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只顾着嗑着瓜子闲聊着,看都没有看千代他们。
贺茂义和见此脸色很是难看,但是他昨日败北,纵使心中郁结,也是忍着。
六条家光的脸色也不好,他看了千代一眼,像是再问,他真的要输给北离人吗?
千代神色漠然的点了点头,麻吕眉下的双眸,带着冷冽的杀意。
六条家光对战容穆,中盘时,六条家光投子认输。
对于这场的对局与结果,关心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六条家光输了,闲聊的话题又多了一些。
这棋圣战才第二天,东瀛的两位棋士都败北认输,着实成了大家口中的笑话。
六条家光很不服气,这局棋,他明明……能赢的!
棋局结束,六条家光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天下山庄。
千代知道他心中有气,毕竟这样的对弈,他的确憋屈。
她和贺茂义和回到驿馆时,驿馆的小厮说见到六条家光气呼呼的把自己关在屋里。
毕竟他们是外国使臣,驿馆的小厮关切的问道:“有没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
千代客气道谢,就带着贺茂义和来到了六条家光的屋门前。
千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她也不催促什么,只是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门开了,六条家光探出脑袋看着千代他们。
千代只是笑了笑。
六条家光微垂眼眸,将门大打开,迎着千代和贺茂义和进屋。
“千代殿下,十分抱歉,我任性了。”六条家光立马道歉。
千代拉住了六条家光的手,目光温柔又怜惜的看着他,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哽咽的说道:“家光大人,别这么说,是妾身让您受委屈了。”
六条家光的年纪不大,听见千代这样一说,他顿时扑到千代的怀中痛哭了起来。
“我能赢,今天下午的对局,我能赢!”六条家光满腹委屈的哭诉道。
千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说道:“妾身明白。”
“可是我输了……我输了……”六条家光不甘心的说道。“我自幼学习围棋,就为了输与赢都是堂堂正正,而如今,我输的委屈!”
千代只得轻声哄着他。
须臾,六条家光哭够了,他用袖子蹭了蹭脸,将脸上的泪水胡乱蹭掉。哭过的眼睛,红的吓人,他咬着牙,强忍着怒气说道:“我绝对不会这么算了的!”
贺茂义和之前一直没开口,他们贺茂家族和六条家族都是京都公卿家族,俩家也是姻亲关系,所以贺茂义和一直待六条家光如亲弟弟。
今日下午的那局围棋,六条家光输的的确是憋屈。
容穆的棋艺不差,却也不能说有多好。棋品倒是二品坐照,但是对战六条家光,他占不到一点好处。
如果不是六条家光必须要输,不然这局棋,容穆赢不了。
贺茂义和问道:“千代殿下,您真的相信容羡所说,他们能成为棋圣,得到帝始君的宝藏吗?”
千代没有说话。
贺茂义和继续道:“容羡为北离王,未经玄武帝召见,不得离开北离。所以棋圣战,他不能出面,出面的只有他身边的容珣和容穆。今天您也看到了,容穆的围棋要成为棋圣,绝对不可能。”
千代抬眸看了贺茂义和一眼,道:“贺茂大人,您继续说。”
贺茂义和道:“至于容珣,他那样子,像是会下围棋的吗?”
虽说面观棋品不太准确,但是容珣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下围棋的人。
“贺茂大人有何打算?”千代问道。
贺茂义和目光微动,想起了昨日与他对弈的凌陌轩。
即便是他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凌陌轩真的很厉害。
而在大周,凌陌轩明显不是最厉害的,他上面还有尹国旭和凌弈。
而且放眼望去,在面前还有一个尹梦娘。
他可是被玄武帝封为女国手,当着满朝文武和东瀛使臣面破解珍珑棋局之人。
“其实我们来此,也不是为了帝始君的宝藏,只是想看看大周的围棋。”贺茂义和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本来我以为我们的围棋,天下无敌,直到今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千代听着贺茂义和说的话,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千代是京都皇室中人,俨然做到喜怒不言于表,旁人是看不透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贺茂义和也不知千代是何所想,他索性直接说道:“与其和北离那边合作,不如选择……大周。”
六条家光这时已经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他一张小脸依旧气的通红,他满眼不甘的说道:“尹梦娘我讨厌他,单纯是因为我嫉妒他,但是容穆,他根本不配下围棋。”
千代眸光轻轻扫过贺茂义和,又看向六条家光,最后她叹了口气道:“妾身明白两位大人的意思了。”
今天下午的棋圣战,尹家人都没有去天下山庄观战,尹天锦和尹天华去了天元棋院,尹湘湘和赵青宝他们回到了尹家。尹卿臣一路上心神有些不宁,林月姬知道他关心着凌陌轩,就让他自己去凌府。
凌府中,肖凤游和凌弈并不在。凌弈一般是在幽静之间练棋,肖凤游则是不知去了哪里。
门房将凌府大门打开后,尹卿臣随着他走了几步,就看见凌阳穿着厚实的棉袄,坐在前院,目光望着远方,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见到尹卿臣来了,他只是轻轻起身,随后面无表情的说道:“公子在房中休息,我这就带尹二小姐过去。”
尹卿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出来凌阳对自己的不待见,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明显的敌意。
尹卿臣想了想,还是没想到自己何时得罪了凌府的管家。
平日里都是凌陌轩来尹府找他玩,自己甚少来凌府,更别说得罪凌阳了,他都没见过几次面。
但凌阳虽然对自己有敌意,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索性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来到凌陌轩的小院外,正巧遇见端着茶水的水灵。
水灵见到凌阳时,还微微行礼,但是当她看见凌阳身后的尹卿臣时,她脸上扬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没好气的瞪了尹卿臣一眼,不悦的说道:“你来干什么?我家公子都看不见了,你还来这里捣乱。”
按照以往,凌阳必定会呵斥水灵不懂礼貌,可如今凌阳只是看了水灵一眼,好像默认了她的话。
李媚儿的“离家出走”让凌阳对尹卿臣心生怨念,如果不是尹卿臣的出现,李媚儿说不定能嫁给凌陌轩,那样的话,李媚儿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可如今,李媚儿不知身在何方。他只能每日在前院等着,等着自己的女儿,说不定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回来了。
水灵见凌阳没有呵斥她,更是得意,她睨着眼睛打量着尹卿臣,冷哼一声,嚷道:“得了,你赶紧走吧,别打扰到公子休息!”
水灵一脸蔑视,仿佛在看脏东西一般,看着尹卿臣。
尹卿臣并没有离开,只是好声好气的说道:“水灵姑娘,我找陌轩有些事。”
水灵“嘁”了一声,眼中的蔑视更为明显,嘴里的话也变得难听起来,她开口道:“我说尹小姐,你怎么说也是大家小姐,虽然只是一个庶女,但是也不至于这般不要脸!你还没和我家公子成亲呢,这就上赶子来了?啧啧啧,这也不怕外人笑话!”
水灵的话让尹卿臣心中十分不快,就连一旁不准备多言的凌阳也听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道:“水灵,不得无礼。”
“我是为了媚儿姐不值!”水灵知道她只要提到了李媚儿,凌阳就会向着她这一边。
果然,凌阳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对水灵说,反而小声劝着尹卿臣道:“尹小姐,我家公子的确要休息……”
凌阳话音刚落,就听见尹卿臣冷声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就进宫面见圣上,告知圣上,凌府家奴妄自尊大,臣女无缘得圣上赐婚。”
尹卿臣如今已是当今玄武帝封赏的“女国手”,又因为镜月公主,得赐自由进出宫门的令牌,他要见圣上,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能见到。
所以当尹卿臣拂袖离去时,凌阳连忙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尹卿臣只是冷冷的看着凌阳。
凌阳连忙松手,神情不似刚才那般不待见,而是陪着笑脸道:“尹小姐留步!是老奴僭越了。”
“凌管家!”水灵跺脚道。“他不过一介庶女,还真以为能左右圣上!您别拦着他,让他最好去皇宫,然后别乱棍打……”
“放肆!”水灵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道冰冷凌厉的声音响起。
成嬷嬷穿着一件雪白色的棉袄,一张脸也好似没有生气,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凌陌轩小院外面。
成嬷嬷用那细小的瞳孔看着面前的水灵,一张惨白的脸,就像死人一般,她张了张嘴,一口牙齿也是雪白色,冰冷的声音从她嘴里出来。
“凌阳,水灵以下犯上,发卖了吧。”
“什么!”水灵一惊,手中端着的茶水碗摔在了地上。
凌阳连忙劝道:“成嬷嬷算了吧,她不过小丫头片子……”
成嬷嬷冷声道:“发卖!”
“你凭什么!你又不是凌府的主子!你不过是公子的奶娘而已,公子人善叫你一声妈妈,你还真当自己是公子的母亲了吗!”水灵顿时不服气的大声嚷着。
“如果是我要发卖你呢?”
一袭红衣从围墙外翻了进来,袖口和裙摆绣着的金凤凰好似活了一样,在艳丽的红色中,涅盘重生。
肖凤游的身子一转,来到了尹卿臣的跟前,她抬起手肘倚在尹卿臣的肩头上,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只是那抹笑意不到眼底。
她那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从水灵和凌阳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成嬷嬷的身上。
她冲着成嬷嬷微微一笑,成嬷嬷也勾起了唇角,只不过她常年将自己关在屋里,脸上的表情本来就少了,也很少微笑了,所以成嬷嬷此时的笑容有些僵硬。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局:威胁
水灵不料肖凤游在府中,她听见肖凤游也说要发卖她时,顿时吓的一激灵。
先不说肖凤游是凌弈的夫人,更何况她还是西南女王,她所说的话,绝对是说一不二。
水灵眼睛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肖凤游,开口试探性的说道:“夫人,您不能听成嬷嬷胡说啊!”
“我没有听谁胡说,只是我想发卖了你!”肖凤游笑盈盈的说道。“不是你说的嘛,成嬷嬷没有资格。的确,她不是凌府的主子,我总是了吧?”
水灵顿时惊恐,她摇着头退了两步后,直接跪了下来,双手抓住了肖凤游的裙摆,恳求道:“不要啊!夫人不要卖了奴婢!”
肖凤游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目光从她惊慌的脸上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虽然比不上大家闺秀的手,却是白嫩,可见平日里并没有干过什么粗活。
肖凤游的目光又往下,看着水灵跪下的地方。
她很聪明,看似惊恐的后退两小步,其实是故意退到跪不到茶碗碎片的地方。
水灵死死抓住肖凤游的裙摆,声音惶恐又害怕,她不住的再说:“夫人不要卖了奴婢……夫人不要卖了奴婢……”
凌阳在一旁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水灵和李媚儿交好,而且他也是看着水灵长大的。
凌阳忍不住开口劝道:“夫人,算了吧,水灵知道错了。”
肖凤游脸上笑容不变,她不管水灵多么卑微的恳求,她反而看着站在旁边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尹卿臣。
尹卿臣不喜欢水灵,这是明显的事儿,因为水灵对他敌意很大,无缘无故的敌意。他又不是圣父,别人讨厌他,他还要去上赶子去哄着人家!
他一向是谁讨厌他,他也讨厌那个人!
“儿媳妇,你说呢?”
“啊?”尹卿臣没想到肖凤游突然问他,他脑海里只想着赶紧去见凌陌轩,和他说说今天上午尹天锦和尹天华的对局。
水灵听见肖凤游去问尹卿臣,她顿时又不干了,她脸上惶恐的表情还未褪去,又露出一脸嫌恶。
“这是凌府的事儿,关尹家小姐什么事儿!”
水灵话音刚落,就听见“啪”的一声,成嬷嬷冷着一张脸,一巴掌打在了水灵的脸上。
“你这婆子竟然敢打我!”水灵捂住脸,不敢相信的瞪着成嬷嬷。
她虽然是凌府买来的小丫头,但是自幼在凌府长大,与李媚儿关系甚好,也从来没被人掌掴。她现在被成嬷嬷打了巴掌,眼睛瞬间红了,满脸委屈的哭诉道:“我要和公子说,赶走你这老婆子!”
“水灵……”凌阳想要拦住水灵口无遮拦,却是慢了一步。
“哦?本王平日是甚少在凌家,竟然不知这凌家何时成了你做主了?”肖凤游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
她是西南女王,却从来没说过自己身份,在外几乎也不会用本王自称,只有她生气时,才会用本王自称。
“凌阳,这样的丫头,我们凌府可不敢要。”肖凤游冷眼看着凌阳,不容置喙的说道。“找人牙子,发卖了,本王不想在盛京再见到她。”
凌阳知道肖凤游是真的生气了,本来看在水灵与李媚儿从小长大,而如今李媚儿离家出走,他还想照顾水灵,但是现在,他也留不住水灵。
凌阳恳求道:“水灵蠢钝,赶走就行了,这发卖给人牙子……”
凌阳话未说完,在场的几人都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丫鬟被发卖给人牙子,出路只有一个,沦落风尘。运气好,留在盛京或者哪个繁华城镇的妓院里,运气不好就是卖到漠北或者西南这些边境的妓寨。
水灵怕了,身子不住的颤抖。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卖给了人牙子,清白是必定保不住了,那样她没不能成为北离王的侧妃。
而且,她甚至都不能跟着北离王。
北离王绝对不会让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跟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水灵似乎有些豁出去了,直接站起了身子,对着肖凤游吼道:“夫人,您是西南女王,但是您别忘了,未经圣上召令,您是不能擅自离开西南的!”
水灵的声音不大,加之她本来惊恐,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她在威胁肖凤游!
凌阳赶紧拦住水灵,直接捂住她的嘴巴,呵斥着她道:“别乱说话!”
随后,凌阳赔着胆颤的笑脸对肖凤游道:“夫人,这丫头胡涂了,老奴这就把她赶出去!”
“松开她。”
“夫人……”
“本王让你松开她!”肖凤游声音响起,比这寒冷的冬天还要冷。
她说这句话时,带着三分内力,惊得歇息在树上的麻雀们都飞了起来。
今早太医院的王太医和何太医一起来到了凌府,短时间内研究不出来“舍离”的解药,因为这味药本身就没有解药。
何太医熟知各种毒药,他的建议是可以一边研究解药,一边给凌陌轩开一些安神茶,在安神茶中加一些促进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的药物,让他尽快的把“舍离”从身体里排出来。
正常情况下,中了“舍离”会失明一个月左右,加之心神恍惚。如果能安神和促进身体的循环,说不定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喝了太医院开的安神茶后,凌陌轩就靠在屋中的贵妃椅上小憩。他并没有睡熟,脑海里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最后想到自己昨日称尹卿臣为“哥哥”时,虽然他看不见尹卿臣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中他也能察觉出尹卿臣的吃惊。
凌陌轩的嘴角不由的扬了起来。
今日是尹家二位公子对局,想必尹卿臣要等他们比赛完了才会来看自己。
凌陌轩正美滋滋的想着尹卿臣,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出现,让他立马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凌陌轩扶着一旁贵妃椅上的扶手站起身来。
他自然知道这内力是谁的。
肖凤游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她几乎不会随便散发出内力。
不止是凌陌轩,在凌府的顾寻迟也感受到了肖凤游的内力。
她正在凌弈的书房里看着书,只见一本关于西南地区的地理志十分有意思。
顾寻迟刚看入了迷,就感觉到肖凤游的内力,她蓦然抬头,就看见窗外树枝上留候在盛京的麻雀都惊了起来。
顾寻迟立刻起身,嘴里带着不满的嘟囔着:“这祖宗又怎么了!”
顾寻迟寻着肖凤游的内力来到凌陌轩的小院外,还未走近,就听见一声凄惨的大叫。
只见小院外,水灵发髻凌乱,满脸血污的倒在地上,眼中是不住的恐惧,嘴角还流着血。
虽然如此,水灵却是小心的护着自己的手腕。
肖凤游冷眼看着她腕间的玉镯,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但也不是她一个卖身的丫鬟买得起的。
尹卿臣在一旁想要上前扶起水灵,却被成嬷嬷拦住。
凌阳见此,也只能别过脸,不敢看水灵。
肖凤游捏了捏拳头,在她的手背上还染着血。
水灵的血。
她笑了,笑得猖狂霸道。
“你应该庆幸,本王还是守法,不然……”肖凤游伸出舌头,舔了舔拳头上的血迹,原本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带着笑意,只是在那笑意中,看着的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
“夫……夫人……哇……”水灵刚说了两个字,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在她吐出来的血中,还带着几颗牙齿。
肖凤游揍水灵时没有用内力,却是用尽了全力,所以现在的水灵,就连轻微的呼吸,也感觉胸前的骨头碎裂开来。
顾寻迟皱了皱眉,她上前牵住了肖凤游紧握的拳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绣着梅花的手绢,轻轻擦拭着那拳头上的血迹。
血迹染在手绢的梅花上,显得更加的夺目艳丽,却又有一丝诡异。
肖凤游道:“不用擦了,别脏了他为你绣的手绢。”
顾寻迟道:“无妨,洗洗就好。”
肖凤游知道这手绢是西南渝州城中百戏台的戏子白玉兰所绣,白玉兰本是百戏台中唱青衣的戏子,却被同行排挤,让他在酷暑天,赤脚在大理石的街上唱戏。
那日顾寻迟从滇西的深山采了药回来,路过渝州城,看见双脚都被烫红破皮的白玉兰,一时心软,将自己鞋给了他。
后来白玉兰用唱戏的钱给自己赎了身,来到西南王府找顾寻迟。
他也不说找顾寻迟什么事,只是每晚为她唱戏,又在空闲的时候为她绣梅花。
肖凤游曾经好奇的问白玉兰为什么是绣的梅花。
白玉兰道:“她就如梅花一般。”
白玉兰知道自己是戏子出身,而顾寻迟是西南王府的文书,他自然不敢妄想娶顾寻迟为妻,只是每日为她唱戏,为她刺绣,他就开心。
顾寻迟为肖凤游擦拭干净手上的血迹后,就小心翼翼的将那手绢折迭起来,放在怀中。
肖凤游见此,笑出声来。
听见肖凤游的笑声,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凌阳知道凌府是留不得水灵了,他也不敢在有其他异议,只是说道:“老奴这就去找人牙子,把这丫头发卖了。”
肖凤游却道:“不必了,扔出去就好。”
凌阳大喜,以为肖凤游放过了水灵时,就听见肖凤游又道:“伤成这样,就别给人牙子添麻烦了,扔出去,自生自灭吧。”
凌阳一愣,随后叹了口气道:“老奴明白了。”
水灵被拖走扔了,肖凤游却还是一脸不快,她看了尹卿臣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尹卿臣立马往一旁挪了几步说道:“我去看看陌轩!”
说完,尹卿臣赶紧进了院子。
乖乖,肖凤游太吓人了!刚才她一拳一拳的打在水灵身上,根本不像是打人,是像在打沙袋一样。
雪,又下来起来。
盛京的冬天比不过北方地区那么冷,却也是天寒地冻,时不时的雪花飘落,让整座盛京城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
不似琉璃般璀璨,却也美得极致。
洁白的雪,飘飘零零的落下,落在了屋檐上,随后又从屋檐上落在了地上,侵染了血色,化成了一抹嫣红。
水灵被凌府的人扔在了凌府后门的街道边,她身上虽然没有致命的伤,但是肖凤游出手极狠,却又留有分寸,让她疼的肝肠寸断,但是没有伤到要害。
身上的血冻住了,她身体也因为寒冷而感受不到疼痛,她弓起身子,想将自己抱住,只是身体被冻的麻木,让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
凌府后门的长街并不在闹市,对面也是其他府邸的后门。加之这段时间是大周盛事的棋圣战,许多人都去观战了,街上已经是鲜有人烟。
水灵一个人躺在长街许久,也不见有人经过。
水灵不甘心,她不甘心这样死了。
她要去找容羡!
容羡答应过她,她是他的侧妃。
北离王的侧妃。
水灵用尽全身力气,靠着青砖墙坐了起来。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水灵背靠在墙砖墙上,低头喘着气。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皮靴子。
她认识这双皮靴子。
水灵惊喜的抬起头,嘶哑的声音唤道:“王……王爷……”
容羡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渐渐的,水灵脸上的惊喜消失。
因为在容羡的眼中,她看出了一丝杀意。
习武之人,身上有戾气,但是他们会隐藏,除非刻意泄露出来,不然普通人是看不出来他们身上的杀意。
水灵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恐惧之感油然而生,她想叫,想哭,想求饶……
最后,她能睡在冰冷的地上。
紧握着右手手腕的左手,随着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而松开,右手无力的摔在地上,“呛”的一声,腕间的玉镯与地面碰撞而碎掉。
碎玉落在了容羡的脚边,他好似没看见般踩了上去。
对于他来说,水灵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本来他打算等这件事结束后,让容珣处理了她,谁知道她竟然被赶出了凌府。
那么她……最后的作用,就是成为刺向肖凤游的利刃。
容羡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目光只有最开始时才落在水灵的身上,他甚至都没有看见水灵护着的右手手腕——
在那手腕上的玉镯是昨日在客栈的包间里,他随手买来送给水灵的玉镯。
尹卿臣近乎是逃一般的来到了凌陌轩的小院里。
他捂着胸口,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肖凤游不愧是西南女王,那揍起人来,他看着都疼。
他虽然不喜欢水灵,但是见一个小丫头被暴揍,他还是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拉住肖凤游。
成嬷嬷拦住了他,她回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偌大的眼白在眼睛里,就和这屋檐上的雪一样。
她的黑色眼瞳真的很少,眼珠转了几圈,见肖凤游将水灵揍的奄奄一息,她才说道:“别太善良。”
“在想什么呢?”
凌陌轩的声音突然响起,尹卿臣回过头就看见凌陌轩站在屋门口,抬起那双无神的桃花眼,正笑看着自己。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能察觉到尹卿臣的气息,见尹卿臣在院子里没有进来,他便来到门口。
“天气冷,你别冻着了。”尹卿臣见他只穿了一件夹袄,就扶着他进了屋。
屋中点着暖炉,比屋外暖和了不少。窗户那里开了一条缝,一是为了通气,二是为了让屋子里有些光亮。在窗户缝处,趴着好几只肥啾啾的小麻雀,它们彼此依靠着,将嘴埋进羽毛中小憩。
“被娘亲吓到了?”凌陌轩反手握住了尹卿臣的手,感觉到他手冰凉,就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哈着气。“娘亲平时大大咧咧,不会随便生气,也不会随便动手。”
“我明白。”尹卿臣适才明白肖凤游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若是为了帮自己出气,大不了将水灵赶走就行。肖凤游之所以动手,是因为水灵说了那句“未经圣上召令,您是不能擅自离开西南”。
水灵在威胁肖凤游!
或者说在挑衅肖凤游。
只不过水灵虽然在凌家不像其他府上丫鬟那样,被主母制约着,也有自己的小性子,但是她到底也是一个明白人。
依她的性子,最多嘲讽尹卿臣,不可能,也不敢挑衅肖凤游,除非她背后有人。
而那个人让她下意识对肖凤游无惧。
大周只有两位藩王,分别是西南女王肖凤游和北离王容羡。
能无惧肖凤游的人,除了大周的玄武帝,那就只有北离王容羡了。
玄武帝显然不可能是水灵背后的人,而之前在太白居,凌陌轩说过,那个人就是北离王容羡。
和肖凤游一样,容羡也偷偷来到了盛京。
到后来给凌陌轩下毒,想让他失明……
结果显而易见,下毒的人是水灵,水灵背后的人是容羡!
北离容家也参加了棋圣战,那么他们的目标就是大周棋圣……
或者说是……
帝始君的宝藏。
“哎,夫人有二心了。”见尹卿臣沉思不语,凌陌轩故作哀怨的说道。“这还未成婚呢,夫人就魂不守舍,如果是成了婚,那岂不是相看两厌。哎,我真可怜,瞎了眼睛,夫人还不关心自己,不如青灯古佛伴余生算了。”
凌陌轩哀哀怨怨的说着,时不时还抬起眼眸,好似失落般的瞧他一眼。
虽然他看不见,眼眸也略显无神,但是那双桃花眼好看灵动,这委委屈屈的抬眸间,到让人心痛不已。
尹卿臣明知他故意的,却也是心疼他,牵着他的手来到床边坐下,便故意说道:“你若青灯古佛,那我就日日夜夜在那寺庙前卖烤乳鸽,非逼得你破了口舌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