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兄弟亲热,各自成家就淡了。陆家这对兄弟不一样,成亲了还是亲热的,不分你我。
今天不多说,让黎峰早些泡澡歇息。
他之前找木匠做的浅口浴桶送到了,陆柳要是想洗澡,也能烧一锅热水泡泡。
陆柳不凑热闹,今晚紧着黎峰来。
等着热水的功夫,黎峰帮他把车上行李都拿到屋里。
陆柳给他拿出换洗衣裳,等过会儿再收拾自己的东西。
夜深了,屋里没人,黎峰最后一趟跑完,就把夫郎抱着啃。
黎峰体力好,挑水砍柴一上午,气不喘脸不红,与陆柳亲热时,很快就有粗重喘息。
陆柳以前很难形容,今夏见过二黄热得喘气,就发现黎峰很像大型狗狗,舔舔咬咬的,喉间发出的声音也像。
他身材高大,手脚都长,隔着大肚子,都能亲到陆柳的嘴巴里面。在里舔着,在外咬着。陆柳几次呼吸间,喘息声逐渐与他同频,像干了很多活一样,胸膛起伏大,喉间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他回吻过来,两片嘴唇软软亲着,不一会儿,先把眼圈逼红了。
黎峰解了他领口的扣子,又在他肩上和锁骨上亲一阵,听外头顺哥儿喊话,说水烧热了,才放开陆柳。
陆柳都要站不住了,腰腿都软。
他仰脸看着黎峰,眼睛里有水汽,问他:“你先去,我过会儿去给你搓背。”
黎峰不要,“我最近天天洗澡,身上不脏,我很快回来,你收拾收拾,等会儿我们一起睡觉。”
陆柳眼睛还望着他,愈发水灵。
“好,我把炕铺好。”
黎峰再在他嘴上亲一口,拿了衣裳出去洗澡。
陆柳摸摸嘴巴,把衣裳穿好,在炕边坐了会儿,缓过劲儿就收拾行李。
他带去县城的东西不多,衣物鞋袜各三套,再就是绣箩和竹枕,还有他的猪毛牙刷。再是些琐碎物件,比如他的小铜镜。
回来时还是这些东西,再有很多种类的零嘴。藕粉只是其中一样。
这些东西放好,陆柳上炕,拿炕刷扫扫炕,把被褥和枕头铺好,把他的竹枕也放好。
不一会儿,黎峰洗完回来了。
他手上提着一桶水,让陆柳洗洗脸泡泡脚。
双胎的肚子较大,陆柳脱鞋袜都用蹬的,黎峰蹲身,帮他脱,把他脚托着放到盆里,问他烫不烫。
陆柳舒服得眯起眼睛,说:“不烫。”
他还想跟黎峰一起泡脚,好久没一起泡脚了。
黎峰得他邀请,才来泡脚。
陆柳爱踩他的脚背,把这当乐趣。
黎峰看他脚有些肿了,陆柳说平常不肿,今天跑得多了,所以肿。
他去了乌老爷家吃酒,又走了一趟山路,今天还没歇午觉。
黎峰听着点点头,晚上不缠着他闹,擦擦脚,熄灯睡觉。
他从后面抱着陆柳,抬一条腿到陆柳腿上,让他夹着。这样侧躺着,腿脚有支点,人会舒服些。竹枕还是太板正,顾得上肚子,顾不上腿脚胳膊。
黎峰问他:“你在县里怎么睡觉?”
陆柳说:“哥哥也抱着我,不过他瘦瘦的,没你抱得严实。他给我拿了棉衣出来,卷成个长筒,绑起来,让我抱着。”
陆柳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比如说:“你真是不嫌我,我哥哥说,你从前面抱着我,我就要仔细刷牙,这样嘴里香香的。你从后面抱着我,我就要勤洗头发,这样头发也香香的。我之前洗头发不算勤快,你都不说。”
黎峰贴着他的脖子嗅闻,十分用力,让陆柳一阵低笑:“我洗过了啦,我哥哥帮我洗的,我躺着就行,好舒服好舒服。大峰,你这样洗过头发吗?我也给你洗。不过你现在不能躺我腿上,我坐下来,腿上都是肚子,你躺不住。”
黎峰不洗,他头皮被陆柳摸一摸,都感觉很痒,不习惯。
陆柳又叹气:“哎,后来还有几个月,天冷了,不好洗头发,你再抱我,我头上都是头油味儿,这可怎么办呀。”
黎峰给他出主意:“我睡炕那头,给你暖脚丫。你天天洗脚,脚不臭。”
陆柳立即拒绝这个提议。
他说:“你比我高这么多,你睡那头,脚丫不得怼我嘴里?我不要。”
黎峰也笑了:“我愿意抱你脚丫,你不愿意抱我的。”
陆柳听他笑,就知道他不生气,说:“我抱着你呢,大峰,我这次见你,好快就习惯了,感觉我俩都没有分开过,我心里好亲热。”
黎峰感觉到了,心里甜着呢。
陆柳还记得哥哥说过,像黎峰这样的男人,就喜欢夫郎扑到怀里,黏着他贴着他,能把人美死。
他现在是在黎峰怀里了,就又说些黏人甜话。
他说他做的灯笼,说他得的那幅画,还告诉他那幅画的样子和他心里的想法。
“哥哥后来还画了一幅你看着我的画,我看来看去,还是喜欢我看着你的那幅。我习惯了,也喜欢这样看着你。你人高,有本事,在我眼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矮,你看我,要低头,我不想你低头。”
黎峰要被他甜迷糊了,什么低头不低头的,他不在乎。
“哪天我脑袋低不了,那一定是我脖子扭了。”
陆柳好一阵笑,扭扭身子,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这样会隔开一些,他要看着黎峰。
窗格照入的月色浅淡,人和物都暗暗的。
陆柳伸手,摸黎峰的脖子。
“大峰,我发现你也挺甜的,我刚才好想啃你的脖子。”
黎峰不想跟他闹的,他要啃脖子,就扶他坐起来,把脑袋伸过去,让陆柳啃啃。
陆柳对着他,总舍不得下嘴。
亲亲舍不得咬,啃脖子也只是浅浅咬一咬,牙印都没留一颗。
黎峰让他用力:“小柳,我还没见过你野蛮的样子。”
陆柳以前为黎峰的野蛮心动过,还提过要求,一听就明悟。
他稍稍努力了一下,留了浅浅牙印。
黎峰指腹有茧子,摸不出深浅。他根据感觉来推断,睡一觉就没了。
要求没被满足,他心中一丝憋闷也无,唇角扬起的笑意都是畅快的。
他大手放在陆柳的颈侧,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
相比嫁来时,陆柳的脉搏有力了些。
他家小夫郎身子比以前好了。
黎峰抱他躺下,给他原样再侧躺回去,让他睡得舒服。
“小柳,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陆柳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跟他说:“我们买月饼吃吧?我想吃酥皮月饼,我在茶楼吃过小酥饼,咬一口都掉渣,很好吃。买些回来,你跟娘还有顺哥儿也吃吃。”
黎峰答应了,再问有没有别的,陆柳没有别的了。
他说:“我明天开始,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你路上说的那些,我都给你做来吃,把你招呼得好好的!”
黎峰亲亲他耳朵:“好,睡吧。”
陆柳乖乖闭上眼睛。
“好,我睡啦。”
今晚好梦。
家里少个人, 要冷清不少。
陆杨觉着他平常叭叭叭的话就够多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弟弟比他还能说。
人刚走, 家里就陡然静下来, 还真让他不习惯。
赵佩兰把家书给他,陆杨拿过看了看,见有财神爷的信,知道是跟学问有关,也不拖延, 他才从乌家回来的,这便再跑一趟, 早早把书信送过去。
财神爷读书刻苦,这份决心他们都看在眼里, 陆杨不耽搁。
谢岩还给娘写了信,陆杨再分一分,跟娘说一声,就先出门去。
他赶着马车走, 到乌家送信,再转道回铺子,把马车留下, 走路回家。
这样忙一番,到家已临近晚饭时辰,母子俩做饭吃。
赵佩兰已经看过信, 在灶屋里跟陆杨说着内容。
“阿岩说他一切都好, 那个小书童很会来事儿,日常起居都照料得很好。平之那孩子还给他拿了四季衣裳,他真是细心, 阿岩这点不如他。还说你订餐的饭馆他很喜欢,口味很好,分量很足,他每顿都吃得很好。刚入学那阵,先生们没单独考他,平常碰见,总要聊聊学问,看他在家有没有认真学习。”
说着说着,赵佩兰笑了声:“他说他现在比以前脸皮厚了,先生们考他,他也要拿问题问,他平常看书多,攒的问题多,这样问一圈,要考他的先生反而少了。他觉着府学的先生们,不如县学的先生们认真,可能是学子们的质量更优,他们不用着急教学,也能有一批学子取中举人,对于勤学好问的学生,他们不是那么喜欢。甚至感觉麻烦。”
陆杨听笑了:“这样不好,太骄傲了。”
赵佩兰也说是,“他后头写了,他就是心里想想,哪位先生喜欢他去请教,他就去问哪位先生,没追着别的先生讨嫌。”
陆杨想了想,别的方面,谢岩可能看不懂脸色,琢磨不透人心想法,学问一事,他该懂得辨认。愿意为他解惑和不耐烦解惑,说辞都会不同。
陆杨问:“他还说什么了?”
赵佩兰说:“还讲了府学的藏书阁,很大,说比我们家堂屋还大一倍,比他去过的几家书斋藏书都多,如果不算话本画册,县里几家书斋的书加起来都没府学的藏书阁多。”
陆杨听着,心思微动。
以前没听说府学有这么多书啊。
府学有这么多书,谢岩还留在私塾上学,就很可惜了。
临近年底,也没多久了,他想着,等谢岩回家一趟,再具体问问情况。
家里就两个人,吃喝没将就。
手里有钱了,口腹之欲要满足。
他们煮了杂菌汤,再煎了鸡蛋,鸡蛋是纯蛋饼,加了盐,口感咸咸的,适合下饭。另有一盘莴笋炒肉。
莴笋切得薄薄的,稍微翻炒一下就断了生,沿锅边加少许水焖一焖,笋片就会特别软嫩。陆杨跟赵佩兰都喜欢这个口感。
要是谢岩在家,他就不会加水焖,炒至断生,就能把炒熟的肉片放进去,加调料炒匀就盛出来了。谢岩喜欢脆生的口感。
都说饭菜口味吃不到一桌,日子不好过。
陆杨感觉还行,他现在吃饭不着急了,能细嚼慢咽地吃,偏脆的食物就多嚼一嚼,他也不挑食,饭桌上还有别的菜吃,亏不了嘴。
他们天还没黑,就把院门关上了。
吃饭就在灶屋的小桌上,省得端来端去,吃饭的时候就用余火烧着水,吃完用热水洗碗,再烧一锅水洗漱。
赵佩兰让陆杨去看信,“我烧水就行了。”
陆杨不急,跟她再坐会儿。
就剩他俩了,依偎在一起,才感觉家里有人气。
他把威猛唤到灶屋里,威猛在寨子里被驯过,更加复杂的指令不懂,但吃饭的规矩很懂,它会认它的饭碗了,到灶屋都不会乱吃乱闻。
陆杨给它煮了面条吃,用猪油煮的,加了些肉丝和青菜。搅拌搅拌,等面条不那么烫了,才倒到它的狗碗里,它摇着尾巴,吃得可香。
陆杨之前还想省钱,也从屠户那里买些猪下水回家喂狗,买回来试过两次,太麻烦了,不想弄。
猪下水很腥,清洗费事。他又不是闲在家里没事干,就不省这点钱了。而且弟弟跟他说,狗狗也吃素饭,他们有时候就是菜水拌饭,狗子也吃。
猪下水不想洗,衣裳也不想洗。
去年是没法子,今年是天暖了,没几件衣裳洗,不碍事。天冷了,就要请人浆洗。他们不受这个冻。
赵佩兰知道工钱,这件事听他的。
母子俩洗漱过后,回屋歇觉。
陆杨坐书桌边拆信,谢岩真是有趣,书信还装订好了,跟本书似的。
他突然想到谢岩爱拆书,府学的藏书肯定不能让人拆,谢岩肯定憋坏了。
陆杨看看书信装订,还没翻开,就笑了。
谢岩知道书信格式,只是他以前没交友,乌平之又离得近,他还没给人写过信。
陆杨之前给他留信,没讲究格式,提笔就写了。谢岩显然也想随意一些,又拧不过劲儿,就跟写功课似的,一日一课,标记了某月某日记。
内容分类很板正,以衣食住行、学问、人际为主。大概就是每日不止三省吾身。
陆杨连番数页,感觉谢岩真像个孩子,平常在外头瞧着能唬人了,是个小君子了,落在纸上的文字又这样稚气可爱。
他会写会画,给陆杨说府学的小食堂,会画出样子,门外是什么,里边又是怎样的,再说包子馒头和稀粥的味道。
谢岩在家也揉面做过馒头,他发现府学的馒头真是怪,都是一样的大馒头,他吃家里的馒头,只能吃一个半,再多就很撑。他照着饭量吃,早课没上完就饿了,中途休息,还拿肉干吃。他问过书童,书童把食堂的馒头放掌心捏啊捏的,捏成一个小球,就那么一点点,难怪他吃不饱!
谢岩说:“他们把馒头发成好大一个,我没见过这样的奸商。”
他只在食堂吃一顿,因看馒头不顺眼了,就觉着包子的滋味也不好了,粥米也不香了。最后还是买了馒头吃。他带了菌子肉丁酱,可以蘸酱吃馒头。
这个酱料很受欢迎,他在几天后的日记里,已经结交到同窗,会跟他们分食酱料。
他还说府学里待着,比外头冷一些。
可能是地方大,学生与学生之间隔得很远,门窗又都开着。他数过,他平常上课的堂屋,左右加起来,有六扇窗户。
他给陆杨画出来看。和小食堂的画一样,这幅画里有个小谢岩,在跟他比划。
小食堂的谢岩,是小小的人有着大大手掌,大大的手掌上画着米粒一样的馒头。他称呼这个馒头为黑心小馒头。
教室里的谢岩,有两个,一个是双手大敞,贴着窗户丈量的小人儿,一个是正中心,望着画面外的小人儿,也双手大敞,告诉陆杨,那个窗户有这么大。
这两幅画费心了,他怕陆杨不高兴,在后面写了小字添补,说这些不费事,学累了换换脑子,他没一天天想着这些。
陆杨盯着这行字看了两遍,又往前翻阅,把两副画看了几遍,然后放下“信本”,拿了砚台和墨条,研墨时琢磨琢磨,提笔在下方回话道:“解释就是掩饰,等你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谢岩刚到府学时,人不习惯。下课了,他就往外走,想回家。
出了门,看见宽阔的石板路,他才回过神,猛然发觉他在府城。
那几天,他是出门吃饭,在饭馆里吃。
饭馆很热闹,别人都是三五个同窗搭伴,他来得晚,还没交到朋友,总是孤单单的。书童守着规矩,不愿意跟他一桌吃饭,让他很不高兴。
这个饭馆吃饭的情形,他也画出来了。
饭馆里没有满客,加上他,也就坐了三桌,还空着两桌,他偏偏把人群画得惟妙惟肖,单看神态,就知道这些人相谈甚欢,言语畅快。对比起来,独坐一桌的谢岩,还真有点小可怜样。
陆杨想说个什么,不好在画上添笔,就翻了一页。
翻了一页,还是画。是他们在家吃饭的样子,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桌旁,也是欢声笑语的画面。
他想家了。
陆杨另外拿一张纸过来,写了许多话。
他跟谢岩说,狗儿子到家了,算起来还是三张嘴巴吃饭,可他也是不习惯。今天跟娘坐一处聊天,说着说着话就掉地上了,还是要三个人在一起才好。
陆杨还摸了摸肚子,笔锋不藏话,在上面写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家里添丁,热闹一些。”
他写完,就把纸张放到一边晾着,继续往后看。
谢岩终于写到了藏书阁,那间名为静室的藏书阁。
他每天固定有格式,每一个地方,又会单独记录一些小事,让陆杨对这个地方加以熟悉,再看谢岩每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脑海里就有画面了。
藏书阁很大,谢岩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藏书阁。
哪怕是府城的书斋,都难以跟这间藏书阁相提并论。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站在门口愣了好久。
藏书阁的书架都有十多面,里面游走着选书看的书生们。
他去的那天,正是午饭后,日头微斜,透过窗格照进来,人从光下走,都变得神圣。
他听见他的心像擂鼓一样的敲击,让他极为震撼。
这样大的藏书阁,却不设书桌,学生们看书,要么是借阅,带到学舍里、教室里看,要么是站着看。
站着看的学生,大多是挑选的,很少有留下看书的。
谢岩第一次到静室,没有看书。
他在里面走了很久,每一面书架前都有停留。
他给陆杨画了一副彩页,后面还接了很多静室特写,还有一个小老头的画像。
小老头拿戒尺打谢岩手掌的画像。
后一页写了原因,谢岩懒得拿书走,他看书快,有些书不用多看,过一遍就行,就跑去跟看门人挤一张桌子,这人说好了,陪他下棋就可以用桌子。没想到谢岩看书不老实,看着看着就要拆书,把这老先生惊得眼珠都瞪圆了。
第一次是拦下了,第二次是呵斥,第三次拿来了戒尺。
谢岩很委屈。
他很多年没挨过戒尺的打了。
上一次的印象,还是他十四岁时,他爹打他。
为了什么事情,他忘了。可能是他没写功课,跑去写了别的文章,他爹认为他太过骄狂。
谢岩前面还在委屈,写到“骄狂”二字后,思绪一转,言语轻快。
“我之前没觉着我哪里骄狂了,还说我爹故意刁难我。如今我发现了,人在一个领域,长期没有对手,的确会无意识骄狂。我那时确实太过固执,不喜欢先生们的刻板教学。现在回首看去,要是当时没严格打基础,我成不了今天的我。”
那时束着他,让他变成了一个书呆子。
人生有意外,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他说,先有规矩,再成方圆。
后面几页都是信,他跟陆杨说,府学里有很多书生会议论政事,谈论朝廷某一项决策的影响。
他以前没接触过,多数是旁听。他去旁听,那些书生总问他看什么、听什么,他说不出所以然,因为这些事,他是在谈论里听来的,不知原貌。他问同窗们是在哪里看见的。别人以为他不服气,总会告诉他。
他因此走了些捷径,没太费力,就找到了想看的东西。还有一些,府学里没有,他再去请教,同窗给他看了别处拿来的文章。
其实就是衙门贴的告示,被人摘录下来了而已。
这些告示上,就是某地执行的政令。有一些具有时效性,比如赈灾期间的特例、以及征兵时的条件年年不同。
谢岩从前没注意过告示,原来这东西都有大学问。
这是多方博弈后的结果,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能太损害己方利益,还要各处平衡。
是在规则里行走,再钻规则的空子。
他特地找了些码头的文书看,对府城码头的建成历史与发展有了了解。
小人物有大靠山,错综复杂。这些靠山要比大小、比远近、比职权虚实,靠山与靠山之间,也能互有关系,或是亲近,或是敌对,多年周旋,他们互为牵制,谁也动不了谁。
当他们全都有靠山的时候,他们就全都没有靠山了。
陆杨很是惊讶,来回看了数遍,从字迹里确认是谢岩的笔迹,此时此刻,才体会到谢岩说的心如擂鼓的震撼感。
他家状元郎,进步真大啊。
以写信的日子看,那时谢岩才去府城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能有这些想法吗?府学这么厉害?
他定定神,仔细看去,把开头那段话做了标记。
谢岩最初是在旁听书生们议论,他听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
都说群策群力,这些想法就代表不同的立场与态度,会让他思维开阔,更加灵活的运用换位思考。再结合他看文章、文书的钻研,才能总结出自己的想法。
陆杨在他文字的空隙里写夹批,把时间拉回谢岩写信的那天,两人就这件事,好好聊一聊。
他见识有限,不知这样的结果是否是对的,但他希望谢岩能够再谨慎一些。
至少在文章一事上,他可以保留他的赤子之心,不用这样圆滑。
写完,陆杨垂眸想想,记起来一件事。
所谓策问,有时候正是一国难题,举天下有才之士来出谋划策。
文章上写得好,看似可以成,就有可能被天子选中。若是不够圆滑,写出来的字,也能变成杀人的刀。捅的是自己。必要的圆滑还是要有的。
陆杨往前看。
先有规矩,再成方圆。
他突地笑了。他家状元郎在打磨自己了。
他在上方的空白处写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陆杨听谢岩解释过这一句的意思,通俗来说,是别的山上的石头,能够用来打磨玉器。
他听过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他那时还问过谢岩这两句有什么区别。
谢岩当时说:“我也问过我爹这句话,因为很多人家都用‘玉’字给孩子取名,听着比破石头好听。我爹说,以玉给我取名,就是他来雕琢我。他希望我能以人为镜,打磨自己。”
陆杨坐久了,身子有些冷,他起身踱步,还捧着这本小书,把谢岩后面写的这段又看了好几遍。
这些话里,没有什么想念与相思,他却看得细致,心间感动万分。再没什么,是比一个人的成长更让人动容的了。
他为谢岩高兴。
放下信本,他又拿起桌上石头看。
象征着他的小灰石头被谢岩带走了,桌上留着的,是一块已有玉色的石头。
陆杨拿手上看,从今以后,他也会把这块石头带在身上,随时拿出来盘一盘。
信书还有两页,陆杨铺好被子,坐到炕上,靠在炕柜看完的。
谢岩画了学舍,很小一间,挤挤的。
他说他不习惯睡床,这床不知送走了多少位师兄,已经很破旧了,他坐上来都吱呀吱呀响,晚上翻个身,裹裹被子,床都跟要散架一样。他很不踏实。
跟他住同一间房的舍友说,可以自己出钱买一张床铺,找舍管登记。
舍管会指定木匠,当天就能送来,给他装好,晚上就睡新床,舒坦得很。
谢岩从未听过这种事,他在县学读书时,这些开支,都是县学承担。
他跟陆杨说:“难怪县学的先生们都那么穷。”
太老实了,不知道把银子省着吃喝养家,都贴补到学校了。
这是前面没单独写到的场景,陆杨猜着后面会有画作,他翻过来看,果然有。
谢岩不老实,他居然在床上画了个陆杨。
跟夫郎一起睡觉,把他美死了。破床都变得温馨甜蜜了。
不过他很有分寸,只画了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两人盖着被子,枕着一条枕头,呼呼大睡。
没有搂抱,也没亲吻,连眼神都没对视。陆杨伸手,摸摸画上的谢岩,又摸摸画上的自己。
真怪,原来世上真有夫夫的缘分,一眼看去,就是亲密无间的一对。
黎峰这次回家, 忙得没空在家多留。
晒场的事要筹备,几兄弟得了意外之财,又在码头扬名, 站住了脚, 这生意前程大好,都愿意拿银子出来,把晒场盖起来,一次弄完,以后都是进项。
隔天, 他出门送节,跑一趟大舅家, 顺道给他家报喜,说酒哥儿怀孩子的事。王猛才回家, 酒哥儿不大好,今年的节礼,黎峰帮忙捎带,让二老多担待。
再跑一趟岳丈家, 他明天中午带陆柳回家坐坐。再转道去县里。
到县里,见了陆杨,跟他详细说说府城的情况。
活捉水匪这件事, 把陆杨惊了下。过会儿想想,陆杨又冷静下来。
“这条路远,我本来以为会先遇上土匪的。”
陆杨跟他说:“这次送货, 你要从寨子里点人, 多带些人一起上路,这一条路走过去,不能怂, 否则以后安生不了。”
黎峰知道。谢岩跟他说水匪有人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
他找陆杨,还有一件事。
“我打算跟寨主说搭伙的事了,到时从我这儿分一股出去,给寨主家,晒场的事就好办了。”
分红比例会变,要跟陆杨知会一声。
陆杨没意见,但提醒他:“再不能分了,继续分下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黎峰心里有数,再问问他陈家的事。
“静悄悄的,老实了?”
陆杨摇头,给他上茶,拿了月饼来吃。
“哪能老实?家里乱糟糟的,他抽不出空闲。我看着,中秋节就差不多了。他该憋不住了。我打算去找他谈谈。”
黎峰要上山了,他让陆杨再等等:“不急,我等会儿去骗骗他。”
陆杨看不惯陈老幺,这不是个好东西,仗着一点小聪明,不知能闹出什么事,他说:“你把陈老幺一起骗去,我省点劲儿。”
黎峰答应了,转头就去陈家豆腐坊。
骗陈老爹很简单,骗陈老幺就更简单了。
他来送节礼,透露一下他们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就行了。
陈老爹已经猜到换亲之事,面对黎峰气弱得很。这人一身蛮力,又不讲道理,没有姻亲拿捏,只能拿曝光亲事来威胁。但换亲快一年了,两兄弟都相认了,他再说,谁会信?
他看黎峰肯来送节礼,心思活了活,觉着表面的亲戚关系就足够了。他还是黎峰的老丈人呢。
他留黎峰吃饭,席间喝酒,陈老幺闻着味儿就来了。
黎峰表现出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挣钱了,夫郎怀着双胎,万事顺畅,没什么不好的。
他说:“本来说带夫郎一起送节,他大着肚子,不方便。我在家里摆酒,你们要是愿意过去,都到家里吃个酒。”
他递了话,陈老爹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两家结亲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孩子都怀孕半年了,他去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