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对年轻的记者道:“去帮我倒两杯茶过来,一杯浓的,一杯……一杯正常就好。”
“哎,好!”
年轻记者难得见到主编在写稿的时候被打搅还没发大火,应了一声,赶紧泡茶去了。
临走前,又瞧了阿笙好几眼。
这位吉祥居的掌柜的到底什么来头哇?
罗主编又是专门给人写稿子介绍人家的饭馆,这会儿待人还这般客气。
阿笙忙摇着头,他将手从罗主编手中抽出,笑了笑,“没事的。倒是我,打扰了您工作……”
意识到对方可能瞧不懂自己的手势,阿笙指了指里头的纸跟笔,又坐了写字的动作,意思是可否方便借他纸笔写字。
罗有光连蒙带猜,瞧懂了,“您请,您请——”
阿笙便走进主编办公室。
罗有光的办公室里,满是烟味,办公桌上,还全是揉皱的纸团。
“用,用这张吧……”
平日里,有访客过来,对于散乱的办公环境,罗有光从未觉着不好意思。
今日倒觉得有些许窘迫。
他给阿笙抽了一张纸,递过去,才发现这张写过了,只得又重新递了一张。
倒是阿笙,他方才粗略地瞥了眼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微微睁圆了眼睛。
刚好罗有光重新递纸过来,阿笙接过,在纸上写下——
“您想要采访抱石老人?”
“嗯?你怎么知……”
罗有光瞧过阿笙递过来的字条,话问到一半,忽地瞥见自己另一只手上拿的稿纸上的字,他叹了口气,“害。我说呢,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儿的?
是,最近想做一个北城画坛名人的系列专题报道。这名单上的先生我此前都采访过,也都有交情。唯独这抱石老人,没见过面。我上他家去过,去了好两三回,都没碰到人,连人现在是不是在北城都不知道。瞧我,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谈起工作上的事情,罗有光一下子没能刹住车,意识到有些失礼,便从桌上拿了本子,随意地将手中的稿纸给压下面。
阿笙恍然。
原来是想要采访老师做系列访谈啊。
因着小毛同豆豆暂时都在店里帮他的忙,开春以后,老师又给小石头安排进了学堂学习,他老人家自己则拿着画板,到处去写生,白天家里是没人。
“罗先生……”
年轻的记者手里头端着两杯茶,站在门口,哪怕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愣是没敢进来,活似这办公室里头有吃人的野兽似的。
罗有光朝门口看了一眼,“喔,进来吧。有劳,搁桌上就行。”
“哎。”年轻的记者应了一声,将两杯茶放桌上。
罗有光端起茶喝了一口,对对方道:“辛苦了,你也在忙你自个儿的事情去吧。”
闻言,记者忙不迭地走了。
记者出去后,罗有光对阿笙比了比办公桌前的椅子,“请吃茶。甭客气。坐吧,我们两个都坐着说?”
阿笙比了谢谢,这才接过茶杯,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罗有光手里端着茶杯,他看着阿笙,“小兄弟,你此番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忙要我帮?”
阿笙忙将手里的茶杯给放桌上,他从袖子里,抽出自己是事先备好的纸张,递给罗有光。
罗有光将茶杯给暂时放桌上,他将信笺打开,看过阿笙的信,抬起头,有些意外,“你想要请我吃饭?”
阿笙点了点头,他拿过桌上的纸笔,在纸条上写,“不知道先生是否有空?”
罗有光将手一摆,爽利地道:“用不着。上一回我在你们店里白吃白喝,我写文章是还给你人情。不瞒你小兄弟,那日我其实心里头有些不得意,这个月的薪酬又那会儿又还没发。
可我这个人又实在嗜吃。去了好几家饭馆,都被轰了出来,只你没赶我。没赶我不说,还请我吃了顿饱饭。我只是写几个字,没花一文钱,你不必回请我。”
阿笙在客人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罗先生的事,知晓这位是个不拘小节的,对于罗先生的回应倒是并没有太过意外。
“罗先生您太过自谦了。您的那篇文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请您吃饭。另外,我最近在学做一品锅,也想请罗先生帮我品鉴,品鉴。不知道阿笙是否有这个荣幸?”
阿笙将写好的字条,两只手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罗有光一瞧见字条上“一品锅”这三个字,便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一品锅啊……那可太香了!
咬咬牙,罗有光还是给回绝了,“不行。你看我,你看我这稿子还没着落呢,我到现在都还没见着那位抱石老人。马上就要到截稿日期了。希望你能够见谅。”实在是没时间也没心情外出去吃饭。
其实,也不是非采访抱石老人不可,完全可以找别的先生凑数,写一篇,交上去。可别的画坛大家,他先前已然采访过,总不能拿过去的稿件汇总,刊登那么一篇。
另外,抱石老人在此前尚未接过任何人的采访,他若是能够将人给碰着,那他可就是独家,意义自是非比寻常。再一个,他自己也十分喜欢抱石老人的画!倘若能够亲眼见到抱石老人,同他进行书画上的交流,那他人生的憾事可真就又少了一桩了!
阿笙在纸条上写,“我可以帮您。”
罗有光瞧过阿笙纸条上的字,苦笑道:“你帮我?你可以怎帮我?”
阿笙认真地在纸条上回:“我替您问问老师,看他愿不愿意接受您的采访。他人还在北城,只是我现在都在吉祥居,他老人家又喜欢外出写生,所以白天屋子才总是没人。”
罗有光微张着嘴,一个劲地盯着阿笙看了好半晌。
忽地,他拿起手中的纸条,指着纸条上的字,问阿笙,“你,你这字条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你识得抱石老人?你是他的学生?”
阿笙点点头,“嗯。我替您问问老师,不管老师答不答应,还请您能抽空来一趟吉祥居,我请您吃饭,行么?”
“天爷!你还请我吃饭!只要你引荐我同抱石老人认识,什么抽空去一趟吉祥居,你让我住吉祥居都成!!”罗有光激动地语无伦次。
他双手放在阿笙的肩上,他的眼底迸发出热切的光,“咱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令师?现在,现在方便吗?我这边随时都可以走!”
罗主编这动作来得突然,语气又激动,阿笙险些被吓一跳。
他想了想,比划着,“今天师父未必在家,等我晚上回去先问问他。明天我再派人来传口信?”
罗有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抱歉啊。我瞧不懂……您写字儿,写字儿。”
阿笙便将自己方才比划的内容,写在纸上。
罗有光瞧过后,立即把头一点,“成!成!你现在是回吉祥居?要不然,我现在就跟你回吉祥居……”
阿笙眨了眨眼,“晚上我很晚才回去,便是您同我回去,师父也已经歇下了。”
罗有光看过阿笙的字条,他没想到阿笙竟是轻易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他悻悻然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片刻,起身拱手作揖,“那行。那你回去后,还请务必替我说项说项。”
阿笙连忙回礼,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将话给带到。
当天晚上,谢放约了人在吉祥居谈事情。
客人走后,谢放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阿笙的休息室等他。
阿笙听闻二爷在休息室等他,当时厨房不忙,将后厨交给帮厨之后,便也抽空回了休息室。
“这个点,忙完了?”
谢放坐在躺椅上休息,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见到阿笙,很是有些惊讶。
他方才进来时,还听见几个包间有客人说话的声音,按说阿笙这个时候应该在后厨忙。
阿笙比划着,“菜都已经上齐了的,由陶叔帮忙看着呢,若是有情况,陶叔会进来喊我的。”
注意到自己方才进来时,二爷是闭着眼,躺在躺椅上,阿笙走上前,他微微蹲在二爷面前,眼神关切,“二爷可是累了?”
谢放坐起身,他轻捏了下阿笙的脸,“我一个来吃饭的,有什么可累的?倒是你,这几日都消瘦了一些,我知晓新店开张,你想要努力些,将吉祥居的口碑打出去。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
阿笙笑着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不累。”生意红火才好呢。要是当真在北城站稳了脚跟,爹爹跟师父该多替他开心!
谢放见他笑得这般招人,拉过他的手,手臂稍微带了些许力道,搂着阿笙坐他身前,鼻尖轻蹭他的脖颈,“有时候,我真想将你拘在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我身边陪着,不管是吃饭、睡觉,形影不离。
可是理智告诉我,倘若当真是为了你好,便该予你更广阔的天地。但是如今我们见面的时间,竟没有比在符城时多多少,又不甘心。患得患失,倒是叫我自己都有些瞧不起我自己了。”
上一世,阿笙便是无论吃饭、睡觉,都围在他的身边。
他哪里忍心还叫阿笙这般磋磨自己,只为陪着他,阿笙该有他自己的天地。
阿笙是头一回,听二爷说这样的话。
阿笙的心跳得极快,他从来不知道,二爷是这般想的。
阿笙低下脑袋,他红着脸颊,伸手去牵二爷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掌心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
阿笙缓缓地仰起脸,耳尖通红,“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想粘着二爷,围着二爷哪儿都不去,原来二爷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我……我很高兴。”
只是转念一想,二爷这般厉害,他也得成为称得上二爷的人才行。
所以,得好好努力才是。
谢放望着他,“当真?你也曾同我有过一样的想法?”
倒不是谢放对自己没信心,实在是阿笙从未粘过他,以至于这会让听了阿笙的话,倒是疑心阿笙是不是纯粹是为了哄他开心呢。
二爷问得这般傻气,叫阿笙轻扬了唇角,笑弯了一双眉眼。
“对了,白天我去报社找罗先生了。”
阿笙白天去了报社,见了罗先生,罗先生答应来吉祥居吃饭的事情,同二爷提了提。自然,也提了罗先生刚好要采访老师那一桩巧合的事。
“你将方才的那句话,再比划一遍给我瞧瞧。”
是他方才的手势,二爷没瞧懂么?
阿笙便又将方才的那句给划了一遍。
谢放环过他的腰身,唇瓣贴着阿笙的耳朵,微吐着热气“不是这一句,是你先前说,你也想过,粘着我,哪儿也不去。你想象中,我们是怎么黏在一块的,嗯?”
他的耳尖红透,连脑袋都几乎埋在二爷胸口。
知晓阿笙脸皮薄,谢放自是没为难他,只是静静地将人搂着,感受此刻难得的平静同温存。
阿笙亦是将脑袋静静地轻靠在二爷的肩上,闭上眼……
要是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第二日,阿笙同往常一样,八点多来店里。
走到胡同口,隐隐瞧见店门口蹲着一个人,对方低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吃着手里头的肉包跟油条,这副架势,像是已经饿了大半个月。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啊?哪有人一大早蹲人店门口的,这还让人做不做生意了?阿笙少爷,您等会儿,我上前说说去。”就算是无家可归,暂时没有地方去,也不能堵人大门口啊!
豆豆同小毛跟着阿笙一块出的门,小毛瞧见有人蹲在店门口,伸出一只手臂,将阿笙给拦在身后,准备走上前,将人给赶走。
阿笙拽住了小毛的胳膊,比划着,“等一下。”
他瞧着门口蹲着的这位,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我过去。”
豆豆不放心,他压低着声音,“阿笙少爷,咱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还是让小毛过去吧。”小毛好歹个头高一些,多少能将人给唬住。
阿笙还是越瞧,越觉着门口的人有点眼熟。
他转过身,“不用。你们在这里等我就行。”
说着,他自己走上前。
这小毛跟豆豆哪里能放心,两个人追在阿笙后头,“阿笙少爷,您等等我们——”
门口蹲着的人听见动静,抬起头。
这下,小毛跟豆豆也将人给认出来了,顿时有些愣住。
这……这不是那天那个骗吃骗喝,啊,呸,呸,呸……
不是,是那个给他们吉祥居写文章的那位罗主编呢么?
“罗主编,您这一大早的,蹲人门口做什么呢?”
小毛走上前,替阿笙以及豆豆问出心里头的疑惑。
罗有光的油条只剩下最后一口,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吃,他的视线越过毛豆,落在阿笙身上,眼神一下变得热切起来。
他迅速从地上站起身,因着在地上蹲的时间有点长,起身时腿还有点麻,手在门上撑了下,这才站稳了身体,他走到阿笙面前,“怎么样,你昨晚回去,可同令师说了关于我想要采访他的事?他老人家怎么个反应?答应了么?”
阿笙眼露惊讶。
所以罗先生这一大早的,蹲在吉祥居大门口,是专门在这儿等的他?为的就是想要知道老师的答复?
八点多虽说已经出太阳了,可还是怪冷的,阿笙比划着,“罗先生若是不赶时间,咱们进去说可好?里头也暖和些。”
小毛转达阿笙手势的意思。
罗有光上午还要去报社,要不然,他也不能这个点蹲着儿等人。
不过这会儿上不上班的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抱石老人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没有任何犹豫,罗有关手里头捏着油条,“成。就进去说!”
豆豆从荷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锁上的院门。
罗有光随着阿笙以及小毛,大步地跨进院门。
阿笙让小毛先去厨房烧一壶水泡茶,豆豆则留下来,帮他同罗主编沟通。
“罗先生,咱们坐下说?”
阿笙指了指大厅的两个主位。
这个手势罗有光瞧懂了,于是,手里头还拿着他那没吃完的油条,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豆豆:“……”
这位罗先生是当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啊!
阿笙倒是一点也没觉着罗先生的动作有何不妥,直爽不作伪,挺好的,省了应酬同客套。
这一回,没等罗有光发问,阿笙便开门见山,“昨晚我回去时间的太晚,师父已经歇下,我也便没有打扰他。不过早上我碰着他了,我同他提了您的事,也向老师简单地介绍了下您。
老师说他也瞧过您的文章,他很喜欢您关于时事针砭的那些文章,还说倘若能够同您结识,是他的荣幸。”
豆豆帮忙转达给罗有光听。
一开始,听见豆豆转告的,阿笙昨晚上回去时,抱石老人已经歇下,罗有光的心情简直要跌进了谷底,简直比空了一天的肚子还难受!
心里头已经做好今日便是死缠烂打,也要赖上阿笙,同他一起回去拜访老师老人的打算。
哪曾想,峰回路转!
小兄弟不但替他转达了他想要采访抱石老人的意思,还向老人家介绍了他,不仅如此,抱石老人甚至还见过他写的文章?!
他不会是昨晚没睡够,产生了幻听吧?
“罗先生……罗先生?”
豆豆帮着转达了,好半晌,没见这位罗先生有什么反应,他伸手,在这位大总编的面前晃了晃。
罗先生别是走神了,方才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吧?
要不然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罗有光瞧见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总算慢慢地回过神来,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笙,“小兄弟,你掐我一下,你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旁的豆豆歪着脑袋认真地问:“罗先生,您想要我们掐你哪儿?”
“豆豆。”
阿笙不赞同地朝豆豆摇了摇头。
豆豆撇了撇嘴,是罗先生自个儿提议的么!
“这位小兄弟,你方才的意思可是,令师答应……答应……”
阿笙点了点头,“老师说,您看您哪天方便,只要提前一天说一声,他将时间空出来便成。”
罗有光倒抽一口凉气,“天爷!这话应该是我说得才是。不,不对。只要老先生他肯接受他的采访,不要说是提前一天知会一声,便是随时、随地,任何时候都成。我这边随时都可以。”
阿笙听笑了,罗先生到底是多喜欢老师?
不过他多少也能够明白,自从老师参加了谢老爷子的寿宴,身份曝光之后,先前他在家时,的确天天都不少人下拜帖,邀请师父赴宴。
阿笙比划着,“我今天就会去同老师说。明天再派人给您口信,成么?”
依然由豆豆帮着转述。
罗有光听后,严肃地道,“不,明儿我还自己来。”
阿笙失笑,他点了点脑袋,“好。”
晚上,阿笙回到小院,老爷子还没歇下。
阿笙见老师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轻轻敲了敲房门。
虞清松站在桌前,在完善今日写生时外出的画稿。
听见敲门声,虞清松去开了门。
“您又这么晚时间作画?对眼睛不好,您得早点休息才成。”
阿笙进了房间,瞧见桌上点着的油灯,以及展开的画纸,微拧了拧眉。
虞清松的眼睛近年来不大好,阿笙一直都不大赞同老爷子夜里作画。
虞清松眼露心虚,“本来是要准备歇息了,这不是刚好来了灵感么?便想趁着有手感的时候赶紧画下来……“
“明日再画,也是一样的。”
“好,好,明日再画,明日再画。对了,你今日可有去兴报社?见着那位罗先生了么?”
老爷子赶紧转移话题。
阿笙知晓老爷子故意转移话题,不过他还是告诉了老师,白天在店门门口见到罗先生,以及罗先生要他转告的话。
虞清松瞧了阿笙的手势,感叹道:“罗先生有心了。”
思量片刻,虞清松出声道:“对方这般有心,咱们也不好让人等。那便将时间定在后天吧。你去同那位罗先生说一声,后天我不外出写生了,将时间给空出来,正好小石头也上课,不必带在身边。
另外,也不必特意挑什么地方,就定在你的吉祥居吧?如何?”
阿笙点头,“好,明日我便转告罗先生。”
末了,补充一句,“您晚上不许再画了。”
虞清松忙不迭答应,“好,好,知道了……”
两日后,傍晚十分。
吉祥胡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进暮色,驶进狭长的巷子。
车子在吉祥居的那条巷子边上停下。
司机老徐下了车,给二爷开门。
谢放从车上下来,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吉祥居,而是扶着车门,对里头的人道:“林市长,请——”
“南倾客气——”
林宗海从车上下来。
一抬头,便瞧见了“吉祥居”的牌匾。
虽说,今日是答应了同这位谢家二少一起吃饭,不过林宗海也是到了地方,方知是来吉祥居吃饭。
这位北城市长笑指着头顶上放的牌匾,“这吉祥居,这段时间名气很大啊。”
谢放微笑着问道:“噢?林市长也有所耳闻么?”
“能够惊动兴报的罗炮仗为其执笔,这不想听闻都难呐!”
林宗海在说这句话时,可谓是心情复杂。
毕竟,这北城的政要乃至商人、学者教授,没被这位罗炮仗给登报骂过的,可太少了。
林宗海这个市长,更是首当其冲。
几乎是隔一段时间便要“登报”一回,要不是他向兴报施压,每天都能是头条人物。
政商两界,乃至名人教授,但凡被罗有光写文章骂过,或者是嘲讽过的,提到这位罗炮仗,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罗有光也写文章骂过谢载功,谢放对此却是只字未提,只是道:吉祥居能够有今日生意,罗主编的那支笔,确实功不可没。”
林宗海不信,这位谢家二少爷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然而这人却没有任何表态,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他提起罗有光时,便义愤填膺,在他面前痛斥罗有光。
谢载功这儿子,可比老大谢朝晞城府要深。
林宗海听罢,一笑了之,“想来,既是能够被罗主编大夸特夸,这吉祥居定然是有过人之处。走,咱们今日便不妨进去领略一二。”
谢放稍稍落后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
“南倾客气。我们一起进去。”
这东郊铁矿的开采权,可只有谢家最有实力同东洋人合作,加上最近大学生频频示威抗议,其他商人都没了音信,唯有谢家兄弟仍然在这个时候同他联系,林宗海自是对谢放客气有佳。
两个人彼此谦让了一会儿,最后谢放还是稍微落后一步,陪着一块进了吉祥居。
可以说是给足了这位林市长面子。
“二爷来了——”
“二爷来了——”
每回谢放若是得空,阿笙又在忙,他便会来院子里,喂一喂这贪嘴的小八哥。
这小东西有灵性,一来二去,竟也将谢放给记住了。
谢放一踏进院子,小东西便在笼子里蹦着,跳着,扯着嗓子喊。
“看来这吉祥居南倾你是没少来啊,连这儿的八哥都认识你。”
林宗海背着手,走到鸟笼前,转过头,笑着打趣谢放。
谢放拿笼中的树枝,逗弄着“小骗子”,“是给喂过几回食,这小东西,可贪嘴。他哪里还是认得我,他是又想诓我给它喂吃的。”
“骗子!”
“骗子!”
果然,“小骗子”见谢放走近,还以为这回又有得吃了呢,哪曾想,除了一根干巴巴的小树枝,压根没吃的,张开嘴就控诉。
林宗海瞧见了,在一旁哈哈大笑,连声道:“有意思,有意思。”
阿笙已提前预留了包间。
“这是……抱石老人的画?”
同大部分头一回来吉祥居的客人一样,林宗海也被包间墙上挂着的抱石老人的作品给惊着了。
他走到画前,仔细地端详。
无论是笔触还是用色,乃至画上的落款,瞧着都不像是仿的。
莫不是……这么一组瓜果图,当真是抱石老人的真迹?
谢放走上前,“是抱石老人的真迹。”
抱石老人第一次公开在众人面前露面,便是在谢家老爷子谢载功的寿宴上,还将自己的画作作为老爷子的寿辰之礼。
谢放亲口鉴定此画位真,这画的真假也便毋庸置疑。
林宗海仰起头,视线落在这画上,不无惊讶地道:“竟是真迹!如今这抱石老人的画作价值可不菲,且市面上抱石老人的真迹也不多,价格也就更高了。对这吉祥居的掌柜,我可就更好奇了。”
谢放笑着道:“老爷子的画如今确实价格不低。不过这画是老爷子送给阿笙新店开张的贺礼,否则阿笙也是买不起的。”
林宗海转过头,眼露惊讶,“阿笙?是这位吉祥居掌柜的名字么?抱石老人同这位吉祥居掌柜的关系是……”
谢放解释道:“阿笙是老爷子的学生。”
这下,林宗海更加惊讶了,“是听说过抱石老人有位学生,没想到,便是这位吉祥居的掌柜么?”
小毛进来将茶壶、瓜子、蜜饯、点心等冷盘摆上,又无声地退下。
“是,阿笙是从前在符城便跟着老爷子学的画。来,林市长,咱们先坐,坐着慢慢聊?”
“嗯,好。”
两人先后落座。
谢放执起桌上的茶壶,给林宗海倒茶,“听闻林市长对一品锅情有独钟,这次来吉祥居,可要试一试,这儿的一品锅?”
林宗海端起茶,“怎么?这位吉祥居的厨子,竟也擅长做一品锅么?”
谢放:“我同阿笙说了林市长要来的事,阿笙便提前做了一些功课。”
林宗海尝了一口茶,连声道:“有心,有心。”
谢放:“那我去同厨房那边说一声?您先坐在儿喝会儿茶。”
林宗海放下手中的茶杯,微一点头,客气地道:“有劳。”
谢放起身,出了包间。
对面包间。
罗有光指尖在膝上点着,时不时地拿起腰间垂挂的怀表看着。
恨不能现在时钟上的针马上就转到六点。
桌上,钢笔整整齐齐地别在本子上,要是兴报的同仁见了,一准惊讶,毕竟这位罗主编是出了名的不修边幅。
原先,罗有光同抱石老人约的中午,可上午临时有突发情况。听说当局还不肯死心,仍然积极促成东洋人同本地商人共同开采东郊的铁矿全,市政府大门前又有学生聚集抗议。
当局派了武装,这一回,竟然还打伤了学生。
整个兴报的记者都出动了,罗有光这个主编自是不可能坐在办公室里写写文字。
出报社前,赶紧派人往这边吉祥居跑了一趟。
好在抱石老人没生他的气,还贴心地将时间给改在了傍晚。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便赶紧赶来吉祥居,已经爽约过一回,总不能还叫抱石老人等他。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
罗有光就跟个弹簧似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他低头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西装,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确定还算得体,没有失礼的地方,这才轻松一口气。
罗有光开了门。
门外没人,倒是对面的包间门开着,他瞧见了北城市长林宗海……以及谢家二少谢南倾。
罗有光当即沉了脸色。
大学生去当局抗议,当局甚至派了武装伤及大学生,可林宗海这个市长,竟还有心情同谢南倾会在这里吃饭?
再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说是当局一直没有放弃将东郊铁矿的开采权卖给东洋人同当地商人的消息,罗有光直觉这林宗海同谢南倾两人出现在这里定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