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成为你最有用的棋子。”
无数段回忆从伊野的脑海里闪过。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局外人,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可在不知不觉间,他好像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他真真正正地属于这里,活在这里,是这个梦幻又混乱的世界的一员。
他终于明白,噩梦也可以醒来!
刀用力插进虫族的头部!伊野大声呐喊,洪亮的声音盘旋上空,随之锋利的刀划破虫族的肉体,他拼尽全力一路向下划破虫族的躯体!
最后一击,轰!
虫族发出一声尖利漫长的暴吼,血流成河,半透明的液体从尤里卡的头部淌落,沉重的身躯趔趄了两下,直直倒下去……
他……输了?
尤里卡大脑一片空白,陷入茫然。他透过仅剩的最后一只复眼,望向青年苍白坚毅的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输。他是虫族的将军,拥有比Alpha更强健的身躯,却输给了伊野,这样一个青年?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明白,满是不甘地凝视着青年。可那只复眼里除了恨,还有很多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感。
伊野全身太疼了,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快被窒息感笼罩。嘴里咳出大量的血,不夸张的说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几度差点倒下去,全靠本能支撑着才站稳。
他回过神,看向那只快死掉的虫族,拖着身体一步一步,朝对方靠近。
虫族银白的外壳被血染成了赤红,漂亮的翅膀残缺不堪。它不再哀鸣了,用一种复杂而矛盾的目光注视自己。然而在伊野快靠近时,它忽然抽出前足,那里躺着一枚遥控装置。
是它从伊野身上夺走的炸弹引爆器。
尤里卡以为这枚遥控装置是真的,所以重新提前安了电池进去。只要按下去,炸弹就会爆炸,就算它死了,也能拉着伊野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伊野没有动,安静地望着虫族。
【为什么……不阻止我?】
明明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它却迟迟没有做下去。
“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按下去。”
【你以为我不敢?】
虫族嗤笑一声,前足压下去——却只差毫厘时,悬在空中。
太奇怪了。
一只虫族,却不舍得杀一个人类。
尤里卡对自己恶心得想要作呕,但他却没办法控制自己几乎要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情感。他丢开那枚引爆器,垂下庞大的身躯,哑声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但他就是固执地想从伊野嘴里得到一句回复,哪怕知道无论问多少遍,伊野都会是一样的答案。
伊野:“尤里卡,让你成为人类放弃虫母,你会愿意吗?”
尤里卡没有说话。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你和我,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伊野叹了口气,“解毒剂在哪?”
【你说我们是敌人……却还想让我告诉你解毒剂的下落?哈……伊野,你把我当成狗吗?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对你言听计从。】
“如果是齐文,他会。”
【……可齐文只是我假扮出来的一个影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存在吧?!】
“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伊野平静道,“尤里卡,你比我更清楚。”
尤里卡陡然失声。
这只矛盾的虫族,终是沉默下去。
伊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沉默,也不明白为什么引爆炸弹的按钮就在手里,他却迟迟不愿意动。他只是直觉地想到齐文不会这样做。
这就是青年的残忍之处,他很敏锐,却也很笨拙,敏锐地能看穿结果,却始终猜不透那些讳莫如深的感情。所以伊野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尤里卡伪装成裴德和齐文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偶尔也会暴露出一点无人知晓的爱意。
也不会知道,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见过。
那是在比帝明军校前,更早的过去。
启星的日夜太漫长了,虫族隐忍地生活在这里,不敢轻易前往地面。但有时候,他也会出去探查外界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在13年前,那时候的伊野还很小,稚嫩青涩,无所畏惧。
那天他远远经过一条街道,看见几名Alpha围着两个小孩争执。虫族对人类的生活不屑一顾,但了解敌人更有利于他们反击。所以他走了过去,躲在墙后偷看。
被人群围住的两人,一个是Beta,一个是Omega。Beta是哥哥,他把孱弱的弟弟保护在身后,跟一群年长的Alpha大打出手。
尤里卡靠在墙边饶有兴味地观赏,打心底觉得那个小孩打架的技巧还不错。所以后来又出去几次时,还会刻意经过那条街。可他们没什么缘分,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孩儿。
日积月累里,他忙于为虫族寻找出路,渐渐遗忘了这个孩子。
他们是敌人,总有一天等这个小孩长大了,也会成为虫族利刃下的可怜人,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记得对方。
可后来,过去那么多年后,当他以裴德的身份回到帝明军校时,却再次在模拟战场的录像里看到了小孩。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孩叫伊野·兰利。
再之后的虫族入侵事件里,尤里卡用银白虫族的形态亲眼见到伊野。其实当时他杀死那些警卫队后就应该回到空中公馆,但他还是停了下了,为看那个小孩一眼。
他长大了好多,褪去孩童时期的稚嫩,俊美而漂亮,湛蓝色的军校制服很适合他。似乎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看过去。
不该有任何波动的心跳得很快,它那时本应该离开,却还是停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地想:【你长大了。和我想的一样。】
他一点一点,看着青年长成所有人都崇热的优秀军校生。如果不是宿敌,他们也许会成为无话不谈地挚友。
然而“如果”两个字,太残忍了。
虫族和人类,永远无法共存。
他厌恶着伊野身上有关人类的一切,对自己波动的情绪感到恶心和自厌,可是…他又会忍不住希望伊野看自己一眼。他恨他,厌恶他,但这些负面的情感之外,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在意他。
真恶心啊,尤里卡。虫族自嘲地想。
伊野听不到它的声音,只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失。
看来对方是不会告诉自己了。
他失望地转身,想往前去找虫母。
可就在虫族忽然出声,
【高等虫族的血,是解毒剂最关键的一部分。取走我的血,你就能救他们。】
【但是作为条件,我想求你不要伤害虫母。我求你…放它走吧。】
伊野:“……”
青年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尤里卡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竭尽全力想要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挣动庞大的躯体。它只能一点一点地爬过去,速度很慢,却执着地朝虫母的方向爬行。
伊野,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
虫族浩瀚漫长的轮回里,我不止是尤里卡。
我也是裴德,也是齐文,
可在那之前,我先是一名虫族。
如果虫族没有轮回就好了,下辈子,我会不会是一个普通人类,一朵黄水仙,又或者一滴雨呢?
下辈子,我会不会在经过某个拐角的时候再见到你,然后可以亲口问你的名字。
下辈子,我是不是也能正大光明地说一句我在意你。
下辈子……
可是,我没有来世了。
虫族的复眼灰暗下去,身躯冰凉,在蓝色荧火飘荡的溶洞里,结束了漫长的一生。
伊野停下脚步,他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了。
可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闭紧眼,继续往里面走。
虫母就在这座溶洞的后面,它和伊野梦境里长得一模一样,丑陋的面容和身躯。但伊野靠近的时候它却没有挣扎,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看似庞大的怪物,却是整个虫族里最脆弱的存在。
伊野举起枪对准它,虫母才转动眼球看了过来,嘴里发出悲恸的嗡鸣。可伊野莫名觉得,它好像并不是因为快要死亡而悲伤,而是一直以来,都被包裹在无助的悲凉里。
被虫族想尽办法切除躯体而努力存活的虫母,你也为自己的生命而感到可悲吧。
伊野抿紧嘴唇,颤抖的双手握在枪把上,回想过尤里卡说的那句话。
良久,他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子弹上膛咔哒一声。
扳机扣下,一切尘埃落定。
白川拔出刀,抬脚踢开异化虫族的身躯。他垂眸,冷淡地望着教皇这张狰狞的脸,听着他不断发出的哀求和怒吼,连说话的功夫都不想浪费。转身丢开刀,朝身后几名士兵道:“他快死了,剩下你们来处理。”
几名士兵抱着枪面面相觑:“是,是……”
白川快步往外走,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前线去见伊野。但没走多远,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欢呼高喊:“虫族,虫族们撤退了!!”
白川目光一震,看向天空,大量虫族慌慌张张地撤离,毫无秩序可言,就像是五年前那一战一样。
难道是……
他咬紧牙关,快步朝远处跑去!
“虫母死亡!我现在带伊野出来,尤金,五分钟后轰炸山体!!”凯撒急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
尤金应声,拉高战机,指挥所有战机锁定山体。在看到凯撒带着青年撤离到安全位置后,数百颗炮弹轰炸向山体。虫族,虫母,连同埋在山洞深处的腺体外置装置都被齐齐毁灭,淹没在焦土之中。
失去指挥的虫族乱成一团,只有几名高等虫族还在奋力抗战,但战争的结局在尤里卡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尤金驾驶着战机朝凯撒所在的方向过去,降下舷梯,凯撒快速带着青年上来。
“他怎么回事?!”尤金见青年虚弱地倒在凯撒怀里,紧张吼道。
“我找到他时已经昏迷了,别再废话快回主星!”
尤金立马驾驶战机回到飞船内,操控飞船以最短的跃迁距离前往主星。
不知昏迷了多久,伊野缓缓醒来时,飞船刚抵达主星上空。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凯撒他们都围在身边,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压抑悲哀。
“凯撒……”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声音。
凯撒神情紧张:“伊野!你还好吗?”
“有点疼…”伊野虚弱地咳嗽起来。他记得自己在杀死虫母后,想要出去找凯撒,但身体实在太疼了,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出溶洞就晕了过去。看来是凯撒及时找到了他。
“虫族被击败了吗?”
凯撒眼眶泛红,低哑道:“帝国赢了,这一战我们赢了!虫母已经死亡,以后再也不会有虫族来骚扰我们了!”
“那就好……”伊野长长呼了口气,笑起来,“我身上是不是断了很多根骨头啊?”
“没事的,等用医疗舱就可以帮你治好了,不会有事的。”
伊野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的状态。”
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击败尤里卡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就像是一根燃烧到最后的蜡烛,只剩下微弱的火光。
但老实说,他居然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这点火光的最后,太难看了,要是被克文老爹和白川看见,他们会流很多眼泪吧。
想到这,伊野忽然问:“快到主星了吗?”
“就快了!”
伊野转头看向旁边的窗户,看到外界一大片黄水仙花田。说起来,他来过主星那么多次,好像还有一次都没有机会好好地看看这片闻名宇宙的黄水仙田。
“凯撒、尤金、梅华…”他看向那些人,“让我下去吧,我想看看那里。”
几人面面相看。
飞船降落在黄水仙花田旁。
尤金抱着伊野走下去,轻轻把他放到地上。
伊野深呼吸一口气,闻到了花香和阳光融合的味道。
“你知道,你的信息素其实和这些味道很像吗?”
帝国的国花和阳光交缠的味道,明媚、温暖,又热烈,是尤金闻到过的最温暖的气息。
伊野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淡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放下手,“前面让我自己走一段路吧,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
凯撒皱眉:“不行,伊野——”
“让他去吧。”布什·梅华道。
凯撒:“……”
他们目送着青年缓慢往前走,他走得很慢,瘦削的身影被漫天遍野的黄水仙包围。
没多久,他们又看见另一道身影出现在远处。
那是……
伊野愣了几秒,怎么也没想到还是见到了白川。他浑身狼狈不堪,手、脸、胸膛,全是都血,却不管不顾地朝自己狂奔而来。
“小白……”
声音戛然而止,他被飞奔过来的青年用力抱进怀里,不得已微微仰头。脖颈间有泪水滚落,青年的眼泪就像决堤河流样落在他的肩膀上,很湿,很烫。
伊野努力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没见过哪个Alpha和你一样爱哭的。”
“伊野…”白川摸着他的脸,看到他浑身都是血的样子,心疼得呼吸都在抖,“你疼不疼?我带你回去治疗好不好?”
“没那么疼了。”
“小白,我有点累了,想躺一会儿。”
白川只好让他坐下来。
青年的黑色长发被微微吹动,白川伸手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掉脸上的血渍,可青年的温度太冷了,脸颊的凉意刺得他手都在抖。
伊野轻声问:“我才知道你在启星种了很多黄水仙花,是给我看的,对吗?”
白川摸着他的脸颊,眼泪滴落,用力点头:“你喜欢吗?”
“喜欢。只是被毁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急再看两眼。”
“我还种了很多,启星很多地方都有!”白川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看……”
“好啊……”伊野的眼皮有些重,缓慢眨动。
他微微垂下头,声音随着风一样飘远。
“小白…我困了……”
白川伸手抱着青年,让青年躺到他怀里。
“不要睡,伊野…”他泣不成声,双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牢牢抱紧青年,不断哀求,“不要睡,你还要看启星的黄水仙,还欠我一句话,兰利先生也在等着我们。伊野,不要睡啊……”
“嗯,我知道……”
伊野努力睁眼。可他太困太困了,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白川的眼泪落在他的眼皮上,顺着他的眼尾落下去,似乎都分不清到底是白川在哭,还是他在哭。
黑暗逐渐将他覆盖。
伊野想要伸手摸白川的脸,跟他说你别再哭了。
但那只手刚碰到青年的脸颊,便没了力气,缓缓垂落在地。
…………
耳边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和敲门声。
“易野,易野你在吗?”
“他不会出去了吧。”
“怎么可能,他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到处乱跑。应该是还没醒吧,你再敲敲门,不行我就翻窗进去。”
“……好吧。”
外面传来接连不断叩叩叩的敲门声,易野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
四面破旧掉漆的墙,水泥地面,桌上还摆着临近过期的压缩食物,还有他手里的……游戏手柄?
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恍惚地愣住。
电视机的屏幕已经黑下去了,伊野脑袋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外面的敲门声还没停,听起来太过聒噪,他皱了皱眉,准备下去开门却差点摔到地上。
他的腿……又动不了了?
伊野愕然扭头,但看向沙发旁边摆着的轮椅。
他,回到现实了?
会疼,不是梦。
难道是因为杀死虫母让白川避免死亡,所以任务完成后,他就被直接送回来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跟白川多说几句话,怎么能就这样回来?
伊野立马在脑海里呼叫系统的名字,很快就听见一阵电波声,效率比以往的每次都要快。
【系统: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任务。】
“这是怎么回事?”
【宿主完成任务,系统按照原计划的,将宿主送回你的世界。至于帮助这个世界抵抗丧尸的条件,系统也会在之后为宿主履行。】
伊野沉声:“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止是这个?”
【宿主是想问白川吗?】
那个声音停顿了几秒。
【那么,宿主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彻底留在帝国吗?】
伊野怔住:“……”
【宿主,你只能做出一种选择。作为长久以来陪伴你走到最后的系统,可以给宿主最后一次抉择的机会。】
【你想回到哪里?】
回到哪里?
这里有他曾经的战友,有江独明,可是帝国有他的亲人和爱人,还有那么多朋友……
【看来宿主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在离开前,宿主应该还有其他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吧。】
系统向来冷冰冰没有情绪的声音,藏了几分叹息:【趁最后的时间,快去完成吧。】
外面敲门声还在不断继续。
伊野看向四周的一切,阔别多年没有见过的场景,陌生得令人不安。
“必须要完成的事……”他轻声重复。
伊野拉过轮椅艰难地坐上去,一路来到门前。门外男人正要继续敲门,就见门被打开,之后是黑发青年那张冷b白精致的脸。
“易野!”他立马把手藏到背后,讪笑,“你睡觉呢吧,我们敲了半天都没听见声……”
伊野皱眉:“你是?”
“不是吧,这才几天没见啊你就把我忘了?”男人虎头虎脑地大叫一声,绕着他担忧地观察,“你还好吧,我是李山啊。”
“还有我还有我!”另一个黝黑的粗壮中年男人撞过来,“之前咱俩天天下象棋,你还总偷我的棋子,这不会也忘了吧。”
伊野茫然地看着他们,努力从那些被埋在深处的回忆中寻找细枝末节。过了很久,才隐约想起来他确实认识这两个人,甚至他手里的那盘耽美游戏,都还是李山送过来的。
“对了!”李山忽的又大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我前两天拿给你的那些游戏你都玩了吗?”
伊野:“怎么了?”
“你千万别玩啊!里面好像被我不小心放了奇怪的东西进去。”
“什么意思?”
李山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说来也是他脑抽!江独明那小子拜托他来看看易野,顺带给他送一些娱乐的东西。李山就跑到附近废弃的商店里去翻了一圈。主城区荒废后,这些东西都没人使用,他就随便挑挑拣拣选了几盘游戏卡带回来。逛的时候还看到个什么耽美星际攻略游戏,封面实在太过炸裂惹眼,他本身就是同性恋,实在太好奇就拿走了,可后来忙其他的事情给忙忘记,昨天想起来却到处找不到那东西,才后知后觉,估计是一块送给易野了。
他焦虑得整宿都没怎么睡好。
虽然他是同性恋吧,但他们的前指挥官一看就不像啊,这才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带人过来找易野。
听完李山说的来龙去脉,伊野沉默了。
他当初还一度困惑李山怎么会给自己送这么限制级的东西,原来其中是有这么个乌龙在里面……
“算了,不用拿走了。”伊野撇嘴,“挺有意思的。”
李山:“???”
他惊恐地看向身旁人。易野居然觉得限制级耽美游戏有意思?难道,难道他被这游戏感染成男同了?!那江小子不就有机会了吗!早知道就早点让他玩了!
他兴奋地搓着手,试探:“你现在…心情咋样?”
伊野掀眸:“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我俩打算过会儿去找江独明……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们紧张地看着青年,其实之前也邀请过易野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拒绝。他真的太抗拒外出了,也基本上不愿意见从前的队友,尤其是江独明。
那次营救计划失败后,易野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军部那些老头又本来就看他不顺眼,所以故意找理由把易野调去了一个S级别的危险基地。谁都知道青年去那儿就是送死,但他却应下了。因为这件事,他和江独明几次争执大吵,简直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军部里人人皆知。
可就是这样,江独明也没能拦住易野,他还是去了那里,双腿也在那里受伤残废。救援部队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回来,但那以后,这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李山去见过江独明几次,虽然那人沉默寡言,但他看得明白,他明明就是很担心易野的心理状况,所以才屡次麻烦自己来看易野。可这样下去能持续多久呢?他五大三粗,认为误会就要早点解释清楚,否则别到哪一方突然死了,那就真的连说句道别的机会都没了。
“易野,你就跟我们去看看他吧。大不了…大不了我背着你,你别出声,江独明看不见你的。”
“……”
伊野垂眸:“他这些年…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想知道的话,就跟我们一块去见他吧!”
伊野迟迟没有给出一个答复,面对江独明,无论过去多久,他总是还会感到愧疚。可很快,他又想起林佩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你想见他,就去找他好好说清楚。我想,他比你想象中的,还希望见你。】
江独明…真的还愿意再见他吗?
算了,没必要再纠结。
“走吧。”不再犹豫,伊野下定决心道。
李山瞪大眼:“你同意了?!”
“有些话,我想和他好好说清楚。”
江独明的住处其实并不算很远,距离军部位置很近。在去的路上,伊野看到基地里来来往往的人,对这里的一切他已经陌生了,那些他也许曾经熟识的面孔也完全对不上名字。
这个世界,明明就在他眼前,可却好像已经距离他十分遥远。
伊野难免觉得有些苦闷,从车窗里收回视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里面渗着细密紧张的汗水。他和江独明太久没有见过了,不知道见面后该怎么说第一句话,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江独明,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像林佩说的那样愿意见自己。
“到了。”李山提醒道。
伊野回过神,被李山扶到轮椅上,看他指着前面那扇门说:“江独明就在里面,要不我俩先进去和他说一声?”
“李山。”伊野倏然拉住,低声,“我想一个人见他。”
李山当即松手:“行。”
伊野转动轮椅停在门前,他深呼吸一口气,攥紧满是汗水的手,敲响门。
叩叩叩几声后,里面传来一阵熟悉低沉的男声,询问是谁。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喉咙一阵干涩挤不出声音。屋里再度传来询问,脚步声从远及近,停在一扇门之隔的里面。
“谁?”
伊野手用力握住扶手,青筋鼓起,忐忑不安地挤出声:“……是我。”
门内瞬间安静下去。
很久之后,才缓缓打开。
斜风吹过,屋旁的树枝摇动,绿叶正新。
伊野仰起头,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男人的面孔留下斑驳碎影。他穿着简单的衬衣,身量一如既往宽厚高大,但那张面孔却变得沧桑许多,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脸颊微微凹陷,漆黑的双目灰暗,没有一丝光亮。完全不像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军部一把手。
“江独明,是我……”伊野哑声。
江独明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们两个人,对彼此都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了。
“果然…”江独明握紧双手,“我等到你了。”
他在黑暗里等了那么久,原来不是等不到结果啊。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伊野心里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陡然间全部消散了。
他好笨啊。他想。自己真是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笨蛋,怎么能因为自己的逃避,就固执地认为江独明恨自己呢?眼前这个人,明明一直在等着自己来。
眼底含着泪水,他无比愧疚地低头,“我应该早点来的,现在才来算迟吗?”
“易野。”
江独明伸出手,他看不到东西,但那只手还是精准地摸到了青年的脸庞。粗糙的指腹抚摸着冰凉柔软的脸颊,他蹲下身,闻着青年和空气里鲜花交缠的气息,一字一字,无比认真:“你什么时候来都不会迟。”
“易野,你要明白,无论你去往哪里,我都会在你能找到和看见的地方等着。不管你什么时候来,都永远,永远不算迟。”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滴在江独明满是伤疤的手背上,伊野哽咽失声:“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他早点来问江独明就好了,他们之间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于江独明来说的几个月,可对他来说确实星际帝国的整整16年,他们错过太多太多了。
可之后,他终将还会离开这里。他和这个世界已经脱轨太久,他清楚自己不再属于这里,他有自己真正该去往的地方。可这也意味着,他和江独明会永远分别。
那天他和江独明聊了很久很久,把他们所有的误会全都诉诸说清。易野才知道其实那场营救行动里,小队的所有成员都不怪他,他们在临死时还说:下辈子有机会还要和易野成为战友。江独明也从来没有恨过他,但他知道易野看到自己会难过。他又是一个骄傲的人,不想被易野看到自己连走路都要倚靠盲杖的样子,所以一直没有来见他。
一个怕对方难过,一个怕对方怨恨,他们两个,就这样一直不敢见不愿见。
聊到后来,大概是时间太长了,系统开始提醒他别浪费时间。伊野安静下去,对面的江独明也似乎感知到什么,静默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