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引出橘色霞光,阿力和鹫总算摘到退热的药草回来,除了这个,他还带回一个消息。
阿力道:“往前走,那里生了很多药草,我和鹫采摘的时候差点陷进去了!”
听阿力描述,他们再走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遍布植物的地方。
林子的尽头是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湿河,泥地软粘粘的,如果不是鹫及时飞起来拖走阿力,或许他会陷进去无法爬出来了。
余白靠在霍铎尔怀里,一口一口喝着对方喂来的药汤。
听完刚才的话,他想了想,有些猜测。
“阿力说的地方很像沼泽,难道穿过荒林之后,就是沼泽地?”
午前,退了烧的余白被霍铎尔抱着继续赶路,走了两个小时,就如余白黎明时分预料的一样,眼前的沼泽地泛着湿润的光,芦草丛生,无边无际。
众兽喃喃:“这种地我见过,根本过不去……”
“难受这是兽神对我们的考验吗?”
“兽神放弃我们了吧……”
众兽人疲惫地瘫坐在地上,目光无望。
在原来的部落周围,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片湿河,河水不是最可怕的,河里那些能吞噬活物,任他们怎么挣扎却越陷越深的泥才是最难应付的东西。
他们甚至不清楚河泥里有没有其他野兽……
眼下的困境,要怎么解决?
兽人的目光小心翼翼投向最高的那道背影,以及背上的小亚雌兽。
余白将湿河称做沼泽,兽人以前没听过这样的叫法,只觉得合适,认为一定是兽神给他的传承,因此,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此时余白生病,众兽人赶路途中积压的负面情绪再多,也不敢吵着他。
余白前不久服过药,此刻到了药效最重的时候,胳膊松松环着霍铎尔脖子,脸颊一偏,睫毛静静垂落。
众兽人呼吸放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语。
霍铎尔背着药后昏昏欲睡的兽侣,打量神情麻木的兽人。
“先起来。”
兽人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精神和身体上的压力让他们一时难以动弹。
蛮睁大双目,像是发现了什么,咧嘴笑笑,充满不怀好意地开口。
“霍大的话你们最好还是听着,不然——”
蛮拖长的话音刚落,一动不动的兽人发出“嗷”尖叫,直直从地上跳了起来。
“什么东西咬我屁股?!”
沼泽地植被泛滥,蛰伏在草丛里的虫子数不胜数。
兽人们全部退离岸边,有的当场撩开遮裆的兽袍,摸摸屁股和胳膊。
嚯,被虫子蜇的皮肤肿起好大一块!
众兽人:“……”
蛮阴险地嗤笑一声:“吃亏了吧!”
泽往后退开好几步,他什么都不怕,但也烦这种小小的,密密麻麻的虫子。
透入林子的日光消散,天色渐阴,穿过山林的风裹来一股湿润水汽。
霍铎尔观望四周,把背后的余白换到身前,托着臀面贴面抱起来。
“快下雨了,先找个地方躲避。”
至于怎么过沼泽,霍铎尔坚信办法是想出来的。
一时的困境不代表永远过不去。
雨幕下,兽人沿着沼泽周边驻扎帐篷。
余白被霍铎尔放进去睡了会儿,雨水打在帐子外的动静越来越响,听着声音,他揉弄额头,浑浑噩噩地睁眼。
帐子外,霍铎尔烧着两口锅,一口煮粥蒸饭,一口煎药。
雨水淅淅沥沥落飘落,他碰了碰对方打湿的发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怎么不进来躲一躲?”
霍铎尔:“不冷。”
兽人时常在炎燥的夏季借着雨水降热,这点雨对霍铎尔不算什么。
他把碗里的热水吹得温温凉,喂到余白嘴边。
起了一夜烧,余白嗓子眼时常发干,直到饮完满满一碗的温水才借了体内那股饥渴。
“饿吗?”霍铎尔取出碗里的蛋羹,吹凉。
余白点头。
他一生病就很容易没胃口,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除了服药,只喝过半碗粥,嘴里直泛苦。
蛋羹蒸得软嫩,还洒了点碾碎的野菜。
吃过蛋羹,他的体力跟着恢复了几成。
半个小时过去,阴翳的云雾散开,天光乍露,一场如梦似幻的太阳雨让许多兽人探头欣赏,天边挂着一道斑斓五彩的虹色,锤头丧气的兽人们得到了一丝安慰。
“兽神显灵……”
“兽神没有放弃我们!”
“对,我听棉说她在沼泽地附近采到不少药草,有了药,咱们不怕生病了。”
兽人虔诚趴下,对天地朝拜,又往一顶帐子望去,问:“白怎么样了?”
没有兽人能想出度过沼泽的法子,他们下意识把希望寄托给帐子里的亚雌兽。
白……一定有办法,他是兽神最宠爱的奇迹啊。
“情况就是这样。”
霍铎尔将周边地势简单地做了个说明。
蛮,貅,泽,阿森,鹫,齐齐把视线一转,默默看着余白。
余白发烧一场,脸色泛白,精神还没完全复原,让他操劳,几个雄兽非常过意不去。
他们愧疚地低头,人没出声,谁都不敢催促。
余白托着脸,眸光透过帐篷,似在发呆。
绚烂美丽的虹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纯透乌黑的瞳孔像两颗宝石,盯着他的雄兽一时怔怔。
余白:“啊……”
“白,怎么了?!”
雄兽异口同声,余白敛回视线,被几双眼睛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余白窝回霍铎尔怀里靠着,抿了半口温水,道:“可以造船艇。”
他发现沼泽附近野林里的树木生得格外粗大,正好可以容纳成年兽人坐进去。
余白拿起木棍,在泥地上画出木头,接着把里面掏空。
“做成这种皮艇的样式。”
沼泽的河面芦草横生,长势茂密,很大程度上阻拦了普通船只航行的路线。
船只想从上面航驶,首先就得把水上的植物清理干净,这项工程太大了。
如果将木头做成皮艇,皮艇窄小,方便操控,而且容易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行。
说完打算,余白忽然想起一件事。
兽人没见过船只,根本不会划船,连会游水的都很少。
若想穿过大片沼泽湿地,就得学会游泳和划船。
蛮一拍大腿:“学!”
不就是游泳和划船,能比兽潮难对付?
于是,将近六百个兽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砍树,掏空树干做皮艇,一部分在水源的浅水区域练习游泳和划船。
日光晒得河水发暖,一连七日,众兽人每天练习游泳和做皮艇,两部分人上下午轮流换转换。
余白头戴草帽,坐在石头上吹着热风。
金金趴在他腿边,舔舐绒毛,偶尔舔舔他的手指。
青年眼里闪烁着浅淡的笑意,撸着豹猫,欣赏蛮在水里努力扑腾的样子。
霍铎尔环臂打量,只要没淹死就不管。
施加的压力越大,进步的速度才会加快。
关于这点,除了余白以外,霍铎尔对谁都一视同仁。
小狼惬意地划拉着爪子,抖抖毛发,水珠全往蛮脸上甩。
蛮大怒:“它看不起我?!”
小狼:“嗷嗷~”
没错没错!
蛮平日豪横,相貌又凶残,别的兽人见着他能躲就躲,此刻看他连接吃闷亏,暗暗窃笑,还有的势必要在游水上比蛮进步更快,拼了命的练习。
蛮一看,更加不乐意了,怕也要学!
原本颓靡的氛围慢慢缓和下来,众兽人都有了几分苦中作乐的心态。
余白望着天上飘来的白云,他舒展腰身,退烧后身子轻盈了不少,也想着活动活动筋骨,
霍铎尔目光瞥见他在岸上热身,眉头跳了跳。
“白?”
说着,他赶在余白往水里跳的那一瞬,及时借住。
浅岸边的兽人纷纷扭过头,霍铎尔抱起余白上岸。
余白笑道:“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虽然他会游泳,但那么长时间不练,难免生疏。
霍铎尔喉结滚动,丝毫不掩醋劲。
“换个地方。”
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兽侣光着大半个身子,或者穿着薄薄的湿衣给那帮雄兽看见。
河水温暖,余白修长白皙的四肢舒展,像一尾鱼轻柔地浮在水面上。
日光晒得他脸颊升起两抹绯红,湿润的发丝贴在两鬓,脑袋晃了晃,水珠沿着清秀精致的眉眼滚落,凝在唇角。
霍铎尔站在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在恣意的兽侣。
余白来回游了两圈,再次舒展着胳膊划过去时,腰肢一紧,被霍铎尔揽了过去。
借着水的浮力,雄兽轻而易举地托起青年,分开泛着微粉的膝头。
余白唇上一热,挂在嘴角的水珠被霍铎尔仔细吮了干净。
雄兽托起修长单薄的青年在暖河中来回走了几圈,大掌按着脊背一阵阵摩挲。
南迁两个多月,路途奔波,担心余白劳累过度,霍铎尔没要过一次,此刻实在想得厉害。
“唔……”
余白溢声,仰起长颈,指腹紧贴肌肉起伏的肩膀来回抓挠。
霍铎尔凑近脸,湿热粗重的鼻息贴着余白的颈根,一直往下,直到没入水里。
余白咬着唇,圆眸半眯,额边沁出薄薄的细汗。
他揪住霍铎尔散在肩头的褐色发丝,使了劲,对方却岿然不动。
又过半晌,霍铎尔从水里浮出,锋利的面孔有些失神,喉结吞咽着滚动了几下。
余白两只薄嫩的耳垂晕开艳丽的红色,眼眸潮湿,潋滟之色不断闪动。
霍铎尔情不自禁,舌尖轻轻扫过他的眉心、眼尾,随即收紧臂膀,胸膛震动得厉害。
余白被抱回帐子里休息,只那么一回,就叫他有点虚脱。
长途赶路,到底伤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
霍铎尔揽抱余白,表面默然不语,实际上心底泛起了一股焦躁。
进入夏季的第三个月份,如果赶在入秋前找不到合适落脚的领地,到时候将近六百个兽人面临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等余白睡着,霍铎尔继续领着兽人伐木,加快制作木艇的进度。
月中旬,兽人基本掌握了游泳和操作木艇的技巧,霍铎尔不再耽搁,下令启程。
晴朗的一个上午,日过树梢,所有兽人带上野果和烤熟的山薯根,抱着木艇来到沼泽湿地上。
约莫二、三个兽人坐一艘木艇,体型太大的兽人,比如巨人族,单人乘坐。
蛮将金金捞在怀里,带它同行。
泽示意小狼跟着他。
他们带头引路,部分雄兽腰上别着石刀,对视一眼,紧跟而上。
开路的兽人负责割砍密集的芦草,清出至少容纳一艘木艇并行的水道。
余白和霍铎尔一前一后乘上木艇,坐在后方的霍铎尔操控船桨驱使木艇前行。
划出浅水区域,身后的风穿过大片水生植物,渐渐地,视野开阔起来,水流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一艘接一艘的木艇沿着水道航行,穿过大片水生草域时,余白拍了拍指尖,挥赶蚊虫。
栖息在芦草堆里的飞虫成群结伴地飞了出来,他从麻布袋子取了药,碾碎后将汁液往裸露的肌肤涂抹。
回头看见霍铎尔臂膀也被蛰出了红色的包,小心翼翼地转身,替对方抹上清凉的药草汁。
这种草药沿着沼泽岸附近生长,时至夏季,正是长势最繁茂的时候,下水前每个兽人都摘了一大捆带上。
晌午过后,日光毒辣,迎面吹来的都是热风。
木艇划出沼泽地,只有遥望无边的水面。
隔着兽袍,余白胳膊和脖颈传来火辣的刺痛感,南方的太阳比北方毒热,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衣物下的皮肤很有可能被晒伤了。
霍铎尔半露胸膛,汗水源源不断地从锋利沉静的面孔淌下,胸前浸出一片湿润。
下水之前,霍铎尔叮嘱过所有兽人不碰触碰河水,以防招惹水下野兽,所以这会儿不管多热,没有谁只身犯险。
余白长长舒了口气,反复舔唇,取下腰侧的水囊,他浅浅饮过几口,往霍铎尔嘴边喂去。
霍铎尔灌了一口,示意他收起来,又道:“累的话躺着歇会儿。”
木艇不大,普通成年兽人无法躺下,像余白这样纤细的身形刚刚合适。
余白不愿意睡着,他支着下巴目视前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尖叫。
重物落水的声音。
“阿一!”
跟阿辛同乘木艇的兽崽阿一,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水里。
阿辛急得就要往下跳,前方的兽人连忙阻拦:“别做傻事!”
阿辛急道:“可是阿一掉下去了!”
他使劲往瘸掉的那条腿用力砸了一下,泪水沿着通红的眼眶涌出。
“如果阿一死了,我哪里还有脸面活下去……”
霍铎尔盯着浮动的水波,兽目微缩,将木浆递给余白。
时间不多,阿一就算会水,但他年纪小,坚持不了太久。
“白,我下去。”
余白嘴唇紧抿,霍铎尔道:“作为领头,我不能抛下任何一个兽人。”
在余白来不及开口之前,霍铎尔跃入水中,快速往阿一落水的方向赶去。
他把昏迷不醒的阿一送到阿辛怀里,正准备往原地等候的木艇方向游,却听阿辛惊呼:“当心!”
霍铎尔下意识横起双臂,右掌拢起,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往他脖子直蹿的三角蛇头。
橘红色的长蛇收紧尾巴,用力缠上兽人布满图腾的手臂,绞成一团。
余白压抑着尖叫,脸色瞬间苍白。
“霍铎尔——!”
旁的兽人想帮忙,他们抬起木浆准备往水蛇身上打,被霍铎尔严声呵斥。
“住手。”
又道:“我想办法应付,你们都别动。”
霍铎尔背过身,一双兽瞳缩成细线,和蛇眼对视。
几分钟后,兽人被绞住的左臂因为血液不流通泛出紫黑的颜色,余白想让霍铎尔转回身让他看看,嘴巴张了几次,话却卡在嗓子里,又痛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铎尔僵硬地左手艰难动了动,图腾呈深黑色,引来一条枝蔓。
他慢慢把水蛇往枝蔓上引,解放左臂,右手用力一抛,把缠在枝蔓上的蛇远远抛开。
回到木艇上,霍铎尔小心擦着余白眼角的湿润,道:“白,已经没事了。”
青年怔怔的,直到耳畔响起几遍低沉的呼喊。
他没有多看兽人一眼,背过身挺着腰杆坐直。
迎着落日,沿河水飘了整整一天的兽人终于了一块接壤的陆地。
余白走下木艇,人几乎是虚脱的状态。
霍铎尔抱起他,径直上岸。
兽人沿岸边散开,按照蛮和泽的吩咐寻找落脚的地方修整,一部分搭帐篷,一部分寻找木柴和食物。
余白平日里温和漂亮的眼眸垂得低低的,神色安静。
自上了岸,他就没和霍铎尔说话了。
众兽在河上漂了一天,各有各的疲惫。
眼下上了岸,踩着陆地带来的实在感,兽人萌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即便很累,他们收拾了一下情绪,很快听从指示分工合作。
沿附近矮林搜寻的蛮发出一道惊喜的高呼。
蛮舔了舔干涩的嘴巴,粗声道:“这里有短脚兽,今晚可以吃肉了!”
吼完,连笑几声,周围的雄兽精神大振,绕着矮林捕猎。
出发前带的肉早就吃干净了,他们肚子缺油水缺了几十天,这会儿格外凶猛的捕捉短脚兽。
短脚兽在蛮荒大陆比较常见,体型不大,平时能在部落领地周围发现。
这些短脚兽在兽人常驻领地吃了亏,日子一久,便绕开部落,避免和兽人碰上。
泽拔了几根藤蔓,将捉到的短脚兽捆成一团。
“林子里短脚兽那么多,附近应该没有兽人生活。”
蛮左右环顾,控制着泥土陷成一个坑,让逃跑的短脚兽掉进去。
泽带领兽人跳进坑底,手脚麻利地收割了一波短脚兽。
他抓起泥巴擦拭手上的血污,道:“这些野兽足够吃了,别浪费你的力量。”
蛮漂在河上开了一天路,耗损很多精神和体力,上了岸,又主动带他们勘察地势、狩猎。
泽看在眼底,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强撑可,却不会埋怨半个字。
蛮咧咧嘴,双目遍布血丝,粗犷的脸生了许多胡茬,整张面孔的图腾落着灰,脏兮兮的。
几句大话咽在嘴边,他嚷嚷道:“累死老子了,霍大平时管那么多事,脸色都没变过一点,实在……”
说着,竖起大拇指,这个夸赞的动作跟余白学的。
暮色四合,岸上点起一簇簇火光。
余白沿着几个帐子辗转停步,给兽人涂抹伤药,顺便为落水的兽崽阿一检查。
阿辛抱着阿一掂了掂:“白,阿一没事吧”
原本肉嘟嘟的阿一跟着队伍赶了两个月的路,身上的肉减了两三圈,脸颊瘦下去,眼睛更大了。
余白:“阿一白天估计中暑了,才会昏倒落进水里,好在身体底子健实,现在上了岸,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多吃点东西。”
阿辛连连答应:“白,谢谢你。”
余白浅浅一笑,留下驱蚊的药草后便去看另外的兽人。
负责煮食的兽人那边传来几阵欢呼,余白侧目望去,瞥见霍铎尔和旁的雄兽宰杀猎回来的野兽,眸光停了几秒,静静敛下。
霍铎尔似有觉察,回头再看,余白已经背过身为受伤的兽人处理伤口。
蛮来回翻动穿在树枝上的烤肉,凑近了,道:“霍大,我觉得这地不错。”
有山有水,还有天然的野兽群,河岸周边植被繁盛,正值秋季,附近几座肉眼可见的山头垂着黄橙橙的果树,没有发现其他兽人留下的痕迹。
霍铎尔:“明日再观察。”
蛮眼睛一转:“找更好的?”
霍铎尔:“嗯。”
蛮默默下巴:“也对,不然咱们白赶那么远的路,如果发现更好的地方,被别的部落占领……”
顿了顿,继而恶劣一笑:“抢了!”
霍铎尔没搭理蛮,径直起身拿这烤好的肉往余白的方向靠近。
“白,先吃点东西。”
余白轻声留下几句叮嘱,接过递来的烤肉。
霍铎尔又分了两个果子给他:“再忍几天,寻到新领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余白微微点头,发顶对着对方,咬下已经撕好的肉细嚼慢咽。
围着火堆坐的兽人敞开了肚子吃,这是他们南迁之后吃的第一顿“大餐”,只要有肉有油,就算没有香料蘸味,哪怕是生的,他们都能把肉带着骨头一起嚼没了!
霍铎尔看余白吃了一阵,这才拿起另外的烤肉大口咬下去。
饱餐一顿,余白稍做洗漱,人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他背着帐子的入口睡,霍铎尔巡视回来,大掌从后往前拢在他腹部上。
“白,睡了吗?”
余白睡颜安静,霍铎尔盯着看了半晌,压下内心的疑惑,只把温顺靠着自己的兽侣揽得更紧。
翌日,山里结了早霜,南方的秋季不像北方那样光秃秃的,树群如海,黄青交融。
蛮领着几个巨人族雄兽,以及阿林的小队深入山谷。
霍铎尔背上余白,领着大部队继续缓慢前行。
从早上走到中午,大部队绕过几座连绵起伏的低岭。
秋日毒辣,灌进山口的风透着一股窒闷和泥味,兽人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又黑又红。
“这里真热啊,比原来的领地热多了。”
“我胳膊都破皮了!”
这个时节,搁北方早就冷了下来,哪里还能见到悬在头顶上亮堂堂的日头。
余白也被晒得头晕,霍铎尔把他从背后放下来,摘几片大叶子,举起来遮在他脑袋上。
余白:“……”
瞥见霍铎尔眉峰滚落的汗珠,从昨天夜里开始积压在心底的那股别扭瞬间消散。
“别顾着我,你自己弄点叶子挡一挡。”
霍铎尔随手擦了擦汗,示意没什么事。
正当此时,随蛮去了前方打头阵的阿燎返回,带了两个消息。
“霍大,在往前走三十分钟左右,有一处荒地很适合落脚,不过附近有个部落。”
阿燎没怎么把那个部落的兽人放眼里,伸手比划几下,道:“我观察过,那些兽人个头大概到这里,和……和白差不多,没我们结实,瘦瘦黑黑的。”
余白:“……”
他的身高也快长到一米八了。
霍铎尔抚摸他温暖柔软的发顶:“只有一个部落?”
阿燎点头:“那个部落人不多,但是里面有五六十个雌兽!”
阿燎说起雌兽眼睛都亮了,只是他面色依然充满不解。
“那些兽人好像对雌兽并不好,让他们干活,干得慢了还被打。”
“跟雌兽干活的还有几十个兽人,好像也不是一伙的,这些兽人干的活更重,挨打的时候比雌兽还要惨。”
余白皱眉,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想法。
“难道……他们是奴隶?”
北方兽人部落的争斗,落败的一方要么被侵吞,要么被驱逐,留下的合为自己的部落兽人,并没有把他们变成奴隶。
阿燎:“奴隶是什么?”
余白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霍铎尔没在原地停留太久,让阿燎带他们去适合落脚的地方。
大部队加快脚程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一处两面环山,河流自西往东过,地势难攻的荒地。
唯一不足的是,有座山横在中央,占据大半位置。
这也是其他部落没有占领的原因。
蛮之所以觉得这附近合适,就是没把这座山放在眼里。
利用巨人族的力量,可以将这座山“搬”走。
已经把地盘走了一圈的蛮绕回来,跟大部队汇合。
经过商量,霍铎尔决定让兽人在这里建立部落。
附近水源充足,能开拓成猎场的山群也不远,至于另一个部落……以后再做打算,先度过今年的冬天吧。
余白放下麻布包,锤了锤胳膊。
小狼和金金蹲在石块上,打量即将成为领地的地盘。
“白,喝水。”
余白饮水,将囊里剩下的水递给霍铎尔。
霍铎尔愣了下:“白,你好像不想理我。”
“为什么,我让你难过了吗?”
余白扭过脸,半晌,悄悄转回来。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头,道:“你想多了,我……我去看看阿一,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
霍铎尔立刻确定自己没有多想。
当天夜晚,钻进帐篷的余白被霍铎尔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瞪着兽人被晒伤的皮肤,眼睛发酸,眨了眨,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个拳头过去。
霍铎尔包住他的手:“白,和我说说。”
兽人有些颓然:“你不说,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想理我了。”
余白挺直腰杆,胳膊抵在温热的胸膛面前,始终垂眸。
如今找到新的领地,霍铎尔心内的焦躁缓解不少,便有更多的精力和心思集中在余白身上。
粗糙的大手力道适度地按着掌心的腰肢,搓着,摩着,直到那具纤细柔韧的身体一点一点软下来,完全挨入宽阔健实的胸膛里。
良久,余白从霍铎尔肩膀抬眸,握着那条遍布图腾的手臂,紧了紧。
“霍铎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霍铎尔目光如炬:“嗯。”
“阿一掉进河里的时候,如果换做我,当着你的面想都不想地跳进去,你怎么办?”
“不——”霍铎尔几乎在余白话音刚停的瞬间立刻出声阻止,“白,我绝不让你跳下去!”
余白眼眸闪了闪:“我想说的话,正是这个道理,万一你有个意外……”
霍铎尔欲言又止。
余白低头,咽回将到嘴边的话,脸扭过一旁,改口道:“我就找另一个合适的兽侣过日子。”
“白,”霍铎尔立刻就急了,将青年用力拥入胸膛,近乎低吼道:“我不让你找别的兽侣!”
余白语气幽幽:“打个比方而已……”
他瞅着被箍得发紧的胳膊,痛得咧嘴,眉眼却浮起笑意。
霍铎尔默然,又过片刻,继续沉声开口。
“白,我有把握应对,所以才会跳进水里。”
余白还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
他当然明白。
自霍铎尔带着他们南行的那一刻,于个人、酋长嘱托,还有兽人对他的信任来看,霍铎尔肩上挑起了一份厚重的责任。
从形势、责任、实力来判断,当时霍铎尔是最合适跳下去救回阿一的人选。
正因为余白知道这样的道理,知道对方那样做没有错,心里才会滋生委屈,怨怒,焦虑和不安。
可这些情绪不适合往霍铎尔身上发泄,只能默默消化。
他微微掀开泛红的眼眸,慢吞吞道:“道理我懂,所以不怪你,不怪任何人。”
这一面天秤无论倾向哪边,霍铎尔都没错,以他的思维来做选择,他一定会选择站在弱者前面,为弱者尽一份力。
“白,是我不好,你别难过。”
霍铎尔俯首皱眉,愧疚淹没着内心。
没有哪一天像此刻这样让他懊悔,白不怨他,更没有骂他。
按理来说应该高兴才对,可他望着沉默的余白,对方安安静静的,独自消化着负面的情绪,只一眼,就让他揪心不已。
余白哑声:“我现在好多了,之前没理清楚情绪,所以才有些难受……”
霍铎尔低头,薄唇轻轻沿着浓密细长的眼睫触碰。
余白述说完心里的想法,被兽人抱在怀里温存。
寂静中,亲吻的渍响钻进耳膜,薄唇贴着他越来越滚烫的眉眼和脸颊。
他深深吸气,挡了一下凑近的面孔。
“霍铎尔,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记在心上。”
“以后不管做什么,凡事都要先以自己为重,没有谁天生就是你的责任,没有谁需要你来负责。哪怕是我……在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也只由我能替我自己做选择。所以你要先顾好各自的安危,再去考虑别的,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