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动静肯定会吸引仙府弟子前来,若前辈认为在下言语偏颇,也可交由仙府弟子处理。”
黎采玉正要问战君兰,身后却传来雪如圭的声音,“小四?”
心底一惊,连忙转头看去。
意气风发笑容灿烂的少年又惊又惧,瞳孔不自然放大,他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紧紧咬着唇,直把自己咬出血,面部抽搐,身体僵硬,仿佛坏掉的人偶,止不住痉挛抽搐。
“小四,快呼吸!”雪如圭催促,对方充耳不闻,心神都已经被夺去般,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
无法,抬手在他后背用力一拍,少年这才恢复了通气,可随后大口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的疯狂往外流,糊住视线,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的脑袋就像被什么固定住,一直对着宝月派弟子的方向,不论是僵硬成坏掉的人偶痉挛抽搐,还是大口大口喘息,视线死死锁定住他们,哪怕看不清也不肯移动。
他能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但听不清是谁在叫。
温暖的力量像溪流涌入四肢百骸,驱赶走寒冷僵硬,让身体重新变暖,深入骨髓的惊惧被抚平,重新找回自我意识。
视线渐渐清晰,清冷高洁的仙人正凝眉看他。
小四下意识挤出笑脸,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前辈,这位小友可是身体不适?若您不嫌弃,我们宝月派有擅长医术的弟子,可以为他看看。”
声音钻入小四耳朵,立即产生化学反应,他瞳孔剧烈收缩,肉眼可见的猛然痉挛,哇一声吐了出来。难闻酸臭的味道很快充满周围,惹得宝月派弟子面露厌恶不满之色。
为首之人表情僵了僵,差点没能绷住,“既然小友身体不适,今日不妨到此为止。”
“……骗子……”
小四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很低。
说完后紧紧闭住嘴,似乎怕自己忍不住,用力咬紧嘴唇,一片血肉模糊。
“松口。”雪如圭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松开牙关。
小四委屈,呜咽声从喉咙溢出,像个小狗。
雪如圭顿了顿,收回手指。
呕吐物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残留,空气也恢复清新。
战君兰再次行礼:“师尊,宝月派以收徒的名义哄骗欺辱无辜女孩,弟子实在忍无可忍!”
对面领头男子毫不犹豫反驳,语气毕恭毕敬,“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宝月派向来循规蹈矩,同门之间友爱有加,互相关怀,若有人胆敢欺辱门中女修,绝不轻饶,何况这里是仙府地界,我等仰慕上宗,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还请道友口下留情,莫要辱人宗门清誉,宝月派虽不成器,可也是正经门派,若继续纠缠不休,只能请仙府做主,为我等讨个公道!”
黎采玉了然,“原来是这样。”
“远道而来,又是鸿蒙仙府的地界,身为客人怎么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肆意妄为,这跟当众打人家的脸有何区别。”
眉心金痕闪烁光芒,黎采玉抬手一摄,宝月派为首弟子便落入他手中,掐住脖子举起。
对方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你……怎敢,这可是鸿蒙仙府……”
黎采玉稀奇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没点数吗?居然以为自己是鸿蒙仙府的客人,你们配吗?充其量是一窝跑别人家的蟑螂,打不死,才叫你们圈一块儿图个清净。”
“府主身为自在造化道当世魁首,只有受邀而来的造化道道友才是仙府客人。”
贪狼道跟仙府有个毛线的友好关系啊。
没打死你们是因为人家心疼弟子,实在不愿意让孩子正经事不干每天打蟑螂好吗。
宝月派弟子哗然。
“前辈未免太羞辱人!”对面之中有人义愤填膺, “鸿蒙仙府尚且准许我等在此,外人有何资格擅作主张!便是有错,也该交由仙府处置, 前辈越俎代庖,难道不怕仙府不满!”
身后众人怒气满腹, “没错!”
“前辈执意听信一面之词, 冤枉宝月派,那就请仙府出面主持公道!”
“也叫各派一起评评理!难道不是自在造化道竟连客人都不是,平白矮一截, 叫人羞辱!”
“听闻修自在造化道者往往性情高洁仁善,前辈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伤人,恐难服众!”
听得战君兰颇为忧心, 这其实也是她担心的事情。
如果是在朱雀台, 这种人直接收拾了就是,何必与他们争执,可这里是鸿蒙仙府的地界,而且还在仙府的眼皮底下,暴怒下打上宝月派,又怕过于肆无忌惮会给师尊招惹麻烦。
鸿蒙仙府帮了朱雀台大忙, 不能不顾及对方颜面。
“师尊, 这艘仙舟是仙府特意停放此处招待各派修士, 若是犯了众怒, 闹到府主跟前去, 有点不好交代。我知以府主的能力不用惧怕这些人,仙府也不怕区区乌合之众,只是贸然挑起仙府与各派的矛盾……”后面的话战君兰没有说下去,意思到位。
刚来就激化矛盾, 给主人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不是为客之道。
黎采玉看了看战君兰,决定给她上一课。
弟子们优秀,把朱雀台打理的井井有条,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叫他操心。
到底是在边陲之地呆太久,对这种弯弯绕绕缺乏经验。
“你师兄们都在哪里?叫过来。既然担心府主不高兴,就让府主来评评理好了。”
战君兰愕然,不过没有反驳,毕恭毕敬道:“是,师尊。”
黎采玉随手将宝月派弟子的领头羊扔回去,对面慌忙把人接住,个个怒目而视,他丝毫不以为意,视若无睹。
“小四怎么样?”
雪如圭摸摸少年额头,察觉到他身体还是僵硬的,在金光安抚下情绪平稳恢复,找回神志,可本人依旧是萎靡不振的。十七岁的少年身量不矮,额前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面颊上,仿佛被水淋湿的小狗,颇为可怜。
“是我……身子太弱,承受不住仙人的气息,对不起……”小四苍白着脸,虚弱道歉。
雪如圭不置可否,“能站起来吗?”
“可以……”小四艰难撑起身子,还没站稳,膝盖陡然一软,差点重新跪倒,被雪如圭眼疾手快抓牢,稳住身子。
“谢谢仙人。”
“嗯。”雪如圭一如既往冷淡。
手上扶的很稳,眼睛没有去看小四,只叫了一声,“玉哥。”
黎采玉摆摆手,“行了,别担心。”
“想来府主很快就会到,你们大可以呼朋唤友,把想凑热闹的门派都叫出来。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不怕你们敲锣打鼓找来更多人向府主抗议。想试探鸿蒙仙府底线的别躲在暗处,趁着机会直接探口风,免得一个个毫无自知之明,一口一个叫着让鸿蒙仙府替自己主持公道。”
宝月派为首弟子捂着喉咙,狰狞掐痕触目惊心,艰难咳嗽两声,恨恨道:“前辈这般自信,我们岂会叫您失望!”
人群之中离开好些个,步履匆匆。
黎采玉发出感慨,“果然这才有意思啊,比玩什么都刺激,趁着论道大会还没开始先热热身。道友们对我如此期待,怎么好意思让他们失望,光在大会上吹牛逼多无聊,有点时事新闻当做新话题,大家都开心。”
“玉哥,别过火了。”雪如圭扫视宝月派弟子,眉心金痕闪过光芒,“你在这里直接斩了他们,府主不会说什么。”
反倒是闹得仙舟之上各派围观,府主亲临,才是架在火上烤。
贪狼道是什么德行雪如圭非常了解,别看宝月派现在叫嚣的厉害,只是虚张声势罢了,狐假虎威。
仙府跟这些门派关系冷淡,他们彼此之间也是竞争对手,少了宝月派只会暗暗高兴,并提高警惕,注意别惹朱雀台。
黎采玉笑了,“那显得我多不讲道理啊。”
“鸿蒙仙府帮了我们大忙,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该怎么投桃报李才好。参加论道大会哪里能算是报恩,是鸿蒙仙府有意庇护朱雀台,将我们介绍给其他道友,亲自带着我们融入自在造化道,加强联系,也在告诫贪狼道各派朱雀台是有人罩着的。”
“直到我看见了他们啊,心中顿时一喜,真是刚想睡觉天上掉枕头。”
“知道吗圭圭,太正直的人通常都有个弱点,所以有句话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仙府明明不喜欢贪狼道,却拿出本门的仙舟提供给他们作为落脚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黎采玉环顾四周一眼,意有所指,“里面空间远比外头看到的还要大,这样的宝贝放在仙府里大概也是稀罕玩意儿。”
雪如圭自然知道,也非常理解府主的做法。
因为——
“贪狼道是杀不完的。”
没错,这就是最大的原因。
贪狼道的传播能力实在太强,人们渴望修仙的野心跟欲望是浇不灭的,只要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支持,不论灭多少次都会恢复过来,犹如野草,生生不息。
自在造化道的理念注定仙府培养弟子的成本会很高,不论是从感情方面,还是物质方面。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自己费了大力气培养出的精英弟子,让他们成天活跃在生死线上,跟贪狼道拼死战斗,跟割肉有什么区别。
以贪狼道的数量跟恢复速度,只会把仙府弟子活活累死,往坏里想,说不定还会因此引发大战,生灵涂炭,波及无辜。
而且仙府有意针对贪狼道,难道贪狼道不会自救,坐以待毙吗?
以杀止杀,偏生又是杀不完的,最后只会陷入混乱不休。
既然杀不完,且不符合造化道理念,那就只能从别处下手。
将这些家伙聚集在这里,变相软禁,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总之不准出去惹是生非,敢在外面乱走,就是挑衅鸿蒙仙府的权威。
明知道他们在偷偷挖墙脚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明面上抓不到任何错处就只能算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咄咄逼人,鱼死网破。
黎采玉盯着面前的宝月派弟子,笑容格外有深意,雪如圭同样盯着他们,面无表情。
加上旁若无人的交谈,摆明有坑在等着他们。
宝月派为首弟子不免惴惴不安,可事到临头已经骑虎难下,只有让仙府出面才有他们的存活希望。
咬牙撑了片刻,终究是沉不住气,“前辈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你们所愿,请鸿蒙仙府主持公道啊。”黎采玉气定神闲,“不会是想要反悔吧?愚弄府主可要付出代价。”
对方心一沉,“自是不敢。”
黎采玉:“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寻竹。”
“名字倒是挺雅致,竹乃君子之象,刚柔并济,虚怀若谷。寻竹寓意谦逊,心向光明,跟你实在不般配啊。”说着,黎采玉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扭头去看小四,“坚持不住就去休息,不要勉强。”
小四咬着牙,摇摇头,“我已经没事。”
他抬眼飞快看了看宝月派,垂头遮掩神色,怕控制不住,叫对面之人看见自己眼底的仇恨憎恶。
“我还没有见过仙府的府主,这么大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以后可要跟别人吹嘘吹嘘,我也是见过府主的人。”故作无事,以平日里说话的口吻语气说道。
“那倒确实是,一般人可见不到府主,今天运气很好呢。”黎采玉顺着话题道,没有戳破。
雪如圭看了一眼,也没有戳破。
府主果然没有叫大家等太久,一阵光芒亮起,黎采玉感觉到有吸引力拉扯自己,回神后已经站在一个宽敞的大殿。
这里空间非常宽阔,犹如大型的室内广场,穹顶非常高,能够看见以法术化出的星空。除了宝月派弟子,身穿各色服饰的修士按照门派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发出嗡嗡嗡的议论声。
玄月子坐在高台之上,身边有几个同样身着仙府装束之人,长春子也在。
作为直接起冲突的双方,都在最前方,夹在仙府与众门派之间。
战君兰疾步走过来,姬凌洲、符奕云还有风幸也一起上前,站到黎采玉身后。
“肃静!”
所有人安静下来,随后齐刷刷向玄月子行李,“拜见府主。”
身为鸿蒙仙府的府主,又是当世自在造化道之魁首,这拜礼完全没毛病。
玄月子神色平静,对黎采玉跟雪如圭道:“坐。”
宝月派弟子的面色立马青一阵红一阵,青红交加,尤其是为首的谢寻竹,格外难看。
刚开始就落了下风,仙府若铁了心拉偏架,接下来想要掰回一局更难,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聚集了这么多门派道友,未尝没有赢的机会,只要能在言论上站住跟脚,仙府必定不会众目睽睽之下自打耳光。
谢寻竹毫不犹豫,扑通一下跪倒,“宝月派恳求仙府做主,还请府主为我等主持公道!”
先下手为强!
“自入鸿蒙仙舟, 宝月派一直安分守己,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冒犯之举, 唯恐堕门派名声,惹人耻笑。”
“今日这位前辈的弟子忽然莫名上门阻拦, 口出狂言, 我等实在忍无可忍与其大打出手。宗门名声受辱,若还能无动于衷,与畜生何异, 这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咽得下去!”
“前辈现身后毫不犹豫偏袒弟子,丝毫不将宝月派放在眼里,声称唯有受仙府邀请之人才有资格自称客人!”
谢寻竹双目通红, 言语悲愤, “晚辈斗胆,敢问府主,难道非修自在造化道竟如此下贱,活该任由打杀!?”
身后宝月派弟子也跟着跪在地上,个个面色愤愤不平。
围观各派哗然,立即窃窃私语, 交头接耳, 现场嗡嗡声比之前还要热烈。
“莫非是前来参加鸿蒙仙府此次举办的论道大会?瞧着好面生。”
“听闻自在造化道性情温和不争, 多高洁仁善, 如此轻狂, 着实不像啊。”
“宝月派虽非大门派,规模也不算小,因道统不同便要人家任由打杀,蛮横至极。”
“道友有所不知, 我等刚好就在附近,这场冲突也算看在眼里,宝月派一直据理力争,奈何实力比不上,不得不受此屈辱。”
“差点直接将人掐死。”
窃窃私语,嘀嘀咕咕。
因为不是自在造化道就要被打杀,这些门派都不是,当然不服。
谢寻竹声泪俱下:“还望府主为宝月派主持公道!”
身后宝月派弟子异口同声:“还望府主为宝月派主持公道!”
目光聚集,炙热的好似能够烫伤人,各派修士压下骚动,等鸿蒙仙府的反应。
玄月子神色平静,“黎道友,可有话要说?”
“阿兰,你来说说。”黎采玉不慌不忙。
“是,师尊。”战君兰从他身后走出,站到谢寻竹身侧,她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跟跪倒在地的宝月派弟子形成强烈对比。
先是对府主拱手,言语不卑不亢:“据闻鸿蒙仙舟群英荟萃,来了诸多门派的弟子,在下自小在边陲之地长大,不曾接触东洲繁华之地,心中好奇想来见识见识。”
“正感慨果然名不虚传,鸿蒙仙府当真大气,竟为各派拿出如此恢宏的宝船,忽从楼上坠下一名女子。匆忙间将人接住,发现对方气息虚弱,身体更是孱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面容憔悴不堪,满是疲倦。”
“女子幽幽转醒后,先是一惧,瑟瑟发抖,看清楚我是女修才放松了些,可还是害怕,颤颤巍巍。称自己欣赏窗外风景,不慎跌落,多谢救命之恩。我问对方何门何派,不如送她回去。女子吓得面色煞白,不敢吐出门派名字,惊惧下双眼含泪,恍惚失神,竟因为过于激动再度昏厥过去。”
“本以为是哪个凡人好奇楼上风光,不慎跌落窗户,没想到竟也是门派弟子。恕我直言,如此羸弱单薄,气息奄奄,着实不像是修炼了任何功法的样子。我心中不禁起了疑心,加之对方体弱不堪,便以金光在她体内游走一圈,惊觉女子不但没有任何修为在身,还被掠夺生机,近乎油尽灯枯。”
“在金光温养下女子再次苏醒,我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方痛哭失声,告知自己是宝月派弟子。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正经弟子,自入了宝月派,正经事一件没干。”
说到此处,战君兰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满腔怒火,“她说她是宝月派治下出生,得宗门看中被收为弟子,只是师尊还有师兄弟们从来不教授她任何功法,平日里除了服药,就是与人双修。师尊称她体质绝赞,乃是天生的炉鼎之体,她在宗门唯一的职责就是以先天圣体助宗门提升,他日一飞冲天,也能算她一份功劳。”
“日复一日,身体每况愈下,终于求得师兄念在平日里的情分上带她出宝月派,看一看外头的风景。”
“鸿蒙仙舟富丽堂皇,仙府治下凡人也可安居乐业,与修士和乐融融,此番情境不禁叫她恍惚黯然,靠着窗户看着外头,心中一个念头越来强烈。”
“若她从这里跳下去,来生可否也生在鸿蒙仙府的地界,不求能有仙缘在身,便是当个平头百姓也是好的。”
“自嘲卑贱炉鼎之躯,也有奢念,渴求上苍垂怜。”
“她求我不要将她送回去,师兄们若是知道一定会重重惩罚她,她宁可落在湖里淹死,也不想回宝月派。”
战君兰声音铿锵:“女子言语可怜,可毕竟是一面之词,若是偏听偏信,有违师尊教诲。我将她安置好,亲自找上门,询问宝月派可有一起来的女弟子,想要结交一番。”
“谁知他们矢口否认,称没有女弟子一起前来,我将自己捡到女子的事情与他们说了,他们立即脸色大变,特别是这位宝月派的领头弟子,僵着脸声称是贴身服侍的女婢胡言乱语,莫要放在心上。”
“我道与女子有缘,偏偏就从楼上砸中我,这缘分着实奇妙,不如卖与我,大家交个朋友,也算是一段善缘。这位宝月派弟子坚决不肯,称与那婢女青梅竹马,对方没有修炼天赋,是他不愿看她受凡尘磋磨,以婢女的名义带上宝月派,岂能以此羞辱于她。”
“于是我质问他,既然如此重情重义,为何她的身体近乎油尽灯枯?既然只是婢女,为何身着弟子服饰?”
“既然没有苛待,为何对方从楼上一跃而下,意图求死?”
“之后就打了起来。”
战君兰目光厌恶,冷声道:“口口声声称宗门受辱,当着府主的面却含糊其辞,只会喊冤。是知道牵扯出此事对宝月派不利,只能先下手为强,恶人先告状占据声势?”
谢寻竹涨红了脸,似乎不堪受辱,“她的确是我贴身婢女,撒娇卖痴求着想要一起来,又怜惜她无法拜入宗门当个正经弟子,这才松口,准许穿上门派服饰过个瘾,只一条要求,不能叫旁人看到,只能在屋子里穿。”
“我宝月派是清清白白的正经门派,岂会将提升宗门实力的期盼压在一个炉鼎肩头,简直是失心疯!”
他一针见血指出,犀利道:“阁下既然如此怜惜,为何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掀出她是因为与人双修才会油尽灯枯?难道丝毫不曾考虑过她的声誉跟感受,这等羞辱,若是传入她的耳中,难道不怕她想不开自寻短见?”
战君兰眼神奇怪,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这么有底气,以为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若说出来,必定是心怀不轨。”
她嘲弄道:“犯错的是你们啊,肮脏的也是你们!”
“这里是鸿蒙仙府,女孩子没有不好的名声。”
谢寻竹顿时如遭雷击。
僵硬颤抖的迎上府主,以及鸿蒙仙府其他人的目光,发现果然如此,丝毫没有因为他方才的指责对战君兰生出不好的影响。
身后各派议论纷纷,忽的话峰一转,说起宝月派的无耻下贱,耻与为伍。
谢寻竹脑子转得飞快,仓惶下抓紧最后一个救命稻草,“既是苦主,怎能不在现场!”
他咬牙,“我要与她对峙!”
气氛一下子安静,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府主的反应。
玄月子神色平静,“炉鼎?”
短短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谢寻竹当即瞳孔收缩,面色惨白。
“……是、口误。”
玄月子对身侧的长春子淡淡道:“去给她做个体检。”
长春子毕恭毕敬,“是,师尊。”
战君兰对他作揖,然后走在前头带路。
大殿内安安静静,宝月派弟子皆是汗如雨下,战战兢兢。
没过一会儿,苦主到了。
正如战君兰所说,单薄孱弱的可怜,看上去仿佛能被一阵风吹倒,走路颤颤巍巍,低着头,根本不敢抬起头看别人。
“拜、拜见府主……”声若蚊蝇,细声细气,明显中气不足。
极力低着头,额头碰到地面,双手按在地上,皮肤白皙过头,隐约可见血管,手指很细,手腕也很细。
就像被风吹弯腰的纤细花枝,随时可能折断。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托起。
长春子正色道:“这位姑娘的身体确实是油尽灯枯,被作为炉鼎双修,掠夺了太多生机。”
感受到鸿蒙仙府众人目光,谢寻竹一口咬定,“她就是我的贴身婢女,油尽灯枯之事我并不知情!必定是过于懵懂无知,才叫不知道什么人哄骗了去,这件事我一定会回去查清楚,还她一个公道!”
他大声质问,色厉内茬:“虞心竹,我自认平日里待你不薄,不但带你上山,对你家中父母也多有照料!今日当着府主还有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你到底是宝月派的弟子,还是我的贴身婢女!”
姑娘身体猛然一震,眼泪哗哗往下流,颤抖呜咽,“……我……我是师兄,是主人的婢女……”
雨打娇花,我见犹怜,偏生避不开任何狂风暴雨,只能任由摧残。
她痛苦绝望的垂头,手指用力抠紧,渗出鲜血,“是我痴心妄想……认不清自己身份,我是婢女……”
“我是婢女,我是婢女……”
痛哭失声,涕泪交加。
谢寻竹心底微微松口气,正要开口,却见战君兰冷冷看他,丝毫不见慌张,只有嘲讽讥诮,不由生出不详预感。
战君兰对黎采玉行礼,对雪如圭行礼,然后是玄月子,铿锵道:“今日在这里请大家做个见证,”
“心竹这孩子聪明伶俐,我一看就喜欢,又有这样深厚的缘分,我决定收她做最小的弟子,以后身前也有个伶俐人伺候,承欢膝下。”
黎采玉立马拱火,“这还等什么啊,小姑娘快给你师尊敬茶啊!”
一个茶杯扔出去,战君兰稳稳托住,没有半点洒出来,在虞心竹面前半跪下来,塞到她手里,双手捧着她的手,引导做出奉茶动作。
“说师尊请喝茶!”
虞心竹呆愣,迷迷糊糊:“师尊,请喝茶……”
战君兰几乎是夺过茶杯,一口饮下,“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人反应不及。
不光宝月派弟子呆若木鸡,后面围观各派也都鸦雀无声。
下一秒,战君兰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声泪俱下,“宝月派欺辱晚辈弟子虞心竹,府主要为我做主啊!!!!”
宝月派:“………………”
各派:“………………”
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谢寻竹眼前一黑,哐当一声昏厥过去。
完了!!!!!
这么关键的时刻, 宝月派弟子怎么会让谢寻竹就这样昏厥过去,全都指望他这个领头羊能够舌灿莲花,扭转乾坤呢。
慌忙扑上去, 用力掐人中,生生把人掐醒过来。
谢寻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噩耗, 本也不会昏太久, 痛醒过来只觉得遍体生寒,每个窟窿都在往外冒寒气。
硬着头皮,“她是我的贴身婢女, 你怎么能擅自……”
战君兰冷笑:“不是说你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现在心竹有这么一个好前程, 该为她高兴才是。我瞧着你怎么好似一点都不开心, 反倒是晴天霹雳,生生吓昏过去。”
“莫要以为你那些狡辩之词无人看穿,现在心竹是我弟子,更不容你胡言乱语。”
“人不可能自己变得油尽灯枯!”
谢寻竹面色青白交加,“关于此事,我一定会禀报师尊, 给阁下, 还有仙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随后猛然更换话题, “前辈声称我等未受邀请的门派没资格自称仙府客人, 抬手就是要打要杀!晚辈知晓鸿蒙仙府所修之道与各派不同, 乃是自在造化道,修身养性,极为重视品格情操。”
“前辈这般暴虐无情,语言戾气, 竟是受鸿蒙仙府邀请前来参加论道大会?”
“恕晚辈无礼,实在令晚辈不敢置信!”
果不其然,谢寻竹提起这件事,原本因为虞心竹之事话风变幻,纷纷抨击宝月派,撇清关系的各派都再次沸腾。
虞心竹怎样他们其实都不关心,这件事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
道统之争一直都存在,自在造化道跟贪狼道互相看不顺眼,但大家早就习惯鸿蒙仙府恪守规矩光风霁月,从来不曾说过如此刻薄的话。若是今天当众承认,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得到支持,谢寻竹的胸膛挺起几分,看上去竟颇有几分傲骨在身。
“前辈如此羞辱,我宝月派不服!又将仙舟之上的各派道友置于何地!”
后方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大,渐渐有人声援宝月派。
“我们清寒谷入仙府地界后一直战战兢兢,恪守规矩,生怕冒犯了惹人笑话,上了仙舟后更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横冲直撞。鸿蒙仙府若因为道统不同,便对其他道友这般轻视,未免太伤我清寒谷的心。”
“上玄门也是。自在造化道入门要求太高,并非我不等不想入,而是根本入不了,退而求其次,这才进了其他宗门。仙府因此视我等为蝼蚁,这么多年的憧憬之情终究是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