友使暗号的高子轩差点把眼珠飞出去,却依旧没能拦住后者“降智作死”。
“什么房子我不知道,”强忍害怕,徐皓梗起脖子,“可我哥一定是好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都是个死,他索性破罐破摔先骂痛快:“你们见过他吗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心里有猫腻?他前阵子才从变态毁容犯手里救下个女主播,没人夸就算了,还瞎写他的绯闻。”
“我哥是搞互联网的,互联网懂吗?跟房子有一毛钱关系?能被李明他爸买下的地,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幼稚,鲁莽,傲慢。
没等施红动手,强子已经哈哈笑出声来:“傻小子,这么替你哥委屈?人家简总可说了,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徐皓噎了下。
想想又觉得这真是简青能说出的话,但:
“这并不影响我哥是好人。”
正因为他们的关系离“亲近”相差甚远,徐皓才能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尽量客观地做出判断。
“宋安安是无辜的,”准确认出谁才是老大,他盯紧红姐,“你们放了她吧。”
“李明被拖出去以后,她哭着告诉我,自己还要照顾重病卧床的母亲,她有牵挂,她不会报警。”
施红极快极轻地闭了下眼。
女孩强忍的啜泣低低响起。
仿佛是要坚定某种信念,收敛表情,施红从口袋里掏出块色彩鲜亮的儿童手表,反复摩擦死死握紧:“还有五十九分钟。”
强子便明白,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一条路走到黑。
可他……
五千万,足够自己改头换面开启新的人生,如果有选择,他何必要当一个下辈子躲躲藏藏的亡命徒?
自己又不像施红和赵光头,一个隔着女儿病故的“血海深仇”,一个得了绝症毫无退路。
他不一样。
只要有钱,他就有未来。
“强子。”
身后站着高高壮壮的“保镖”,女人突然背光叫了他一声,状似无意地吩咐:“等下了结李明的那刀……”
“由你来。”
“完了。”
等绑匪又坐回方便观察外界情况的门边, 倒在地上的高子轩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地,绝望地喃喃:“我好羡慕杨倩。”
刚刚那么大阵仗都没把对方吵醒,自己可是差点被吓掉半条命。
“你去推推她, ”视线看紧仓库唯一的出口, 半坐起的徐皓提醒,“饮料她喝了大半杯, 冰淇淋也只剩个蛋卷,安眠药吃太多会死人的。”
高子轩的心脏咚咚咚狂跳。
李明和宋安安接连被带走后,他就成了离杨倩最近的那个,小心翼翼翻滚两圈,高子轩努力用被绑住的手碰碰对方。
然后一秒带了哭腔:“凉的。”
徐皓:“……那是因为你麻了。”
“呼吸或者脉搏, 靠点谱成吗。”
哆哆嗦嗦转过脸, 高子轩蚊子似的挨到杨倩耳边叫了两声, 没反应,但女孩的鼻翼确实在微微起伏。
这让他脱力地重新倒回地上。
渴求望向脏兮兮“天窗”外的天空,高子轩害怕:“宋安安她……”
光头绑匪手上的血, 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用什么决定顺序, 可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轮到自己。
徐皓笃定:“应该是带她去上厕所。”
打定主意要灭口, 绑匪聊天并没背着他们, 徐皓看得出来, 这三个人——尤其是红姐, 对宋安安多少有些愧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能在某个时刻带来生的希望。
“……那个红姐的女儿好像……”生怕碰到绑匪的逆鳞,高子轩吞吞吐吐,“你就那么相信你哥?”
徐皓点头:“你不信你爸妈?”
高子轩茫然:“我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 自己家从未出现过任何落魄的迹象,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扯上烂尾楼。
“但仔细想想,有一阵儿我爸妈的确和李明爸妈走得挺近。”否则他和李明哪能从小学玩到现在。
“其实李明以前没这么讨厌,”话匣子打开,高子轩吸吸鼻子,像在回忆人生的走马灯,“班里的孩子都喜欢他。”
“后来他家的钱挣得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像他爸妈,我以为他就是傲气了点,没想到他会理直气壮地欺负宋安安。”
初中以后,自己和李明始终同校不同班,只能周末约在一起玩,或许是因为周围朋友的父母都有点小钱,高子轩居然完全没发现,对方打心眼里看不起穷人,即使宋安安是个无辜文弱的女孩子,仍然不能让李明嘴下留情。
“绑都绑了,他们没必要在咱们面前演戏,”认命地,高子轩闭上眼,“也许我爸妈真的做错了事……”
徐皓懊恼:“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我绝对要跟我哥学打拳。”三下五除二把坏人揍得落花流水,而不是躺在这里像条死鱼。
“有什么用,”高子轩叹气,“刀架在杨倩脖子上,车门也锁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撕票?”
“……可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要是他当时不管不顾打电话报警、或者不管不顾抢方向盘,无论结果是什么,总比如今慢吞吞等死强。
如同被风惊扰的蝴蝶,轻轻地,背对两人的杨倩睫毛抖了抖。
“进去。”
生锈的铁门反复被推开几次,终于不再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披着红姐外套的宋安安双腿并拢,兔子一样蹦回来。
徐皓的猜测没错。
她浑身干干净净,除了被绑住的手脚,找不出半点被虐待的痕迹。
这间仓库的窗户够高,纵然能站起来,也无法撞碎玻璃逃脱,出神望着红姐被光模糊的侧脸,徐皓忽然道:“喂。”
“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很眼熟?”
“施红,女,42岁,丈夫孕期出轨后选择离婚,自己经营一家小餐馆,于六年前掏空所有积蓄,交了莱奥新城的首付。”
请离全部家长,贺临风简单开了个情报交流会:“两年前,施红的女儿脑内突发恶性肿瘤,急需给孩子治疗的手术费——这也是她维权最频繁的阶段。”月月要还的银行贷款餐馆房租和药钱,足以压垮这座城市大半的普通家庭。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缺少伴侣支持的单亲妈妈。
但很显然,李国建等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如果不是警方追问,他们根本没在意过施红的名字。
遑论对方被烂尾楼拖垮的生活。
“一年前,施红的女儿重病离世,给女儿办完葬礼后,她关停餐馆,托关系去北江一中应聘了保洁的职位。”
“施红名下无车,根据监控和资料显示,游乐园附近带走孩子们的‘小面包’属于一个叫赵刚的男人。”
“他同样是莱奥新城名义上的户主,半年前查出晚期肺癌。”
视频对面的颜秋玉面色凝重,看背景,她已经和周山钻进黑洞洞的烂尾楼:“人质的手机找到了,四部,位置分散且没有指纹。”
摆明是想拖延时间,故弄玄虚耍警方玩。
“里面住着许多流浪汉,他们主动放弃这个最有仪式感的地方,估计是怕被谁意外闯入导致暴露。”
毕竟绑匪看重的除了杀人还有泄愤,电话、倒计时、视频,全部是为了让家长更痛苦更煎熬而存在。
贺临风颔首:“面包车一路出了市区,汪来和晓彤正在查监控,赵局已经吩咐各个卡口加强核验,确保对方留在北江。”
“如果可以,我想让李国建等人发声承认错误,用视频的形式。”
既然施红赵刚有意掀起舆论,那么对方一定会发布新的视频,倘若趁机借此“隔空交流”,就算无法消减绑匪的仇恨,也能引起对方的反应,化被动为主动。
颜秋玉蹙眉。
正常来讲,警方极少会大张旗鼓地处理绑架案,况且,机会与风险并行,谁也不能保证施红赵刚在得到自己谋求的“胜利”后,是乖乖投案放弃与警方对抗,还是一口气杀光人质提前跑路。
“他们绑了无辜的孩子,人一旦被仇恨遮住双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客观分析现有的线索,颜秋玉拒绝,“我再考虑考虑。”
不管施红和赵刚的过去有多悲惨,此刻,他们在警方眼里只是罪犯。
她无法去赌罪犯的良心。
贺临风却认为,一个拼上未来替女儿复仇的母亲,在见到宋安安这样一个单亲且勤工俭学照顾母亲的女儿后,必定会有所触动。
毁容案的陈阳想把事情闹大,为的是制造恐慌。
施红则不同。
至少在表面上,她和赵刚求的是公道。
他们并非享受犯罪的类型,在真正闹出命案前,还有回头的余地。
贺临风也明白,颜秋玉的拒绝实际是替自己着想——万一事情没按他推测的方向发展,其中的责任便会由他来担。
可贺临风依然觉得自己应该试试。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距离绑匪的第一次死亡预告仅剩四十分钟,贺临风推门走出办公室,忽然有谁拽住了他的衣袖。
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简青在男人望过来的瞬间松手:“别犯傻。”
贺临风摇头:“三小时一过,李国建绝没可能配合。”十几分钟的接触,足够他看出这对夫妻性格的底色。
自私且道貌岸然。
正如李明的顺位被排在第一个,他们不会去思考内里的原因,只会去埋怨排在最后、同为受害者的简青。
“我有办法。”按亮屏幕,简青将手机递上前。
那是条生生用钱砸到榜一的热搜:
#重金悬赏挚爱面包#
词条下跟着赵刚“小面包”的车牌号。
报酬则丰厚到令人眼热,无论提供的线索是否被采用,一旦被证实为真,都可以私信集团官博领取红包。
最终找到对应车辆的网友更是能拿走七位数的“究极大奖”。
贺临风挑眉:“氪金玩家?”
徐皓失踪的消息尚未流出,没人把这件事往绑架上联想,评论区纷纷揣测,青年到底是遇到了怎样心动的对象,居然会把公司账号当表白墙。
当然,也有网友指责简氏此举是人|肉|搜索侵犯隐私,可事急从权,简青不能也不愿一一解释。
意外对方这种时候还有精神开玩笑,他无奈噎了下,接着才道出自己来找贺临风的理由:“私信太多,我需要请人一起分辨。”
贺临风:“好说。”
简青大大方方把手机交给对方。
生死时速。
整个北江公安都围绕着这场绑架案运转起来。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城市的最边缘处,零零散散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的土地没能被征收,也没能盖起高楼大厦,户口落在北江市,生活环境却和乡下没两样,只能卡在中间当个不尴不尬“城里人”。
前天是周五,平时在市区住宿读书的孩子,早已纷纷结伴拼车回家。
“北A637……”
猛地一个激灵,躲在被窝里刷视频的男生诈尸般飞快坐直。
光着脚跳下床,他眼睛亮晶晶地冲出卧室,弯腰伸手,推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到睡着的母亲:
“妈?妈!”
“我舅是不是有辆面包车来着?”
左手夹着根只剩半截的香烟, 强子深深吸了口,从嘴里吐出个白圈。
尽管知道警察短时间内不可能找来,但这人一做坏事, 难免会发慌, 总要自个儿盯梢才心安。
屈膝半蹲,揣在牛仔裤兜里的手机顶住肚子, 硌得强子脑筋又活络起来。
担心警察会根据线索查出自己的身份,再通过名下的手机号码进行定位,给家长打完威胁电话后,更容易暴露的施红和赵光头就拔掉SIM卡掰成两截,只留下他这部用来录像和传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