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白愿意这样亲近他是因为还不知道他是enigma,那……以后呢?
他脸上的笑意还在,却已不达眼底。
直到看着beta上了林冬颂的车,他才慢悠悠地关上房门,转身回到家里。
尹秋白关上车门,车内只有他和林冬颂两人,他不免得感到有些拘谨。
不过他明锐的发现林冬颂好像也在紧张,他顿了顿,提醒对方:“林总,你的安全带没系好。”
林冬颂应声低头看了一眼,是没系好,卷在了一起。
他整理了一下,重新把手放回方向盘上,这才开起了车。
车开了一会,林冬颂忽然问尹秋白:“秋白……你有缺的东西吗?”
“啊?”尹秋白一愣:“没。”
尹秋白摇头,却让林冬颂皱起了眉,显得有些为难。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郑重地转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卡,飞快地塞到尹秋白怀里,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地转过身。
尹秋白一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多出来的东西。
“……林总?”尹秋白犹豫地拿起了那张卡,一看,是张银行卡:“这是?”
林冬颂一边开车,一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地说:“压岁钱。”
压岁钱?可是新年还有两个月。
“还没过年呢……”
“是么?”林冬颂面不改色地说:“那就是去年的。你拿着吧,密码是今天的日期。”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尹秋白。
看到对方显得有些为难的神色,林冬颂偷偷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心疼地想,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其实这卡里的钱不算多,不过刚好七位数。乔洛桉在林家的日子里,每个月的花销都不止这个数。这些钱不足以弥补这些年来哪怕是百分之一的遗憾,所以其实林冬颂想要给尹秋白的远远不止于此……但时机尚未成熟,而且他也害怕吓到尹秋白。
尹秋白就像一只小心翼翼探出触角的蜗牛,遇到危险会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外壳之下。
坚壳挡住来意不善的坏人的同时,也会把别人的善意挡在外面,他只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循序渐进的试探,才能让他一点点接受自己的好意。
“拿着吧。”林冬颂再次重复,同时为了缓解有些紧张的氛围,他转移话题:“你和温钰闵是怎么认识的?”
聊到温钰闵,尹秋白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
他想了想,说:“那天晚上在酒吧里,温总帮了我。”
哦,原来是这样。
不过林冬颂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小心点,不要被温钰闵占便宜。”
尹秋白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林冬颂和温钰闵的“朋友”关系是怎么样的朋友,害怕对方对温先生有什么误解,忍不住再次为温钰闵辩解:“温先生人真的挺好的。”
林冬颂默了,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和尹秋白讨论这个问题,有些头疼。
“……行。对了,我听温钰闵提过你的专业方向,挺好的,林家正好也有这个方向的项目,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实验需要经费,都可以来找哥哥……来找我。”
“好。”
尹秋白听见了对方下意识地自称,心中一软,乖巧点了点头:“谢谢您。”
一听尹秋白的语气,林冬颂就知道对方把自己说的这些当成了客套话。
车拐过一个路口,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尹秋白:“秋白,我知道这一切很突然、对你来说可能很难习惯……但是,不要太有芥蒂,我给你的一切、理所当然的就是你的。我曾经答应过要照顾你一辈子、要让你幸福一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林冬颂的语气带着试探,让尹秋白攥着那张卡的手指微颤,心瞬间软下来。
他和林冬颂对视半晌,最终,轻轻说了声好。
上午十点左右,实验室该到的人基本上都到了,人们忙忙碌碌地走动,有的开始观察昨晚放置的培养皿,有些人开始记录实验数据。
戚枫洺换好实验服,又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距离尹秋白和他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尹秋白迟到了。以他对尹秋白的了解来说,这并不是对方的行事风格。
他倒是不介意对方迟到,只是担心对方路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他这边蹙着眉站着,一旁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状态,大步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在等人?”
戚枫洺看见靠近自己的人,不动声色的稍微靠后了半步,轻应一声,没有给更多的反应,是不打算继续交流的意思。
但那个人好像丝毫未察,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等谁?”
“没谁。”
戚枫洺继续淡淡回应,转身假装在摆弄桌面上的试剂。
“那个内推进来的新人?”
余令又凑上来,他皱眉:“我听说了。戚枫洺,一个大三都没念完的不良学生,怎么有进我们实验室的资格,你脑子坏掉了?”
“他没继续念书是因为……”
戚枫洺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和对方解释的必要,摆了摆手:“不关你的事,你管不着,我们也不是一个项目组的。”
“关我的事。”余令看着戚枫洺,一字一顿地说:“我找教授转项目组了。戚枫洺,我要和你一个项目组。”
戚枫洺猛地抬头:“你是不是有……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们的研究项目很前沿,未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余令说:“教授也同意了,所以我就来了。”
戚枫洺感到一阵头疼,想起来今早收到的那封教授发过来的那封他还没来得及看的邮件,大概就是通知他这件事情。
余令家里是从事的是医药方面的行业,或许是带着家里的资金支持去找了教授,教授才会答应他入组。
戚枫洺闭了闭眼,自己应该早些通知教授自己已经拉到了投资的事情。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是尹秋白的来电,他连忙转身,把余令甩在身后,走出实验室接电话。
“小白?”他问:“到了么?”
“抱歉,”尹秋白声音有些轻喘,他正在爬楼梯:“我早上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会,马上就到了。”
“不着急,你慢慢来。”戚枫洺连忙说:“不赶时间的。”
挂了电话,戚枫洺又怕尹秋白不记得路,走到楼梯口等对方。
终于爬上五楼,尹秋白弯下腰喘气。
戚枫洺走上前,接过他身上的包,询问:“怎么不坐电梯?”
“电梯在楼上,”尹秋白解释:“我走上来会快一点。”
戚枫洺叹了口气,说:“不差这一点,下次能坐电梯就坐电梯吧,五楼爬上来挺累的。”
尹秋白说知道了。
两人很快一起进了实验室。
尹秋白一抬头,就对上一个不善的视线。
余令站在门口等着走进来的两人,他的刘海很长,加上有些厚重的镜片,显得他整个人都阴恻恻的。
“那个被内推进来的新人就是他?”
余令看着尹秋白的脸,不怀好意地说:“这样的小白脸能干什么?戚枫洺,我不希望我们组进来一个坐享其成的废物。我会和教授提这件事情,我不同意他进我们实验室。”
戚枫洺不悦,拉着尹秋白从他身边绕开,说侧头对尹秋白说:“不用管他。”
尹秋白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其实戚枫洺就算是不提醒他,他也不会给这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多一个眼神。
不过,他还是说:“谢谢学长。”
“过来这边,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器材。”戚枫洺带着尹秋白走到了一个空闲着的试验台之前,又说:“你有半年多没接触这些东西了吧?要是有什么不记得的,随时可以问我。”
不只是半年,尹秋白想。
加上上辈子自己之后经历的那些时间,自己已经将近六七年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
久违地再次站在这些器材之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恍如隔世的同时,再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曾经的深渊里爬出来。
于是,他再次诚恳道:“麻烦学长照顾。”
“嗯。”
戚枫洺答应一声,说:“那……就这样定下来了?你其他的工作怎么样,准备辞掉吗?”
“是。”尹秋白说:“之后……也准备回学校继续念书了。”
林冬颂听说了他母亲的事情后,执意要替他出那笔医药费,既然不再需要为生计奔波,尹秋白自然而然的就可以回学校念书。
戚枫洺为对方感到高兴:“那就太好了。我昨天晚上跟陈教授也说了这件事情,知道你要来我们实验室,他老人家很开心。”
尹秋白想起来记忆中那个头发斑白、常年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出言关心:“教授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戚枫洺说:“你能回来他估计心情更好,说不定都能从轮椅上下来走两圈。”
听出来对方在打趣,尹秋白适时地弯了眼睛笑笑。
戚枫洺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他这样明媚的笑容了。
他一时间看得有些恍神,心也忍不住跟着颤了颤:“小白……”
话没出口,就被身后忽然飘来的一句凉飕飕的讽刺打断:“高兴?一点技术都没有的辍学生进这样高难度的实验组混资历,估计能让我们教授折寿几年吧?”
“余令!”
戚枫洺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怒斥:“你一定要让自己的刻薄和低素质人尽皆知吗?”
他这样一喊,实验室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就算没转头,也伸着耳朵凑热闹。
余令明显是十分享受这样在人群中心被注视的感觉,哪怕这些人是为了听八卦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耸耸肩,说:“实话实说罢了,我们实验室里的正式成员哪个不是研究生以上的学历,你身边的这个小白脸……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吧?”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恶意:“这样的人你居然内推进我们的实验室,还是进入我们这个最前沿的项目组——抱歉,我没有恶意,但……你们不会睡过吧?不然,我们教授的得意门生,怎么会……”
他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站在戚枫洺身后的尹秋白。
“你在胡说什么?”戚枫洺听到他不怀好意的猜测,瞬间震怒。
“我说错了吗?”
围观的人的视线更加明目张胆,余令自然而然地也就来了兴致。
“怎么那么热闹?”就在这时,众人身后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庄重而苍老的声音。
众人闻声回头,就看见许久没亲自来到实验室的陈教授,此时正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
“今天大家来的挺齐,”他呵呵笑着:“真好。”
“教授,您来的正好。”
余令很快满脸谄媚笑容的迎上去。
“小余也早上好啊。”
教授老人家笑眯眯的,似乎听力不太好,接了这样一句话。
余令有些尴尬地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又扯起嘴角。
他笑着对教授说:“陈教授,我们实验室来了个新人……您听说了吗?”
教授说:“是吗,来新人了,那是好事啊。”
“本来确实是好事。”
余令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过……来的人实力不足、品行不端,那就不一定是好事了。教授,这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情的。但昨天晚上我和您提了转组的事情。既然我是这个项目组的成员,那自然也要为组员的事情考虑。教授,我知道您一直很重视这个项目。这次好不容易有足够的资金支持这个项目重启,您应该也不希望看见有人进我们项目组浑水摸鱼吧?”
他凑得近,教授也听清楚了他的话,皱起眉:“什么情况?”
余令见到了教授的反应,得意地勾起唇,他抬手,指向站在戚枫洺身旁的尹秋白:“教授,那是个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的混子……怎么说,也不能让他来我们项目组吧?”
听着这话,陈教授表情严肃起来,老头子从事科研半生,最不喜欢弄虚作假的事情。
他眯起眼睛,朝着余令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教授的年纪大了, 视力并不是很好。
他花了半晌,才看清楚不远处那张青年的脸。见到尹秋白那张熟悉面庞,他的神色很快重新放松下来。
面上的严肃消失不见之后, 老人家恢复了刚才那个笑眯眯的表情, 放松到:“嗬,是小白啊。”
他转头, 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余令,显得疑惑地询问:“小余,你说的那个新人,是他吗?”
陈教授态度转变得很明显,余令察觉出些许的不妙。
但处于人群注意力中心的感觉整让他热血上头, 于是, 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继续:“是, 我说的就是他。
“我翻过他的简历,连大三都没有念完。不是我说……教授,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来我们的实验室?”
让众人有些意外的是, 沉默地听完余令的话,一向和蔼的陈教授居然难得有些面色阴沉。
“小余, 你大概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
陈教授语气中的指责让余令心中一惊,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小白是我以前的学生……综合实力完全过关, 怎么会像你口中说的那样不堪呢。
小余, 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虽然教授用的只是询问的语气, 但此话一出, 余令的面色还是瞬间变得难看。
他清楚自己确实是在找这个新人的茬,敢这样做的原因完全是仗着自己的背景。
他就是看不惯这种家里既没身份也没背景,单单靠着别人口中所谓的“实力”,爬到他需要依靠家里的财力才能摸到的地方的所谓天才。
实力?他扯了扯自己的嘴, 家里没钱就什么都不是,就算再厉害,最后还不是要给自己这种人打工。
他不过是帮那个小白脸早些认清这个社会的残酷,让对方吃点教训罢了。
但教授居然会帮这个新人说话,余令有些感到不可置信。
平常因为顾及自己家里的资本对实验室的资助,教授在小事上一向纵着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对方会宁愿落他的面子,也要帮那个看起来毫无背景的beta说话。
众人不知道余令的心路历程,只是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教授把这一出闹剧称为“误会”,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怎么会是误会呢?
实验室里的人朝夕相处,都清楚这个余令是个什么秉性。
他实力是有一点,但实在是小肚鸡肠,还爱出风头,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好,更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因此,他经常仗着自己家境不错,带头孤立实验室里新来的人。
当初因为资历不足,他进陈教授的实验室花了好一番工夫。
现在,大概就是看这个新人看红了眼,想要给对方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一向对他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教授居然会护着那个新人,这才吃了瘪。
那些讨论声窃笑声虽然细小,但在空旷安静的实验室内,统统被余令尽收耳中。
他咬紧牙,将手指紧握成拳,用双眼紧紧盯着尹秋白,眼中对尹秋白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体。
但他也不傻,清楚这个情况他再发作难看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权衡过后,他冷哼一声 ,转身走开。
他心想,这样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新人,也就光彩这一回了。
见此情景,陈教授叹了一口气。
他挥挥手,冲着还往这个方向看的人说:“行了行了,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等到众人四散开来,他这才朝着尹秋白招了招手。
尹秋白,知道这是对方在喊自己过去。
于是他走近了,在教授身边停下,手扶着对方的轮椅蹲下来。
等到教授能够俯视自己,他这才开始和老人寒暄:“陈教授。”
“小白啊。”
陈教授看到他,面露喜爱之色,笑得很慈祥:“好久不见,我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尹秋白忍俊不禁,他出声提醒:“教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能那么容易长高?”
陈教授又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那不好说,你们这些小孩呀,就是一天一个样。”
尹秋白又笑了。
教授这个年纪,或许真是看谁都是小孩子吧。
白发苍苍的老人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不过你好像又瘦了不少。你呀,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的。”尹秋白说。
教授看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
“这半年吃了不少苦吧?”
听着长辈的语气,尹秋白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好。”
“不说这些。”
教授又笑了,苍老干燥的手轻拍着尹秋白的手背:“回来了就好。你和小戚是我最看好的学生,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搞出名堂。可惜我这年纪大了,也不方便天天往实验室跑,不然,还能带着你们做呢。”
教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叹息。
“我和师兄不会辜负您。”尹秋白说。
戚枫铭这时候也在教授身边蹲下:“我和小秋您还不放心吗?不过,陈教授,您怎么答应让那个余令……”
“诶。”
陈教授看他走过来问,叹了口气,说:“你们的项目对实验设备的精度要求很高,实验室目前的设备达不到标准,余令家里能赞助我们买一台新的机器,我也是觉得这样会方便你们后续的研究进展,不用每次需要测量数据都往外面跑,我这才答应了小余的请求……”
果然是这个原因。
戚枫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教授是为了他们好。
科研之路道阻且长,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难住他们的不是能力技术水平,而是不够先进的机器和匮乏的资金。
教授大概也没想到他能给这样八字没有一撇的项目拉到投资,这才寄希望于余令家的资助。
“麻烦您操心了,”戚枫洺说:“其实我已经找到合作的公司了,教授。”
陈教授有些惊讶:“是么?”
戚枫铭点了点头:“一家科技公司……给我们的开的条件很好,研发期间可以不用担心资金问题。”
“这是好事。”
陈教授说着,脸上有些对戚枫洺的欣慰,不过很快却又蹙起眉头:“那……小余那边要怎么解释?诶,你该早些和我说的。”
“我们和余令不适合合作,”戚枫洺直截了当地表态:“观念不和,况且,他对小白的态度您也看到了。”
说完了,他又叹了口气:“您也是为我们好,后续就不麻烦您了,我会和余令说清楚的。”
陈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行吧。那小戚,你看着来。”
教授到底身体不好,他老人家没有在实验室呆多久,稍微指导了一下学生就离开了。
走之前,他又拉着尹秋白和戚枫洺在跟前,告诉他们:“半个月后我要参加一个交流会,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两个去吧?”
戚枫洺听到展会的名字,明显一惊,随即很快点了点头,眼中有明显的欣喜。
尹秋白因为已经太久没接触这些东西,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还是跟着师兄点头,谢过了教授。
他们不知道,两人身后,余令盯着这边,口中的牙都要咬碎。
他早就听说了教授会参加这场交流会。
交流会上全是业内大拿,或是想要投资项目的企业家,对他来说会是积累人脉资源非常好的机会。
如果尹秋白不来的话——那个名额会是他的。
他死死地盯着尹秋白,浑身发抖。
他想不明白,他凭什么?
送完尹秋白,林冬颂方向盘一打,来到了市医院的门口。
他要去看望尹秋白的“母亲”。
他一直知道尹秋白和自己的生母并不是同一个人,不过却从未见过对方的生母。
当年他爹林季在外面花天酒地,莫名其妙就带了一个半大孩子回家。
林冬颂的母亲、也就是林季名正言顺的妻子虽然十分恼怒,却也没有迁怒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
但这也不代表母亲能坦然接受一个因为自己丈夫背叛自己产生的产物。
家里的人当时都对尹秋白爱答不理,最后找到了和他一样都还是小孩子的林冬颂。
他扯住林冬颂的衣角,怯生生叫着哥哥。
林冬颂那时候已经是能懂事的年纪。
最开始,他也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弟弟”颇有不满,他怨恨父亲,也怨恨这个给母亲带来痛苦的孩子。
可到了真把那小孩子抱在怀里的瞬间,他又动摇了。弟弟才那么大一点,长辈的恩恩怨怨,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一只浑身泥土,不小心把地毯踩脏了的小猫,被众人围着指责,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是无辜的。
看着弟弟那双单纯的眼睛,林冬颂想。
似乎是察觉到这个家里只有林冬颂会对自己好,林冬颂走到哪,尹秋白都亦步亦趋地跟着,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小男孩多少都有点英雄情结,当时的林冬颂也是。尹秋白这样依赖自己,他就暗暗发誓,自己要保护好弟弟,保护一辈子。
不过他最后也没有履行那个承诺。
林家出事的那年,林家本来想把两个孩子送出国暂避风头。可在去隔壁省机场的路上,他们却出了“车祸”。
雨夜里,他们乘坐的车被后车撞落至高速一侧的陡坡之中,司机被刺破车窗的树枝捅穿了身子,昏死在驾驶座上,他和弟弟在后座,好险没有受什么伤,于是从开着的车窗爬了出去。
即使是夏天,淅淅沥沥的雨浇在身上,还是让人冷得厉害。
雨水混着泥土的腥、也混着鲜血的锈味。
他抱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不停发抖的尹秋白缩在树边。
台风破坏了这段路边上的信号基站,他们联系不上家里的人,黑夜里也看不清附近的路,他们不敢乱走,只能在原地等着救援。
尹秋白紧紧抱着他,用很小的声音说:“哥哥,我害怕。”
弟弟的身体很凉,林冬颂紧紧抱着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对方好受一些,可自己也不过就是半大的小孩,自己的身体也被雨淋透了。
他只能出言安慰对方:“别怕,哥哥在。”
他让尹秋白等等,告诉他,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但比救援先来的,是那些人。
“上面让我们把林家那两孩子带回去,活要抓到人,死了也得把尸体找出来,知道了吗?”
黑暗里,他们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尹秋白抖得更厉害了。
林冬颂又带着他往灌木里缩了缩,用气声再次安慰:“没事的。别怕,别怕……”
虽然这样说着,但林冬颂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那些人很快找到了翻了的车,也看到了车上司机的尸体。
“那两个孩子跑了……”
“应该跑不远,就在附近,找!”
林叶晃动之间,手电筒的光离两人越来越近。
就在林冬颂以为他们马上要被找到的时候,怀里的尹秋白忽然动了。
他忽然一把推开林冬颂,朝着那群人的方向跑了出去。
“有人!是个孩子,往那边跑了!”
“是那边!快追上去!”
林冬颂来不及反应,伸手的时候只摸到尹秋白湿漉漉的衣角。
“秋——”
他想要喊弟弟的名字,却又怕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声音没有成功出口。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越跑越远,把那些人往相反的方向引走,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为什么?
——尹秋白明明那么害怕、他怕疼、也怕黑。却为了让林冬颂不被那些人发现,毅然决然地跑出去、把那些人引开。
林冬颂浑身颤抖,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尹秋白的举动,林冬颂最后确实没被人找到。
他成功被林家送到了国外,从此之后将近十年都再没有听到弟弟的音讯。
这些年为了找尹秋白,林冬颂也尝试过寻找对方的生母。
可林季花天酒地的范围实在是太广阔,林冬颂最后都没能锁定目标。
如今站在对方那个显得枯槁、消瘦的女人的病床前,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是找错了方向。
眼前的女人虽然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却依稀能看出一点和尹秋白相似的眉眼。
她曾经或许也是个漂亮的女人,但绝对没有太好的家室。
林冬颂一直以为尹秋白的母亲会是个有些家室背景的女人,但病床上的女人身上却依稀能看出富家千金身上找不到的、经历过生活磋磨的蹉跎感。
黑发中的银丝、眼角的细纹、手上的茧,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养尊处优的人身上。
林季还真不是东西。
林冬颂在心里冷笑一声,转过头,就对上了徐致的视线。
“林总。”
徐致有些意外自己查房的时候房间里忽然刷新出一个老熟人,说:“你和温钰闵把医院当成旅游景点了?”
“我来看看……尹秋白的母亲。”
徐致皱了皱眉,警惕询问:“你怎么也和尹秋白扯上关系了?”
“……认识。”
温钰闵应该没有多嘴到那么快告诉对方尹秋白是自己弟弟的事情,于是对于这个问题林冬颂只是草草带过:“他什么情况?”
“医生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
徐致再次端起官腔:“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要和温钰闵抢人?”
“不是。”林冬颂脸黑了,犹豫了一下,和对方解释:“尹秋白……是我弟弟。”
徐致猛地抬起头。
半晌,他勾起唇:“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