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by归我庭柯
归我庭柯  发于:2025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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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牢狱的门还开着,外头的日光洒进来,好像破开了一丝这大牢里的沉朽,江褚寒抱着卫衔雪,从那台阶一步步往外走了出去。
像是一步步走进了明媚里。
江褚寒记着这梦已经三年多了,那梦境太真实,真实得他被些怜悯和愧疚左右了对卫衔雪的态度。
江世子在京城里学了一箩筐的混账性子,除了那些书本上写的圣人君子,几乎没人教过他坦诚相待与真心实意,就这一个梦,他忽然感知了些糊弄人心的下场,但梦醒时分犹如庄周梦蝶,他分不清面前的卫衔雪和梦里那个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撞在一起,江褚寒得到过了一次,这回便也不愿意将这人放开。
夜风缓缓吹了过来,那药包一经打开,里头的细细粉末瞬间随着风吹散进了夜色里,眨眼就没剩了什么。
“三钱三嘛,毒性……”江褚寒说话时舌头碰了下后槽牙,没滋没味的话偏偏给他尝出些莫须有的血腥味了,他沉眼道:“给他换点……”
“……”
雪院的蜡烛还未曾熄灭。
卫衔雪抵在门边,似乎是在赏月,皓月千里,月光洒在庭院的白色石子上,正正如同落了霜雪。
他余光中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北川还未回来吗?”
卫衔雪方才这么一问,外边那道门正正好地嘎吱响了一声,北川进门时手上提了好些东西,似乎都是今日采购的,他没手关门,左右望了两眼,用胳膊肘杵着将门又阖上。
这望过去的目光隔了片枝叶,北川注意不到这边的动静,卫衔雪注视着那人进屋,“让你去查北川可有什么结果?”
降尘正坐在后边翻着本书,“我说殿下,你怎么还看这种……”
他将那书页一扬,《礼记》二字尤为刺眼,卫衔雪带过来的东西几乎都是旁人收拾的,降尘随手一翻就找到点能充乐子的,但他那话方才出口,就见卫衔雪转过来的眼睛眯了一下,他意味不明“嗯?”了一声。
降尘的手立刻就落下了,他阖上书页,赔笑似的,将书往桌下一藏,“殿下说……说北川?”
卫衔雪很轻地笑了一声,整个人都转过来了,他又换语气“嗯”了一声。
降尘后背绷了一下,“北川啊,查过了。”
“他的确是明皇后的人,皇后那一族向来豢养家臣,家臣中只要是生了儿子,第一个孩子就要被送进族中,哪怕侍奉的不是宫里人,也要削了去当太监,用来换得一家的恩宠荣耀,北川就是胡氏长子,那一大家子如今在朝中当了官背靠太子一党,其中还有北川好些功劳。”
“身上背了家族荣宠,自己又被逼无奈。”卫衔雪敛眉道:“他都过得如此凄苦不堪了,也还要舍命替人做事。”
“没办法。”降尘摇了摇头,“说是臣子,也不过是奴才,听了吩咐做事,那一大家的性命都算是捏着别人手里。”
“捏在别人手里……”卫衔雪站在那儿,他将手往屋外伸了一下,月光斜穿朱户,正正落在他的手心,他隔空攥了一下那道月光。
手心里还是空的。
似乎是看了外面的冷月,卫衔雪回首过来的眼里也冷了几分,“这世道如此,人命一物其实荒唐潦草得很,有时候重若千钧,一人可抵万人,有时候又轻贱如同敝履,竟然全都系在别人手里。”
“殿下……”
卫衔雪将手收回来,“你今日盯着北川的时候,可还遇到了鸦青?”
“殿下,殿下怎么知道?”降尘坐那儿挠了挠头,“今日北川去了趟药铺,鸦青跟着后面就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些难看。”
卫衔雪冷冷笑了下,“果然江褚寒早就知道了……”
从前卫衔雪一无所知,遇到圈套时抓住江褚寒这根稻草使劲扑通,谁知推他下水的正有他好大一份功劳,他揣着感谢和恩情与人缠绵悱恻,竟然是一腔真心全喂了狗。
偏他今日还过来装了什么情真意切。
卫衔雪想得有些生气,就说回了北川,“北川有心害我,这条命留到今日,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他走进屋子,朝降尘怀中丢了什么,“我在京城受的气够多了,也该找找别人的麻烦。”
降尘一接,正是那块燕明皇给卫衔雪的令牌。
卫衔雪走过去,将手到桌底,将降尘方才藏的那本书拿过来了,他面不改色地放进衣袖,继续说:“我的场子,总不能都是别人布的局。”

几日之后,便是雪院开府宴的日子。
镇宁侯府早上屋檐上不知哪里来了几只不懂事的乌鸦,叫了几声让人心烦,江世子眼下乌青地起来,叫人拿大棒子赶走了那几只聒噪的鸟儿。
江褚寒也没再回头去睡觉了,他早上没吃,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出来。
“……”鸦青有些认不得自家世子,“世子今日是……”
江褚寒在旁人眼里性子招摇,但一向穿得没什么讲究,比不得那些半路发财的富家子弟用的全是一眼望得到金银的名贵缎子,他觉得那样有些俗气,江世子自以为的器宇不凡,多半还是他这天生的脸与身世彰显出来的。
可他今日也穿了金线织的缎子,侯府里边给世子备了件入宫赴宴的常服,华贵异常,江褚寒觉得现眼,把衣服压了箱底,可他今日竟然穿上了。
江褚寒穿着这衣服倒是不俗气,反而更轻易地从人群里拔出高个来,他拢了拢领口,“换了衣服,自然是要去赴宴。”
“可是世子……”鸦青欲言又止,“雪院那边,未曾送来过请柬……”
“他没送过请柬?”江褚寒拂袖的手一顿,一大早被打扰的怒气又一下冲上了心头,“卫衔雪……”
江褚寒接着冷哼了声,“要什么请柬,本世子这张脸就是请柬。”
晨起的日光洒在江褚寒衣袖上,金线微闪,他走动间浮光跃金似的,“鸦青备车。”
江褚寒昂着首一字一句道:“今日的戏等了这么久,错过了可就亏大发了。”
雪院挂起了绸布,清雅小院添了几分喜气。
卫衔雪在大梁没什么人,院里的人手几乎都是宫里拨的,他端着幅盈盈笑脸在门边晃悠,就算是恪守今日该做的事了。
可他远远就听到了铃铛声,卫衔雪不等江世子的马车拐过弯,转头就进了门,还朝降尘撂了一句,“江褚寒来了,让北川去接接他。”
又没请他,江褚寒还真好意思来。
江世子大驾,惹得众人视线全都聚了过去,可金尊玉贵的世子从马车里出来,只对上了张笑意盈盈的大白脸,北川躬着腰凑上去,“恭迎世子。”
“怎么是你?”江褚寒冷眼一挑,在马车上略微靠了,“你家公子呢?”
北川没怎么见过江褚寒和卫衔雪亲热,还觉得他二人是隔了仇的,他赔笑道:“殿,公子在里头招待客人,就等着世子进去。”
江褚寒冷哼了声,“他等着我?”
“骗我也是要治罪的。”他从上边俯视北川,看得人局促不堪的,才道:“给你机会再说一遍,卫衔雪在何处?”
“……”北川笑脸难继,这会儿才体验出些许卫衔雪难做的艰辛,但他眼眸转了下,似是实诚道:“今日客人众多,公子,公子许是抽不出空来。”
“怎么?”江褚寒从他那话里分辨出几分挑拨离间,也就接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本世子算不得什么尊贵的客人。”
“不敢……奴才不敢。”北川低着头,结巴了两句,“的,的确是公子特意吩咐奴才来招待您的……”
江褚寒冷冷盯着他,却又笑了,“你这倒像是实话。”
“他的确是知道如何恶心我。”江世子从马车上下来了。
早些时日江褚寒就提醒过卫衔雪这个北川不安好心,他开口愿意帮他除掉这人,可卫衔雪没理会他的好意,如今还特地让他来招待自己,怕是早料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一下子恶心了俩人。
卫衔雪啊……
江褚寒甩了下衣袖,“走吧。”
就算没有请柬,江褚寒的大驾也没人敢拦着,鸦青在后边递了份礼的功夫,江世子就已经进了雪院。
他那一身实在太显眼了,简直有些硬让这清雅院子“蓬荜生辉”的意思。
江褚寒觉得自己也怪了解卫衔雪的,这人其实也嘴硬得很,不给人递请柬,倒是给他留了位子,咱们卫公子早知道江世子不可能不来。
可这人也忒没礼貌了,连个面也不在他面前露,简直糟蹋江世子这身镀金的华贵衣衫。
江褚寒等到宴会开场才真的见到了卫衔雪。
卫公子第二回在京城里露了脸,上一回还是祭灵台那事,卫衔雪孤身一人跪拜四方,有人说他为了求得谅解,不过是被逼无奈,也有人的确念及他远在他乡,瘦弱无依,不想再和他无用计较,这人算是无足轻重,可偏偏被许多人记挂着。
卫衔雪在众人注视里敬了酒。
江褚寒喝得没意思,这人侃侃而谈,同人笑的时候似乎学会了什么叫潦草的左右逢源,从前是被关着碰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卫衔雪若真的这般在京城混久了,以那颗生了七窍的玲珑心来活,也不知道今后会变成怎样八面玲珑的模样。
江褚寒盯着他,一杯酒下肚他就能想起年节的酒意,像是把他的酒量都压低了许多,他江世子的肚量其实小得很,还真见不得想要的东西从手里飞出去。
他还是无情地想:这人还是关起来的好。
可惜……
两杯酒的功夫过了江褚寒都没注意,宫里的洪公公已经来了。
江褚寒记得这宴会的流程,刚要倒酒,却有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酒壶挪了下,换了壶不知什么的东西过来,江褚寒不悦抬眼,就看见降尘凑在旁边提起了壶。
“殿下说世子虽然酒量好,但酒喝多了误事。”降尘缓缓倒了一杯,“今日这场合暂且少喝些。”
“你家殿下……”江褚寒的心思里转了好几道,最终盯着那杯子,“他还知道我来了?”
“世子这话说的。”降尘一下笑出了声,“殿下还说世子今日穿得花哨,比御花园的孔雀还显眼,哪能不知道您来了。”
“你……”江褚寒胳膊肘往后搡了一下,“你滚。”
降尘还“哎”了声,“当真是关照,世子今日还是要当角儿的。”
江褚寒敏锐地回头了下,就见降尘已然退到后面去了。
卫衔雪正接了身后北川递过来的酒,他双手捧在手里,“劳烦公公今日跑上一趟,招待不周,还望公公不弃,承下这杯开府宴的酒。”
洪信从宫里出来,是有些渴了,他笑着将拂尘放置一边,“卫公子客气了,陛下特意关照,今日过来讨一杯酒,还算是老奴沾了喜气。”
“公公说笑。”卫衔雪笑得得体,却在酒杯递出去的时候停顿了下。
他这停顿有些突然,旁人的视线都往他身上聚了过去,卫衔雪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公公今日大驾,雪院算是蓬荜生辉,这些年身在宫廷,得了陛下庇佑,思及过往总觉得区区一杯酒不成敬意。”
洪信一点诧异化作了笑,“卫公子有心,奴才回宫,定然代为转达陛下。”
卫衔雪伸手去将自己方才喝过的酒杯端起来了,“一两句的谢言倒显得不似真心,既是要敬酒,我当先干为敬。”
他两手端着杯子,将原本要递给洪信的那杯酒倒进了自己的杯盏里,“卫衔雪自罚三杯,以全心意。”
说完卫衔雪抬起手,正要将那酒喝下去。
席面间却有人出了声:“卫衔雪——”
江褚寒这话语气干脆,像是拦人,他靠在椅背上,颔起首来有些拿眼底看人的意思,“你这是,要喝了洪公公这杯酒。”
他盯着卫衔雪手中杯盏,又像是看他的手指节分明。
卫衔雪喝酒的动作停下,有些不明白地偏身面向席间,“世子……”
“世子怕是误会了。”卫衔雪垂下眼,便是带了些和顺的委屈,“这杯酒不过是想答谢,并无其他僭越的意思。”
“你倒是会给自己冠帽子。”江褚寒挪了下视线,扫了一眼后面神色有异的北川。
洪信脸上的笑凝了一下,这两人……
洪公公知晓的事情多,这俩人从前应当是上过一条船的,如今这模样像是江褚寒转头踢了人,话里有些为难似的。
“世子今日竟是有空大驾。”洪信有心解围,便朝席间走了两步。
江褚寒轻笑了声,“洪公公都来了,褚寒怎么敢托大,何况喝酒的场合。”
他摸着酒壶,将壶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倒了杯出来,“卫公子有心敬酒,本世子这里也有一杯,你可要一道尝尝?”
“世子的酒……”卫衔雪正要跟着洪信往席间走,却不想后背被人抓住了衣袖。
“殿……公……”北川咬着唇,目光故意不看卫衔雪手里的酒杯。
“嗯?”卫衔雪只轻轻一声,他往前一步衣袖就从他手里脱了,他继续对着席间,“世子好意,不当推辞。”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碰了一碰,江褚寒还不禁含笑了半分。
卫衔雪脸上倒是平静的,他端着那杯酒在洪信身边停下,“多谢公公执言。”
洪信看多了人,觉得这卫衔雪还算是个没什么城府的,自然不可能和他计较,他摇了下头,“卫公子客气。”
卫衔雪还是将杯子举了,“那世子觉得这杯酒,我该不该喝?”
洪信的那杯酒……江褚寒的目光定在上边,他眯了眯眼,却没有答话。
卫衔雪便什么也没说,当即将酒饮下了。
江褚寒将手攥在了身后。
这杯酒的时间竟算得上有些漫长,卫衔雪垂下酒杯时往里头看了一眼,似乎是长舒了口气。
看他面色如常,江褚寒才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在座中冷冷“哼”了一声,又把面前的杯盏推了一下,“还有一杯。”
卫衔雪听话地过去了,他众目睽睽下笑意消减不了,温声道:“特意给世子备的,看来没合上世子的心意。”
江褚寒低头一眼,一字一句:“你自己试试。”
那杯压根不是酒,卫衔雪觉得江世子火气旺,给他拿点药材泡了水,凑近点就能闻见腥气冲天的,让人一闻连醉意都能消下去。
卫衔雪笑了,他伸出了手,端杯的动作弯腰向前,离江褚寒还近了些。
江褚寒故意地探了半分身子,在他往前时与他眉眼对上了,江褚寒声音极轻:“你今日是唱的什么戏?”
卫衔雪嘴角勾起,眉间却皱了一下,他张开口,嘴里露了个囫囵的“你”字轮廓。
他是想说“你猜”,可他喉间接着咳了一声,往前伸的手才沾了下杯子,立刻往下按住了桌,那酒杯被他不小心碰翻了,里头的水全洒出来滚了下去。
“你……”江褚寒猜他躲酒的念头飘了一瞬,那杯里的水顺着桌角流下来,差点沾湿了江褚寒的衣角,可卫衔雪一整只手都湿了。
江褚寒立刻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面前的卫衔雪整个身子都似乎僵了一下,几乎全在靠着那只手撑着。
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江褚寒看了眼卫衔雪放在那儿的酒杯,“卫衔雪,你……”
他话音刚落,卫衔雪的腰往下一沉,他整张脸都低下去掩住了表情,一口鲜血却是当即在他桌前吐了出来。
酒菜间的血红得到了扎眼的地步,“你……”
江褚寒始料未及似的,他手却是先动了,桌上的桌布被他瞬间掀起,拖拽间满桌的酒菜全被他掀翻落往地上,杯盏破碎的声音惊住了宴席上的每一个人,卫衔雪接着就往桌上倒了下去。
“卫衔雪——”江褚寒脑子里竟然懵了一瞬,他在一句“不可能”之间伸出手,往下就去探卫衔雪的鼻息。
人还活着……
似是往事在脑海里翻涌,江褚寒接着就拿过方才卫衔雪喝过的酒杯,他往上嗅了一下,那杯子里掺的味道被酒味掩盖住了,却依旧丝丝透出些香甜的端倪。
可他分明……
江褚寒气恼方才未曾拦他喝酒,但这酒里怎么可能真的有毒?
江世子那动作下,周遭观察的动静跟着那杯碗摔地间更加喧嚣起来——
“他方才……不过是喝了盏酒,怎么人就……”
“那酒中可是……可是有毒?”
“但那酒不是要给洪公公的吗?”
洪信在众人注视间有些后怕地过去查看,才接着有人说:“那递酒的人是……”
江褚寒的目光冷冰冰地盯上了北川。
北川望着卫衔雪的后背一脸惊恐,对这情形始料未及似的,“不,不是……不是我……”
众多的目光往他身上一压,北川跟着就趔趄往后退了一步,谁知他身后站着降尘,降尘抬腿对他屁股就是一脚,一下就踢得北川往前栽在地上。
江褚寒盯着北川之余,视线还扫了眼降尘,那小侍卫看卫衔雪的眼神是一脸心疼,可他借着众人不察,往后离开的背影正正被江褚寒一眼抓住了。
江褚寒似乎粗糙地明白了些什么,往下又看了眼昏迷的卫衔雪。
接着江世子捏着边上酒杯就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杯盏几乎碎成了渣,他在一片噤声里寒声道:“鸦青。”
“把场子清了。”

第45章 :处置
众目睽睽之下,江褚寒一把揽过了昏在桌上的卫衔雪,他面向众人,抬高了声:“今日的酒招待不周,诸位也就不必喝下去了,邱太医可来了?”
邱怀远是个好心肠,从前在深宫里还给卫衔雪看过病,他得了帖子过来喝酒,不想还有活计上身,他站起来抖了抖衣袖,“世子……”
江褚寒瞥了他一眼,抱着人就往内院去了。
宴席上动静又起,洪信走过去拿起拂尘,有些后怕似地绕开了北川,他盯着那地上的碎酒杯,召来跟着的两个小太监耳语了什么,随后才脸色恢复了些。
今日过来的人也算有头有脸,哪怕传出去流言也是拦不住的事,江褚寒没那么大权势把谁都羁了,这时候不相关的人只能先请了出去,鸦青喊人押了北川,接着向跟来的两个侯府侍卫吩咐了些事。
紧接着众人散去,两路人马分别从雪院出去,似是把消息传向何方。
洪信在生死关头偏生胆子小,他捏着拂尘看人绑了北川,又给人堵好了嘴,才放心地顺了口气,“可别让这人死了,今日这事得清清楚楚地查明白了!”
“公公受惊。”鸦青过去抱了下拳,“事发突然,如今世子照看雪院,只能劳烦公公入宫,将事情明言了。”
这事情肯定是要上达天听的,投毒的情形可算明显,而且那酒本来要毒害的分明是洪信,若非卫衔雪喝了,现如今倒在这儿的就是陛下派来传旨的使臣,怎么大动干戈都不算过分。
但洪信不是个好糊弄的,方才被卫衔雪那一下吓得后怕,这会儿一想还是察觉出不对劲,他围着北川打量,“这人从前见过,他不是宫里人,应当是跟着卫公子从燕国来的。”
“可他一个燕国人……”洪信回身过来托了下鸦青的手,“怎的瞒着自家殿下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许是……有人要陷害卫公子。”鸦青沉着眼,“此事尚待追究,不敢妄下定论,之后的事劳烦公公,鸦青且先告退。”
陷害……洪信甩了下拂尘,也暂且把怀疑压下了,他略微装了点笑在脸上,“世子那边……”
鸦青朝他拜了个礼,“世子方才念及人命关天,怠慢公公,洪公公若是还有什么要事,鸦青定代为转达。”
“鸦青大人这就说笑了。”洪信复了从前的模样,拈起袖口的帕子往额头擦了一下,“咱们做奴才的不过听个嘴,照做就是,今日出了事搅了宴会,交差还是个烫手的芋头,世子今日碰巧在场,这一茬怕是又得接过去了。”
“既有世子在场。”洪信示意两边跟上,退后有了离去的意思,“在此耽搁也是误事,咱家就先回宫。”
等送走了洪信,鸦青才往后院去找自家世子。
雪院赐给卫衔雪一人独居,并不是个很大的宅子,这一日装灯结彩地挂了绸布,反倒失了雪院之景的雅致。
但来的几个粗人没一个仔细看了的。
江世子对着那茂盛的海棠花树站着,半点看景致的心情也没有,屋里太医邱怀远诊治着情况,江褚寒没杵在里边碍事。
他心绪有些杂乱,卫衔雪这人怪得很,闯祸找麻烦的事情无师自通,怎么在宫里关了这么些年也学不会“老实”二字如何写,他像是只要是和自己碰上,什么伤痛灾祸都要降到头上——其中几分算是意外江褚寒也说不清楚。
但今天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意外。
鸦青过来还未开口,江褚寒就生硬直接地开始吩咐,“几件事。”
他偏了下眼,“那个北川人可拿了?”
鸦青道:“人已经抓了。”
“人先关起了,别让人死了,还得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也别……”江褚寒敛了下眉,“也别交给刑部。”
这事情当着洪信和江褚寒的面出了,想来就算江褚寒没召唤,一会儿刑部的人自己闻着味儿就来了。
“去大理寺一趟。”江褚寒手里揪了片院子里的草叶,被他指甲截成了两半,他沉声道:“找汪帆直,让大理寺把这案子抢过去,弄明白始末之前,刑部别想把这事沾上。”
印象里刑部做的那些事,江褚寒可记得清清楚楚。
鸦青只领了旨,“是。”
“还有一事。”江褚寒似乎沉声呼了口气,他往后边的屋子望了眼,“卫衔雪这府里……”
他脸色一沉,“他这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找的,宫里头派的除了眼线能有几个真心伺候的,原本的人全遣出去,从侯府里叫些侍卫家丁和丫鬟过来,今后就来这里伺候。”
“……”江褚寒又道:“丫鬟就别叫了。”
“是……”
时辰刚过了午后,这一日晨起就暖阳和煦,这会儿却不知何处飘来片云彩,短暂地遮了下太阳,午后无风,空气里有些发闷似的。
“鸦青。”江褚寒望着庭院,声音低了些,“那药……你当真换了吗?”
“世子明鉴。”这事当不得玩笑,鸦青揖起手,“绝如那日世子所言,换掉了北川手里的药。”
那夜江褚寒的头被凉风吹得清醒,他在满腔的气恼与欲望里分辨思绪,嘴里的血腥味淡得如同是从记忆里来的,卫衔雪的好几张脸都浮上了心头。
最终还是从那些清晰的梦境里找回几分以己度人的冷静,将其好好地放在卫衔雪身上量了一量。
江褚寒对着夜色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北川心里没安什么好心,你去把他手里的药换了,找些差不多的,没毒的就行。”
鸦青听了旨,前去将北川那日买的三钱三换成了无毒的药粉。
所以到了今日,江褚寒知道鸦青把药换了,他就是确信鸦青把药换了,才没拦着卫衔雪喝那杯酒,可他喝了那酒……
猜测在心底头晃荡,江褚寒虽是下不了定论,心里的烦闷已经横生出了满腔的枝叶,气得他现在就想找卫衔雪分辨明白。
四周没起风,树梢却忽然晃动了几下,本就波澜不平,这点涟漪挑得江世子心里愈发发了洪水,他拔过鸦青腰间的长刀,对着那树梢就横刀甩了过去。
刀身沉沉一声便是入木三分,谁人不认江世子一句天生神力,那树猛然地晃了一下,一大根树枝吱哑响了两声,接着就缓缓从那树梢上折断下来。
本是造景的树生生折了脖子,秃了一半,没了树叶掩盖,直接露出了那树梢上边趴的人——降尘躲着那刀,偏着腰挂在树上,给人撞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世子火气也太大了。”降尘道:“这树殿下可是很喜欢的。”
江褚寒混账地盯着那人,一腔的气恼像是想找个发泄的口子,“降尘……”
“忘了他了。”江褚寒冷冷地说:“抓了锁起来。”
卫衔雪如今的软肋,他也就能挑出来这点了。
不一会儿邱太医从屋里出来,屋外站着的也就江褚寒一人,他踌躇半分,“世子……”
邱怀远从前给卫衔雪治过伤,邱太医世代从医,牌匾上挂的就是“医者仁心”四字,第一回见到卫衔雪的时候,也没管他是什么燕国质子的身份,提着药箱就去了乌宁殿。
其实他是懂举国上下的愤懑不平的,可他看到卫衔雪的时候,发觉他一个羸弱幼子,承担如此的重责多少有些不公,随后才知道,他那一身的伤,都是从江褚寒那镇宁侯府里抬出来的。
方才见这两人在宴席上说话,卫衔雪不改谦卑,江褚寒却是挑刺似的,邱怀远还是觉得江褚寒怕是讨厌这人,这会儿站在外边……
他是想听人有事还是没事?
“邱太医仁心妙手。”江褚寒皱着眉过来,“里头那人现如今什么情况?”
“这……”邱怀远欲言又止。
医者三缄其口,一般都是要不行了,江褚寒脸色更沉了分,“这人到底怎么样了?”
“人……”邱怀远“哎”了声,“这人没什么大碍。”
江褚寒呼了口气,“没什么事你支支吾吾……他到底吃了什么?”
邱怀远猜不透世子的心思,干脆实话实说,“中了些毒,毒性不算太强,吐血昏迷一阵,解了毒就好,就是有些伤元气,怕是得好生养养。”
江褚寒沉着眼,“嗯”了一声。
他许久才道:“劳烦太医。”
江褚寒望了眼屋里,“今日本是宴席,算是叨扰了,他的病情看过,耽误了时辰,若是太医回去不便,我让人用我的马车送邱太医回去。”
邱怀远不想寒世子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他揖着手,“不敢劳烦世子,但今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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