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by步帘衣
步帘衣  发于:2025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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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樑帝一瞬暴怒,却按捺下来,冷笑出声:“少在朕面前做戏。他们师兄弟刚下地府,就算他们在地上,朕会怕了他们?”
魔尊腹诽浑沌才是入戏太深一口一个朕,面上却只是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它有些好奇浑沌要如何与穷奇联络,就见明樑帝取出了一面改良水镜……
出现在水镜中的却不是姬肃卿。
而是一头跟野狗差不多大的黑翼白虎。
大缩水的穷奇凶兽,毛色枯槁,神色蔫蔫,斜靠着像是山壁的岩石,也不知是流落到了哪处荒山。
明樑帝狂笑:“你也有今日!”
穷奇看见地上的蛇形惨雾和围绕在明樑帝座下的青年男女,他一眼认出这些青年都是朝中高官世家大族的后代。但主要还都长得不错。他冷漠道:“还没入冬,就开始屯粮了?”
明樑帝嗤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穷奇不感兴趣的半睁着眼睛:“不如何。你们闹的事被天疏阁告发天下,竟也不收敛一二。算了,不关我事。找我干什么?”
明樑帝对收敛二字嗤之以鼻,才咬文嚼字道:“魔尊有个主意,他说,你我该趁那对玄真师兄弟下了地府,联手偷袭天疏阁。”
穷奇听出他不想做事,点道:“那你是什么主意?”
明樑帝阴恻恻地勾起嘴,紧盯着水镜里的黑翼白虎,慢悠悠道:“所谓四大凶兽,你我都知道梼杌死得早,被女娲那个贱人斩了,其实一直就剩三个,结果饕餮也没了。说排新四凶排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有望排上的蜚,又被望星归用不动明王心咒创阵封印,至今未……”
穷奇冷笑抢白:“少废话,饕餮是你吞的,你装什么老糊涂数往昔。”
不敢插嘴也不想插嘴的魔尊伏在地上,越听越心惊,饕餮竟然是被浑沌吞了?为什么?!
明樑帝闻言立刻沉了脸,并不是怕走漏风声,他只是想起饕餮就有气。
都怪饕餮乱吃东西,吃了一头据说是从遥远西方来的有翼怪兽,从此染上了不治饿疾。原本饕餮只是乱吃乱喝,虽然什么都敢吃,却也是细心挑选精心烹饪。染上这种饿疾后,饕餮逐渐变成了什么都吃的怪物,兽身越来越痴肥,连神智越来越不清醒。
浑沌会吞饕餮,一半是因为饕餮那日彻底惹怒了他,一半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但他没有料到,吞了饕餮后他竟然也染上了那不治饿疾。
所幸没到饕餮那种什么都吃的地步,只是多了份吃人肉的嗜好,尤其是美人肉。
但这也够麻烦的了。该死的远西怪兽!
据饕餮说,那丑绝了的远西怪兽竟自称为龙。
要浑沌说,他宁可活吞了解春风,也不会拿嘴去碰那种丑玩意。
明樑帝越想越不悦,对穷奇阴阳怪气:“饕餮是朕吞的又如何?朕只吞了一个饕餮,你的老相好望星归可不止封印了一只大魔。从古到今细细数来,二十四魔有一大半都是被玄真剑修给弄没的,可怜,可叹。”
大魔是魔域积年魔污自然形成的化身,二十四种魔污一共化身出二十四只大魔,统称二十四魔。
刚才浑沌提到的【蜚】就是其中之一,它是瘟疫魔污的化身。在蜚的鼎盛时期,它行水则竭,行草则死,所到之处必爆大疫。
正因是魔污化身,某种意义上而言,二十四魔可以说是魔尊后代。
与魔尊不同,二十四魔能被杀死。它们死后,构成它们的那份核心魔污会重返魔域,融回魔尊体内。
魔尊无法被真正杀死,但假如魔尊重伤到无法凝成实体的地步,它会失去意识,重回魔污状态。
魔尊魔污全都是核心魔污。
穷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嘲讽道:“主意是好主意。你想做就做,为何还找我?怎么,你不敢?”
明樑帝不忿地回:“朕有何不敢?既然那些小神让本座占了帝命,朕就是真龙天子,帝命在身。别说那些小神,就算真仙女娲下凡,也不敢动朕。”
魔尊没听懂他们的主意,却忍不住火上浇油的本能:“浑沌万岁爷,教训那对假龙假仙,要他们知道谁才是真龙!”
穷奇像是听不下去,满怀恶意地摇头低笑:“阿谀奉承,踩低捧高。它就靠这招拿捏你?”
明樑帝面色一沉,忽然出手。
魔尊意识到自己被定住,已经晚了,它心下一寒,想求饶却说不出话。
然而,明樑帝只是定住它,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有什么好怕?”
穷奇故意用明樑帝之前那副慢悠悠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是阴阳怪气还是指点迷津。
“一种说法,是你为夺取核心魔污,诛杀魔尊后,用核心魔污复活多只大魔。
“另一种说法,是你为国为民诛杀魔尊,不料魔尊歹毒心狠,竟不惜以自身实体为代价,献祭核心魔污放出多只大魔,贻害人间。
“这两种说法,你选哪一种,还不是由得你说?剿灭魔尊可是大功德,何必让解春风裴牧云独占。”
说到此处,穷奇想起亲女儿诛杀穷奇凶兽的功德,不禁冷笑出声:“凡人有句话,叫‘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生平最厌的就是猴,又吵又烦,杀了没用的病老虎,换几只猴去烦天疏阁,再划算不过。”
穷奇看着明樑帝,就知他已被自己说动,也不废话话别,直接就断开了水镜。
明樑帝阴沉的眼神落回到地上。
魔尊内心惊恐嘶吼,万分想要挣扎出一条生路,却是动弹不得!
它虽然不会真正死去,但最难的就是从无到有,假如最后这丝实体都被剿灭,仅存的核心魔污还被拿去复活大魔,那它根本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重新凝成实体!
然而此时再后悔也都是无用。
明樑帝手中射出一道血色,蛇形惨雾瞬间炸裂,在绝望中,魔尊彻底失去了意识。
原本明亮的高堂华殿,被忽然出现的魔污淹了一半,瞬间恶臭扑鼻。
意识到穷奇故意没给自己提醒,明樑帝痛骂出声。
不同于天疏阁众人所见,进入朱漆大门后,竹筏上的四人忽觉眼前一黑,下一瞬,眼前豁然开朗。
秦无霜牢牢抱住姒晴肘弯,此时此刻,她们脚下的竹筏正悬空于九霄之上。
竟然这么简单就穿过了黑洞般的云涡?
但眼前完全不同的天地,让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已不在凡间。
天空不是蓝天白云,甚至不是日夜交替。
整个天幕渐行渐变,从血色火烧云逐渐过渡到比乌鸦羽毛还黑的黑夜。
滚滚黄泉,从天而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九转八弯,垂落深渊。
一座绵延万里的城池随着渐变天幕渐变走势纵深蔓延。
这就是地府鬼城?
白无常用长篙指着奇异天幕,大声介绍:“此面名为:有情天。”
秦无霜对姒晴娇笑道:“姐姐,无霜看明白了,方才那此去不还天跟火烧云似的漂亮,那呀就是骗人的门面,情之一字,就是先拿漂亮门面骗进门,骗进门就是此去不还,后悔也回不了头了,进来这有情天,四分之一满眼血,四分之三满眼黑,越往里头越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见这情字害人呢。”
与此同时,她们前面两位也在说话。
“师兄?”
“怕你怕高。”
“我不怕高。”
“那师兄怕高。”
明知道师兄不怕高,裴牧云还是握住了师兄牵过来的手。
“那我们牵着。”
秦无霜刚与姐姐犀利点评情字,抬眼就见前面两个男修手牵手,情不自禁皱起脸,只觉酸倒了两排牙。
白无常也在观察。
阎王娘娘总是盛赞阁主与阁主师兄情谊深厚,因此,白无常抓紧机会悉心观察他们师兄弟的交流,争取学到一些与不慈兄长相处的小技巧。
这不就学到了。
白无常大张开嘴,对竹筏另一头的黑无常呐喊:“哥——哥——!你——怕——不——怕——高——?”

第119章 纸船烧黄泉渡
黑无常气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回:“我、问、你、想、不、想、死?”
白无常竟还想了一想,一五一十地答:“此时不是很想。”
黑无常拿他没办法,暴躁骂:“不想死就闭嘴!”
自己用心学的示好,不慈兄长竟不领情。白无常撇撇嘴,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下台阶,大喊一声“走咯”,有模有样地划动长篙。
但紫竹筏纹丝不动。
黑无常故意没动阴力,任白无常唱独角戏,白无常却浑不在意,紫竹筏一动不动,他依然划得有滋有味。黑无常深吸一口气,只得当白无常不存在,凝神动用阴力牵引,紫竹筏这才稳稳当当地慢慢往下飞降。
紫竹筏刚动起来,就仿佛突破了某个看不见的屏障,筏上四修在那刹那间感到神魂一凉。
他们感受到的,是此方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阴力。
亏得他们四个修为高深,不需主动调动灵力,光凭自身修为就足以抵御阴力侵蚀。
虽然阴力毕竟与活体相克,秦无霜姒晴多少还是感到一丝不适。
裴牧云解春风的情况不同,因为感受到相克阴力的存在,他们的灵力都迫不及待地活跃,反而更精神了。
不过,终究是第一次进入地府,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丝不适也不算什么。
四修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这与凡间处处不同的天地景象,直到飞降了有一会儿,才忽然意识这有情天离脚下的地府鬼城非常之远。
姒晴有礼地向黑无常发问,得到回答:“九霄仙界离凡间有多远,有情天离地府就有多远。”
不成仙不可登仙界,没有人知道从凡间飞到仙界需要飞多久。
估摸着还得飞好一会儿,此时竹筏离地太远了也看不清什么,姒晴和秦无霜都实际地选择了坐下,不再直站。
解春风侧身看裴牧云意思,却发现他在神游:“牧云?”
方才竹筏下沉的那一刻,除了阴力影响,裴牧云还有其他新感受。
是法网连接中突然多出的三百六十零半个新阁员。
传闻地府隔绝天听,判官以下众鬼不得上凡,真仙以下众神不能入地。这隔绝竟厉害到连法网都不例外。即便地府众员的申请数日前就得到批准,理论上早该加入了天疏阁的法网连接,但直到真正进入地府,裴牧云才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出于尊重地府的考量,裴牧云并没有顺着连接细看,只是因为先前的疑惑数了下鬼数。
他通过法网感应到的地府阁员鬼数,确如白无常所说,一共是三百六十零半个。
可他确实批复了三百六十二张申请,多出来那张究竟属于谁?
不会是魂魄虚弱没感应到?裴牧云稍稍加强法网感应,立刻就感受到了新加入连接的各个魂魄的强弱,赶紧减弱。
一感之下,最强大的魂魄显然是现任阎王坎壹婆婆,她的魂魄是佛家的地黄正色,也是她生前灵力的颜色;最弱的魂魄显然是那位生前就魂魄不全的鬼差,魂魄不全,而且呈现出虚弱的灰白色泽。
但数量依然是三百六十零半个,不多不少。
又或许那位申请者此刻不在地府?
被师兄的关切呼唤打断沉思,裴牧云直言简答:“法网多了连接。”
解春风闻言立刻去感应法网,瞬间了然。
如今他与师弟共担法网,虽然比不得师弟与法网的紧密联系,但突然多出三百多连接,他还是能感应到变化。
多出连接并不会对裴牧云造成什么影响,解春风得到答案就不再担忧这个,关切起别的来:“阴力凉冷,可觉不适?若是不舒服,就把魂灯取出来,应当有所防御。”
裴牧云摇头道:“无甚不适。师兄呢?”
两个人都太强了就是这点不好,没什么照顾机会。解春风语气竟有些小遗憾:“……师兄也无不适。”
裴牧云忽觉师兄这样颇为可爱,却不得不规劝:“那就不取了,麻烦,湿一身水。”
又不是每次都故意落水,解春风被裴牧云难得小呆的回答勾起湿一身的回忆,笑得如沐春风,意味深长道:“都听你的。那就,下回再麻烦。”
看着前方手牵手的师兄弟,白无常又学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大喊,一张黄符从前方飞来,牢牢地贴在了他嘴上。
“呸、呸、呸、”
不想放弃长篙的白无常呸呸半天都无法把黄符弄下来,直接跟黄符杠上了,就是不用手撕,伸嘴跟舌头配合在长篙上磨来磨去。
黑无常阴沉地得意一笑。
总算不用被动丢脸了。
在难得的清静中,竹筏稳稳飞降,四修观赏着血色火云,两两低语,不知不觉就已过去了三个时辰。
解春风从怀中取出机械怀表,看了一眼钟面就讶异展示给裴牧云,裴牧云一看也有些惊讶,他并未感受到三个时辰的流逝,显然师兄也没有。
“黑小哥,我们到此刻降了多高?”解春风站起身,边向下看边问。
“大半。”黑无常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解春风运起修为,不知看到了什么,微一挑眉,低头示意裴牧云,轻扯二人牵着的手。
裴牧云在师兄的牵引下站起来,运起修为往下细观,也不禁动容。
此时,脚下景象已不再微缩到只能看清轮廓。
即使不动用修为,光靠肉眼,已能看清从天而降的黄泉大江在地府鬼城分流为两条:一条绕城而过,一条九转十八弯浩浩荡荡地穿过整个绵延万里的庞大鬼城。
两条分流在鬼城城门外的黄泉渡口处汇合,汇合后流出荒野,在野外复又四折,最后坠落深渊,成为一条飞瀑,落入十八层地狱的无底深渊,再无流出。
这样看,只能看到江水明亮,似在发光。而动用修为细观,才能看清:这滔滔不绝的黄泉大江竟是满江流焰,如同炙热明黄的跃动熔浆,质若流焰,色如烈火。
黄泉渡口旁有株异常庞大的桃树,漆黑枝条上漫开血色桃花,树冠横跨了半个江面,偶有血桃掉入江中,在焰流中上下浮沉。
黄泉另一侧,随天幕渐变走势纵深蔓延的万里鬼城,屋宇殿阁错落有秩,遥遥望去竟可见万家灯火,灯火有大有小有明有暗,皆为绿调鬼火,或许是隐隐传来阵阵鬼哭的缘故,即使鬼城灯火繁众,也只有浓重奇诡之感,生不出半分热闹之意。
黑云压城,黄泉流火。
血桃夭夭,鬼灯荧荧。
“还怪好看。”忽听师兄笑着说。
裴牧云不由心神一松,赞同地低嗯一声。
好看,倒确实是好看的。
他们收了修为,并肩遥望,不时低语。
又飞降了一个多时辰,才再度运起修为细观。
这时已能看到,流焰江面上有七个鬼差驾驶着七只纸船,不停摆渡,往来于黄泉渡口与鬼门关之间。鬼门关在鬼城城门外,关下就摆着黑白无常曾带去凡间的望乡台。
众鬼站在黄泉渡口等候摆渡,排出一条一字根本看不到尾的长队。
队伍鱼龙混杂,凡人鸟兽妖精修士各类俱全,衣着有贫有富,修为有高有低,此刻站在队伍最前是个结丹佛修,后面跟着三匹马魂,三匹马后飘着一个莺粟花妖,再后是个凡人老者……种族类别高矮大小一切外物内因全都不论,都得在鬼差看管下乖乖排在队中,依次等待摆渡船。
队伍前段有个满身绫罗的富贵中年男鬼,手里攥着一大把纸钱,拉住鬼差试图往其手里塞,鬼差推开他的手,中年男子不死心,另只手掏出更多纸钱一起捧到鬼差面前,结果全被鬼差施法烧了,富贵中年男鬼白着脸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一眼看去,那么长的队伍,其中道修却明显不多,仅有的修为也都不高。秦无霜想起曾有大儒酒后失言,说道士一旦悟了道了八成不得善终,要么驴脾气要么爱找死,九成九死得飞灰湮灭。那次失言让本就不睦的儒道两家再起波澜。但按眼下情形看来,或许也不全是胡扯。
姒晴观察道:“鬼差数量不多,却井井有条。”
黑无常解说:“是阎王娘娘重开了风气。原本地府和凡间朝廷一般臃肿,有成千上万的鬼官,她一上任,就让地府积年的庸宦全都上了审判台,斩了贪腐的十殿阎王,其余犯事的也按律处理,一日就精简了几万鬼。精简之后,就剩下三百六十零半个足够干活的。”
这听上去是天疏阁的作风,更是坎壹婆婆的作风。
解春风看向裴牧云,两人眼里都有怀念。
秦无霜被这位女阎王雷风厉行的手段打动,更是心生向往,好奇问:“只剩三百多,这么大的地府,不会人手不足?”
终于把黄符弄下的白无常嘻嘻鬼笑:“怎会不足?只要地府三台照常运转,地府就能流畅办事。过去,阎王鬼差总为钱财珍宝人情债去干涉三台,三台被他们乱用,才会运转不畅,导致事务阻滞,生出更多杂事,才需招更多鬼官。阎王娘娘说,这叫鬼浮于事。”
黄泉地府初成之时,就有女娲大神赐下三大神物,即地府三台:望乡台、轮回台、审判台。望乡台观今生,轮回台观往事,审判台考炼神魂。这三台各司其职又互相配合,已足够辅佐阎王断案。
佛法西来时,天竺地藏菩萨将神兽谛听赠给地府,神兽谛听耳识万物、善辨人心,任何活物到了谛听面前都只能说实话。据说有了谛听之后,地府更是清明,一时再无冤假错案。
众神离去时,所有神兽与其他神物都被带走,只有地府三台被留了下来。
四修闻言各自沉吟,秦无霜眼底一派肃杀,莞尔笑道:“可惜了,众神怎么只在地府留了这三样的好东西。”
他们说话间,底下黄泉渡口的长队已轮到刚才的富贵中年男鬼,他踏上纸船,船身立刻往下沉了些,但还是漂浮在焰流江水之上。纸船在鬼差的摆渡下离开渡口,慢慢向对岸划去。
也不知那富贵中年男鬼生前做了多少亏心事,那纸船眼见着越来越往下沉,还没到达江面三分之一处,船身已与江面平齐,富贵中年男鬼看上去已是吓得嚎啕大哭,不停对驾船鬼差磕头哀求。
竹筏仍离地太远,听不到底下话语,但光看这情形也能猜到那富贵中年男鬼在哀求什么,必定是求驾船鬼差快些划救他一命。
驾船鬼差对男鬼的哀求充耳不闻,却也没有弃船而去,依然保持着均匀的划船节奏,全然不管淹进船身的江水把富贵中年男鬼烧得又叫又跳。
直到焰流江水淹满了船舱,纸船必沉无疑,驾船鬼差才抱着船桨轻巧飘到半空,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叠成一艘纸船,往江面上一抛,纸船倏尔变大,鬼差落到船上,复又均匀地划动船桨,退回渡口,准备下一次摆渡。
此时,方才与纸船一起沉下黄泉的那富贵中年男鬼,早已烧成一具黑尸,被汇流的浩荡江水冲出荒野,想必最后会坠下飞瀑,落入十八层地狱的无底深渊。
见此情形,排在长队中的鬼魂们有些开始哭泣,有些大笑拍手。
坎壹婆婆治理下的地府,仅是这短短时间的渡口一瞥,就让四修不约而同想到了“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俗语。
解春风与裴牧云以眼神交流着什么,其他四个不得而知,秦无霜低声对姒晴赞道:“姐姐,这阎王娘娘当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有幸见她一面,也不枉走这一遭。”
姒晴也心生向往,点头应了。
又飞降了一个多时辰,以他们的修为已能清晰听明底下的对话、看清魂魄的模样,但最明显的却是成千上万的鬼哭,有的嘤嘤低泣,有的大声嚎啕,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从远到近都有无数鬼哭,这些鬼哭充斥着阴力,若是有凡人在此,恐怕听上一耳朵就要字面意义上肝胆俱裂。
解春风和裴牧云没感觉,姒晴和秦无霜都被这万鬼恸哭影响了心绪,虽不伤身,却沉沦于情绪之中,一个过于悲悯一个怒躁不安,还是白无常注意到她俩不适,对她俩挥指一弹,二人顿觉附近阴力减消了大半,对白无常道了声谢。
解春风注意到白无常这术法不像阴力,与师弟对了个眼神。
裴牧云也注意到了,同样生出好奇,两人眼神来回,知道彼此都没寻出端倪。
底下黄泉渡口忽然发生骚乱,一个黑气笼罩的修士魂魄,应是个邪修,不知为何竟突然发狂,五指成爪,攻向附近鬼差。
邪修攻击直接穿透了鬼差,对鬼差没造成任何伤害,那鬼差甚至躲都没躲,一鞭打入黄泉掀起数点江水如烈焰向邪修魂魄打去,江水打上魂魄,一瞬无恙,再一瞬忽然烧起,直接将其魂魄烧了几个洞,令邪修不住地凄声哀嚎。
鬼差把烧了几个洞的邪修魂魄拎回他原本排队的地方,喝令躲开的魂魄们也都重新站回原位,不到片刻,长队就恢复了一字顺序,除了破了洞的邪修魂魄不住凄厉哀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黑白无常也都很平静,仿佛这骚乱是寻常小事。
底下鬼魂们倒是一时噤若寒蝉,好半晌,才又各自哭起来。
解春风看着长队,忽然咦了一声:“牧云,那是?”
裴牧云顺着师兄指点看去。
长队中段,一个机术师打扮的魂魄,正蹦蹦跳跳地对他们开心挥手。
嘴里还喊着:
“阁主!”

第120章 怎么那么能耐
“怎么会?”裴牧云下意识抬手回招,待看清对方,却是倏然一惊,人都怔在那里。
底下那鬼魂见阁主面露惊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黑白无常好奇看去,只见那鬼魂是个长相生嫩的青年模样,做机术师打扮,乍一看服色相近,却并不是天疏阁法袍。
黑白无常运起阴力稍做感应,立刻知晓这鬼魂的大致情况:他以修士来算确实十分年轻,却已是云之南大名鼎鼎的机术师,灵珠子龙车的设计建造就有他的大贡献,他尚未加入天疏阁,但实际作为跟加入了没什么两样,不仅与天疏阁同进退,还一直就住在云之南天疏阁里,许是有什么内情。
才华横溢又如此年轻,怪不得阁主惋惜。
解春风也是十分的惊诧,不说解春风自己与这位机术师小兄弟颇有交情,师父生前也对他颇为赏识,去云之南访友时还专门抽空指点过他,怎料一颗机术新星还未大放异彩就已陨落,实在令人扼腕,更不知上面云之南天疏阁究竟出了什么事,一想到师弟担忧,解春风自然更是担忧。
黑白无常刚才感应之下,业已知晓那青年死因,见阁主与阁主师兄十分担忧,有心解慰,但他们身为鬼差,自古严规阴阳两隔,除非特殊案情得到阎王明令,如敖碧霞一案,否则是绝不允许私自向活人透露死人秘辛。
黑无常斟酌片刻,冷声缓道:“观其魂色,是个有利民大功德的好鬼。过了阎王殿,即可投好胎转世,也可留住鬼城,还可入门鬼修,以他的功德修为,选哪样都不难。”
不慈兄长竟会安慰他人?白无常猛转过头,两眼瞪得铜铃一般,黑无常被他这么一瞪,紧皱起眉,不悦地转过脸不让他瞪。
师兄弟二人谢过黑无常好意,解春风见师弟依然怅惋,有意带走注意,接过话头向黑无常好奇问道:“原来好鬼有这三条路可选?敢问黑小哥,这笼统说来,选哪条路的多?”
黑无常:“选投胎的多。”
“这是为何?”秦无霜听着不解,脱口而出。即使不选入门鬼修,那入住鬼城享尽阴寿又有什么不好?何必急着投胎?投了胎,这一世可就真正了结、再无复起之望了。
黑无常看她一眼,倒像是不解她为何不解:“鬼修比其他修士先天艰难,难入门、难修炼、难突破,逗留地府不去凡间,就难涨功德,可去了凡间,鬼修毕竟是鬼身修炼,既容易被正道修士误伤,又容易被邪魔害得堕魔,因此,只有足够入门自保的中高阶修士可能会选,凡人精怪低阶修士一般都不会选这条路。
“留住鬼城的相对要多一些,总体也不算多。入住鬼城可享尽功德换来的阴寿,或许还能与先祖故交重聚。不过,黄泉鬼城毕竟与凡间天差地别,一般鬼魂都不敢住下。
“而且每个鬼魂的死期、功德、阴寿各不不同。留在鬼城,也有可能既见不着故人也等不来新鬼,阴生孤独度过,不是常鬼所能承受。即便先祖故人也选择留住鬼城且阴寿未尽,重聚一时欢乐,可阴寿总有尽时,届时又再死别,更不是常鬼所能承受。
“所以,前两条路,绝大多数鬼魂都不愿去赌。好鬼能保证投个好胎,大多数好鬼自然都即刻投胎去了。”
秦无霜听完眉尖微挑,不置可否,客气地回了句:“原来如此。”
白无常许久没抢着话说,不慈兄长解释了这一大段,他也不甘示弱,船都不假划了,扛着长竹篙过去对裴牧云嘻嘻絮叨:“阁主,我也知道为什么。有回,我接到个鬼婆婆,她织的布好看,我就问她,到了黄泉要不要留住在鬼城,我们鬼城好住得很,里面的鬼跟我说正好缺个织布的。那个鬼婆婆却气哭起来,说、说”
说到这里白无常卡了壳,回想了一下,才似模似样地学起鬼魂语气嘶哑道:“‘鬼差爷在上,老太婆不敢有半句诳语。奴自幼贫苦,吃苦耐劳好容易过上温饱日子,一生知苦行善、处处积德,结果枉死今日,害死奴的贼子鱼肉乡里却依然享着富贵荣华,老太婆为甚么要放着好胎不投、留下做鬼?’”
白无常学舌学得太像太凄苦,船上四修竟一时无言。
明樑帝多年弄权专制,养出一个贪腐横行的腐朽官场,虽兵戈未起,不能说是全然乱世,可这钱权为尊、风气沦丧的混沌浊世,更是吃人不吐骨头。
姒晴低声叹道:“好人难做。天下不太平,好人更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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