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眼神满怀期待的眼神,橘猫也凑过来蹭林冬颂裤腿,林冬颂故作凶狠的表情很快就绷不住。
他记得自己拆了一颗糖放入口中。
他不太记得糖果是什么味道的了,大概那种香精调出来的水果糖的味道其实都差不多。
他只记得糖很甜——是从今往后,弟弟离开自己身边的十来年里,再也没有尝到过的甜味。
他再次看向警局内坐着的那个少年。
尹秋白……这个名字,和对方身上的安静内敛让一起他感到陌生。
林冬颂甚至有些无法摆脱的恐惧——他害怕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自己那个曾经那个开朗活泼的弟弟变成了这样。
刚刚撒泼耍赖的张梅醒了,警察已经正常开始审讯工作,出来通知了尹秋白一声。
尹秋白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向警察道歉。
“有需要补充笔录信息吗?”
警察询问。
尹秋白想了想,摇头。
刚才自己已经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讲得差不多了,暂时没有什么别的能作为证据支持的细节补充。
林冬颂这时终于走进来:“行,那既然这样我们这边是不是就可以先离开了?”
警察点头:“后续案情的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电话通知。”
出了警局,尹秋白本来想着掏出手机给温钰闵报个平安,没想到动作很快就被身前的男人打断。
林冬颂的手在尹秋白的肩膀上搭了搭,随后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突兀,于是又收回了手。
他把手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尹秋白:“你午饭吃什么,我请你吧?”
尹秋白一愣,对林冬颂忽如起来的邀约感到讶异。
他猜测对方是处于理解发出的邀请,于是也礼貌的推拒:“不麻烦您。我下午还要去上班,随便吃点就行。”
随便吃怎么行?
林冬颂皱起眉,莫名开始操心。
他看尹秋白的身材,瘦得不行。
平时吃饭是不是没有好好吃?每天都这么随便吗?对亲人的想念化作了无数的担心与操心,在肚子里辗转一圈后却没有出口。
他也知道忽然地表现出亲近太唐突,可他忍不住……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今天就可以把弟弟带回家。
可惜不行。
别说确切的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他也没有把林家那些杂鱼清理干净,没有为弟弟铺出一条平坦的路。
林东颂眼眸微闪。
他忽然又想,尹秋白待人那么有距离感,温钰闵回国才几天?怎么就把人骗到自己家里了?
尹秋白不知道林冬颂在想什么,但对方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的,实在是精彩。
他踟蹰片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拒绝太生硬让对方感觉到不舒服。
正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就看到林冬颂好像是缓过来了。
林冬颂清了清嗓子,表情完全恢复正常。
他主动转移话题:“不方便就算了。对了,你打算去哪,我开了车,送你吧。”
尹秋白想要继续拒绝。
但林冬颂眼神十分认真,显得说一不二,让尹秋白觉得要是自己继续拒绝,可能会落了对方的面子。
他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坏人,心中也隐隐约约不是很想拒绝对方,想要不就顺势答应下来。
不过他还没回答,林冬颂就自顾自地往前走:“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要走几步。”
尹秋白叹了口气,顺势跟上去:“那麻烦您。”
林冬颂人还挺好的,尹秋白想。
跟乔洛桉完全不是一种人,真不像亲兄弟——大概本来也不是。
他跟着林冬颂上车,再次坐在副驾驶上。
林冬颂提醒尹秋白系安全带,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追问尹秋白的住址。
尹秋白报了小区的名字,林冬颂查了导航,开始驾车。
“你刚才说晚上要去上班。”
林冬颂试探着开口:“你没多大吧,这个年纪……不应该还在上大学吗?”
尹秋白总感觉自己最近听到这个问题的频率很高,虽然不太自在,但是解释起来已经顺口不少:“家里人生病,我得照顾。”
听完,林冬颂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默。
不过好在不尴尬。
林冬颂给人的感觉就不像说话多的类型。于是,尹秋白没有继续多嘴,扭过头看向窗外。
车拐过一个路口,林冬颂才继续开口:“当时乔洛桉是不是在那个酒吧里欺负你了……上个星期,Nocturnal Rose那里。”
尹秋白没有想到林冬颂会知道,更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聊到这个话题,尹秋白开始思考要不要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林冬颂乔洛桉的身份存疑的事,但又觉得有些多管闲事,最后决定闭嘴。
林冬颂却顺着话题继续说:“这件事是他有问题,我已经罚过他了,之后有机会领他来跟你道歉。”
“……这倒是不用了。”尹秋白说。
道歉没什么意义,可以的话他并不是很想再见到乔洛桉,毕竟就是想起来这个人都觉得烦。
同时他心中对林冬颂的好感再次提升,觉得对方真是个不错的人。
林冬颂看着尹秋白,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安静、不争不抢,在外面要吃多少亏呢?
他这些年肯定过得不太好吧,林冬颂想。
乔洛桉拿着卡里花不完的钱,和朋友们在酒吧里花天酒地、通宵达旦的时候,尹秋白在干什么呢?
还是在24h营业的便利店的前台收银吗?还是在酒吧里上班?
他会不会觉得辛苦、会不会觉得委屈、会不会因为操心生活睡不着?
如果他没有离开林家,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吗?
那样长大的他是不是就不那么懂事了,而是会耍赖,会撒娇、最知道怎么招人疼?
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很多、很多?
林冬颂都不知道,就像他对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十分陌生一样。
不知不觉,林冬颂的车停在了尹秋白的小区门口。
尹秋白道了谢,准备下车。
林冬颂看着拉开了车门的尹秋白,脑中的思绪千回百转。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在尹秋白下车之前,轻声说:“是你就好了。”
尹秋白没听清楚,转头:“怎么?”
“我是说,”
林冬颂一字一顿:“我的弟弟,是你就好了。”
林冬颂的语气十分认真, 认真得不像是随口一提或者在开玩笑。
尹秋白和他对上视线,好像是被吓到了。
他有几秒钟的怔愣,很快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然后再次转身, 把车门一关,脚步匆匆地往小区里面走。
看着人离开, 林冬颂意识到自己是有些着急冲动,心中升起一些懊悔。
少年单薄的身影在雪中渐渐变小。
直到从车窗的位置望过去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林冬颂才缓缓地移开了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的视线,缓缓开车离开。
老小区进进出出的车不多,这个点地上居然还有一些新雪。脚踩在雪面上咯吱咯吱的, 留下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坑。
听完林冬颂的那句话, 尹秋白觉得自己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虚浮。至于为何如此, 尹秋白自己想不清楚具体缘由,只感觉大脑好像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冻僵,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林冬颂那句话……什么意思?
是在对自己表达友好、是想要暗示自己以及意识到了乔洛桉身份的问题, 还是……还是因为别的?
天上还在飘雪。
雪虽然不大,但尹秋白没打伞, 落在脸上手上化开来还是会冷。
他搓了搓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脸,没有细思, 只想快一些回到家里。
脚步加快了, 他也很快回到了自己家的单元楼下。
屋内的温度要比室外稍微暖上一些。尹秋白松了一口气, 时隔一天重新回到了自己家里, 有种如释重担的轻松感。
正好在他瘫倒在床上的时候,手机响起了收到消息的提示铃。
尹秋白于是坐起来,拿起手机,一边回消息, 一边打算去厨房给自己面。
他一手拆着泡面的包装袋,一手划开手机屏幕,看到居然是温钰闵给他发来的消息。
【W.:情况怎么样?小秋说要去确认的事情确认了吗?】
温钰闵问他。
尹秋白一看到是对方的消息,很快放下了手中的包装袋,腾出两只手来打字。
【秋:基本上已经解决了。】
【秋:是我的舅妈拿了妈妈的镯子。】
【W.:怎么这样】
【W.:那小秋是怎么解决的呢?】
【秋:我报警了。警察已经把人抓起来了。】
【W.:嗯,妥善解决就好,小秋很厉害】
尹秋白感觉自己好像能看到对方在手机另一边弯着眼睛笑的样子。
他本来想要询问一下对方的身体情况,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遇到林冬颂的事情,于是主动和温钰闵提了起来。
【秋:对了,温先生。】
【秋:我遇到您的朋友了。】
【W.:嗯?】
【秋:那个……林先生是您的朋友吧?】
【秋:林冬颂】
【W.:嗯,是认识】
【W.:小秋遇到他了吗?那真是很巧了】
【W.:他就是我和你说在拍卖会拍下那个镯子的朋友】
【秋:是的!非常感谢他的帮助。对了,他把镯子还给我了。】
【秋:不知道后续拍卖会会不会把钱还给他。如果钱追不回来,我会想办法的。】
【W.:没事,小秋不用操心这个。】
【W.:既然是赃物,拍卖会肯定会退钱……这点小秋放心。就算他们不愿意退钱,也不敢惹林家现在明面上的话事人。】
【W.:不过,看小秋的描述,你对林总的印象不错?】
煮面的水烧开了,水壶发出一声清脆咔哒声音,尹秋白暂且放下手机,去给碗里的泡面倒水。
热腾腾的雾气随着滚水一起从壶嘴里冒出。滚水浇在面上,又激起更多的白雾。
尹秋白把泡面盖上,这才拿起手机继续回复温钰闵的消息。
【秋:嗯。感觉林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今天还麻烦他送我回家了。】
【秋:可以拜托温先生替我向他道个谢吗?】
【W.:当然可以。】
【W.:小秋现在在做什么?】
【秋:嗯。现在正在做午饭。】
【W.:午饭吃什么?】
尹秋白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泡面碗,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闲聊了一会,尹秋白的面泡好了。他坐下来开始食用自己这份简单的午餐。一边吃,一边望着阳台上几盆母亲离开之后被他养得半死不活的花开始发呆。
那些花……用半死不活来形容估计都太委婉。
母亲情况还算稳定的时候,很喜欢侍弄那些花。
离开了母亲的照顾,尹秋白忙着打工,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在这些植物上,只是想起来的时候浇浇水,那些娇生惯养的植物早被养得枯一片黄一片,没什么绿植的样子了。
再加上这两天下雪,植物身上盖了一层霜,更是苟延残喘都称不上,估计雪一化就再也长不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那几盆花,尹秋白忽然开始回忆和母亲有关系的事情。
花是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母亲在小区后的菜市场里随便买的,那时候尹秋白八岁,正好也大概是他刚生完病、有记忆的时候的开始。
当时母亲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都不错。很温柔也很勤快,把尹秋白和这几盆植物都照顾得很好。
正好在搬进来不久,尹秋白过了有印象的第一个生日。
八根蜡烛插在六寸的蛋糕上显得有些拥挤,尹秋白被母亲推到蛋糕前,母亲让他许愿。
尹秋白不记得当时自己许了什么愿望。不过吃完蛋糕之后,母亲摸着他的头,说“忘了也好,我们母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可惜,之后的情况远没有预想的那样好。
那些尹秋白忘记了、母亲却还记得的事情,似乎给母亲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最开始,尹秋白只是发现傍晚的时候。母亲频频偷偷摸摸地爬起来,坐在床头小声哭泣。
但到了白天,她依旧是那个温柔的母亲。
于是当时年纪还不大的尹秋白并没有在意。
后来尹秋白上了高中,母亲的状况也逐渐恶化。
她精神状态好像出了问题,整个人都变了。
不再像尹秋白记忆中那样温柔。她开始变得急躁、易怒,有时候甚至不愿意看到尹秋白,和尹秋白对视,她就会开始大吼大叫,用手边能拿起来的一切东西砸尹秋白,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后来尹秋白才知道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出现了问题。
但为了省钱,母亲没有去医院,只是找了个自称专家的医生看病。
母亲不吃正经的药,吃专家给她开的偏方,越吃状态越差。
尹秋白那时候也十多岁了,逐渐开始懂事的年纪。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和母亲商量,希望母亲可以去正经医院看看,不要再吃那种成分不明确的、作用也不一定有的偏方。
但母亲不听他的劝。
她开始更加痴迷于相信那种成分不明的偏方的效用。
她的身体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也变得更加神经兮兮,尹秋白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曾经的样子,母亲好像变成了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人。
尹秋白终于受不了了。于是,趁着母亲不注意,他把母亲的“药”收了起来。
找不到药,母亲焦急地、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圈。
她嘴里喃喃着要吃药。实在找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她转过头喊尹秋白。
“……宝贝,宝贝你看到妈妈的药了吗?”
母亲的双眼通红,看过来的眼神让尹秋白浑身发抖地害怕。
尹秋白猛地摇头,可母亲好像不相信他,开始在他的房间里疯狂地翻找起来。
最终,她在尹秋白的书桌里找到了自己的那瓶药。
“你怎么能把妈妈的药藏起来?”母亲浑身发抖,她看着尹秋白,牙齿都在打颤:“小白,你不是乖孩子,你怎么、怎么能把妈妈的药藏起来?”
那是母亲第一次打尹秋白。
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尹秋白最先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委屈和讶异。
他不知道母亲怎么了。
尹秋白眼角流下的泪水似乎是唤起了母亲的一点神智。
母亲扑过来抱住他,不停地向他道歉。
她说:“对不起,小白,妈妈错了……妈妈明天就去看医生。”
尹秋白不知道最后对方有没有去看医生,又或许她去了,但医院治疗的费用太高,她最后放弃了。
他也不知道母亲后来还有没有再使用那种偏方。
于是就这样,至少明面上他们家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就是尹秋白上了大学,母亲彻底病倒,住进了医院,尹秋白休了学,开始打工赚钱给对方治病。
尹秋白忽然想到什么,拿筷子的手一抖,连着夹起来的面一起掉回到了碗里。
……他想起来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尹家程往杯子里放的那种白色粉末会眼熟了,因为那种东西,和母亲当时食用的那种偏方长得很像。
他的手攥成了拳头,虽然心觉那只是猜测,但浑身依旧在发抖。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了师兄的聊天框。
尹秋白先是发了个消息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这个时间正好在午休,对方显然在线。于是,在询问过对方方不方便接电话之后,他接到了对方主动打过来的电话。
“我正准备联系你。”戚枫洺感慨一声:“你要我帮你检测的东西,这边检测结果刚刚出来。
——这种粉末是一种浓缩的、人工合成的固体enigma信息素,对普通的alpha或者omega会有强烈的催情作用,对beta也会起效。而且这种东西有成瘾性,对腺体的伤害很大,是违禁品。你怎么弄到这种东西的?”
尹秋白一怔,他对enigma这个词有些陌生。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成瘾性……心里那个猜测好像更加确定,尹秋白握紧了拳头。
“无意间遇到的,觉得有些奇怪。”他先是简单解释一句,又询问:“……学长,这种东西如果长期服用的话,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吗?”
“你不会吃了吧?”
戚枫洺皱起眉:“我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肯定会对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特别是你给我的这份样品的浓度,直接食用超过十克,会直接因为无法代谢、身体处于高度亢奋状态而休克死亡。
毕竟真正的enigma的信息素都足够危险,人工合成仿制的危害肯定更高。”
“不……我没吃。”
尹秋白攥着手机的手放松又抓紧:“学长,您可以稍等我一会吗,不挂电话,我去确认一件事情。”
“好。”戚枫洺在电话另一端点头,说:“没事,我正好有空,你慢慢来。”
尹秋白拿起手机。他站了起来,直直走向母亲的房间。
在母亲住院之后,这房间已经空出来很久了。
床铺上的被子被尹秋白收了起来,老旧的木板床上落了一层灰。
如果母亲去医院前还在使用那种偏方,她房间里现在应该还有剩下的,自己或许能找出来去送检。
尹秋白想着,开始翻起母亲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没有,尹秋白又去翻衣柜。
过冬的衣服大部分已经被尹秋白收拾出来送到医院了,剩下一些单薄的夏衣折的整齐放在角落。
他把那些衣服掀起来,看了看,里面没有藏东西,于是他又蹲了下来,弯腰翻找最底下的抽屉。
——果然,他在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装着“药”的小瓶子。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去太久,那里面的粉末有些熔化开了,像是放久了化掉的糖。
他打开瓶子看了看,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母亲当时食用的那种“药”。
正想询问能不能拜托戚枫洺再帮他查一查这东西的成分,刚开了个头,他忽然眼前一花,脚一软就坐倒在地上。
那种令人恐惧的、在上辈子病死之前经常能感受到的熟悉疼痛爬上了beta几乎完全退化的腺体。
“小白?你怎么了?”
尹秋白听到了电话另一端戚枫洺焦急的喊声,可眼皮却沉得要命。
他张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失去了意识。
尹秋白没有失去意识太久。
或许本来是要晕的, 但后颈皮肤下,退化的腺体存在的位置传来的疼痛感太过强烈,硬生生把他即将消散的意识重新拽醒过来。
“小白?你怎么了?”
手机里, 戚枫洺还在喊着他的名字, 听着十分着急:“小白,你再不出声我就要替你打急救电话了?”
尹秋白手撑着地面, 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先抬手,捂住自己如针扎一样不停传来疼痛感的后颈,随后才分出心神,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
戚枫洺还在喊他。似乎是隐约听到这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喊尹秋白的声音更大。
可惜尹秋白虽然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却因为后颈实在是疼得厉害, 大脑无法分神将那些声音处理成可以理解的信息。
于是花了半天, 他也只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好痛。”
尹秋白的声音颤抖,说。
原本戚枫洺正在用午饭,尹秋白那边忽然出现突发情况情况, 他已经焦急的站起来,在餐厅内踱步。
他已经准备按下急救电话的拨通键, 但听到尹秋白这边的动静,手指收了回来。
至少尹秋白现在还有意识, 戚枫洺心里提起的一块大石头稍微落下来一些。
但尹秋白的声音太小, 隔着电话声音又有些失真, 他没有第一时间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什么?”
“我好疼。”
尹秋白的脑内一片混沌, 好像只是无意识地在重复着这两个字。
腺体传来的阵阵痛感对于尹秋白来说,并不是简单的疼。
因为在上辈子的他死于带来这种疼痛的疾病,所以此时,尹秋白疼痛的同时, 感觉到了那种掺杂着痛苦的难受情绪。这让尹秋白感觉自己好像在溺水,有些喘不上气。
同时他的声音也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那样沙哑。
听到这样的声音,戚枫洺呼吸一滞。
他感觉自己紧张得抓手机的手都跟着颤抖,但人却在手机的另一端,他没有办法直接地帮助到对方。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这样才能让自己能够理智地帮助对方处理当前的状况。
他让自己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尽可能清晰、尽可能让尹秋白能够听清楚。
“小白,哪里疼?”戚枫洺问:“你能说清楚自己是哪里不舒服吗?”
浑浑噩噩间,尹秋白能够勉强捕捉到那些从耳旁飘过的字符。
他死死地按住自己后颈那一块皮肤,努力地深呼吸着,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尝试着驱散那种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的痛苦情绪,让自己的思绪回归冷静。
“我、我……”
他磕磕绊绊地说:“好疼……腺体好疼……”
戚枫洺皱起了眉。
学习过的生理知识告诉他,beta的腺体是退化的。就像是人类的阑尾,除非是发生病理性变化,在beta的身上基本上不会有任何的存在感。
但尹秋白却说自己的腺体很疼。
刚才自己似乎听到尹秋白似乎在翻箱倒柜地寻找什么东西。他想起来两人刚才聊过的话题,皱起了眉。
“小白,你身边还有那种类似于人工合成的enigma信息素的药品吗?”
这时候尹秋白也稍微缓过来了一点,他的视线重新在眼前的地面上聚焦。听清楚了对面人的询问之后,盯着被他摔在地上的那个小玻璃瓶子,嗯了一声。
玻璃瓶塞滚到了手边一米开外的地方,装着药的瓶子就在眼前,倾倒在地面上,却因为剩下的量不多了,并没有从瓶口里流出来。
“……应该是。”
“是不是融化了?”戚枫洺皱起眉:“这种物质并不稳定,融化了之后会有挥发性,挥发到空气中可以被人体吸入。”
尹秋白一愣,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后,撑着自己的身子去想要把瓶盖捡起来。他碰到了瓶塞,屏息把药瓶扶正,把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然后去开窗通风。”戚枫洺在另一边提醒。
尹秋白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还有些腿软,一路扶着衣柜走到窗户边上。
窗户的扳手有些生锈,尹秋白稍微废了一些力气才推开一条缝,稍微呼吸了两口室外夹杂着风雪的冷冽空气,感觉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之后,索性直接离开了这个房间。
处理过挥发的气体之后,尹秋白确实觉得自己的状态稍微好了一点,虽然腺体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刺痛,但至少尹秋白的意识已经清醒了不少。
他走到阳台边上,深呼吸一口气,对着电话对面的学长说:“我好些了,抱歉学长,给您添麻烦了。”
戚枫洺一顿,半晌才说:“你没事就好。”
随后,他又补充:“按理来说你不应该对这种东西有那么大的反应。小白,你以前有接触过这种东西吗?”
“没……我不知道。”尹秋白本来想要否认,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八岁之前那段没有记忆的时候,又变得不太肯定了。
戚枫洺稍呼出一口气,说:“最好可以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好,谢谢学长。”尹秋白说。
戚枫洺再次询问对方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被尹秋白拒绝以后,又叮嘱了几句。
挂电话之前,戚枫洺再一次提到了邀请尹秋白来自己实验室的事情。
这次尹秋白说:“我晚些会抽时间过去。”
挂断电话之后,尹秋白没什么力气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颈部的腺体还在隐隐作痛,他犹豫了一下,给自己下午的工作请了假,决定再去医院一趟。
他自己上辈子就是因为腺体的事情去世的,这辈子的一切好不容易步入正轨,他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最后还是会被疾病拖垮,一天的工资和身体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
他在手机上提前挂了号,稍微休息了一会,体力恢复一些之后站了起来,直接去了医院。
今天徐致坐诊,尹秋白理所当然就挂了自己眼熟的医生的号。
在待诊名单上看到尹秋白名字的时候,徐致显得有些惊讶。
尹秋白的名字好听也特别,重名的概率很小。
他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一天之内会遇到对方两次。且尹秋白是beta,怎么会挂自己的号?
难道说是询问母亲的事情吗?但这种情况私下来找自己不就行了?
徐致有些不解,但尹秋白的脸色苍白得不行,他担忧更多,于是轻声询问:“尹先生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尹秋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清嗓子才说:“医生,我后颈……腺体那一块地方很疼。”
“腺体?”徐致蹙起眉:“具体描述一下是什么情况。”
“就是……很疼,针扎一样地疼。”他想了想,上辈子自己的α型的腺体紊乱症是在症状十分明显、辗转许多家医院之后才确诊下来的。
这辈子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相同,但他还是主动和医生提出:“有没有可能是腺体紊乱症?”
“一般情况下beta不会患这种病,”徐致说。
尹秋白又问:“那,接触enigma信息素会对我造成这种影响吗?”
“enigma信息素?”徐致的眉心一跳,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某个人讨厌的嘴脸:“你干什么了,怎么会接触到enigma的信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