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那伽抱着他,逐渐收紧胳膊,一字一句的许诺:“很快了。”
很快就结束了。
“尼德?”
符苓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雪白的景象映入眼帘,他惊讶的张大嘴巴,冰冷的雪落在脸上,他打了一个哆嗦,呼出的气变成袅袅白雾,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青白的天空如一卷画布,高高的在天空铺开,大咧咧的扫去黑暗,肆意展露荒芜苍白的景象。
雪花从毫无遮掩的天空缓缓落下,飘进溶洞里,在外面的世界堆积成连绵雪色,雪花铺满枝干,像是一片连绵的云彩,近距离的压在头顶。
符苓茫茫然眨动着眼睛,他瑟缩在男友怀里,呆呆的望着天空。
尼德那伽低下头,用侧脸轻轻摩挲着男友的侧脸,姿态轻柔而缓慢,从柔软的腮肉慢慢蹭上额头,像是在标记又像是在确认。
白茫茫的世界,一时间,只有两人相依为命。
好安静。
太安静了。
符苓试图伸手去够似乎近在咫尺的白雪,他口中呼出几朵白雾,手掌在头顶晃动几下。
耳边只有男人的呼吸声,和雪落在地上那一瞬间的风动。
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吞噬掉了所有生命力。
符苓脑子艰难的转动几下,他缩在男友怀里,男友身材高大,足以将他完全裹藏,宽阔的臂膀环绕着他,身体散发而出的温度温暖至极,给予了十足的安全感。
尼德那伽环抱住他,一下一下亲吻他的下巴、侧脸、额头……像是怎么亲也亲不够般。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收紧手臂,将怀中的珍宝抱得更紧了。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了。
尼德那伽蹭着符苓的侧脸,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鎏金色的眸子敛起狭长的弧度,他眸子转动中,意味不明的晲向洞口。
从这个角度,毫无遮掩的天空直白的映入眼帘,几乎将天空遮蔽的枝叶在不知不觉中消减,露出从未有过的苍白景象。
尼德那伽低喃:“马上就结束了。”
马上就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符苓脑子迟钝的转动了一下,旋即他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
男人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催促:“睡吧。”
符苓赞同了这个提议,他迷迷糊糊的缩回男人怀里,头枕在他的肩膀。
清醒的时候,符苓总是明媚张扬的,像是金子般神采飞扬、熠熠生辉,总是露出几分不好惹的骄横。
可白净的小少爷睡着了,又显得乖软安静,像是一团软乎乎的白云。
尼德那伽怜惜的亲了亲他的额头,唇贴在光滑的额头上,他闭了闭眼睛,温驯的爱意从睫羽间细细密密的渗出光彩。
他低声呢喃:“马上就结束了。”
“……尼德?”
再次从困意中醒来,符苓从一堆毛绒绒的皮毛中爬出,他几乎分不清年月,脑子混乱可怕,在冰冷的雪地里模糊了一切感知。
他甚至无力去追究那些温暖的皮草是从哪来的,符苓茫茫然爬出洞穴,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男人。
尼德那伽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头顶光秃秃的大树。
遮天蔽日的巨木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叶子化作漫天飞雪早已落了满地,青白明亮的天幕下,唯有几乎顶天立地的巨木枝干支撑着天地。
“尼德?”符苓迷迷糊糊的走到男人身边,他打着哈欠,不自觉的泛着困意。
“我怎么……一直在犯困?”
符苓甚至有种感觉,他在不知不觉间渡过了好多好多天。
仰头看着大树的男人没有回头,他只是低喃着:“要结束了……”
“嗯?什么要结束了?”
符苓没反应过来,就见尼德那伽猛然偏过头。
诡异的猩红悄然浮现,尼德那伽脸上爬满了一道道蜿蜒的血色青筋,他脖颈紧绷,妖异的竖瞳中猩红闪烁。
他近乎痛苦,嘶吼着弓下身,紧绷的肌肉不断颤抖,喉间发出挣扎的撕扯声,不过瞬间,他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龙。
白天之下,黑色的巨龙展翅一阵,几乎掀翻天地,祂身型庞大,翅膀遮天蔽日,如一把利刃直直的撞向世界树。
巨大的声响震天动地,似要将天地都一并震碎。
无数干枯的枝条从头顶噼里啪啦掉落,符苓下意识伸手挡开。
他仰起头,慌慌张张的环顾四周,在世界树的枝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自称吟游诗人的流浪汉单腿支着身体,晃动着腿,笑眯眯的朝符苓挥手:“嗨。”
“别怕,很快就结束了。”吟游诗人说。
他的脸是西方人立体深邃的长相,光彩照在脸上斜带出阴影,不笑时颇有几分混乱邪恶的阴郁感,笑起来时像是个醉生梦死的流浪汉。
他穿着也很破烂,像是在人间流浪了很久,裤子、衣服晃晃荡荡的挂在身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但符苓却不敢再小瞧他。
“我睡了多久?”
吟游诗人显然有点意外,他摩挲着下巴:“很敏锐嘛小龙,不久,半个月而已。”
“早知道他谈了这么漂亮的男朋友,我就不把他叫回来了。”
吟游诗人笑眯眯的说,他挥了挥手,一瞬间从枝头消失,转瞬出现在符苓面前,漫不经心的勾了一下青年的下巴。
“别紧张,亲爱的,等事情做完,我就把你的尼德还给你。”
说着,他向后一倒,潇洒的眨了眨眼,瞬间化作烟雾消失不见。
符苓嫌恶的擦了擦下巴,转身化作一条翱翔天空的长龙,他姿态窈窕纤细,于云层中探出脑袋,猛然冲向黑龙。
黑龙显然神志不清,嘶吼着一口咬在金龙身上。
金龙吃痛一声,怒气冲冲的一口咬了回去,身躯却一圈一圈缠绕限制,硬生生拽着黑龙往下拉。
“你-给-我停下!唔啊——”
符苓威胁般一口咬在黑龙的脖子上,黑龙吃痛,仰头嘶吼出声,翅膀胡乱扇动着,硬是被金龙往下拖拽了几米。
站在远处看热闹的吟游诗人唇角微垂,不悦的拉下眼尾:“啊,有点碍事了。”
正待符苓拉扯着黑龙之时,一声巨响几乎刺痛了符苓耳膜,他敏锐的动了动耳朵,龙脑袋从黑龙身后探头探脑。
只见一只体型更大的黑龙直直撞断了世界之树,黑龙嘶吼一声,将目光望向他们。
符苓心里一惊,转身拽着男友就想跑,却不想黑龙翅膀一扇,拦在眼前咧开一个狰狞笑容。
巨大的黑尾用力一甩,符苓连带着缠在一起的尼德那伽后仰撞在身后的世界树上。
“等、等等——”符苓用力挣扎,他不断往外伸长脖子,眼前的天空却被疯狂生长而出的新芽取缔。
新芽自断口重生,疯长而出的枝桠将两龙裹藏,就连最后一丝呼救也彻底埋进了枝条深处。
一卷长长的封神榜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被它照耀的东方土地下。
雅典娜刚刚对准东方拉开了弓箭,风伯正举起了他的招风幡。
坏脾气的河伯搅弄着黄河水源,与奔腾而来的洪水撞了个泄洪千里。
妈祖在海岸与海神波塞冬对峙,二郎真君提着长枪镇守四方,冥王哈迪斯骑着地狱三头犬与手握生死簿的判官迎风对立。
与此同时,美索不达神殿旧址。
一只鹰身狮头的怪鸟尖啸着,突然焕发光彩的天机表刺痛了它的双眼,它在空中不停扇动翅膀,天机表亮起无边光彩,热烈刺眼的圣光像是第二个太阳,高高的悬挂天空。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动,高悬于天的天机表颤抖着。
滴答——
地球上裂开的大地突然愈合,汹涌奔腾的洪水在淹没城市的前一秒被迫逆流回海岸,即将喷出的火山抖了抖,憋出一股长长的黑烟彻底歇了动静。
滴答——
太阳神阿波罗在被芬里尔咬断脖子的前一秒,化作一片金色的流影逆流回神殿的雕刻中。
即将苏醒的埃及主神拉安静的闭上眼睛。
滴答——
被宙斯戳瞎眼睛的奥丁不甘嘶吼:“宙斯!”
断臂宙斯仰头看向天空,扎入世界的树根决绝断裂,如光点般随风消散在空中。
他舒了一口浊气,不甘的笑了起来:“只差一点!”
他们化作无数光点,一点一点消散而去,沿着来路消失在神殿残存的壁画中,再次陷入沉静。
“人越长越大,树越长越高
伟大的世界树啊,伟大的世界树啊
您的生长与众生不同
您的新生由巨龙开启
断木中生出嫩芽,新的孢子悬挂树尖
世界是您的造物,恶龙是您的细胞
一个为您提供养份,一个为您助力成长
新芽长出枝桠,世界就此重生
阿卡迪亚的一个原始森林里,流浪汉般装扮的男人笨拙的弹动着尤克里里,他语句稍顿,停了很久,才沙哑的露出些许笑声。
“真有本事啊,我们的呆呆小龙,他有喜欢的龙了。”
“Hey diddle diddle~(稀奇,稀奇,真稀奇)”
男人沙哑轻快的再度弹起尤克里里,欢快的欧洲童谣合着阵阵风声。
空无一人的森林似乎无人与他同奏,可窸窸窣窣的风声又似乎有无数听众聆听。
男人兀自哼着歌:“Hey diddle diddle,
稀奇,稀奇,真稀奇,
The cat and the fiddle,
小猫拉着小提琴,
The cow jumped over the moon,
母牛跳到了月亮上,
The little dog laughed to see such fun,
小狗看到了哈哈笑,
And the dish ran away with the spoon,
碟子带着汤勺跑了~”
陌生的、熟悉的、男的、女的……
无数种呼唤的声音叠加在耳边,充斥在耳边喋喋不休,絮絮碎语执着往复,像是水中窥物,朦朦胧胧露出一角,吵得人不得安生。
周吾第一次如此狼狈,她漂亮的小皮鞋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光着脚披散着头发慌乱无措的不断刨弄着世界树的根系。
她近乎奔溃,无边无际的世界树亭亭而盖,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
她跌坐在世界树繁杂混乱的根系处,简直像是陷入了无法走出的迷宫,只能遥望着世界树高高挂起的繁茂。
绿色的嫩叶在枝头摇曳,细碎的光影从枝叶中筛下砸碎,一如周吾此刻的心情。
符先生也满是狼狈,他搀扶着脱力的妻子,仰起头,一贯不可一世的高傲表情化作一种绝望的迷茫与空白,苍白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无边无垠的巨木。
安静的世界树连风声都不愿眷顾,一时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刺眼的白和一对父母崩溃的呼唤。
“小苓……”
他绝望呢喃,声音早已嘶哑。
周吾简直受够了,她崩溃了:“符听寒,你都做了什么啊!”
“我的小苓宝,我的宝贝!他还那么小,他懂什么?你为什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周吾仰起头,绝望的哭天抢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尾滚落。
她情绪崩溃,任哪个做妈妈的,好不容易顶着巨大的压力拯救世界回来,得知儿子遇到危险生死未卜,都不能有她此刻更崩溃。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找寻呼唤,令周女士本就紧绷的情绪岌岌可危。
久镇南海水系,麾下海兵无数的海龙王符听寒面色苍白,被妻子一推,他踉跄着的倒在地上,一贯整齐的头发狼狈散落额前。
他抹了把脸,努力撑着情绪:“我们再找找,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喃喃自语,将妻子所有的责问都担了下来。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时他把孩子拦下来,如果他第一时间就去找孩子……
但符听寒犹豫了。
当时世事多变,只是一个瞬间,异族的神明踏入境内,符听寒作为四海龙主有守卫海域的责任。
他当时匆匆把找孩子的任务托付给了下属,自己奔赴战场。
正如他这些年一直在孩子与工作间犹豫,把孩子放给保姆,自己独自频繁的外出工作。
人类社会养孩子要花钱,养老人要花钱,哪哪都要钱,他得努力工作让孩子过的更好。
现在大局当前,他得去往前线保卫家园,将那些异族的神明赶出这片土地,这样才能给孩子更安稳的生活。
——他总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不得已。
符听寒能忍,他惯常隐忍,从未不如意的周女士却受不了了。
她这辈子只在孩子身上吃过瘪,此刻心慌意乱,她厌烦的甩开丈夫的手,崩溃到恍恍惚惚。
“都怪你!如果你当时追上去……你当时为什么不追上去?!你说过会照顾好他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符听寒扶不起她,他冷下脸,一把拽紧周吾的手臂:“你当时在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
“小吾,我不想指责你,你已经够苦了,现在,作为一个母亲你冷静一点!”
他一把按住周吾的肩膀,直白的强迫她看向自己。
“我怎么可能冷静!”
周吾此刻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崩溃到不成样子,撕心裂肺的模样,像是为了孩子回来什么都能做。
她已经六神无主,几天几夜的搜寻无果,令她的理智直线掉落。
被誉为最有天赋的周教授再也不能维持那副体面稳定的漂亮模样,可怜得双眼红肿,早已偷偷哭过很多次了。
唯有这个时候,她才痛苦的像是一个母亲。
“……好吵。”
两人在世界树下争吵,细微的厌烦声在空中震动。
世界树的枝桠缓缓散开,移动间露出被包裹在枝干内部的神明。
神明垂目,那双碧绿色的眼如潭水般流漾生辉。
“好吵。”祂说。
周吾和符听寒呆呆的望着祂,突然周吾一个激灵,手脚并用的攀着树根往上爬:“小苓!”
她又哭又笑,心疼的直到眼泪:“是妈妈,妈妈来救你了,小苓。”
“你没事吧小苓,跟妈妈回家好吗?妈妈真的好担心你。”
符听寒也跟在身后连连保证:“跟爸爸回家好吗?爸爸真的错了,爸爸跟你道歉,你和爸爸好好聊聊,爸爸什么都听你的。”
他们一阵甜言蜜语,好似要把心都掏给眼前的存在,用期颐哀求的眼神遥望着高高在上的“祂”。
祂绿眸璀璨,浮云般修漂亮长的龙角缠绕着藤花,那张熟悉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转动着冰冷如宝石般的眼睛高高在上的打量着他们。
祂被绿意包裹,世界树如一位温柔的母亲,用自己的“手臂”将祂环绕。
“爸爸?妈妈?”
“是是,小苓,跟爸爸妈妈回家吧。”周吾与符听寒点头,迫切的流露出哀求的神情。
他们一个赛一个热切,眼神期颐,周女士更是满脸破碎,仿佛迎自己的孩子回家就是唯一的追求。
而被他们注视的存在却轻描淡写的掠过了他们,将目光投向世界树的枝桠,祂轻轻拂过世界树上的绿叶,寡淡的声音透着玩笑般的轻巧。
像是听了一个笑话。
“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祂无情开口,手指一一指向自己的身躯:“我的皮肤、骨骼、乃至血液……皆得世界树所赐,我是世界树的眷属。”
“世界树是我的父、我的母,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周吾崩溃了:“你是从我双腿里爬出来的,你是妈妈的孩子!小苓宝!宝宝,你还怪妈妈吗?妈妈再也不出国了,你以后想干什么都行,你不是想去北欧吗?妈妈帮你好不好?妈妈什么都可以做!”
她在树下大喊,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符苓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自己与尼德那伽变成了两棵生长在一起的树,树把根系扎进泥土里,他们在泥土下纠缠,在阳光下互相交叠着枝桠。
他的身体变成了树的枝干,头发变成树冠,长得枝繁叶茂。他的双腿变成了根系与尼德纠缠在一起,他的手臂变成了枝条,他们拥抱着彼此,亲密无间的纠缠在一起。
虫子啃食着他们的根系,阳光化作他们的养分,小鸟落在手臂上叽叽喳喳的欢歌。
他们从世界伊始生长到世界结束的那一刻,任由时光安静流淌,任由无数战争与文明在眼前发生,任由人类的一生如浮游般轻盈。
在有序而无尽的岁月里,他们一起淋着雨露,一起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他们亲密无间。
他所有的不甘的、愤怨的,那些皮肉骨血,全都生长成了树木,在一年一年的生长中不断更替换代。
再遇见那些曾经怨过恨过的人时,他说:“世界树是我的父、我的母,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我不会是你们的孩子。”
自以为是的父亲终于弯下高高在上的脊梁,他痛哭流涕:“回来吧,回来吧小苓,我的孩子,我不能没有你。”
以孩子为寄托的男人终于自食恶果,他绝望高呼,像是无知的孩童无力的挥舞着手臂,追寻着父母的疼爱。
而最终,他也将如曾经的小符苓一般,什么都得不到。
他将一无所有。
“叮——”
一声清脆空灵的琴声响起,符苓终于从飘渺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眼底的碧绿还未褪去,入眼是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尼德那伽目光灼灼,专注的凝望着他,热切的目光持久而深邃,极致又缱绻。
符苓一下子烧红了脸,他扭过头,入眼是一片繁茂的碧绿,细碎的阳光被枝叶隔成一块一块的光斑,明媚的流漾在脸上,显得格外温暖闪亮。
“……这是、怎么了?”符苓眨了眨眼,困惑的左右扭头。
他和尼德那伽似乎躺在树冠里,密密麻麻的枝条在眼前横遮,身下是碧绿的软床,挤在狭小又安宁的小空间里,任由阳光照在脸上。
青年白皙的脸上落着细碎的光斑,茫然无措的模样显得格外灵动可爱。
尼德那伽憋不住,凑过去结结实实“叭”了一口,不等符苓凶他,他拉着符苓坐起身,头顶的枝条适时挪开,让渡出更加舒适的空间。
“变成世界树眷属的感觉怎么样?小龙。”轻快嘶哑的烟嗓在斜里响起。
符苓回头,把自己收拾好的吟游诗人不再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而是穿着绑带花边衬衫、紧身束腿骑兵裤,帅气笔直的骑马靴在空中晃荡。
他看起来有三四十岁,面上沧桑,嗓音也是一副抽坏的烟嗓,留着中世纪画家那般的微卷及肩发,偏气质粗犷阴沉,像是反派大佬。
此刻看着符苓低哑的笑着,没系紧的领口几乎遮不住健壮的蜜色胸肌。
符苓之前就觉得他眼熟,现在把自己倒腾好更眼熟了。
他沉默不语,显然还记得就是这家伙把他和尼德一尾巴甩到世界树的断口,导致他们被世界树卷了进去,面上更是警惕。
直到尼德那伽垂着眼,怂眉搭眼的叫了一句:“老爸。”
“哈?”符苓不可置信扭头,瞪着尼德那伽的同时,视线落在男人的眉眼,终于想明白这个怪人像谁了。
自称吟游诗人的黑龙站在枝头,手掌优雅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如中世纪的绅士般放置胸口躬身行礼:“日安,亲爱的,我是尼德霍格·路德维希。”
他轻快俏皮的朝符苓眨了眨眼:“我刚取的姓,希望不会叫你觉得突兀。”
“我可爱的新儿子。”
符苓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不住来回打转,每说一句尼德霍格的表情就僵硬一分。
最后尼德霍格似笑非笑的叹气:“看来你对我很有怨念啊,儿子。”
尼德那伽目光偏移,摆出一副“不知道不可能”的无辜表情,低头玩对象的手指,压根不搭理他。
身为父亲的尼德霍格撑着下巴,不耐叹气:“真难为你还能找到对象。”
“我家的呆呆龙啊,从小就很笨,有吃的都不知道吃,就知道整天嗷呜嗷呜逞凶,皮糙肉厚的不记吃不记打,非要打一顿才知道乖乖啃树根吃。”
他面上嫌弃,凶戾的眉眼却带着笑意,话里话外像是怪罪,更像是说笑。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酒,尼德霍格狂饮一口,爽快的哈出一口酒气,鞋尖踢了踢旁边的木棍柴,将之踢进火堆,把酒浇在上面。
火瞬间翻涌而起,诡异的暗红色火光灼烧着世界树根,树根的表皮变得焦黑干裂,露出里面嫩白的木芯。
他又依次从身下坐着的木桩里掏出一块牛肉、胡椒、香椿……
尼德霍格麻溜的在火堆上架起木板,刀面在牛肉上划十字,涂抹上腌料,任由其在火上滋滋冒油。
成熟的龙爸显然很有一手,不过片刻,烤肉的香气就飘了出来,香得人口齿生津。
“吃吧,孩子。”他切了很大一块肉用叶子包好递给了符苓,随即又示意般朝尼德那伽挑挑眉:“看,就是这样,我家的呆呆龙连吃都不知道吃。”
只是不和对象抢食的尼德那伽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走了剩下的肉,他不怕烫,抓在手里咬了一口,顿时牛肉与香料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他腮帮子鼓动,肉与香料完美的结合在舌尖炸开,他一连咬了几口,喉头滚动间,心满意足的敛起眼眸,舌尖轻巧的扫过尖锐的牙尖。
“……你总背着我吃好的,逼我啃树根!”尼德那伽含糊解释。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烤肉的木板,一块新的牛肉已经架了上去。
他眼神贪婪专制,显然准备再抢一次。
尼德霍格哈哈大笑,他胸腔震动,阴郁的眉眼洒脱肆意。
他与符苓家的父母不太一样,尼德霍格俨然是另一种模样,他凶戾的笑着,像是一只随时可能翻脸的猛兽,与符苓幻想的家暴大男子主义老白男完全不同。
“要是知道这家伙交了男朋友,我就不把他叫回来了。”
“……这件事一定要他去做吗?”符苓拧眉,想到了男友痛苦的模样,面上不太好看。
“因为。”尼德那伽敲了敲膝盖,他抬头看向世界树,语气稍缓:“我们与世界树共生。”
“我们是世界树的细胞、眷属、子民……在轮回之时回归世界树的怀抱,会使我们更加强大。”
尼德霍格拧开新酒的木塞子,朗姆酒的香气瞬间扑鼻,他单手拿着,作势要倒给符苓喝。
符苓连连摇头:“我不喝酒。”
“哦,乖孩子。”尼德霍格夸了一声,哗啦啦的酒液倒进了自家小龙的杯子里。
鎏金色的酒液如一帘瀑布,倒映着远处世界树的身影。
符苓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与世界树共生的皮毛骨肉,他的一切在世界树中得到洗礼。
他也算眷属吗?
符苓困惑不已。
尼德霍格大笑:“当然了孩子,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世界树是我的父、我的母,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你早已是世界树的眷属,你早已获得了新生。”
尼德霍格的笑容格外鲜明,他言辞柔和,浓烈的眉眼灼烧着火焰的光芒。
他宠爱的将酒倒给儿子。
“喝吧,呆龙。”
尼德霍格举起用叶子叠成的酒杯,用泛冷的杯壁贴了贴符苓的侧脸,像是多情的浪子,逗弄般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宝贝,不要紧张,放轻松,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父亲,或者一个朋友,我没有恶意。”
尼德霍格言辞真诚,努力扯出亲切热情的笑容。
符苓嘴上说知道,但是社恐的小龙根本受不住见家长这个重要事项,他社恐得本能往后缩,在尼德霍格靠近说话的时候,他差点完全缩到男友的身后,目前也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无奈耸肩:“好吧,可能是我太热情了,内敛的小家伙。”
“把你男友护好了,小家伙,别就知道吃。”他不悦的弹了下舌,警告的踹了只知道吃的儿子一脚。
说不会抢食的是他,说就知道吃的也是他。
尼德那伽不耐烦,他皱起眉,凶巴巴的跟男人呲牙。
“我的!”他转身抱住符苓,把对象塞进怀里,努力想藏起来,像是怕有人和他抢似的。
他们两的父子亲情十分塑料,看起来是一言不合就会干起来的。
符苓缩在对象怀里,晲了未来岳父一眼,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决定还是当个沉默是金的龙龙。
尼德霍格无奈:“你这家伙——”
“刚成年的时候整天就知道打架,天天找我打架烦都烦死了,把地让给你我出去躲清闲,你又自己跑出来了。”
尼德霍格摇头,十分无奈的叹气,举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口。
酒液在酒瓶里咕噜咕噜往下没,眨眼就吞进了男人喉咙,他像是没感觉般,随手把瓶子一丢,又掏出了新的肉填补进烤木盘上。
符苓咬着烤肉,好奇宝宝似的举手:“我有个问题,是没有人管这里,才导致灵气复苏、世界末日的吗?”
“你会觉得,树越长越大是因为虫没有努力吗?”尼德霍格笑眯眯的问。
他打了一个比方:“世界树是一个轮回,一轮回长一岁,每一岁都是一次重生,世界也是这样。”
“世界先有了神明,神明创造万物,而万物进化出文明,文明的伊始到结束,就是一个轮回。”
他抬头指了指头顶的世界树,众人仰起头,头顶是枝繁叶茂的大树,青白的天空万里无云,明亮的笼罩在树的上方。
尼德霍格的表情神秘莫测,如云雾般难以看透。
他说:“再过不久,这里的天空就会被世界树完全遮蔽。可是这里真的是天空吗?或许这里只是一个巨大的孢子,孢子的上方还有新的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