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命运,应该还是眷顾他的吧,雁无川最后失去意识前想着。
闻叙是回山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袖中多了一块玉佩,玉佩上面的花纹是龙形的,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师尊偷偷塞给他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块玉佩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灵力了。
它应该时常被人摩挲,所以玉质非常地细腻光滑,如果放在凡人境,这应当是一块价值不错的玉佩,但在修仙界,判定玉佩是否值钱的标准并非水头、而是灵气。
它或许从前是一块灵玉,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彩,闻叙虽没有见到那一地的仿品玉佩,但此刻也已经猜到了这块玉佩的来历。
它是,雁无川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样证据了。
闻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也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甚至他与雁无川只短短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按照他自己的界定,雁无川于他只是一个短暂相处的陌路人而已。
可这样的人,却在消失之前,将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他,闻叙哪怕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他一向情绪稳定,也被雁师傅这顿铁拳打得有些找不着东西南北。
闻叙会想,如果是他,他绝不会干这种蠢事,他……于是他越想越多,以至于被师尊看出来了,还被师尊……闻叙想到这里,脸上已满是懊恼。
可心情,却并不坏,甚至一扫之前低郁的状态,有了一种“我现在干什么都可以”的自信面貌。
卞春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闻叙叙,你终于好啦!”
“抱歉,叫你担心了。”
卞春舟就嘿嘿笑:“没有啊,我们是朋友嘛,你说对不对啊,陈最最?”
陈最惊愕抬头:“啊?什么?你几时受了伤?现在好了吗?”
……很好,跟陈最当朋友,有时候其实也蛮好的,至少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情绪,反正只要不是太强烈,陈最这个愣子根本察觉不到。
“我没有受伤, 你不用这么惊讶。”闻叙忍不住失笑道。
幸好,陈最本就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也就没多在意刚才的谈话:“我就说嘛, 你最近也没跟人动手,怎么可能会受伤。”
卞春舟:……我恨你是块木头啊。
不过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陈最最了,这家伙一直都这幅德行, 他也不指望哪一天对方能成为什么知心朋友:“我听夏瑛师姐说,夏城主将兮山城城主的尸身送回去时, 兮山城林家的人恼恨于雁曦的报复,竟是准备要开棺抛尸,得亏夏城主得知后,及至前往制止,并且通知了新任城主,才免去了这场风波。”
闻叙闻言, 心想难怪林星衡不愿意将城主之位传给自家人了,就这般短视, 传了估计也得弄丢, 索性直接放手,至少新任城主还能看在他的面上,对林家的态度稍微和善一些, 只是恐怕林星衡这份良苦用心, 林家人估计是体会不到了。
“若我是新任城主,或许会借此事在城中立威。”
卞春舟一拍掌:“闻叙叙你真是料事如神啊,那位新城主姓韩,似乎从前就对林家没有什么好感,此次完全是杀鸡儆猴, 加上有咱们夏城主帮忙,那完全就是手到擒来了!”
事实上,这些年林家壮大了不少,如果就此蛰伏,或许能够平稳度过,但坏就坏在人心不足蛇吞象,加上林家内部也并非完全的一条心,之后几番冲突之后,偌大的林家就散了,林星衡的三十多个子女陨落的陨落,离开的离开,许多年之后,林家在兮山城又变回了从前那样的普通人家。
“听闻林淙淙那家伙,还特意请了假回兮山城参加丧礼,这会儿约莫已经到了。”卞春舟也是第一次看到化神大能陨落,说实话……与他想象中的盛况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地戏剧性。
筑基之后,他特意去六讲峰听过有关于择道的课,讲课的老师讲得云遮雾绕、似说非说,他敢说,当时在场绝不止他一个人没听懂。他再思及自己,刚筑基就确定修行的平衡之道,怎么看怎么潦草,可仔细想想,他还是挺满意的。
水火共生,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端水,只要端平,他的道就可以一直平稳地走下去,卞春舟觉得除了此道,自己也没什么其他道可以走了。
太深奥的道他怕自己无法理解,太简单的又不契合他的灵根,平衡于他而言,就是最优解。
想通之后,卞春舟觉得自己体内的周天走得都顺畅了许多,如果他再进后山的秘境,或许能再多撑个十天半个月。
闻叙的语气有些微妙:“你对林师弟,果然非常关心。”
“谁关心他啊,就是顺耳听到的而已。”卞春舟拍了拍胸口,“我还听到很多消息呢,比如此次咱们宗门开山门,原本有四位林城主的子女来参加考试,但因为兮山城易主,所以他们都赶回去奔丧,顺便争家产了。”
“还有啊,那天……那人消失之后,还有人对姞族秘术不死心,据说林家人要刨雁曦的坟墓,就是有心人挑拨所致。”
闻叙:……
“我回来后,翻看过一些宗门内的记录,姞族秘术只有姞族血脉才能使用,哪怕他们真的拿到秘术,也不可能为己所用。”
“诶,还有这种事情?”卞春舟乐了,“这不正好,竹篮打水一场空咯,坊间甚至还有传闻说,雁曦夫人将姞族秘术刻录在了那对曾经当做定情信物的龙凤玉佩里,谁拿到了玉佩,谁就得到了姞族秘术。”
闻叙一愣,还有这种事情?
“只可惜没人知道这两块玉佩在哪里,或许早就不在了。”
“其实……”
卞春舟眨了眨眼睛:“什么?”
“其实那块龙佩,在我这里。”闻叙并不觉得所谓的姞族秘术会在这块玉佩里,毕竟如果真的有,他发现不了,难道师尊还发现不了吗?
“哈?”
卞春舟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哪来的?”当天他也在场啊,根本没看到有送玉佩这个环节来着。
“雁无川送的。”闻叙干脆将玉佩拿出来放在桌上,“要不,你研究一下?”
“不不不不,我哪有……”嘴上拒绝,身体会很诚实地凑了过去,“看着蛮普通的哇,陈最最你是修二代,以你的眼光,你觉得有什么特别吗?”
陈最只瞥了一眼,他对什么上古秘术完全不感兴趣:“看着像是块普通石头,无甚特别。”
“真的没有?”
陈最于是再看了一眼:“没有,它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玉。”
那看来,传闻是假的了,卞春舟也不失落,本身他也只是喜欢看热闹而已:“闻叙叙你快收起来吧,别叫有心人看到,以免多生事端。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把玉佩送给你哎。”
闻叙将玉佩拿起来:“我也没想到。”
“他或许是很喜欢你呢,闻叙叙你这么讨人喜欢,这很正常呀。”卞春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半点儿不掺水分。
“是是是,我讨人喜欢。”闻叙其实并不这么认为,但他也知道,他在春舟眼里似乎什么都好,“你也讨人喜欢。”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嘿嘿。”卞春舟说完,还揽上隔壁陈最的肩膀,“你这块木头,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教你……”
“我才不需要讨人喜欢。”陈最说完,又突然松口,“讨刀喜欢可以吗?这个对我比较重要。”
“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卞春舟立刻飞快地改口了,“对不起,刚才你就当我口出狂言吧。”
陈最看向闻叙:“他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闻叙心想,都是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就:“……你居然听得懂?”
“我当然听得懂!”陈最拔刀,“卞师弟,听说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我们比一场吧。”
可算是给你找到借口了是吧,卞春舟立刻飞遁离开:“不,我才不要跟你这个莽夫干架!我的手还要留着画符呢!不——你不要过来!”
虽然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但两城联姻这种事本身就跟雍璐山招新没多大关系,哪怕隔壁兮山城闹得上下沸腾,也根本影响不了雍璐山开山门的计划。
这一次的纳新依旧分为三关,报名截止后,第一关依旧是秘境寻宝,不过破云秘境里的丹香王草还未长成,所以这一次的秘境场地是另一个灵兽空间。
主持这场比赛的,是灵兽峰的一位长老,卞春舟难得地没去看热闹,倒不是不想去,而是实在没时间。
倒是第二关的山考,戒律堂的赵企长老似乎又被抓了壮丁当主考官。
好在这次炼器峰的小师叔祖郑仅不在宗内,自然没人再敢大胆地偷换比赛的法器,但你要说此次山考的难度降低了?那倒也不尽然。
或者说,赵企肉眼可见地感受到了这一届生源不如上一届,虽然人是多了不少,但看上去心性天赋都不能说顶尖。
等到了最后一看,果不其然,此次过了三关考试的人数还没有上一次多,估计等居雍大殿择徒时,内门弟子的数量可能会更少。
赵企元婴修为,按照雍璐山的规矩,他也可以择徒,但……他每一天简直都连轴转,连修炼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再让他带个徒弟,岂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逼。
倒是顾梧芳顾宗主,此次倒是生了想要收徒弟的心思。
本来嘛,他是他那一辈里最小的,收徒什么的真的很麻烦,他一点儿都不想教小孩儿修炼,但谁让某位师叔祖三天两头冲他炫耀小徒弟,什么小徒弟搜罗了什么灵酒啦,什么小徒弟悄悄自己动手做了礼物孝敬师尊,虽然他严厉谴责这种攀比行为,但……他收一个贴心的小徒弟也不是不行呢。
最好天赋秉性也和小师叔差不多,如此就最好了。
本着这样的心思,借着职务之便,顾梧芳一大早就去了居雍大殿,等到有收徒意向的元婴化神修士都齐了,他立刻便发了令唤第一个预备弟子进来。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眼光似乎被小师叔……养叼了。
这个天赋和他不匹配、这个心性又不够沉稳、这个看着实在比陈最还要木讷、那个好一点的被师兄预定了,一轮看下来,顾宗主颗粒无收。
怎么收个称心如意的徒弟,居然这么难的吗?!
“为师就说嘛,你宗主师侄眼光可高了,受伤了吃丹药都喜欢挑圆润的吃,肯定看不中那些小孩儿。”
闻叙:“……师尊,别欺负太狠,小心宗主不跟你说话了。”
“为师巴不得呢,哼哼。”承微心想,今日就勉强不去找人炫耀了吧,“不过他挑剔是对的,如无意外,他的亲传弟子会是雍璐山的下一任掌门人,天赋是其次,心性必须是万里挑一。”
闻叙秒懂,心想得忍耐师尊您的小脾气,一般火爆脾气的天之骄子确实不太能够扛得住。
第149章 溯源
雍璐山的招新考试办得热热闹闹,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招他百八十个新弟子呢,定睛一看,好家伙这次居然才收了三个内门弟子, 两女一男,比上一届还少两。
但这其实是常态,雍璐山毕竟是修行仙门,招收弟子并没有绝对的硬性指标, 属于是宁缺毋滥,加上每六年就会开一次山门, 招多了反而培养不过来。
加上上一届招的弟子实在过于光彩夺目,别说是顾宗主挑剔了,其他长老们的眼光也无形中被拉高了不少,毕竟……谁不想收一个像小师叔那样的天才徒弟呢,就算没有小师叔,陈最啊夏瑛啊他们也不挑的。
反正雍璐山的诸位长老们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眼光太高的, 别问,问就是眼缘不够, 坐等下一届撞大运。
而纳新过后, 隔一年便又是宗门大比了。
犹记得上一届宗门大比,没什么看头的筑基以下赛段,硬生生叫新入门的弟子抢了师兄师姐们的风头, 本来还以为小师叔祖他们会继续蝉联前三名, 怎么的也不可能这么快进阶筑基赛段,没想到哇,天才果然是不可理喻的。
不行啊,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被小师叔祖他们追上了, 君不见内外门不少炼气弟子入门都十来年了,都还在冲击筑基呢,不行,他们必须卷起来!
于是三位新弟子入门之后,就发现……师兄师姐们修炼都好拼命啊,雍璐山不愧是大宗门,修行氛围就是比其他地方好。
比你强大的人还比你努力,这种紧迫感立刻就卷上他们心头,原本拜入雍璐山成为内门弟子的沾沾自喜立刻被胜负欲取代,于是三人迅速就融入了雍璐山的修行生活。
反倒是刮起卷王风气的起源之一闻叙,他的修行步伐反而慢了下来。
别误会,他并不是复仇之心减淡了,或者说是修行之路出了岔子,只是因为他已经非常明显地摸到了筑基中期的门槛,别人怎么修行他不知道,但闻叙确实觉得筑基之后,他的修行愈发……通畅了。
打个非常简单的比方,炼气之时他想要行运周天,势必需要全身心地推动体内的灵气前进,这个过程中,还要不停的吞吸吐纳,将空气中游离的灵气吸纳进来,又将不能为他所用的废气排出体内,这个过程大约会耗费几息的时间。
效率低下先不说,它还非常地繁琐,需要修士全身心地集中精神,一旦走神,行运周天就会彻底失败,就只能从头再来。
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修士的精力较之常人要旺盛许多,但也不可能一整日都保持如此旺盛的精神状态,所以炼气时期,哪怕闻叙想要一天十二时辰都修炼,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他做这种事。
但自从筑基之后,这种困扰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他想,别说是一天了,就是一个月、一年他都能保持灵气的呼吸吐纳,但这种苦行憎式的修行虽然有效,但……并没有闻叙想象中的那么有效。
他曾经以自身的修行实验过,一整天都修行和一天只修行三个时辰,其余时间练剑、休息、悟道、学阵,坚持几日下来,他发现两者相差其实不大。
换句话说,修行进入筑基期后,增长修为的方式就不再局限于打坐修炼了,从前他光听别人说丹师炼丹就能增长修为,彼时他还不能理解,现在倒是清楚了。
修行,不应当拘泥于任何一种形式。
当他明悟这一点后,闻叙就没有再强迫自己日日打坐了,甚至会挑选自己喜欢的方式进行修炼,比如今日他很想要练剑,不想做其他事,他就会放下其他事,专心提着剑上练剑坪练剑。
亦或者今日有些许惫懒,他就只练片刻,余下多出来的时间,可以多看两本阵法玉简,或者去找朋友们聊聊近些日子的心得。
闻叙渐渐感觉到,他在雍璐山的生活平静得像是广阔无边的湖面一样。
在这里,他是天之骄子,是宗门的的小师叔祖,除了师尊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得向他行礼,他拥有着近乎完美的生存空间,美好得像是他不敢做的美梦。
闻叙当然也做过大梦,比如父母可能并非有意丢弃他的,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接他回家,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比如他被某位厉害的人物收为弟子,叫他免受飘零困顿之苦,甚至教他厉害的本事。
可大梦一场醒来,梦终归是梦。
闻叙非常了解自己,如果哪一日真的天上掉下馅饼,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是庆幸馅饼掉在了他的头上,而是这个馅饼可能有毒。
潜意识里,闻叙并不相信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幸运儿,或者说,幸运这个字眼,从来都与他无关。
雍璐山于他而言,就是这样一场盛大的美梦。
闻叙坐在过春峰半山腰的平台上,冰雪落在他身上,那种寒凉的感觉是真实的,空气中有风送来远方的青草气息,它也是真是的,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土地,这种触感也真实无比。
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清楚明白地知道。
闻叙哈出一口凉气,氤氲的热气很快就被周遭的冷气吞没,就像他曾经被命运裹挟、无法翻身的自己一样,可现在他翻身了,他却并不觉得得意。
他想,或许这就是穷人乍富,明明钱已经拿捏在手上了,身体和思想却依旧停留在过去。
他现在就是这种“精神上”的穷人,师门、师尊、友人、天赋都已经入他怀中,如果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势必会在师门的拥簇下尽情肆意地修行、挥洒人生的光彩。
但他呢?闻叙心想,我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再落入无人在侧的深渊?亦或是醒来后发现只是一场大梦的濒死悲哀?
闻叙心想,我实在是个难搞的人,但他必须踏出这一步,如果连他自己都无法信任自己,那么早在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踏上修行这条路。
于是他想了想,找到了顾宗主。
“小师叔,你方才说什么?”
“回禀宗主,我想进破云秘境。”凡人境暂时他还去不了,那么就去破云秘境,那里曾经记录了他最为狼狈的过去。
顾梧芳想了想,至少小师叔没搬出那位来为难他不是吗?再者破云秘境只是雍璐山一个种植灵植的小秘境:“按理说,是没开过这种先例的,但若是小师叔你,倒是无妨,只是我有些好奇,小师叔你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要去破云秘境了?”
“去找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啊,反正破云秘境里最贵重的就是丹香王草了,现在里头根本还没长成,顾梧芳大手一挥,直接将破云秘境的通行令牌送出:“你去找灵植峰的长老就行。”
也是巧了,闻叙拿着通行令牌去灵植峰,当值的长老刚好就是当年主持破云秘境试炼考试的詹长老。
詹长老长相虽不憨厚,性格却非常实在,见到自己一手发掘出来的宗门未来砥柱出现,高兴地准备上前行礼,不过闻叙及时阻止了对方:“詹长老,不必行礼的,若没有您,小子恐怕早已饿死在破云秘境里了。”
“哪有小师叔祖说得这般严重,您要进破云秘境?”
闻叙点头。
“可是有什么东西遗落在破云秘境里了?”不应该啊,六年多了,怎的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算是吧。”
詹长老见他不愿多言,自然也不勉强,很快核实过令牌的真假后,就把破云秘境开启,将小师叔送入了破云秘境之中:“这块令牌且收好,到时候您想出来,只需用灵力附在令牌上即可。”
闻叙谢过,轻微的眩晕感过后,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六年前,他被一路追杀跌落悬崖,本以为十死无生,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就如同那“坐井观天的青蛙”一样,本以为天只有方寸之大,等他来到修仙界,才知道天地之广大、人力之无穷,非是凡人可以想象的。
闻叙干脆摘了眼睛上的缎带,没有隔膜,此地的风光尽收眼底。
当初春舟和其他考生一同离开这里后,此方天地便只剩他一个人,彼时他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心中写满了害怕,却不敢表露出来,或者说那时候的他跌落谷底,能够“攀附”上春舟,已经是他智计尽出的结果。
闻叙走到一座小山坡上,那时候这里的丹香草都被考生扒光了,他就躺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审判,彷徨吗?倒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或许并没有,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而现在……他似乎什么都有了,却反而开始患得患失。
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归是抱有占有的心态,哪怕是他,也不能免俗。
循着这条来时的路,闻叙一路从山坡往山林方向走,从前觉得神异的灵植果树,此刻看来竟也稀松平常起来,他开始恍然,自己居然真的已经开始习惯这个世界了。
破云秘境里没有四季,这里的气温完全是最符合灵植生长的模样,哪怕只过了短短六年,这里许多的灵木又高大了不少,闻叙未曾御剑飞行,只一步步地往“回”走。
直到,他走到了当初坠落濒死的位置。
第150章 冥冥
闻叙当年被人追杀, 逃命时并非是完全的慌不择路,只是他一个人实在是无力回天,被追着迫上那座悬崖时, 他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闻叙自南而北一路游历过来,本着第一次出远门的新奇心理,路上有什么奇特之地,他都会稍加打探, 一则是为了游历观光,二来也是了解南北差异、风土民情, 万一考试策论提及民生,他也可以答得更为详实具体、言之有物。
这座悬崖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悬崖下的死人林却在附近人人闻之色变。据传,进了死人林的人,统统都会变成死人,哪怕是活鸡活鸭, 都没有一只能够走出死人林的。
它的名字就是最好的震慑,无论是过往旅客还是商队, 都会为它改道换路, 当初闻叙北上时,也曾为了它多走了两天路,可等他被追杀, 天下之大逃无可逃时, 第一个跃上他心头的地点,就是这悬崖之下的死人林。
他赌这三个人不敢进死人林搜他,他想要活下去,哪怕这个林子已经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但算计再好,也比不上命运弄人, 他根本没来得及逃进死人林。
六年多过去,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三个人的声音,领头的那个粗犷沉稳些,个子最矮的那个声音尖刻,一听便是鼠辈,身形略胖的那个提一把板斧,斧头上的花纹他都还记得,闻叙抬头,破云秘境上空一片晴空万里,似乎从来没有连接过凡人境的痕迹。
关于他为何能从死人林上空误入破云秘境这一点,闻叙找人仔细打听过,大致原理就是每一个秘境撑开后,虽然并不占用现实中的空间,但秘境并非储物袋,所占据的域外空间并非是完全停留状态,偶尔它也会移动,甚至是有规律地移动。
他能够从悬崖直接坠入破云秘境,原因大概是在他坠崖的那一刻,秘境上空和悬崖之下刚好处于同一条线上,他就没有坠入死人林,反而来到了破云秘境。
又或者是死人林本就有几率进入破云秘境或者是修仙界其他的地方,他并不是第一个横冲直撞闯入修仙界的凡人。
但却是唯一一个拜入雍璐山、成为合体神尊弟子的人。
师尊曾经戏称他这个属于是流年撞大运,又说凡人境与秘境连成一线又正好出现通道的几率,堪比修仙界出现变异灵根加特殊体质的绝世天才。
换言之,他本来百分之九十九会死,但因为天地一念之仁,给了他一条坦途。
说实话,如果只给他普通的天赋、普通的际遇,哪怕依旧是修仙界的花花世界,闻叙的不真实感绝对不会这么重,越修炼他越觉得上天开始厚待他,仿佛是要将他前面二十余年受的苦全部换作甜弥补给他一样。
他开始成为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闻叙当然知道自己的头脑很好,读书比一般人不仅快许多,更能够立刻领悟其中道理,甚至曾有书院中的夫子说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但修行是多方面决定的天才。
而他现在,就是别人眼中艳羡的绝世天才,如果他不装瞎,那么眼瞎这一点无关痛痒的小缺憾也直接被填补,他将成为……按照春舟的话讲,是修仙界最想被魂穿的修士。
人人都羡慕他的天赋、秉性、师承、宗门,他以为自己跌入的是深渊,却没想到是来到了桃源仙境。凡人误入仙境,几十年后重回人间报仇雪恨,这种戏码说实在话,画本子里已经写烂了。
闻叙为了从众,也曾在书肆里翻看过几本,大部分都大同小异,郁郁不得志的主人公在人间遭受不公平待遇、然后误入它境,得到仙女赏识,不仅有了黄金屋,更有了颜如玉,等主人公回到人间,自然是将从前薄待他的人统统打倒,而后他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人上人。
凡人并未见过真正的仙境,所能想象到最好的待遇,也仅仅是美人事业双丰收,但事实上,如果上苍真的要厚待一个人,完全是让人应接不暇的好处。
闻叙一边心怀忐忑,一边又忍不住沉浸其中,说句坦诚的话,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至少在拜入雍璐山之前,他一无所有。
但现在,他拥有了许多,他喜欢雍璐山,喜欢师尊,喜欢春舟和陈最,就连其他人都不怎么叫人生厌了,而因为多生出来的喜欢,便有了得失之心。
他并不是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种待遇,而是……这待遇直接从“地府”直上“仙界”,他怀疑它们冥冥之中早已被书写好了价值。
这份价值他现在不需要付出,可不久后的将来,势必需要他付出更多来配得上这份“天地馈赠”。
从前,闻叙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他不起眼,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一个老秀才的养子,就算再如何聪慧,还不是要“货与帝皇家”。
但现在,风云际会的修真大陆,他如果能够一直修行、并且不陨落的话,势必会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修士,闻叙心中,难免有些彷徨。
他不知道,他该走什么样的道,才能走得稳当、走得对得起这些“好处”加身的自己。
但这样的思考,他几乎每天都会想,却没有一天能够给出准确、直接的答案,闻叙知道,是自己的心还在彷徨,他的眼睛也尚未看到眼前的道。
师尊说他应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远比如今的他想象中的还要广阔无边,不要以自身机遇去衡量修士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闻叙明白,师尊说这话,是让他放下心绪、纵意人生,毕竟师尊的一生完全就可以用“任性”两个字来简单概括,师尊也说过,这世上看似脆弱的东西,永远都是最为坚韧的,不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去过分顾虑,这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
既然当下快乐,那就享受当下的快乐,若是当下不快乐,那就去寻找让当下的自己快乐起来的事情,人活一世,贵在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