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些话主要是对兰斯说的。
一个觉醒天赋只有F级的孩子,还可以不自暴自弃,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入首都城最高学府,这种态度楚浮是欣赏的。
他也曾被家族认为是一代中资质最差,最不堪重用的小辈,但最后家族凋零,也就只有他,重新站到了高处。
现在提起雅塔城楚氏公会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反而和川医院的楚浮院长誉满全国。
楚浮的真诚让唐鲤坐立不安,虽然楚浮是他的偶像,但他真的不想去鬼眼公会,沙漠城那地方风沙太大,气候干燥,距离他老家又太远,高塔公会才是他梦中的故乡啊。
对不起了偶像!怕你以后忘不了我,再邀请我去鬼眼公会,我又不好拒绝,这次我就不能找你合照了,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唐鲤努力埋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浮并未察觉唐鲤复杂离谱的心理活动,他简单询问了一些地下城院的课程难度,以及他们对各大公会的看法,最后给了些口头上的祝福,就放他们离开了。
唐鲤猫腰,滋溜一下窜出了会客厅,生怕楚浮注意到他这个在面试环节力挽狂澜表现优秀的恢复系觉醒者。
刘拨莫名其妙地抓抓头发:“哎你不是要......”合照吗?
此时,唐鲤已经跑没影儿了。
兰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朝楚浮颔了颔首:“谢谢您。”
楚浮可以偷偷给他用恢复系异能,但他不能装作不知道,这种情绪称不上是感激,他没有那么容易心软,但凭心而论,楚浮的做法让他心情复杂。
难不成流言是错误的,楚浮非但不是个冷漠的人,反而相当热情吗?
楚浮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兰斯转头对湛平川道:“我们走吧,下午还有课。”
“噢。”湛平川临走前,扭回头望了望楚浮,母子俩眼神相碰,只有短暂的一秒时间,湛平川就明白了他妈的意思。
这是正事还没说,一会儿见的意思。
估计他妈叫他们四个来,只是为了见见小红狐狸。
湛平川偷偷朝楚浮挤了挤眼睛,然后才追着兰斯跑了出去。
湛平川一把抓住兰斯的手,捏捏手心,试探性问:“小兰同学,你觉得楚浮怎么样?”
兰斯垂眼迟疑片刻,才将刚刚会客厅的事情说出来:“可能我看起来太疲倦了,楚浮好像给我动用了异能,我身体现在很舒服。”
湛平川:“?”难道他妈没看到他熊猫一样明显的黑眼圈?
为什么不一起治了?
兰斯发现湛平川瞬间的怔愣,心道,小傻逼大概以为自己被嫌弃了。
虽然非常有这种可能,但是对小傻逼来说,成人世界还是太残酷了。
于是兰斯回捏他的手指,安慰道:“你别多想,他不一定是讨厌你。”
湛平川:“......”
湛平川:“那是?”
兰斯微微一僵,他没想到还有一问,小傻逼实诚的让他猝不及防。
湛平川快忍不住笑出来了,他用另只手掐着兰斯的头发尖,用软软的发梢轻刮兰斯小巧的鼻尖:“行了,不用硬安慰我,讨厌我没关系,不讨厌你就行。”
他当然知道他妈不讨厌他,主要是兰斯绞尽脑汁安慰他的模样太可爱了。
养好的小红狐狸都知道向着老公了。
湛平川成就感爆棚。
兰斯被痒的一躲,看湛平川眼里盖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并未在意。
湛平川爱不释手的将兰斯的发梢揉在掌心,又问:“那他对你这么好,你将来想不想去鬼眼公会?”
兰斯想也没想:“不要。”
湛平川一顿,表情瞬间僵硬,忙问:“为什么?”
兰斯狐狸眼稍抬,暗道,因为我是黑灯会的白法老,高塔公会的少爷啊小傻逼。
但兰斯嘴里却说:“无功不受禄,而且我还没想好将来。”
说着,他将自己的头发从湛平川掌中抽了出来。
以前除了梦境女巫会偶尔用他的头发编辫子,其余人并不会对他的长发过多关注,他也不知道湛平川为什么那么喜欢。
湛平川小心试探,半开玩笑道:“其实你可以想想,我觉得楚浮人不错,对你又照顾,他家里也挺富裕,买个有一百平卫生间的大别墅不是问题,他们夫妻感情也好,情比金坚,从来没有过谁把孩子弄丢被另一个揍到不敢回家的黑历史,也没有父子犯错连坐这种毫无人性的家规,而且他们事务繁忙,这些年连要二胎的时间都没有,根本不会干扰晚辈生活,我觉得特别适合联...联系一下,你觉得呢?”
兰斯听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湛平川:“我觉得捡垃圾的单亲家庭也不错,钱和别墅我不在乎,放心,我绝不跟他们家联姻。”
湛平川:“......”还是联一下吧?
中午,他们卡在食堂休息前的最后时间吃了顿午饭,下午两人的课并不在一个教学楼,兰斯早早去了矿物楼,路上顺便接了兰闻道的电话。
兰闻道第一句话就问:“那个沙漠城的小子还缠在你身边?”
兰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在他很小的时候,兰闻道是非常喜欢炫耀他的,更乐意听别人对他表达惊叹和喜爱,兰闻道在家里那片半山别墅区溜平了好几双鞋底。
那时兰闻道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对对对,我们家小Omega,哈哈哈长得确实漂亮,随我。什么你要抱抱?抱吧抱吧,你还要合影?那也行,但别发到网上去,对孩子成长不好。”
但现在,兰闻道却恨不得一个Alpha也别围在他身边,更不许有人送巧克力避孕套之类的东西给他。
兰斯勾了勾唇,故意道:“爸,你说什么小子,他叫湛平川。”
兰闻道听兰斯揶揄的语气,也知道兰斯是在开玩笑,但他仍然心梗:“我管他叫什么,你以后少这么说话!”
兰斯听着兰闻道暴躁的反应,好一会儿才收起眼中的笑意,切换到工作模式:“今天楚浮来我们学校,还特意见了挑战杯大赛的冠军队。”
兰闻道一时没反应过来:“哦?”
兰斯眯眼,精明算计在眼底暴露无遗:“楚浮抱过小时候的我,你觉得他有可能认出我吗?”
兰闻道皱起眉:“不会吧,那时候你才四岁,脸还是圆型的,楚浮就算能力再强,也不至于想象到你长大的样子。”
兰斯蹙眉,喃喃道:“那他为什么要用恢复系异能帮我缓解疲劳?”
如果说他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楚浮救一救他还算是医生天职,但他只是没有睡好,楚浮何必?
兰闻道知道兰斯生性多疑,但还是忍不住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一语戳中痛点:“心肝,爸爸刚用别具一格的小巧思从他老公手里抢了个大单,听说湛擎和气出两个口腔溃疡,你觉得如果他想起你是我儿子,还会给你治疗吗?”
兰斯:“......”好无懈可击的逻辑。
另一边,湛平川果断逃掉了《地下城实战演练》,他扣上校服外套的帽子,一路快步赶至机关楼,在楼下阴凉处的停车场找到那辆熟悉的黑色阿尔法。
湛平川抬手拉住车把手,将拇指按在上面,指纹感应器“滋”的响了一声,确认了湛平川的身份,车门弹开。
湛平川快速躬身上车,带上了车门。
防窥膜瞬间变成墨色,将室外的一切光线隔绝。
湛平川转头摘掉帽子,朝楚浮嬉皮笑脸:“妈!”
楚浮已经在车内等待多时了,见湛平川上车,他目光凉凉地扫过去,直接抬起了左手。
西服袖口沿着他的手腕滑下去,露出里面松开袖扣的衬衫以及绷起的小臂肌肉。
湛平川一缩脖子,心道果然这顿揍是逃不掉的。
但最后,楚浮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用手指在他脑门上用力推了一下,嗔道:“不知天高地厚。”
湛平川脑袋向后一仰,很快弹了回来,他眼底含笑,得了便宜卖乖:“妈,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揍我。”
楚浮说的果然是窃取尸检报告的事。
湛擎和与楚浮的教育观念一向不一致,湛擎和觉得Alpha就应该糙养,多历练,多见世面,流点血受点伤没什么的,因为他也是那么过来的。
楚浮的前半生过得同样辛苦,但正因他明白这种辛苦带给人的伤害,所以他不愿意湛平川经历这些。
可架不住湛平川也是爱冒险的性格,最后还是两父子更投机一点。
楚浮确实不舍得揍,毕竟成年了,都知道标记别的Omega了。
他按开车载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个手掌大小的金属盒子,扔给湛平川。
湛平川一把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发现有些分量:“妈,这是什么?”
楚浮:“未被蓝枢登记在册的最新科研成果,虹膜复刻仪,指纹复制贴,红外线干扰器,监控影像覆盖病毒,仿真灰尘喷雾,还有一管我的信息素。”
湛平川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微型仪器,目瞪口呆。
他取出了固定在最下方的小玻璃管,玻璃管内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因为添注了特殊药物,信息素还保持着活性。
湛平川心疼了,他将玻璃管扣在掌心,伸手去扯楚浮的领口,语气有些急:“你给我看看!”
抽取信息素需要用一根很粗的针刺入腺体,直插入腺核,为了保持信息素浓度,一次性抽取的会很多,同时,被抽取的个体还要抑制住本能反应,不可以使用异能将针头排出体外。
虽然这么做不至于对身体有太大伤害,但抽取的过程是痛苦的。
楚浮是A级恢复系觉醒者,一管他的高纯度信息素说是能起死回生也不夸张。
楚浮偏头,拍掉湛平川的手:“看什么,早就不疼了。”
只要针头拔出,他就可以动用异能让自己的伤口恢复,从流血到完全愈合,不过一秒钟的事。
湛平川皱着眉,手指慢慢收拢,心脏像被人拧了一把,又酸又痛。
“妈你......”
楚浮没让他继续愧疚下去,直接说:“红娑研究院研制出一种能在一小时内提取异能信息素的仪器,通过对信息素的分析,他们很容易锁定到个人,你记得,这次任务,如非必要,不能使用任何异能。”
湛平川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反而看着楚浮,气道:“那你还把自己的信息素抽出来给我?我要是用了,他们不就能锁定到你了?”
楚浮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自己儿子,淡淡道:“你要是用了,说明你已经命悬一线,那我和你爸还客气什么,鬼眼公会可以直接反了。”
湛平川感受了一场纯纯无私的母爱。
他恨不得像小时候一样,死抱着楚浮的大腿不撒手,用脑袋狠蹭几遍,妈个不停。
虎父疑似生出了犬子,楚浮嫌弃的将湛平川推开:“行了,丢人。”
他也不明白,湛擎和明明是白虎形态动物系,完全化形时还是很有百兽之王的威严的,但生出来的儿子为什么跟狗一样?
湛平川将楚浮的信息素收好,转瞬便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笃定道:“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用上这瓶信息素的,也不会让你和我爸陷入危机。”
他可不是只能依靠S级的能力,早在未觉醒之前,他就已经在地下城中历练多年了。
蓝枢大厦的确是龙潭虎穴,但也分对谁来说,这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布控,只不过是没遇到强劲的对手。
楚浮瞥了湛平川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像狗就像狗吧,谁让是亲生的呢。
一月之内,星洲大学的推荐信,联邦政府的邀请函一同送至了兰兰的天空队案头。
唐鲤接到信激动不已,刘拨同样欣喜若狂,但兰斯和湛平川却各揣心事,满脑子都是对即将到来的任务的筹谋。
距离黎明日越来越近,首都城已经弥漫起欢快的氛围,街道两旁的绿化带挂上了彩色小灯泡,路灯上也贴了喜气洋洋的祝福画。
由于这次足有半月的长假,联邦各地的机票住宿已经大幅涨价,但计划出游的平民还是络绎不绝,联邦政府下令加强各地地下城的资格审核,防止没有授权的觉醒者擅自闯入。
正因如此,蓝枢稽查队和红娑研究院的工作更加繁忙起来,招纳实习生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
就在整个联邦满心欢喜地等待过节时,黑灯会通过官方网络放出了第二份求助申请。
申请人:按需保密
作恶者:按需保密
罪名:背叛,懦弱,怨恨
请求判处:死刑
酬劳:按需保密
额外需求:保密
申请一经放出,立刻被各大媒体争相转载,舆论登时哗然。
经过厄迪夫一事,黑灯会已经站上了风口浪尖,后来蓝枢稽查队大力度围剿却无功而返,更让这个组织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群众逐渐摸索出规律,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争端和不公发生,黑灯会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立刻完成所有嘱托,所以只有在官网公开的申请才是已经接受的,调查完毕的,准备执行的。
“居然是保密?这回是什么人?”
“我猜是个大人物,不然不可能保密,申请人应该是怕自己被报复。”
“嗬,黑灯会既然已经接了,说明这个人真的该死。”
“可说呢,你看看他的罪名,这不是死有余辜。”
“我猜黑灯会马上就要下手,这几天我们可以盯着新闻看了。”
“偏偏在黎明日附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
“管他呢,反正杀的都是身处高位的人,跟我们老百姓没关系。”
“有黑灯会在,那些高等级觉醒者确实收敛多了。”
......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蓝枢内部,大家表面遵守纪律不讨论此等敏感新闻,但私下里,没人不拿这件事当谈资。
两名值夜班的稽查队员一路走到七层,没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他们便趁机偷懒,一边刷着网络上的新闻一边聊天——
“嗳,看新闻了?黑灯会又要杀人了。”
“早就看到了,也不知道这次杀的人是谁,居然保密,故弄玄虚。”
“我猜保密可能是怕打草惊蛇,这个人肯定比厄迪夫难杀。”
“呵谁知道呢,反正联邦的各位高层们纷纷加强了安保,就连咱们蓝枢都抽调过去不少人保护他们的安全,搞得区里人手都不够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倒是很怕死呢,估计平时没少做背叛,懦弱,怨恨的事。”
“嘘,你疯了,这里到处是监控,你不要命了?”
两人简短聊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七层,他们并未听见,不远处那个隔着从棘的房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一场临时会议,司泓掣被联邦议员多次要求,要在黎明日之前抓住黑灯会逆党,消除各位议员的恐慌。
整场会议,司泓掣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他的面色越来越沉,看向诸位议员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好不容易会议结束,司泓掣不待议长宣布散会,便拂袖而走,“嘭”的一声带上了门。
身边副官追上来,苦口婆心地劝道:“司区长,你这样出来,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周一少不了有人在元老面前弹劾你。”
司泓掣冷嗤:“蓝枢维护的是整个联邦的秩序,不是哪个人的安全,你以为他们在害怕什么?”
他大步流星的往办公室走,脚步没有放慢一点。
副官苦笑叹气:“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您还得想开点,联邦政府发展到今天,我们不也是受益者吗。”
司泓掣刹那停住脚步,转回头,冷冷盯着副官:“你说谁是受益者?”
副官望着司泓掣冰冷的目光,唰的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狠拍自己的嘴,连声道歉:“我说错了区长,没有受益者,没有受益者!”
他知道司泓掣走到今天付出了什么代价,失去相依为命的妹妹,与旧日爱人反目成仇,甚至为了保住仇人一命,在平叛之战中几近战死。
是仇恨支配着司泓掣不断向上爬,但哪怕他已经身居高位,掌握让人望尘莫及的权力,却依旧无法获得任何快乐。
他的地位,他的威严,他的权力,全部是用鲜血换来的,有亲人的,有仇人的,还有不相干的人的。
副官猜,如果可以,司泓掣大概希望永远不曾踏足蓝枢,甚至永远没有带妹妹来到首都城。
司泓掣良久才收回肃杀的目光,空气中终于有了丝喘息的余地。
副官长出一口气,将嘴巴闭得死死的,再也不敢说话了。
司泓掣离开铅云,乘上禁区内的专车,一路驶回蓝枢大厦,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背对着大门将皮质手套摘掉,扔到办公桌上,然后对身后的稽查队员沉声说:“把那个人带过来。”
司泓掣身上包裹着一层戾气,语气更是冷得骇人,稽查队员硬着头皮才敢说:“他,他,他应该在洗澡。”
Oliver是蓝枢最特殊的存在,一方面他是司泓掣的私人囚徒,是整个蓝枢大厦最没有人权最卑微的底层,但同时,除司泓掣外,又没人敢动他分毫。
不光因为他是罕见的植物系S级觉醒者,更因为司泓掣疯狂到偏执的占有欲。
司泓掣在有关Oliver的事情上总会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他可以将Oliver毒打到奄奄一息,可以不顾Oliver的意愿侵犯他羞辱他,但他也会因为Oliver撞从棘的自残行为而暴怒,勒令属下将从棘上的所有纤维抽掉磨平。
所以Oliver脱光了衣服洗澡时,稽查队员是断不敢打扰的。
那间昏暗狭窄的屋子也就只有浴室是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的。
司泓掣微微一怔,转回头来,深皱起眉:“你说他主动洗澡?”
稽查队员连忙道:“是,是,他主动的。”
司泓掣沉默了许久,依旧不敢置信。
Oliver如今已经深深陷入了灵境系统中,他几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是没有反应的,他仿佛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肉体,唯有精神逃避至安宁的一隅。
所以无论他身上有多脏,有多狼狈,他都像是看不见,每次都是司泓掣硬拖着他,将他扔进浴缸里,加大水量,将他冲洗干净。
起初Oliver还会挣扎,会躲,到后来,无论水压有多大,打在身上有多疼,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但他今天居然会自己洗澡?
Oliver抱膝坐在浴缸内,微凉的水浸泡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窗户里透过明媚的阳光。
他向前靠了靠,让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好像是暖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已经在浴缸中泡了很久,水由烫得皮肤发红到凉得人微微打颤,他的手指脚趾在长时间的浸泡中打了皱,刚刚结痂的伤口发白发软,隐隐渗出血丝。
但他从未如此安宁和平静。
当听到稽查队员们谈话的内容时,他就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没有赌错,黑灯会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就快要死了。
当人得知自己的死期时,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
他生前是个狼狈不得体的人,但死后想做一具得体的尸体。
此刻他终于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愉悦,终于能够有力气为自己做点什么。
他在申请里写自己怨恨,他怨恨司泓掣翻脸无情,怨恨哥哥违背约定,但到了此刻,他已经什么都不怨了。
这是个荒诞的世界,里面充满了怪物,他也是怪物中的一员。
司泓掣赶到七层时,Oliver已经从浴缸中出来了,他正坐在镜子前面梳头发。
长久的营养不良让他的金发早就没有了光泽,但这并不妨碍他细致的将它们梳开捋顺,直至没有任何打结。
他的头发是微卷的,本就很难梳开,想要完全梳顺,少不得要扯掉很多发丝。
他将那些发丝收拢起来,找了个小盒子暂放。
他的房间是没有垃圾桶的,就像他在这里没有任何隐私,他用过的所有物品都会被小心检查,哪怕只是一个避孕套的包装袋。
司泓掣站在从棘外,看着Oliver背对着自己梳头。
知道关注自己的外表,明明是很生活化的举动,但司泓掣心里却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恐惧。
因为生活,闲情,乐趣,与这个布满从棘,昏暗狭窄的屋子格格不入。
“你在干什么?”
司泓掣打开从棘,迈步进了房间,一把夺下Oliver的梳子。
动作牵疼了Oliver的手指,但他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继续望着镜子。
“我,太瘦了。”
Oliver对着镜子里的人一字一顿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回答司泓掣的问题,虽然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
他真的是太瘦了,颧骨凸起,两腮凹进去,眼皮紧贴眼珠没有一丝脂肪,看起来格外疲惫。
Oliver不禁想,这样的他死去,是不是连养分都没多少呢?
那些等待他分解掉化作养料的植物们,大概会很失望吧。
植物给了他最强的力量,他却只能回馈给他们这么一点。
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然他会将自己吃胖一些。
室内还有弥漫未散的水汽,Oliver手臂上一道鞭伤已经被泡的通红渗血,大有感染的趋势。
司泓掣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沉声逼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Oliver并不回答,他扶着司泓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目光沉静地望着司泓掣。
他认真的看着,看他每一寸皮肤,看他岁月的痕迹。
曾经的司泓掣很爱笑,温柔的笑,宠溺的笑,无奈的笑,现在的司泓掣从来不笑。
曾经的司泓掣将头发修得很清爽干净,打篮球跳起来时头发飞扬的样子很好看,现在的司泓掣有私人理发师打理,却难以避免的染上官僚气。
曾经的司泓掣和他一起救掉进通风管道的小猫,偷偷藏在宿舍养,现在的司泓掣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时间漫长到,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Oliver突然感觉,他彻底不爱也不恨这个人了。
黎明日当天,整个联邦都进入闲适的假期生活中,就连星洲大学的学生也归家的归家,旅游的旅游,留校的人所剩无几。
湛平川偷偷将楚浮给的小盒子卷进衣服里,再把衣服塞进背包,确认不会磕碰后,他将背包靠在椅子上,然后拄着下巴看兰斯给鼓鼓囊囊的箱子上第三层密码。
湛平川忍不住问:“小兰同学,你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兰斯一边调整密码一边回:“我家里寄过来的港谭拌粉,听说蓝枢里伙食不好,怕吃不惯。”
小傻逼,当然不只是港谭拌粉了,想把人从司泓掣眼皮子底下带走,怎么能不做点准备呢。
湛平川努力理解了很久,还是无法理解:“这一箱港谭拌粉真的有必要设三层密码吗,到底谁会偷吃啊。”
兰斯立刻转头看向他,目光不动了。
湛平川:“........................”
半晌,兰斯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狡黠的一道弧。
湛平川终于反应过来,兰斯是在揶揄他,于是他跨步走过去,一把将小红狐狸拎起来,掐在怀里问:“你觉得我会偷吃?这清汤寡水的拌粉我还偷吃,我都怕营养不良。”
兰斯抬眸看着他,忍不住为家乡美食争辩:“哪里清汤寡水了,有葱花,有香菜,有胡萝卜丁,还有花椰菜碎,拌料也是浓缩骨汤,色香味俱全。”
“这也叫色香味俱全?你是没吃过沙漠城的辣牛肉,那才叫营养丰富,我长这么高全靠吃这个。”说着说着,湛平川不动声色的将兰斯按得更近了。
“我吃拌粉长得也很好,身体健康,营养齐全。”兰斯的呼吸轻轻喷在湛平川鼻翼,他的T恤已经被湛平川揽在他腰上的手揉皱了。
“是吗?”湛平川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兰斯柔软丰盈的唇珠,低声道,“我尝尝营养好不好。”
他俯身含住兰斯的唇珠,亲了一口。
兰斯抿了抿湿润的唇珠,双手攀住湛平川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问:“湛同学,营养还好吗?”
他就像是好学生拿着课本上的难题询问老师,仿佛这是与期末成绩息息相关的重点题型,一定要融会贯通。
“不好说。”湛平川眸色极深,手掌扣在兰斯颈后,一边摩挲腺体,一边将人压向自己,“我再好好尝尝。”
说罢,他认真仔细地品尝了一番,也没放过乖乖缩在里面的舌尖。
兰斯似乎真的很想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于是十分配合湛平川的‘检查’,他甚至张开牙关,让湛平川检查的更加彻底。
没一会儿,唇瓣就充血泛红,兰斯躲开湛平川,将下巴抵在他肩膀轻喘。
他一边喘还一边问:“湛同学,这次呢,尝好了吗?”
湛平川拨开红棕色长发,在腺体的位置轻啄了一口,没有标记,又将长发遮了回去。
他贴在兰斯耳边小声说:“还不错,是星玉兰味的小狐狸。”
两人假借探讨饮食差异的名义,认真品尝了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气息,最后大概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们一致认为双方美食各有所长,不分彼此。
集合的时间终于到了,兰斯的箱子交给了湛平川,湛平川的背包还在自己肩上挎着,两人擦干嘴上湿漉漉的痕迹,前往校门口坐车。
蓝枢派来了编号C.P.1打头的专车,除了一名司机,还有一位小队长陪同护送。
何竞恩作为校长特派的学校代表,早早就等在了校门口。
风将何竞恩黑色的练功服吹起,仿佛天空中挥动翅膀的鸿鹄,他就在这风里笑眯眯的朝兰斯摆了摆手。
专车司机碾碎还剩半截的烟,扔到窗外,他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身后年轻的脸庞,轻嗤一声,抬手发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