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身下的管道突然发出一声尖响。
室内倏然一片死寂。
下一秒,靛蓝纵身从管道上跃下。
一串子弹擦着他的发梢击穿了金属管。浑浊的化学液体四溅,落在肌肤上带来烧灼的痛感。
靛蓝落地后向前一滚,闪电般朝安全出口冲。
形势不给他更多的时间。他只能冒险一搏,提前动手。
龙昆的大喝中,子弹追着靛蓝一路而来,噼里啪啦地在机器和墙壁上打出火花。
靛蓝丢出震荡弹,扑进角落里捂住了耳朵。
安全出口处的两名雇佣兵应声倒地。
靛蓝拔腿急冲。
五米——三米——
肋部突然剧痛。
一枚子弹射在了靛蓝的防弹背心上。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掀在墙上,又滚落在地。
通道的尽头,龙昆手持那一把沙漠之鹰,愉悦地扬起唇角。
巨大的黑影当头扑来。靛蓝反手拔刀划去,但那雇佣兵一手格挡,一手掐住了靛蓝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摁在了墙上。
不清楚子弹是否击穿了防弹背心,但剧痛让靛蓝的身躯短暂麻痹,他的抵抗和挣扎霎时十分无力。
窒息感统治了所有的感官。模糊的视线里,龙昆正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
“……识趣……选择……”靛蓝只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视野正一点点暗下去,疼痛、窒息等知觉也在渐渐消失。
无数张面孔和画面在识海里轮流闪现,最后留下的却是蕉风椰雨的沙沙声,是海浪带来的风……
是那个男人拥抱着自己,向他许诺至死不渝……
嗖地一声,一团湿热粘稠的液体喷溅在了靛蓝脸上,施加在脖子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一枚子弹从雇佣兵后脑射入,将他大半张脸都爆成了一团血浆!
裴将臣扛着一把AR-15出现在了地下室的入口平台上。藤黄和湖绿紧随其后。
一冲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让裴将臣目眦尽裂的一幕。
来不及斟酌,裴将臣立刻抬起了枪。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在不到两秒的瞄准时间里,精准地一枪爆了那个雇佣兵的脑袋。
顾不上擦脸,更无暇激动,靛蓝一落地便拔枪就朝龙昆疯狂射击。
龙昆闪身躲在了机器后,率领着手下展开了反击。但裴将臣他们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局势。
这由一名精英突击士兵和两名老资历特工组成的三人小组,火力强大,作战技能强悍,瞬间就压制住了龙昆一方。
密集的枪声霎时响彻整间机房,机器外壳迸射火花,子弹混乱弹跳。
在同伴的火力掩护下,裴将臣冲进敌营大开杀戒,支援靛蓝。
枪法精准,反应灵敏,手稳如泰山。裴将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丝毫不受那些混乱的子弹影响,几乎弹无虚发,接连击毙了三名对手。
裴将臣半路和一名魁梧的雇佣兵狭路相逢,一场肉搏立刻展开。
论体格裴将臣比对方瘦不少,但他的格斗技艺更胜一筹。
受靛蓝影响,这些年里裴将臣又专门接受了中华武术训练。对战体格力量上更强对手时,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再结合巴西柔术和泰拳,三五招就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裴将臣闪电般将对方后仰摔在地上,翻身拔枪对准后脑扣动扳机,爆了一地血浆。
此刻的裴将臣就如一头疯狼,哪怕踩着满地人体残肢,也要找到他的爱人。
“好小子!”藤黄喝彩,“看来你这‘上校’不全是水。”
“谢啦,大舅子。”裴将臣换着弹匣,“回头婚礼上请你男傧相。”
丢下这句话,他又朝着靛蓝奔去。
一改过去的追逃模式,靛蓝反过来对龙昆紧追不舍。
机会难得,他一定要将龙昆这只大毒虫抓住,永绝后患!
龙昆虽在裴将臣的口中是一只“老癞蛤蟆”,但他其实正当壮年,单兵作战能力也十分强悍。况且他身边有两名最精锐的雇佣兵始终不离左右。
靛蓝一路追击,打空了一匣子弹,也只将龙昆逃跑的脚步拖延了片刻。
裴将臣这时终于同靛蓝汇合,将一把满弹的突击步枪丢了过去。
“接住!”
靛蓝抓住了枪后转身就是数个点射,将龙昆的一名保镖击毙。
紧接着他后退数步,后背同裴将臣的紧靠在了一起。两颗悬着的心随着这一触碰,终于落到了实处。
两人互相托付后背,在枪林弹雨中一路挺进。他们是彼此最可信的依靠,也是对方最强大的守护者。
大地突然剧震,爆炸声震撼着耳膜。
天花板在爆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一大块石板随着粉尘朝靛蓝落下。
脑中轰地一声,裴将臣将靛蓝一把推开,石板砸在了他的身上——
“阿臣!”靛蓝嘶吼。
他爬起来正要冲回去,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靛蓝紧急躲闪,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后脑剧痛,神志瞬间断片。
滚滚烟尘中,龙昆举着一把步枪,砸中了靛蓝的头。
“带走!”
保镖将靛蓝抗在了肩上,两人借着烟尘的掩护朝安全出口奔去。
“注意!”烟紫在通讯里发出警告,“爆炸已蔓延到你们头上了。尽快撤离,不然大伙儿都要变成叫花鸡。”
“弟夫?”藤黄和湖绿正扛着火力赶过来,“裴将臣?死了吗?死了我就让蓝蓝改嫁……”
“……没死!”裴将臣正吃力地拨开碎石爬出来。
方才命悬一线的时刻,他滚到了一个机器边,借助三角安全区逃过了一劫。
“书玉被龙昆带走了。”裴将臣粗喘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捡起了枪。
“去支援他!”湖绿用火力把一个抢手压了回去,“这里有我们!”
头顶的大爆炸破坏了电缆线,主照明集体熄灭,走廊里只有应急灯闪烁。
龙昆快步跑在前方,雇佣兵扛着昏迷的靛蓝紧随其后。
他们的目标是污水处理车间,从那里潜入地下河,然后逃到岛外。
可就在经过走廊转弯的时候,雇佣兵突然觉得后腰被扯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靛蓝拔出了对方别在后腰的一把匕首,挺身后仰,一刀扎进了对方的脖子里。
雇佣兵双目圆瞪,血自口中涌出。
不等对方倒地,靛蓝拔出了匕首向后一跃落地。
热血喷溅了靛蓝一身,他此刻从头到脚都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浸透。裴将臣的“罗刹”绰号安在他身上还更合适一点。
没有半秒的耽搁,靛蓝一落地便转身去寻龙昆。
但毕竟头部才被重击过,急转身时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让他身躯一阵摇晃。
一道黑影自侧方袭来,将靛蓝扑倒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打倒。”龙昆以拿背锁喉将靛蓝控制住,咬着他的耳朵,“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两枚子弹噗噗射在身旁地板上,裴将臣端着突击步枪,杀气腾腾地追了过来。
龙昆手劲儿一松,靛蓝翻身而起,自后腰拔枪。
龙昆反应也极敏捷,当即挥手击落了枪,一拳击中靛蓝肋下中弹处。
靛蓝闷叫,剧痛瞬间瓦解了他的战斗力。
“书玉——”裴将臣瞬间化身罗刹恶鬼,恶相尽显,咆哮着扑向龙昆。
这是一场双方对手都盼望已久的较量。
靛蓝早说过龙昆身手不俗,不光自幼受专业训练,平时还有打黑拳的爱好。
裴将臣口头总是嘲笑龙昆上了年纪,现实对战中却丝毫不敢轻敌。
龙昆口头总是讥嘲裴将臣娇生惯养没担当,但认真研究过裴将臣简历的他很清楚这个青年的作战实力。
如果说“闻书玉”死前的裴将臣不过是一只刚长牙的奶狗。眼前的裴将臣则是一匹不折不扣的成年公狼。
一个年轻矫健,一个年长却经验深厚,拳拳相击,虎虎生风,一时打得不相上下。
比起射击,近身格斗,拳拳到肉,才能畅快地发泄裴将臣心中对龙昆积累已久的怨恨。
他越打越亢奋,浑身爆发出无形的火焰,将种种怨憎倾注在拳脚之中。
面对这个年轻的劲敌,龙昆亦是嫉恨交加。
这么年轻英俊的面孔,这么充沛的活力。所以他能轻松赢走陆远的感情,肆无忌惮地糟践他,又能轻松地将人哄回去。
龙昆亦将毕生所学全面发挥出来,凭借着黑拳那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下手狠绝,也让裴将臣吃了不少苦头。
靛蓝扶着墙站起来,一手捂着肋部,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
他手中有枪,但面对两个缠打成一团的男人,他也不知道往哪儿射的好。
“书玉别过来!”裴将臣一脚将龙昆踹翻,“这是我和他的事!”
龙昆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躲过裴将臣一记擒拿,冷笑,“两个打一个,确实不公平。”
“要什么公平?”裴将臣又以一招锁技将龙昆拿住,“我们这是在抓坏人……又……不是在参加奥运会……”
龙昆从锁喉中挣脱,翻身要反锁裴将臣。
“小远,你找男人的眼光怎么不怎么样。这种绣花枕头你居然也看得上?”
“总比你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要好!”裴将臣反唇相讥,“听说你爸结了三次婚,你结过两次。所以算起来,你有三个妈,两个老婆。还嫌不够?”
就在这时,靛蓝朝着龙昆身旁的墙壁连开两枪。
趁着龙昆走神,裴将臣扣住他的手臂,跃起双脚狠踹向双膝,以一个卧滚将人狠狠摔向墙壁。
“——还得来抢我的?”
龙昆重重撞在墙上,翻滚落下,吐出一口血水。
裴将臣翻身跃起,掏出手铐,准备将龙昆拷住。
没想那两名负责看守污水处理车间的雇佣兵听到枪声前来支援,端着机枪突突扫射,二对一的火力把裴将臣和靛蓝压制住。
又是一阵剧烈爆炸,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天花板大块崩落。
要不是裴将臣反应及时,朝前一滚躲开,这一次会真的被压成肉泥。
可如此一来,返回机房的路也被崩塌的石板拦腰阻断。
他们的上方是正在爆炸崩塌的建筑,所有能逃生的陆路都已被堵死,只有地下暗河这一条生路!
就听龙昆高声道:“潜水装置只有三套。”
而这里有五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裴将臣纵身一扑,躲在了一块石板后。
一连串密集的子弹射在石板上——那两名雇佣兵果真在反应过来后,一名朝着裴将臣疯狂射击,一名转身向靛蓝扣动扳机。
靛蓝闪躲在墙角,就见龙昆狡黠一笑,继续朝着污水处理车间奔去。
“找掩护!”裴将臣在通讯里大喊,将一枚震荡弹丢了出去。
震耳欲聋的响声和致盲级的闪光瞬间瓦解了两名雇佣兵的战斗能力。
靛蓝和裴将臣从掩体后冲了出来,一阵扫射,将两人击毙。
“你怎么样?”裴将臣冲过来检查靛蓝的伤势,“哪里受伤了?”
靛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手指向一侧走廊:“龙昆……污水处理车间……”
“别管那只老蛤蟆了!”裴将臣越检查越觉得不对劲,“你的血流得太多了!你到底哪里……”
裴将臣一把撕开了靛蓝的防弹衣,找到了最重的伤口。
龙昆那一枪果真击穿了防弹衣,子弹没入了靛蓝的身躯里,在洁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
巨大的恐惧如一块坍塌的石板当头落下,砸得裴将臣头晕眼花。
他呼吸一滞,遍体生凉。
“别……别动……”裴将臣立刻撕开急救包,给靛蓝处理伤口,“乖,你现在不能再乱动了!”
“什么情况?”烟紫和藤黄他们在通讯里询问。
“左肋中枪!”裴将臣喝道,“子弹留在身体里了,失血过多。他需要紧急医疗救援!”
藤黄在那头破口大骂。
他和湖绿都被崩塌的天花板阻挡在了走廊的另外一头,没法过来。
裴将臣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状态如何。他多次面临比眼下更加惊险危急的情形,却从没像此刻这么心慌恐惧。
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枪伤口涌出,那是生命正在一点点离开闻书玉的身躯。
裴将臣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根据机械记忆而在包扎伤口。
冰凉的手轻轻抚上裴将臣颤抖的脸颊,试图安抚他。
“没事的,阿臣……”靛蓝吃力地喘息,“你赶紧去污水车间……地下河……”
“污水处理车间的地下河通往岛外!”烟紫立刻替他继续说,“那是你们俩唯一的出路。藤黄、湖绿,你们立刻撤离。罗密欧带靛蓝从地下河出岛。我们在岛外接应!”
裴将臣用力扎紧了绷带,将靛蓝背起,朝着污水处理车间狂奔。
爆炸越来越频繁,大地颤抖得仿佛火山被唤醒了,即将喷发。
靛蓝伏在裴将臣的背上,在失血的晕眩疲乏和末日一般的景象中,却感到十分安心。
他终于有了一个对自己永远不弃不离的伴侣,即便不幸提前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人也会陪在自己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坚持住,书玉!”裴将臣嗓子哑如吞了炭,“就算要死,你想和龙昆一起埋在这鬼地方?”
如冰雪浇头,靛蓝瞬间又提起了一点精神。
污水处理车间的门大敞着,不见龙昆的踪影,却有桄榔声自车间深处传出。
裴将臣背着靛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爆炸让地基下沉,海水倒灌了进来,没过脚背。
头上的爆炸越来越频繁,坍塌的建筑物沉重砸落,裂缝正飞快地在墙壁上蔓延。
这个车间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地下河入口处的池子边,龙昆正在穿戴潜水套装。见裴将臣他们追来,龙昆迅速将一个潜水气罐举在身前。
裴将臣立刻抬枪瞄准。
“住手!”靛蓝突然大喝,“不要开枪!”
裴将臣双眉狠狠一沉,搭在扳机上的食指松开,仅维持瞄准的姿势。
靛蓝从裴将臣背上下来,捂着伤踉跄地走到一处,翻看着地上的两套潜水装置。
果真和他所料的一样。
“这两个气罐都没气了。”靛蓝愤怒地望向龙昆,“你手里的……是唯一一个气瓶,对吧?”
龙昆以气瓶遮着要害,手抓着阀门,笑容凉薄。
“打爆了这罐气,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我倒是不介意有你陪葬。你呢?”
靛蓝的喘息越发急促而虚弱,淡淡的血迹正不断地从他浸在水中的衣服上散开。
裴将臣心如刀绞,果断收枪,奔过去将靛蓝一把抄进怀里。
龙昆阴毒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但这瓶气够两个人用。小远,过来吧,我带你走。”
裴将臣身躯巨震。
靛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摇头。
头顶的爆炸声已连成了一片,车间里的天花板也开始块块崩落。倒灌的海水正在快速上涨。
留在这里,就算不被坍塌的建筑物活埋了,也会因地基塌陷而溺毙。
裴将臣立刻做出了决定。
“行!你带书玉走!”
“我不走!”靛蓝死死抓着裴将臣的手臂。
他的双膝已快支撑不住下滑的身躯,可双目之中却燃烧着明亮的火焰。那是永远都不折不挠的毅力。
裴将臣低头凝视着臂弯里的爱人,那目光能让冰川瞬间消融。
“我也不想把你交给他。但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活下来。”
靛蓝的嘴唇颤抖着,以极小的声音说:“可我想和你埋在一起。”
如被一拳捶在鼻子上,裴将臣的眼眶霎时滚烫,心口火热得似有岩浆沸腾。
这一瞬,他觉得自己五年的煎熬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此刻即时死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裴将臣哽咽,“但我更想你活着!只要你活下去。哪怕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商量好了吗?”龙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没时间给你们演莎士比亚剧!”
对龙昆的讥讽置若罔闻,裴将臣轻抚着靛蓝的脸颊,低声说:“你就是我的光。不论你去了哪儿,我的魂都会顺着光找到你的。”
靛蓝颤抖着,深深注视了裴将臣片刻,继而闭上了眼。
“好!我跟他走!”
龙昆的嘴角轻轻抽动,控制住了情绪,冷静地下指令。
“劳烦裴上校把衣服鞋子都脱了,武器都丢远一点。小远,地上的袋子里有尼龙扎带,把你的男朋友捆在栏杆上。捆结实点!”
裴将臣也不扭捏,立刻脱去了衣裤,只穿着一条四角裤衩站在水中。
靛蓝也遵照龙昆的指示,将裴将臣的手脚都捆住。
趁这空档,裴将臣又低声问:“你想知道藤黄和我说了什么事吗?”
都这时候还卖关子?靛蓝无奈。
裴将臣轻笑:“他告诉我,当年你本来有两次机会能撤离,但都因为我出了事,你又折返了回来。就算第一次是因为责任,那第二次呢?”
靛蓝拉紧了扎带,把裴将臣的双脚捆在一起。
“还有。”裴将臣的笑容越发愉悦,“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保护我的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了。那三个月里,你究竟是‘闻书玉’,还是‘靛蓝’?”
靛蓝的手停顿了一下,才把裴将臣的双手捆在了栏杆上。
四目相交中,裴将臣喉结滑动,哑声问:“亲一个?”
靛蓝眸光颤抖,伸手搂住了裴将臣的脖子,抬头将他吻住。
这是一个带着诀别意味的吻。壮烈、悲痛,倾注着太多还没来得及诉诸于口的爱和不舍。
他们历时五年才再度重逢,短暂欢聚,紧接着又要再一次永别。
唇舌狂热地辗转纠缠,两人都被一股炙热疼痛的情绪裹挟着,颤抖着,通过疯狂的吻发泄着情绪……
“你们需要去开一间房吗?”龙昆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如果我想看这个,我可以上网。”
那两人这才喘息着分开。
“去吧。”裴将臣低头在靛蓝额头一吻,“记住,我爱你。”
靛蓝踉跄地朝龙昆走了两步,扭头对裴将臣低声道:“我也爱你。”
裴将臣闭上了酸涩的双眼,但热液还是先一步夺眶而出。
以命换来这一句话,值!
重伤的靛蓝在龙昆眼中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他还是严谨地给靛蓝搜了身。
这个遍体鳞伤的陆远宛如从十年前的那一夜走来。这一次,龙昆没有让他逃走,而牢牢地将人抓在了手中。
“欢迎回来,小远。”龙昆笑容满足,“下水后跟紧了。你知道下面地形很复杂。”
靛蓝戴上了潜水镜,将呼吸管连接在了龙昆的气瓶上。
没有再回头看裴将臣,靛蓝跟着龙昆走进了池中。
就这时,龙昆突然转身,朝裴臣拔枪——他生性多疑,必要亲手将对手击毙才放心。
可靛蓝对龙昆再了解不过,早有准备,当即挥手将枪打落。
龙昆正要去捡枪,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自头顶传来。
剧烈的震动下,车间开始大面积坍塌,天花板块块崩落。
龙昆无暇他顾,只得拽着靛蓝一头扎进了池中。
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水下的时候,裴将臣的嘴嚅动着,将一枚小小的折叠刀片吐了出来。
那是方才靛蓝借着吻递给他的逃生工具。
开什么玩笑?
他裴将臣绝对不会做两件事:一是把老婆拱手让人;二就是坐以待毙!
别说龙昆将会报复书玉,哪怕他会把书玉当菩萨一样供起来,裴将臣都不会让他把人带走。
崩塌的石板将应急灯砸烂,房间内失去了最后的光源,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裴将臣割断了扎带,顾不上寻找武器,顶着不断掉落的碎石奔向水池的方向。
大地剧烈震动,一股强烈的压迫从头顶袭来。
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跃入水池。
天花板随即砸了下来,将水池严严实实盖住。
地下河中没有一丝光芒,更隔绝了所有声音。裴将臣只能逆着水流向前游。
细碎的气泡迎面而来,让他大为振奋。这意味着靛蓝他们就在前方不远。
靛蓝正游在龙昆的身后。
重伤下他的体力已在强弩之末。龙昆用一根绳索将两人系住,半拽着靛蓝前行。
两人的潜水镜都有照明灯。靛蓝不住地回头,让灯照亮身后的通道。
这灯光在漆黑的地下河里闪现的那一刹那,裴将臣的心狂跳,眼眶再度滚烫。
光所在的地方,是他挚爱的人,以及生的希望。
裴将臣这一口气已憋到了最后。他拼尽全力追着光游了过去,在河道一个转弯处追上了靛蓝和龙昆。
就像知道他会追过来,裴将臣的手刚刚碰到靛蓝的腿,便被靛蓝一把握住。
靛蓝用力将裴将臣拉了过来,摘下呼吸嘴塞进了他的口中。
空气涌入肺部,终于缓解了肺部的剧痛和缺氧的晕眩,将裴将臣从窒息的边缘拉了回来。
龙昆也已察觉,迅速拔出一把匕首,刀尖却是朝着靛蓝的脖子刺去。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毁掉。这是龙昆一贯的行事风格!
千钧一发之际,裴将臣硬生生地用手臂挡住了龙昆的匕首。
刀锋在裴将臣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霎时在水中蔓延开来。
又补了一口气后,裴将臣双腿在岩壁上一蹬,朝龙昆扑去。
狭窄的地下河道,浑浊的海水,唯一一个气瓶——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水的阻力下展开了殊死搏斗。
匕首中龙昆手中滑落,坠去了河道深处。
靛蓝解开了绳索,深吸了一口气,追着匕首向下潜去。
逼仄的空间让两个男人都放不开手脚,再精妙的招数在这里都无法施展出来。他们只能胡乱地厮打,单纯凭借力量去压制对方。
裴将臣年富力强,可龙昆氧气充足。
一口气泄了出去后,裴将臣的手劲儿明显减弱。
靛蓝就在这时找到了落在泥沙里的匕首。
他肺里的氧气也已快耗尽,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一阵阵发黑。此时此刻,他完全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奋力向上游。
龙昆蹬着岩壁,将裴将臣的手死死摁住,不让他抢呼吸塞。
空气一串串自裴将臣的口中泻出。他的抵抗突然消失,像是终于昏迷了。
可就在龙昆随之泄力的一刹那,裴将臣屈起双腿朝着龙昆的胸膛狠狠一踹。
龙昆猝不及防,向后飘去。
靛蓝就在此刻如深海人鱼一般从黑暗中游了出来,自背后扑向龙昆,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里!
裴将臣奋力游来,抓住呼吸嘴塞进了靛蓝的嘴里,然后才摘下了龙昆的潜水面罩给自己带上。
空气和血带着生命,从龙昆脖子上的伤口汩汩喷出,转眼就将海水染红。
在灵魂离体的最后一刻,龙昆只直勾勾地瞪着靛蓝。
震惊、怨恨、愤怒,还有浓浓的不甘,借着最后的光景在他眼底掠过。
不甘心居然就此死去,不甘心死在这个青年的手里,不甘心没能把他的‘小远’一起带走……
所有未雨绸缪的壮志,所有的痴迷纠缠,所有的爱与恨,全都化作深海之下的泡影。
裴将臣从龙昆的身上剥下了潜水套装,将他一推。
龙昆的身躯被水流缓缓带走。
裴将臣将靛蓝搂住,抱着他继续朝前游去。
在他们身后,龙昆惨白的面孔渐渐被河道深处的黑暗吞没。
地下河里的防入侵装置是单向的。裴将臣他们从里往外,在解除了两处装置后,顺利地游出了地下河,抵达了岛外。
但这还是第一步。
浮出水面后,天还未亮,海天呈现出盘古开天地前的混沌之态。
远处船火点点,却不清楚是敌是友。
怎么联系救援人员?
“我身上有定位芯片。”靛蓝低声说,“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如呓语。
裴将臣心急如焚,将靛蓝紧紧搂住,在波涛中沉浮。
“别睡!书玉!坚持住!”
能坚持到出岛,靛蓝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现在确定裴将臣基本能脱险,他心头一松,便无法控制地向黑暗深渊坠落。
他实在太累了,也太冷了。只想找一个温暖幽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别睡,书玉!”裴将臣拍着靛蓝的脸,“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呢。我们将来住哪儿?婚礼打算怎么办?打算养几个孩子?”
靛蓝已睁不开眼,靠在裴将臣的肩头无声地笑了笑。
“什么婚礼?你还没求婚……”
“求!”裴将臣立刻说,“等回去我就求!你想要怎么样的求婚仪式?是点蜡烛还是点灯?”
靛蓝疲惫叹气:“你就不能想一个……没火灾隐患的吗?”
“那就不点火!”裴将臣说,“我弄金条堆个金字塔怎么样?这回一定是纯金的!钻戒你要几克拉的?我家有很多祖传的大石头,随便你挑……”
男人的话在耳中渐渐化作模糊的嗡嗡声。靛蓝感觉自己正不断下沉。
可他舍不得这个正唠唠叨叨的男人。舍不得这双会用力拥抱住自己的手臂,舍不得他永远充满自信和阳光的笑脸……
“我当初……”靛蓝吃力地说,“留下来,是因为喜欢你……”
“我知道!”裴将臣将靛蓝的头用力摁在颈窝里,唇贴着他冰凉的额角,“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
靛蓝继续说:“我当初离开……因为,我以为……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不是的!”裴将臣哽咽,不住亲吻靛蓝的额角和头发,“我爱你,书玉!疯了一样爱你!是我当初不懂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