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做裁缝by西枫
西枫  发于:2025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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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勤劳刻苦。”
“多谢称赞。”
结果到了爱巷路口,纪轻舟下了车,刚转身准备关车门,解予安便朝他伸出了胳膊。
“你要下车?”
“嗯,下来逛逛。”
“我可没空陪你逛。”话虽这么说,纪轻舟还是握住手臂扶他下了车。
一来到这充斥着各种气味与喧嚣的小巷里,解予安便十分自然地探手触碰到他的胳膊,尔后顺着往下握住了他的手。
似乎只有这般无阻隔的肢体接触,才能令他在这喧杂环境中拥有安全感。
纪轻舟现在都已经习惯了他在外面就要牵手的行为,毫不在意地扭头朝黄佑树道:“阿佑,你把车往后倒倒,别堵着路。”
待黄佑树停完了车,这才拉着解予安去店里。
祝韧青这段时间甚少能在店里看到纪轻舟,故而每次见先生过来,心底便涌起无限欣悦,恨不得连丁点儿的小事也要同先生汇报一番,好让先生的注意力多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
不过今日,他看见先生过来,在高兴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失落。
先生又牵着他那眼盲的表弟过来了。
他固然也同情这位有眼疾的先生,但只要对方坐在店里,总是会夺走先生的注意力,这点令祝韧青有些烦闷。
纪轻舟将装着卤鸡爪的袋子放在桌台上,朝祝韧青打了声招呼,让他想吃的话自己拿。
接着便提着竹靠椅放在了店门旁,将解予安按在了那椅子上。
今日虽说没有太阳,但也丝毫不凉快,浓云密布的,反倒闷热,唯有店门口的这个位置,还能感受到一些巷口吹来的微风。
解予安穿着件长袖袍子,倒是不怕被蚊虫叮咬,不过纪轻舟怕他热,还是拿了把扇子给他,叹气道:“你说你在家吹风扇不好吗,非要跟来,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你这没有?”
“我哪买得起电风扇啊,那可是高档电器。”
“哦。”解予安应了声,也不知在“哦”什么。
接着便靠在椅子上一声不语了,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待纪轻舟安置完了解予安,走到裁剪台旁,摊开坯布,准备工作的时候,祝韧青便走到了他身旁开始汇报这两天的生意情况。
“别的倒是没什么,一些小零活我都帮您做完了,就昨日傍晚有位客人来定做西服,听完报价和工期又走了,说是一套西服十块的定制费太贵了。”
“十块还贵?”纪轻舟先是诧异,旋即又想,难不成这是何鹭介绍的生意?
他要是给身边朋友以“便宜快速、合体舒适”的介绍词来宣传他的店,那纪轻舟就能想象得到那位客人到来之后,发现价格涨了三倍的无语凝噎了。
否则他实在不解,在这一套西服定做费普遍十五二十的租界内,怎么会有人嫌十块钱的量身定制贵。
不过没接这生意也不可惜,左右他现在也抽不出空来忙别的,陆雪盈的生日是本月二十六号,而今都已经十号了。
为了给之后留出试穿修改的时间,他怎么也得在十天内完成那套鸢尾花裙的制作。
同时还得完成沈南绮的草帽装饰,以及给报社的投稿……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能给自己找活干。
平时就够忙的了,真要给报社画稿,那估计以后睡前的休息时间都要被工作占用了。
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除了能赚稿酬,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名气的提升。
只要沪报愿意用他的画稿,那肯定得署名,即便他们不允许他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个“世纪成衣铺”的前缀,也能令他“纪轻舟”的名气在上海时装界扩散。
日后有谁再提到他的名字,或许不会觉得耳熟,而一旦说到是沪上画报的作者,多少也能有些印象。
如此一来,顺利的话,之后在文艺界也好,时装界也好,他都不再是寂寂无名之人了,做很多事情都会方便许多。
想到这,纪轻舟益发有干劲,心道回去后务必得好好挑选画稿,拿下这份工作机会才行。
当然,目前的工作重心还是得放在鸢尾花裙的制作上。
按照计划,剪下坯布,放上人台裁剪样板,忙碌间,偶然回头瞧见解予安坐在那矮矮的竹靠椅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他也确实淡淡地笑了下,接着又回过身继续忙碌工作。
一旁,祝韧青时不时地给他递个工具,帮个小忙,注意到先生望向他表弟时,克制不住笑意的神情,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也许是他敏感,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像普通的表兄弟那般简单。
希望是他想多了吧……
夜晚,在解予安洗澡之时,纪轻舟坐在卧室沙发上,翻着自己的手稿本,挑选适合寄去报社的时装图稿。
经过反复琢磨,他最终选中了各有代表性质的三张手稿。
一幅是时下正受关注的新式旗袍,一幅是于当今时代而言十分前卫新潮的女士小西服套装。
第三幅,他原本想选一张V领、A字摆的小碎花午后裙,但考虑到这是面试,还是得拿出点能惊艳眼球的东西来,再三犹豫后,就选择了一套用色和设计都相当华丽浮夸的金色大摆礼服裙。
每一张画稿上的女郎都有着相对其他画稿更为细致的五官表情和发型配饰等,也都用水彩上了颜色。
作为一幅设计效果图,毫无疑问,这些画稿已足够精细,但要让邱文信他们满意,他又觉得还不够。
这三张手稿,顶多让报社知道他具备这项设计服装的能力,但不至于能做到无可替代其他画师的水平。
那些画师,或许没有他在时装上的创新能力和大量超前的知识储备,可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美术家,在构图与笔触的细腻程度上,在模特一举一动的动态表现力上,在色彩的运用、眼睛神气的描绘上,可以完败他。
不行,不够,还得再加筹码……
我还有什么竞争力?
纪轻舟拿着笔无意识地戳着自己的下巴,盯着虚空思考着,一时间缺乏思路。
这时,解予安洗完澡出来,照旧穿着那套黑色的真丝睡衣,未擦干的头发都捋在了头顶,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轮廓分明的脸庞。
纪轻舟无意识地盯着握着手杖走来的解予安瞧了片刻,忽然间,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这时候,应该很少有画师会研究男装吧?
但是谁说时装画只能聚焦女性的,男装不值得占个小板块吗?
沪报的受众也许之前大部分都是男性,所以邱老板才会点名找擅长画美人图的大师约稿。
可都要出时尚画刊了,这类服饰相关的内容显然更对女性胃口才是,女性不爱看男模吗?
或者,哪怕不从受众考虑,多加一张男装图稿,起码也能体现出他在服装方面的涉猎广泛吧?
想到这,纪轻舟便有了决定,坐直身体,朝解予安语气郑重道:“解元元,我有份重要的工作要委任于你,一份荣耀与困难兼具的工作,目前只有你能胜任,你愿意接受挑战吗?”

上回听到纪轻舟这样的语气, 还是在对方恳请自己给他的商标题字的时候。
解予安顿时料到他估计又有什么事情想求自己了,便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平静开口道:“有话直说。”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 有求于人时,纪轻舟还是下意识地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语气难得柔和说:“你能不能做一回我的模特啊,我想给你画一幅时装图。”
“什么?”尽管知道他提出的多半不是什么寻常事, 听到说让自己做模特,解予安仍有些惊讶。
“为了给沪报馆的投稿增加点成算,我想画一幅一般画师不大注重的男士时装。”
纪轻舟实言道, “而你是我见过的人里, 身材比例最好的,长得也最契合我审美点的,所以想以你为模特, 绘制一幅时装画。你放心, 这图只用来过审, 不会登报纸上去。”
解予安眉尾微动,这要求令他感到很是为难, 但对方所言又着实诚恳……
考虑几秒,就压着嘴角道:“我为何要帮你做这种事?”
“所以你是不同意了?”
“我同不同意重要么, 笔在你手上, 我也阻止不了。”
纪轻舟“嘶”了一声:“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有这么不守规矩吗?”
“你还懂规矩一词?”
“话不投机半句多。”纪轻舟撇了下嘴角,干脆盖上速写本道:“既然你不配合, 那我只能明天去店里, 让祝韧青做我模特了。”
“……”解予安蹙了下眉,问:“不是说只有我能胜任?”
“没错啊,你和祝韧青的气质又不一样, 以你的外貌气质特征为参考所做的设计,自然只有你能胜任模特。”
纪轻舟口吻自然道,“但同样的,给祝韧青设计的衣服也只有他最适合穿着,这不好理解吗?”
“玩文字游戏?”
“你非要这么误解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解予安嘴角略微下沉,一言不发地考虑了片刻,道:“我帮你,有何好处?”
纪轻舟听出他的意志松动,语气和缓道:“我一个小小的裁缝店老板,还能给你解二少什么好处?最多就是等我有空的时候,把这套给你设计的衣服做出来送你。反正你之后肯定得参加什么宴会酒席之类的活动,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我缺衣服?”
“那你到底同不同意嘛?别磨蹭行不行?”
解予安还想拿会儿乔,听他语气催促起来,便故作镇静道:“开价吧。”
“开什么价?”纪轻舟疑惑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同意了自己事后给他做一套衣服作为劳动报酬的提议,并且还打算支付那套衣服的定制费!
一瞬间,他又扭转了解予安此人刁钻又刻薄的感观,觉得这人真是实诚又大方,单从这方面看,实在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钱不着急付,等我开始动手做了再说,说不定之后面料价格会涨呢?”纪轻舟话是这么说,实际不过是懒得动脑子算钱。
“不过你放心。我是良心商人,不会多收你一分钱。”
解予安并不在意这点,随后就道:“怎么配合?”
“你先站起来,站一会儿,随便怎么站。”纪轻舟不敢要求他太多,在解予安起身之后,便摊开了本子,拿起了铅笔。
正待好好观察解予安的形体面容,提取灵感元素,随即发现这家伙走到柜子旁边后,就一动不动笔直站立了,浑身透着种不自然的僵硬感。
这人在紧张什么,平时不是很能装的吗?
成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怎么这会儿要用上他了,就开始手足无措了?
“在干嘛?站军姿吗?”他不禁开口询问。
“……”解予安也确实有些尴尬,眼前虽是一片漆黑的,却仿佛能感受得到对方的目光正停留在他的身上,并且稍后还将端量他身体的一处处细节,拿着笔描画下来。
这种事情,光想象便感到极不自在。
纪轻舟轻轻咋舌,实在看不过对方那堪比木头杆子的姿势,便起身过去,往他手里塞了根手杖。
手里拿着道具,好歹会放松一点。
接着又拉着他的胳膊,将人带到了窗子旁,语气轻快说:“你就靠着这窗框吧,放松一些,想想什么有开心的或者值得期待的事情。”
解予安一边听话照做,背靠在窗框边上,一边心不在焉接道:“没有。”
“总有一些的吧,”纪轻舟想了想,说道:“那我明天给你买酥鱼吃?”
“以为我跟你一样嘴馋吗?”
“你上回不还挺喜欢吃的吗?和骆明煊抢着吃,买的半斤酥鱼全进你俩肚子里了。”
解予安略无语地偏过了头,神色状态却是一下子松弛了许多。
纪轻舟见状,就立刻坐回了沙发上,拿起画本铅笔盯着他琢磨起来。
解予安的头身比实在出色,头小而肩膀宽阔,腰窄而身形修长。
那双大长腿虽然被宽松睡裤遮挡着,但从略微弯曲的膝盖位置来看,小腿与大腿比例接近相等,甚至可能比大腿更长一点。
这种身材,简直就是一个天生衣架子,不论穿什么,都极为协调均衡,给人视觉以卓然舒展之感。
如此一来,给解予安设计衣服既简单又不简单,就因为他百搭,穿什么都好看,便难以突出设计师的才能。
纪轻舟思索了一阵,在民国时期,男士穿得最多、接受程度最好的时装还是西服,太新潮的,他怕报社的人难以接受和理解,便还是准备给解予安设计一套西装。
而考虑到他衣柜里都是十分贴合身形的、线条硬朗而典雅的英式西装,就打算给他设计一套衣帽间里没有的款式。
嗯,线条柔软流畅的意式风格就不错。
版型宽松的双排扣西服,肩部线条不必太硬挺,领子就选择贵气商务的戗驳领,面料一定要足够精致整洁、哑光但具有垂感,走动时最好能呈现流水般的流畅弧度……
衬衣领口还是选用最精简的普通翻领,搭配暗色斜条纹的传统领带,沉稳儒雅不失庄重。
至于西服的颜色,可以选择接近于黑色的鹤灰,阴暗处看是黑色,而当有光打在西服上时,又将呈现低调的金属光泽。
届时需要的话,外面还可以再增添一件肩线流畅的巧克力棕色大衣,戴上一顶大礼帽,是为秋冬穿搭之模版。
纪轻舟边注视打量着解予安,边时不时地垂眼作画,快速地在纸页上打了个穿西服的男子轮廓。
接着头也不抬道:“可以了,你回来坐吧。”
解予安有些诧异于他的速度,据他所知,那些画家的模特时常需要保持一个姿势一两个小时以上,而他才站了十几分钟。
纪轻舟如此迅速就画完了?认真画了吗?
他略感犹疑地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就坐,伸手摸到茶几上的青瓷杯,端起喝了口水。
纪轻舟大致定下西服廓形后,就将笔触挪到了画上男子的脖子以上部分。
衣服的细节可以之后再琢磨,既然此刻解予安就乖乖坐在自己面前任他参考,自然得先画完他的脸。
他旋即便依照对方此刻的发型,画了个三七分背头,继而是稍稍带点弧度的修长眉毛,高而挺直的鼻梁,不厚不薄也没什么弧度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线……
待到了眼睛部位,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才下笔。
他仅见过对方闭着眸子的神情,而恰好他也不擅长勾勒这种眼神的细节,闭着的眼睛反倒更方便他创作,于是便就这么画了。
解予安听着耳边时而传来的“唰唰”声响,很有些好奇,他会把自己画什么样子。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听见对面的笔触声停止,就忍不住问:“画到哪了?”
“基本画完了,明天把细节填充一下,再上个色就行。”
解予安“嗯”了一声,忽感怅然。
这幅画他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得见。
纪轻舟瞧着画上那矜贵而冷肃的男子画像,心里正得意,听见他应声,抬头看向对方,才隐隐察觉到解予安此刻情绪似乎有些沉郁。
他稍作思索,补充说道:“我给你描述一下吧。在我洁白的画纸中央,有个沉着稳重的优雅男子,他穿着直筒廓形的宽松西服,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拿着手杖,四十五度低着头,垂着眼睛,好像在数地上的蚂蚁。”
“我不会干这种无聊事。”
“打个比方嘛,也可以是喂鸽子,对着水潭照镜子,或者是很无聊地站在马路边,等待即将赴约的对象。”
他的描述虽简短,倒是十分生动形象,解予安脑中顿然浮现出了类似的画面。
当然了,受今日经历影响,画面的后续,等来的对象毫不意外是一个散漫的白衬衣青年。
他虽看不见他的面孔,但可以肯定对方手里拿着一袋卤鸡爪。
想到这,解予安心情陡然好转,嘴角微微牵起,旋即又习惯性地压平。
过了会儿,他状似漫不经意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做,可要量尺寸?”
“还早着呢,现在做了你也穿不了,等天气要转凉了我再给你做吧。”
纪轻舟随口安抚着他,将画本和铅笔放在茶几上,起身打了个呵欠道:“洗澡去了,你困的话先睡吧。”
听着他脚步声离去,解予安抿了抿唇,倏然有一种被忽悠了感觉,心底难言地悒闷。
望平街,沪报馆。
到了午餐点,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路面,而忙碌了一晚的袁少怀才刚刚起身。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衫,打着呵欠走下楼梯,去附近的小吃铺吃了排骨面作为午饭。
回到报社时,又顺便去楼下取了今日的信件。
虽然距离上次取信可能还不到一日,但报社的工作性质就注定了他们每天都会收到无比多的邮件。
这里面有他人寄来的稿件,读者的真情流露或咒骂,不大重要的一些新闻八卦投稿,以及一些私人信件等等。
他单手夹着厚厚一沓信封邮件,一边上楼,一边低着头大致地翻看着寄件人。
突然,一封外表平平无奇但是信封上印着金丰公司全称的信件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名称于本地人而言可谓是赫赫有名的,光是看见这几字,便不由心生钦羡,觉得能拿这信封发件的肯定是在金丰公司的高层工作,那多半是高学历高薪水的体面人。
而随即,他一看寄信人,却又有些疑惑。
“这是纪兄的画稿?怎么会用金丰公司的信封?他不是成衣铺老板吗,还为解家工作?
“等等,解予安……解?”袁少怀此时才陡然回想起那日来做客的蒙眼男人,莫非对方竟是解家人?
那气场派头,还真挺有可能!
“豁,信哥儿的朋友竟是解家人,真是深藏不露……”他嘴里嘟囔着,先抽出了这一信封,到了楼上后,就将剩下一叠信件暂时放到了公共区域的桌台上。
尔后动作熟练地用尺子拆开封口,取出了里面的画稿。
四张画稿交叠对折着,一展开,入眼便是一位娉婷窈窕的女郎。
她穿着青瓷色的长款收腰旗袍,披着一条雪白的镂空蕾丝披肩,黑发低盘成发髻,插着两支玉簪,脚上穿着白色的高跟玛丽珍鞋,手里提着刺绣锦缎的小坤包,好一位温润典雅的美丽女士。
袁少怀心脏一下被女子那高贵柔美的气质与体态给击中了,只觉方才的模糊困乏顿时洗净,恨不得钻进画里去,给这女子做个擦鞋人也好。
其实单从画稿的精细程度来看,这幅画远不如那些月份牌画师的作品,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简直和草稿也差不了多少。
并且模特的身材比例,细看也是严重失调,显然添加了不少夸张的成分。
但莫名其妙的,这么一幅连五官描绘都十分粗糙简单的画作,却分外彰显着画中女郎的高雅气质,令人觉得惊奇的同时,又觉异常美观。
他不禁轻轻咋舌,一边于心底暗叹那纪先生还真有点水平,一边怀着期待往后翻看。
第一幅是气质温雅的古典美人,第二幅画中的女郎就变为了精致干练的女王。
她画着深灰色的眼影,嘴唇颜色棕红,昂着下巴,穿着比例夸张的黑色西装套裙,肩部挺括,双臂叉腰,强调着张扬极致的腰臀比,头上斜戴着一顶黑色酒会帽,脚上则是一双细跟皮鞋。
那股扑面而来的气质着实高傲锋锐,感觉下一秒便会被她踩在脚下。
袁少怀不敢多看,马上翻到下一张,旋即眼前又是一亮。
第三幅画上的女郎闪耀得简直不像凡尘中人,她穿着极致华丽的金色大摆礼服,船型的领口彰显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胸口与裙身缀满了金丝缎带盘成的花饰,饱满的裙身不知要用多少轻纱堆叠而成,令人怀疑里面藏个人也不会被发现。
在袁少怀看来,这一幅完全就是幻想作品,很难想象谁能做出这样的裙子来,一点儿也不实用,穿上后恐怕根本走不了路。
当然了,这并不影响它本身是美丽的。
而至于第四幅画作,那就更是稀奇了。
这画上的竟是位穿着西服,体态修长、沉静清贵的男子。
袁少怀看着画中男子,隐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又回想不起来。
不过也无所谓,他对俊逸男子并不大感兴趣,马上又翻回了第一张,对着画上的旗袍女子啧啧称赞。
怎么做到的,分明笔触都很简洁,颜色层次也不见得特别丰富,怎么就如此美丽呢?
袁少怀琢磨片刻,稍后,就逐渐品味过来,这画稿上真正气质高雅的似乎并非那女模。
一旦遮住衣服,留下的脑袋就会变得平淡许多,而遮住模特面孔,那身衣服则依旧美妙绝伦,令人移不开眼。
“哦,是这么回事啊……”
果真如纪先生自己所言,他画的是真正以突出服饰美为目的的时装画啊!
这一发现令他觉得惊喜诧异,马上又再度检验起其他画稿。
于是等邱文信来上班时,就看见报社最年轻的同事木愣愣地站在桌子旁,手里拿着几张稿子,时而摇头咋舌,时而点头微笑,看得那叫一个入神。
“少怀,是江左先生的稿子送来了?你看得如此认真?”
江左先生是最近报上连载的武侠小说的作者笔名,每次对方的稿子送来,袁少怀都要如痴如醉地读上几遍。
“诶,信哥儿,”袁少怀扭头看见是邱文信,马上招手让他过来,“你赶紧过来瞧瞧,纪先生的画真是好特别的画风,我从未见过这样风格突出的美人图,简直开创了一个新体系!”
“这般夸张?“邱文信不禁好奇,从他手里拿过画稿,细细翻看。
袁少怀仿佛一个安利者,就在旁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待他翻到第三张时忍不住说道:“如何,是不是很特别?想法特别,画法更是罕见。乍一看惊奇,再品味则越看越有味道,绝对为一般人难以模仿之类型!”
“是不错,这还真是时装画啊!”邱文信点了点头,翻到最后一幅时,倏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邱文信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了眼。
这不是解予安吗?
这修长的眉眼、冷峻的气质,严肃高傲中又带着点矜持古板的神情,就是解予安没错吧?
稀奇稀奇,纪轻舟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竟能让这家伙做他的模特?
一时间,邱文信又回想起了那两人前几日来访时,坐在一起接连不断的小动作,心底略有些想法。
“看样子,强扭的瓜未必不甜呐……”他啧了啧舌,低声感叹。
“什么?”袁少怀疑问。
邱文信摇了摇头没回答,收好了稿子,慢悠悠朝自己工位走去,道:“等下午大家到齐了,我们再投票表决这些画稿是否通过吧。”

午后, 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
铺着拼花木地板的小房间内,因终年晒不到日光,显得异常的昏沉暗淡。
这里原本是解家给佣人提供的裁缝间, 如今俨然已经被纪轻舟鸠占鹊巢,靠窗一旁角落的女体人台上穿着白色绣花的礼服裙,另一边,淡灰紫的长礼服上半身搭在缝纫机桌台上, 裙身则平展延伸至旁边的沙发椅上。
纪轻舟坐着一条小凳子上,低着头,捧着裙摆, 拿着穿了金色丝线的手缝针, 将暗金色的缎边细致地缝在裙摆边缘。
这真丝乔其的料子不仅轻薄还有褶皱,不贴衬压根没法车缝,想要线迹整齐, 效果美观, 还是只有手缝最为靠谱。
不间断的重复操作有些无聊, 但纪轻舟已然习惯了这份工作,不会觉得枯燥。
专注地缝完一段后, 他正要再穿丝线,抬眼却见门边站了道黑色身影。
“嘶!”纪轻舟不禁心口一跳, 皱眉道:“你走路能不能大点声, 把我吓死了,你可就成鳏夫了。”
被诅咒的解予安漠然不动, 闻着房间内充斥的纺织品特有的沉闷气息, 问:“准备在这开分店?”
“这个么,机器就得多用用才顺滑,放久了容易生锈。”
纪轻舟随口搪塞, 尔后岔开话题:“你有事?”
“邱文信找你。”
“现在?”
“在会客厅。”解予安简言回了句,便慢悠悠转身,作势要往走廊东侧走去。
纪轻舟顿时想起了画报投稿之事。
邱文信既然特意来找他了,那多半是有好消息,否则直接来封信婉拒了便成。
想到这,他立刻放下裙摆,将手缝针插到针插上,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细小纤维,推了推解予安的后背道:“走走走,跟你一块过去。”
到了小会客厅附近,远远的,纪轻舟就听见了独属于骆明煊的大嗓门从里边传来。
“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他咕哝着,转动门把手开门,进屋便见骆明煊和邱文信一人占据着长沙发一端而坐,手里都拿着一只盛满杨梅的果盘。
两人一边倚着沙发扶手闲聊,一边吃着新鲜上市的杨梅,姿势放松得好似在自己家中。
“来啦?”骆明煊打了声招呼,点了点桌上的竹篮道:“信哥儿家乡的杨梅,今早送来的,赶紧尝尝,新鲜得很。”
“信哥儿来找我是有正事,你小子来做什么?”
纪轻舟拉着解予安胳膊,将他安置到一旁的单人座椅上,随后拿了只果盘,从篮筐里捞了十几颗杨梅放进盘里,塞到了解予安手中。
自己则只拿了两颗,边吃边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
不是他不爱吃,只是吃的时候难免会想到藏在里头的小虫子,就吃两颗尝尝鲜得了。
“少瞧不起人啊,信哥儿有正事,我自然也有!”骆明煊说罢,“噗”的一声,往垃圾桶里吐了粒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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