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浑身一僵。
那片阴影离防护网极近， 看不清形状，仿佛只是顺着河水流动方向，被冲刷到这里的一只塑料袋。
阴影周围笼罩着朦胧不详的黑色，尽管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于眼睛的存在， 但简宁却分明感觉自己正被无数只眼睛注视着。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和防护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简宁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游去。
那片阴影晃动着， 跟随他游到另一边。
他停下。
那片阴影也随之停下。
——这是只异种。
可简宁却没有在它身上看见“种子”。
这是什么东西？
简宁猜测，这片看不清形状的异种会在防护网外面蹲守， 多半是闻见了基地里属于人类的气味， 可是又因为这层防护网的阻挡无法进入基地。
大片阴影紧贴着防护网， 似乎是正盯着他垂涎不已。
简宁扯了扯唇角， 抬手朝它比了个不太礼貌的手势。
他都出不去，这么大的家伙难不成还想钻进来吃他？
别费劲了。
一时间， 他和对面的异种隔着坚固金属铸造的防护网遥遥相望，一个想进来， 一个想出去。
简宁脑海里适时地响起一首《铁窗泪》。
“……”
简宁叹气， 看来他逃离基地的路线又可以划掉一个选项。
他不再理会防护网外的异种， 准备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防护网那头的阴影突然躁动起来。
简宁身形一顿，惊讶地注视着眼前的变化。
庞大的阴影就像是一张原本模糊不清的二维码， 突然散开， 变化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一团团极为微小的黑色雾气铺天盖地地覆盖在防护网上， 像是在防护网外又新增了一层黑暗厚重的屏障。
他靠近了一些，终于看清扒在防护网上的东西，是一只只呈现着半透明颜色的微小生物。
这些东西头顶长着一只鼓胀的圆眼，瞳仁细长， 椭圆的身体后面拖着一只细长的尾巴，外观类似于蝌蚪，仔细看去，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内部都藏着一小团熟悉的黑色雾气——那是异种的“种子”。
简宁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反应过来，先前的阴影根本不是一只异种，而是成千上万只小型异种！
它们半透明的躯体在水下难以看清，而他所能看见的散发出黑色雾气的“种子”，在不久前正以可怕的密度聚集在一起。
于是，在简宁的视线中，刚才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大片看不清形状的黑色阴影。
分开后，这样外表酷似蝌蚪的微型异种纷纷趴在防护网上，尾巴快速摆动，试图从更为细小的网眼中挤过来。
对这些异种来说，它们的身体仍然比精细坚固的网眼要大上不少，可是此刻，它们却不管不顾地挤压着身体，一朵朵难以察觉的血花在水中炸开，异种极强的恢复能力又让它们迅速变回原状。
很快，开始有一只接一只的异种成功挤入了网眼，爆开的身体再次重新组成简单的结构，在恢复行动的第一时间，便迅速朝着简宁的方向游来。
那场面，颇有种小蝌蚪找妈妈的壮观景象。
简宁伸出手，掌心张开，一把捏住一只即将要咬上他手臂的“小蝌蚪”。
“啪叽”一声，随着异种身体彻底碎裂，它们体内的黑雾在接触到简宁手心的一瞬间被他吸收进了身体。
简宁松开手，眼眸微眯，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这些异种体内的“种子”不出意料的力量微弱，远远不能和在海洋中心吃掉的那两只异种比较，但是胜在数量够多。
唔，他正好感觉自己体内的种子最近总是很饿。
现在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都送上门了，他……好像找不到理由拒绝。
简宁眼疾手快，一转头，再次抓住了另外一只靠近他的“小蝌蚪”。
过了一会，被他徒手拍死的“小蝌蚪”数量不少，可是防护网外黑压压的阴影却丝毫没有削弱的趋势。
越来越多的异种钻入网眼，疯狂扑来，简宁两只手掌大小有限，很快忙不过来。
慢点慢点……
他吃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这喂饭的速度啊！
“嘶——”简宁抽了口冷气，已经有几只异种趁他不备，一口咬上了他的身体。
低头一看，眨眼的功夫，几个细小的血窟窿就出现在他的手臂上，那些半透明的异种正试图从咬开的裂口往他的身体里钻。
简宁疼得表情扭曲。
这些小东西虽然攻击力不高，但是架不住数量太多，再继续下去他可就招架不住了。
不再犹豫，简宁迅速拍死几只缠在身体上的异种，转过身，两脚一蹬防护网，借力朝着原路全速返回。
岸边，少年叫来了基地内的护卫队，一脸担忧地望着眼前平缓流淌的河面。
按照少年所说，那名跳河轻生的人已经跳进水里十几分钟了，过了这么久，现在还完全没有从水下浮起的身影，恐怕凶多吉少。
护卫队叹息着，准备好打捞工具，正准备下河时——
突然，一个脑袋从河中冒了出来。
众人一愣。
浮出水面简宁脸色紧迫，丝毫不敢放松，双臂快速摆动，一时间身后水花飞溅。
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游向岸边。
“……”
护卫队员看了看手上的打捞工具，默默放在一旁。
上岸后，简宁大口喘着气。
“快通知沈……”他突然想起沈阎已经离开基地，转口道：“通知杜索上将或者清灭部队的封启队长！”
“有异种从河里游进基地了！”
异种入侵是整个基地的最高级别风险。
沈阎走之前将清灭部队的事暂时交给了封启，很快，封启和杜索分别带着两批人赶到了岸边。
看见简宁时，两人都是十分惊讶。
封启注意到他衣服上晕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凝眉问：“简宁？你怎么在这？是你发现的异种？”
简宁神色紧迫，“是，刚刚我下水……游了一会泳，结果发现水里有异种！”
一旁的少年：“？”
游了一会泳？
谁他妈在水下一游十几分钟不冒头的？
没等几人开口，简宁继续说，“河里有很多异种，它们身体很小，外观有点像蝌蚪？不过比蝌蚪还要小很多，他们在水里的状态很奇怪……先是在一起聚集成一个整体，后来又突然散开了。”
封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应该是群聚类异种。”
前段时间的那次任务，1队就遭遇了大批群聚类异种，他们差点被那群东西咬个半死，还好沈阎收到信号及时过来。
群聚类异种虽然体型小，攻击力有限，但是由于习惯集体捕食，极为难缠，没有几个人可以同时对付几十只还能全身而退。
封启：“大概数量有多少？”
如果达到了几百只的程度，他们必须立刻清理整条河道。
简宁迟疑了下，回想起那团看不清形状的巨大阴影。
已经多到难以估计数量的概念。
他不确定地说：“可能……几万只？唔……几十万只也有可能。”
封启、杜索：“……”
两人脸色难看。
没时间耽搁，杜索打开星脑，语速极快地下达命令：“立刻封锁城中河沿线！通知指挥中心，马上发布高危预警，城中河有异种入侵，让所有人远离河边！”
“工程部，立刻关闭上游闸口！下游闸口及防护网暂时开启！”
“护卫部队，3467队，准备好清淤工具和武器，体外一级防护……”
一连串的命令被一一传达到各个部门，听到是异种入侵的消息，没有人敢有丝毫懈怠。
很快，机械冰冷的提示音响彻在基地的各个角落——
【请在河岸附近的民众立刻远离！请在河岸附近的民众立刻远离！城中河出现水生异种入侵，请勿靠近危险区域！】
上游关闸，下游疏通，大部分在水中的异种都能够顺着河水离开基地，等河流中断后，再让军方的人下河道，在河底的淤泥中清理残存的异种。
这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作。
基地已经连续几年没有过外界异种入侵的迹象，原本经历了昨夜的暴动，基地内的A或O，甚至是Beta都各怀心思，眼下听见基地内的警报，所有人立刻被这条信息转移了注意力。
异种的侵入永远是人类生存的首要威胁。
论坛里再次炸开了锅。
【46L：异种入侵？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为了转移昨晚的事吧。】
【47L：那条河基地不是有做防护吗？异种怎么进来的？】
【48L：军方的人都集中在河边了，护卫部队和清灭部队的人都在，听说是小型异种，估计是从防护网强行钻进来的……】
【49L：啊啊啊救命，水里的东西应该不会爬上岸吧？】
于此同时，飞行器上的沈阎也接到了封启打来的通讯。
听着对面汇报的情况，沈阎神色冰冷。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在他离开基地的时候发生了异种入侵？
沈阎沉思片刻，沉声道：“河道清理的时候我们这边多出点人。杜索手下的士兵都是普通人，感染风险很高，至于其他事情就听杜索安排，另外，城防中心那边也别放松警惕。”
“好，收到。”
在安排好工作后，沈阎没有立刻挂断通讯，而是问起了其他事：“还有一件事，你说，是简宁在河里发现了异种？”
“是，他说他是想去河里游泳……”
这个蹩脚的理由让封启都有些无言以对。
然而对面沉默片刻，却问：“他受伤了吗？”
封启嘴角一抽，迟疑地说：“好像有，他那个时候浑身湿透了，衣服上有血，应该是被那些异种咬了几口。”
沈阎指腹摩挲着手心沾满荔枝味信息素的上衣，呼吸骤然一顿。
被咬了几口？
他记得，简宁是很怕疼的。
先前从海洋基地回来的路上，简宁只是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就疼得满眼泪光。
简宁似乎是为了让他心软，不再追究地询问下去。
简宁以为他没有察觉到那些小动作，可当时的沈阎正处于观察他的状态，简宁身体一切的细微动作都被他收入眼底。
不过最后，简宁的目的也的确达到了，他当时看着那湿润微红的眼尾，暂时放弃了逼问还处于脆弱发情期的Omega。
沈阎看向窗外，思索了几秒，淡声道：“好，我知道了，让他处理好伤口。简宁是高危接触者，先带去研究所隔离，在我回来前，别让他离开研究所。”
简宁身上的疑点并不是第一次暴露，先前那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可以归咎于他自身藏着一些不想向众人说明的秘密，但是根据他的观察，简宁对于基地并没有任何危害的迹象。
可眼下，异种入侵这件事分明和简宁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沈阎无法判断，自己对于简宁的容忍和信任是否是因为此刻的易感期。
但他知道，等基地内入侵的异种清理完毕，基地第一个要审讯的重点对象就是简宁。
即使总指挥会因为他和简宁的关系不使用那些残酷的刑讯手段，但最高决策层的那几人可不会同意。
对于简宁的审讯，只能他亲自来。

河面飞速下降， 转眼间，已经能看见河底一层层深褐色的淤泥。
简宁站在岸边，目光注视着下方藏在淤泥中蠕动的异种。
这群异种的数量远比想象中更多，他只是匆匆一瞥， 就看见淤泥里到处都是黑色雾团。
幸好河边的堤坝有一定的高度， 坡面近乎垂直， 那些异种暂时无法沿着堤坝爬上来。
似乎察觉到他的气息，那些淤泥中的异种又开始躁动起来。
简宁后退几步， 远离了岸边。
封启这时过来， 看了一眼简宁身上晕染的血迹：“你受伤了吧？走， 我带你去军部的医疗室。”
简宁后知后觉地摸了下先前被咬出的几个血窟窿， 那里的皮肤已经一片平滑，根本找不出半丝受伤的痕迹。
他默默将袖口拉紧， 小声说：“应该不用吧……这些伤好像不是很严重。”
封启这次不像平日那么好说话，他注视着面前眼神游离的青年， 叹气道：“简宁， 这是你第二次受到异种的直接攻击， 感染风险很高。根据沈阎的指令，在处理完伤口之后，我会立刻带你去研究所隔离。”
研究所？
简宁微怔。
只是听见这个地方， 简宁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在他心中蔓延。
基地内的研究所他有所耳闻，听说主要是负责异种的相关研究和实验。
他一只异种进了研究所， 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简宁捏紧了手心，眼睫垂落，嗓子发干：“一定要去研究所吗？城防中心的拘留室，或是基地门口的隔离室不行吗？”
封启摇了摇头， “不行。沈阎特地说明，必须是研究所。”
一名随时可能发生异变的高危接触者，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绝对保证基地的安全。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喂，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闻声望去。
是先前在岸边的那名少年。
少年警惕地盯了封启一眼，对简宁说：“我陪你一起去，军部的人基本都是Alpha，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随便编个理由，把你这个Omega偷偷藏起来。”
封启这时才注意到这人。
眼前的少年是基地内一名高层官员的独子。
“俞洋？”他微微一愣，无奈道：“你怎么在这？他是沈上将的伴侣，谁敢做什么？”
“沈上将？”少年惊讶，猛地转过头看向简宁：“你是沈上将的伴侣？”
简宁点头。
少年嘴唇微微一颤，脸上露出深重的恐惧和不安。
“走，我和你一起去医疗室。”
他抿着唇，拉着简宁就往医疗室的方向走。
封启见状，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少年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想对简宁说什么，过了半晌，终于憋出了句话：“我叫俞洋。”
“简宁。”
简宁还在担忧等会要进研究所的事，根本无暇分心。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少年的脸色变得更加纠结。
“你真是沈上将的伴侣？你……你现在还好吗？”
简宁扭头看向一旁的少年，眼中浮现出疑惑：“？”
俞洋舔了下嘴唇，整个人处于一种十分焦虑的状态，他斟酌着语句，说：“你知道……沈上将的精神力暴动吗？两个月前，我接到了一个通知，说是让我去给沈上将安抚精神力。”
“可我当时刚进房间，连他的信息素都还没闻到，就快被他弄死了……沈上将的精神力太可怕了，就像是——”
俞洋顿了顿，试图寻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就像是一场狂躁肆虐的风暴，又像是一场汹涌扑来的海啸，黑暗，疯狂，杀戮……各种可怕的负面情绪掺杂在他的精神力中，稍微一接近，就让人难以呼吸，甚至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被绞得粉碎……”
当时，他几近窒息地瘫坐在门口，远远望见那一双嗜血冰冷的眼瞳根本不像人类，仿佛那时占据着沈阎身体的，是属于别的什么可怕的冷血生物。
回忆起当时的恐惧，俞洋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简宁扯了扯再次上移的袖口，听完俞洋的描述，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沈阎也会有精神力失控的时候吗？这段时间以来，他还从未在沈阎身上见到过俞洋所说的情况。
不过在第一次见到沈阎的时候，他藏在废墟听到外面那些异种的痛苦嘶鸣，还有出去后看见的那些残缺零散的血肉，又的确证明，除了用燃。烧。弹直接击杀异种外，沈阎有时或许会采用一种更加残酷血腥的方式绞杀异种体内的“种子”。
他背后升起一丝寒意，迟疑地说：“沈阎他……经常会精神力暴动吗？我好像还没有帮他安抚过精神力。”
俞洋摇了摇头，说：“我不清楚，但是我是第一个被叫去给沈上将安抚精神力的，失败后，基地应该也没有再安排其他人尝试，可怎么会突然给他……”
安排了一个伴侣。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身旁的简宁，问道：“你怎么会和沈上将结婚的？”
于是，简宁又将自己被包办婚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俞洋的瞳孔因为过于震惊而放大，他发出一声怒骂：“卧槽，这么丧心病狂？我回去就找我爸问问这事！不过，如果之后真的到了需要你安抚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一旦发现沈上将不对劲，就想办法赶快离开，千万别继续待在他面前。”
简宁非常惜命，答应得毫不犹豫。
“不过，你们都是怎么进行精神力安抚的？”简宁有些尴尬地问：“都是……接吻或者上。床吗？”
到基地以来，他一直没怎么接触过其他Omega，他对于Omega所了解的信息，几乎全部是来自于论坛上那些并不完整的科普。
俞洋愣了下，瞪着他说：“当然不是，谁又在造谣啊！那种信息素交换只是安抚的一种方式而已，通常都是些不熟的A和O才会这么做。”
他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不过现在基地里愿意这么做的Omega的确也不少，没有感情的AO，用这种方式安抚确实效果不错。”
俞洋所说的内容完全触碰到了简宁的盲区，他疑惑地问：“那还有什么方式？”
“当Alpha精神力出现异常的时候，只要自己喜欢的Omega在他们身边就是一种安抚方式了呀，A和O越亲近，就越容易安抚。作为伴侣的话，你就想象自家的Alpha是一只不听话发狂的大猫，只要主人摸摸脑袋，挠挠下巴……他们就会慢慢平静下来的。”
“……”
简宁很难想象自己给沈阎摸脑袋和挠下巴的画面。
俞洋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幕，他脸上表情讪讪，“不过沈上将的话，他那种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感情……就连总指挥和他的父子关系也就那样，对他想起作用的话，可能还是得用信息素交换的方式。”
简宁叹气，点头道：“知道了……谢谢。”
很快，几人就到了军部的医疗室。
对于简宁提出要自己上药，封启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简宁从医疗室里出来，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换下，穿上一套新拆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即使穿着病号服，被异种咬伤的简宁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虚弱的症状。
根据封启的观察，他的脸颊反而还莫名有些红润。
直到到达研究所后，一脸不放心的俞洋才停住了脚步。
研究所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进入的。
简宁知道自己这次逃不掉来一趟研究所的命运，一路上跟在封启身后，不断打量着周围的陌生环境。
穿过大厅，在走到一处宽阔的廊道时，简宁突然看见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巨大的容器，每一个容器中都容纳着一只异种。
这些狰狞的怪物佛还处于存活状态，表面坚韧的黑色绒毛根根分明，庞大的躯体以一种暂时凝滞的状态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中。
简宁眼皮一颤，看见身旁容器右下角的标签——
02号实验体。

他眼神扫过右下角的标签，停下脚步。
下一秒，简宁听见前方传来男人愤怒的声音，“研究所的人怎么随便把他们放在这？！”
简宁也随之停下。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眼前的异种， 准确说， 是在观察它腹部的“种子”。
过了几秒， 简宁突然说：“他好像还活着。”
封启愣了下，神色复杂， “嗯， 这是被研究所封存的实验体， 暂时处于休眠状态。”
简宁摇了摇头， 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他。”
简宁定定望着异种体内那团仿佛被冻结住的“种子”， 趋于浓稠的黑色与深灰色之间——
眼前看似狰狞的怪物，似乎还没有完全转变成异种。
眼前的02号实验体浸泡在容器中， 时间停止在彻底完成异变前的某一刻。
即使外形已经面目全非， 看不出半点人类的迹象， 但简宁却觉得，02号的异变程度，或许还没有到达昨夜暴乱时那名白衣男被击杀前的阶段。
甚至， 他怀疑眼前这只怪物， 还存在一些人类的意识。
简宁忍不住问：“这些怪物，都是基地从外面抓回来做实验的吗？”
封启停顿了下， 道：“也不全是，有些是早年在基地里发生的异变。”
封启对此含糊带过。
基地移植“种子”的改造实验绝对不允许向普通民众透露半分消息，所有接触这项实验的人都对此守口如瓶。
移植了异种“种子”的改造者，无疑是人类中的异类， 即使除了第一批实验体，后面的改造者成功率大幅提高，但也极有可能会因为精神力暴动而变成异种。
这个消息一旦曝光，整个基地都可能会陷入动荡和不安。
封启手上的星脑传来一阵刺耳的紧急通讯声。
接通后，那边说，有一名护卫队的士兵在清理时被虫子咬伤，被异种钻进了皮肤。
封启：“受伤的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刚才把虫子弄出来，已经送去医院了，估计内脏……”
封启和星脑那边的队员交谈时，简宁也趁这时间，继续观察起容器中的生物。
他犹豫片刻，缓缓伸出一只手，贴上玻璃，下一刻，那团生长在异种腹部里的“种子”猛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冬眠中的野兽有了苏醒的迹象。
简宁立刻缩回了手。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第一次看清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些东西——
所谓的种子，在那层诡谲浓郁的黑雾包裹下，里面似乎藏匿着一只黑色的细长线虫，和黑雾几乎融为一体。刚才在感觉到他的气息后，那只虫子从黑雾中动作迟钝地支撑起一半身体。
沈阎曾说，研究所的实验结论是，“种子”是让人类发生异变的病毒源。可他看着那只在黑雾中缓慢扭动的细长线虫，分明更像是某种寄生虫之类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一只存活状态下的异种。
先前几次和异种的接触，那些攻击状态下的异种让他根本没空注意这些，其他感染后发生异变的异种也很快被沈阎击杀。
他望向容器玻璃上自己的投影，胸口的黑色雾气十分活跃，吃了一堆小鱼小虾后，此刻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那团黑色雾气中漂浮的几缕猩红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简宁定定看了一会，随后确认，他身体里的“种子”里并没有长那种虫子。
简宁松了口气，不过一想到之前被他吸收进体内的黑雾，心中又生出一股恶寒。
……他之前不会把这些虫子也一起吃了吧？
走廊尽头，一名梳着盘发的女研究员朝两人走了过来。
女研究员冲两人微笑示意。
简宁一怔，也冲女人笑了笑。
这人他见过，之前和沈阎一起回家的那晚，他们坐了同一趟电梯。
女人看着正在忙的封启，温声说：“封队长，沈上将已经和研究所打过招呼了，由我来带他去隔离，你有事的话可以先离开。”
封启动作一顿，看向一旁的青年。
简宁当然没意见，“没问题的，我跟着这位——”他目光落在女人身前的工作牌上，名字后面写着“赵青”两个字，继续说：“赵研究员一起去隔离室就好了。”
女人莞尔一笑，神色温和：“我和简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放心吧。”
封启点了下头，简短交代完最后几句，挂断通讯，凝眉看了一眼身旁的容器。
“这些实验体怎么回事？为什么直接放在外面？”
女研究员表情一愣，眼中浮现出一丝懊恼：“我记得之前已经让人放回去了，他们怎么还没处理，这群家伙，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封启捏了捏眉心，没再浪费时间：“尽快处理吧。”
“放心，我等会就叫人过来把它们搬回冷藏室。”
封启离开后，简宁便跟着赵青往另外一头走去。
研究所冷气十足，这么一会时间，简宁就感觉自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青这时突然开口：“你受伤了吗？我听说，有外部异种入侵基地了。”
赵青看着一旁的青年，一身宽松的病号服看不出下面有什么伤口。
简宁：“……不是很严重，就是稍微咬了一下。”
在研究所这种地方，要是这些研究员一担心，要带自己再去做些什么检测，说不定还真会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赵青：“受到异种的直接撕咬，感染概率很大。”
简宁察觉到，赵青正盯着他，眼神古怪：“你好像……很确定自己不会感染啊。”
简宁呼吸微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比较乐观。”
“是吗？”赵青声音淡淡反问。
简宁不敢再接话。
后面一路沉默。
简宁跟着赵青继续朝前走，乘坐电梯，在负二层停下。
走出电梯，眼前是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头顶和地面都是某种银色的特殊金属，往前望去，一个个独立的透明隔离间交错排列，数量惊人。
一眼望去，就这么一层楼，至少都有数百个隔离间。
简宁的视线环绕了一圈，发现所有隔离间都是空的。
赵青脸上又露出那种温和的笑容，她走到靠中间位置的一处隔离间，转头对简宁说：“就在这里隔离吧。”
简宁看了一眼赵青，似乎女人之前表现出的异样只是他的错觉。
“这里只有我吗？没有其他人……或者异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