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刚出声的，不巧，正是阿尔弗雷多话题中心的人物——斯图亚特波塞冬。
雪莱见是他们，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阿尔弗雷多却是面色一僵，心中暗骂这群人来得不是时候，明明还差一点雪莱就要点头了……
门刚打开一条缝，抱着幼崽走在最前头的斯图亚特就看见自家弟弟毫无形象可言地扒拉在雪莱身上，一边嚷嚷着怎么样，一边对雪莱动手动脚。
他当即就冷了脸，质问出声。
其身后，同样撞见这番古怪情景的夫夫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几分诧异之色。
小舅舅和大哥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刚刚一战打出来的交情？
斯图亚特抱着水箱中不停地扑腾着小尾巴，迫切地想就近看机甲的幼崽，大步走近又冷声问了一遍：“什么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我俩交流感情呢！”阿尔弗雷多直气壮地随口糊弄了一句。
斯图亚特自然不信，他眼带审视地在两人间扫视一圈，最后视线直钉在阿尔弗雷多不太规矩的手上。
“……”阿尔弗雷多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他的视线戳穿了。
他无语地撇了撇嘴，给雪莱递了个之后再细聊的眼神，这才不甘不愿地撒开了紧勾住对方的手。
终于摆脱他的雪莱眼皮一掀，视若无睹地转开眼眸，半带感激地朝斯图亚特点了点头。
斯图亚特顿时神色一缓，直言称赞道：“这一战赢得漂亮。”
雪莱微微一笑：“多谢。”
阿尔弗雷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转身主动迎向斯图亚特——怀里的小水箱，朝仰着小脑袋的黑发人鱼幼崽粲然一笑：“哟，小月亮来啦！”
斯图亚特冷淡地睨了他一眼，没再深究。
“咿~”小月亮倒是很配合地回了个甜甜的笑容，莫名炙热的目光却径直越过阿尔弗雷多的肩，看向他身后。
阿尔弗雷多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除了一红一蓝的机甲，别无他物。
他顿时气乐了，用手指轻戳了戳小月亮光洁的额头，没好气地说：“嘿！敢情你小舅公在你眼里，还不如两架机甲了是吧？”
小月亮这才回过神，连忙探出小手轻握住抵在自己额上的手指，讨好地朝他娇憨一笑，视线依然不受控制地往他身后瞟。
斯图亚特十分护崽地伸手撇开他，无情道：“知道了就别挡着。”
“……靠！”阿尔弗雷多一哽，又好气又好笑地磨了磨牙。
见他吃瘪，众人皆是失笑。
白云霁强压下几分笑意，状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舅舅，您刚才这一战打得实在精彩。”
阿尔弗雷多一听，顿时来劲了，挺直腰板正要夸他一句有眼光。
“也输得相当漂亮。”白云霁又半开玩笑地补上了一句，蓝眸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嗬！”阿尔弗雷多倒抽一口气，一巴掌拍开他假惺惺的手，却也不恼，笑骂道：“臭小子，就凭你那拿不出手* 的操作水准，现在也敢来调侃你舅舅我了？”
他双手抱臂，蓝眸微眯：“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白云霁的目光扫过他发顶，莞尔一笑：“也许是您乱七八糟的发型给的。”
“发型？”阿尔弗雷多将信将疑地抬手一摸，好一个鸡窝头，顿时脸色铁青，“你不早说！”
虽说他性格糙了点，但依然绕不开人鱼爱美的天性，当即顾不上搭糟心外甥了，连忙伸手扒拉自己的头发。
众人见状，更是好笑不已。
一派和谐的嬉闹声中。
“哥，”顾听澜眉眼含笑地抬眸看向雪莱，“驾驶精神力机甲的感觉如何？”
“好极了，”雪莱凝望弟弟一双因笑意而灿然星辰的眼眸，忽而展颜一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身随意动，这是我驾驶机甲这么多年以来，感觉最好的一次。”
身躯庞大的机甲，随着自己刹那的意念瞬息做出反应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在初期掌握了精神力输出和控制方法后的瞬间，他就彻底明白了为什么精神力机甲会被牢牢掌控在高等星域手中，一点不外传。
不谈别的，光是性能和灵敏度，就已经远超普通机甲整整一个维度，说一句云泥之别都觉得不足以形容。
“搭载光能武器后，战力定然还能翻上好几倍。”雪莱感慨，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他向后偏转过身，抬眼望去。
赤红色的机甲傲然屹立，富有设计感的流线型机身，不失力量感的坚毅外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傲然振翅翱翔于九霄的双翼……无论第几次看，都让他惊艳得挪不开眼睛。
雪莱亲眼看着这家机甲，从设计图稿到局部零件再到机身组装，一步步演变成眼前这副似能撼天的模样。
但直到他今天坐进机甲驾驶舱的那一刻，才真正有了实感——这是他弟弟顾听澜研制出来的，人类星际史上第一架精神力机甲。
顾听澜闻言微微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他偏头望着兄长冷峻刚毅的侧颜，眸中恍惚闪过一丝怀念之色。
未想过去这么多年，哪怕失去过记忆，遭遇那么多他所不知的事件，大哥的性格依然一点都没变。
——“哈哈哈哈，澜澜快看！赤焰组装好了！”
黑发亚裔少年单手抱着粉雕玉琢的幼弟，笑容阳光又灿烂地指着前方刚组装完成的红色机甲，一脸骄傲：“瞧到没，那两只翅膀多帅啊！澜澜设计得真好，谢了啊，小神童！”
“哥哥！”
他怀中的孩童有些害羞地揽住他的脖子，用怀里的雷霆机甲模型挡了挡脸，半藏在模型后的明亮眼眸，难掩喜爱之色地直望向前方的红色机甲。
“哈哈哈，这就害羞啦？”少年状若粗鲁实则格外轻柔地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朗笑道：“等到时候装上热能还是什么光能武器，还能更帅，说不定直接碾压老爹的雷霆！”
男孩闻言瞬间就不乐意了，微恼地撅起了小嘴，煞有其事地直瞪着少年：“不许说爹地和雷霆的坏话！”
“哈哈哈哈哈，小傻子，我这哪是什么坏话，明明就是实话！”
黑发少年大笑出声，手指不客气地勾了勾男孩的鼻子，一脸傲然：“等过两年我上了战场，哪还有老爹和雷霆什么事儿，到时我——哎呦！”
少年吃疼一声，捂住被拍了一巴掌的后脑勺：“母亲大人！您下手可真不轻！是要谋杀亲子吗！”
“妈咪！”他怀中的男孩欣然回头，希望温柔的母亲能主持公道。
“臭小子，你赤焰就后翼帅是吧？”
温婉明丽的少妇一把按住长子的脑袋，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连机甲武器都记不全，还碾压雷霆呢！”
“你要是有你爹一半稳重，我做梦都要笑醒！”
说完，也不会少年的不忿挣扎，低头温柔朝乖巧的男孩笑了笑，轻哄道：“澜澜乖，你哥哥开玩笑呢……”
明媚温馨的回忆画面一卡，突然一暗。
男孩耳边蓦然响起少妇轻柔却病态的嗓音，抱着他的哥哥早已不知所踪。
“嘘——澜澜乖，不要吵不要说话，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曾经像娇花般美丽的少妇骨瘦如柴，面容苍白又憔悴，面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一片青黑，涣散的目光透着诡异的极致温柔。
“妈咪最爱你了，来，陪妈咪睡一会儿……澜澜真乖……”
熟悉的，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死死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顾听澜的意识猛然从过去灰白的记忆中抽离。
他熟练地压下身体的抗拒，克制地小口呼吸换气，渐渐聚焦的黑眸再次映上雪莱的侧脸。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在雪莱面前发作了！
顾听澜的心头猛地一跳，面色刷的一下惨白：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哥哥知道！
他再也顾不上调整呼吸，眼睫乱颤、目光惊惶地小心打量雪莱的神色。
好在雪莱依然面无异色地望着机甲，似是毫无所觉。
实际上，他出神不过短短一瞬，在场几乎无人察觉。
但顾听澜依然难以心安，本就难以控制的呼吸越发杂乱，而呼吸越是杂乱，他就越是心慌。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掌悄然落在他微微发抖的脊背上，带着安抚之意轻拍了拍，独属于爱人的气息温柔地将他团团围住。
顾听澜微一回头，正对上白云霁温柔包容中透着隐隐担忧的目光，他这才恍然想起，白云霁他知情。
许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件事，又许是白云霁给予的充满安全感的环境，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顾听澜忽的心神一定，乱序的心跳渐归平静，呼吸也跟着平稳了下来。
他朝无声安抚自己的白云霁微笑了笑，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
白云霁会意轻点了点头，却没收手，而是满怀怜惜地将他还有些僵硬的身体揽入怀中，眼底悄然闪过一丝分明的心疼。
雪莱恰然回头，就见夫夫二人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心下由衷感慨弟弟和弟夫感情好。
“哥，”顾听澜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平静的黑眸忽然染上几分笑意，他问道，“你喜欢吗？”
为了掩饰刚缓过气的低哑嗓音，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温柔得像是飘在空中一碰即碎梦幻泡沫。
雪莱微怔了怔：“这架机甲吗？”
顾听澜含笑点头。
雪莱回头看了机甲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坦言回答：“这是你设计的，我当然喜欢。”
不出意料的回答，依然让顾听澜微松了一口气。
他眸光定定地凝望着雪莱的面容，神色柔和道：“那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起？”雪莱诧异地蹙了蹙眉，见他们夫夫二人满脸肯定之色，当即明白了什么，扬唇一笑：“也好。”
他再次回望赤红色机甲，锁眉沉思间，视线蓦然落在那对漂亮的后翼上，脑中莫名闪过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他神色微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半晌才沉声道：“凤曜……就叫凤曜吧。”
凤凰涅槃，翱于九霄。
“好听！”阿尔弗雷多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抬手搭上雪莱的肩，好奇问道，“凤应该是你们人类传说里才有的生物吧？”
“嗯，全称凤凰，”雪莱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个，难掩意外地偏头看他，难得耐心多解释了一句，“是远古神话传说中的一对鸟类神兽，雄为凤，雌为凰。”
“你们神兽还分雌雄啊？”阿尔弗雷多倒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雪莱神色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们人类也分，你们人鱼不分？”
“……”作为人类神话传说中的一员，阿尔弗雷多选择闭嘴。
稍远处，听觉灵敏的斯图亚特嫌丢人地抱着咿呀作语的幼崽，走远了些。
白云霁哑然失笑，对小舅舅插科打诨的本事叹为观止。
顾听澜面含笑意地上前半步，轻拉起雪莱的手，将一枚赤红色吊坠放入他掌心，笑道：“这是空间钮。”
他偏眸看了一眼与空间钮同色的机甲，语气郑重地对雪莱说：“以后，凤曜就交给你了。”
雪莱愕然一愣，托着空间钮的手僵在了空中：“交给我？”
顾听澜笑着点了点头，帮他合上手掌：“凤曜本就是为你量身设计的，当然交给你。”
他想起记忆中雪莱年少时说过的话，难得语带调侃：“想装什么热能武器还是什么光能武器，都由你自己决定。”
雪莱听着这莫名耳熟的话语，握紧手中的空间钮，哑然失笑：“现在哪还有什么热能武器配得上你做的机甲。”
“还有这个。”顾听澜笑意渐深，打开光脑，调出一张照片投映到光幕上。
雪莱不明就里地依言看去，在看清整张照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照片上是一架勉强拼装起来的红色机甲，缺胳膊少腿，部件残缺，但雪莱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赤焰？！”他的声音莫名艰涩。
顾听澜轻点了点头，恰好前几日卡洛斯给白云霁发了讯息，说是赤焰的残骸收集得差不多了。
白云霁和顾听澜也没想到时间这么赶巧，正好与“凤曜”一起作为雪莱的惊喜。
“……谢谢。”雪莱在连番冲击下，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哑声道谢。
他的脑子闪过了无数零碎的记忆片段，或是赤焰又或是……母亲，偏偏这些片段闪得太快，让人一时难以分辨。
他在恢复记忆之初，也曾在某一瞬间，想过要寻回这个母亲设计的，保护他的生命直至最后一秒的战斗伙伴。
但智告诉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寻得回坠入宇宙风暴场的赤焰。
却没想到……他偶然间一闪而过，觉得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早已被弟弟完美地实现了。
“赤焰现下就在死星。”顾听澜指尖轻点，将光脑上的照片发给他。
他抬起分外明亮的黑眸，神色温柔又怀念地看着这位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兄长。
满含笑意的声音，时隔多年，翩然跨越无数光年，轻轻传入雪莱的耳中。
“哥，生日快乐！”

像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治疗仪器运行结束的提示音。
而后，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有条不紊的细微脚步声。
自他破壳那一日起，这些声音就陪伴着他度过了无数个病发的日夜，每次治疗结束醒来都能听到，让他无比安心。
“……抱歉，顾阁下。”压低的苍老嗓音中，带着分明的沉痛和不忍。
“这次是真的……这恐怕是孙殿下最后一次治疗了。”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羞愧的声音越发低微，几不可闻。
首席治疗官的话音落下，室内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你是说——”妇人一向温柔优雅的声音带上了隐隐哭腔，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怎么会！小月亮他才……”
“菲奥娜！”一声沉重的叹息，帝王压低的威严嗓音中透着几分明显的犹豫，“……听澜你……”
“我知道了，这些年辛苦您们了。”顾听澜的声音格外沉静，静得就仿佛置身于黢黑的海底深沟，毫无波澜。
“结束治疗吧。”
他的只言片语，却像是严冬凌冽刺骨的海风，只一瞬间便席卷了整个治疗室，让人再也发不出哪怕半个音节。
治疗舱敞开上盖的轻微动静中。
面朝众人，蜷缩成一小团躺在舱底的黑发小人鱼幼崽神色迷蒙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尚未恢复清晰的灵动蓝眸，先一步映上了顾听澜的身影。
虽然每次醒来一睁眼都能看到爸爸端坐在治疗舱前，但小月亮依然还是高兴地露出了甜美的笑颜。
顾听澜见他清醒过来，垂眸敛去了眼底难辨的情绪，神色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宁和。
他回了幼崽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道：“小月亮醒了？”
“嗯！”小月亮乖乖地点头应声，绵软的声音在舱壁的回响下，显得十分空灵。
他略有迟钝地伸手揉了揉眼睛，朝顾听澜身后望去，果不其然，爷爷、奶奶和两个青年模样的叔叔都在。
小月亮朝长辈们乖巧一笑，视线又落回顾听澜的身上。
“爸爸。”小月亮眨了眨眼睛，望着顾听澜黑发间隐约可见的几根银丝，轻唤了一声。
“嗯？”
治疗舱内的废液已经排得差不多了，顾听澜动作轻柔地扶他坐起来，伸手取过一旁的小水箱。
“这是最后一次治疗了吗？”
小月亮两手攀着舱壁，无力的尾鳍微扬了扬，轻扫过舱底残余的透明废液，奶声奶气地问道：“小月亮的病要治好了吗？”
顾听澜呼吸一窒，蓦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身后的众人同样一惊，皆未料到，刚刚的对话竟是被小月亮听去了，一时默然。
黑发银尾的小人鱼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治疗舱中，格外瘦弱娇小的身体带着病态的苍白，黯淡无光的小尾巴蔫蔫地耷拉在舱底。
人工研究繁育带来的先天基因缺陷，加上染有无解胎毒的身体，让他迟迟无法发育长大。即便是儿童专用的小型治疗舱，给他用起来都显得十分空旷，令人望之心痛。
唯独那双，与他逝去多年、基因上的人鱼父亲如出一辙的蓝眸，总是神采奕奕。
而此时，这双漂亮又懵懂的眼眸正满含期待地直望着顾听澜。
顾听澜的羽睫微颤了颤，低垂的眼眸中是浓厚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轻吸一口气，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拂开小月亮黏在额上的几缕细软枯黄的湿发，哑了声，只道：“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身后，菲奥娜王后红了眼眶，慌忙低头用帕子掩住眼角，轻抖着肩，死死压抑住喉间的抽泣声。
白亚斯扫了眼自己空荡的左臂袖管，抬起仅剩的右臂，神色沉稳地单手揽住她的肩，无声安慰。
两鬓花白的帝王白祈鸣微红了眼，不忍心再看幼崽这天真无邪的模样，别开了视线。
“奶奶怎么了？”小月亮好奇地仰着小脑袋，软软糯糯地问道。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病愈，就被菲奥娜的模样吸引了目光，但他的视力不是太好，实在难以分辨奶奶此时的表情。
顾听澜没有回答，轻手轻脚地抱起瘦弱的人鱼幼崽，小心地放入水箱中。
他朝小月亮微笑了笑，神色温柔极了：“今天是小月亮四周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小月亮蓝眸一亮，瞬间就被他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两手扶着水箱壁沿，歪着头，铆足劲想了想：“爸爸，小月亮想去蓝湖玩可以吗？”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去过蓝湖了！现在病已经治好了，是不是可以去了？
顾听澜微怔了一瞬，柔声应道：“……好，可以，还有吗？”
小月亮顿时雀跃不已，小尾巴扑腾起了一朵水花，笑颜灿烂。
“还想听爸爸读《美人鱼》绘本！”
“好。”
顾听澜的声音轻得像天边的浮云，抱起水箱的模样却像是抱起了他的全世界。
“顾哥，小月亮他——”
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后的白雷特见状，犹豫着想上前劝一声。
白亚斯侧身挡住了他，无声地摇了摇头，成熟的面容上满是沉郁之色。
“……让他去吧。”帝王白祈鸣望着父子二人离去的背影，低声说，“就让他自己……陪小月亮最后这一会儿吧……”
“怎么会这样！云霁之后，小月亮是他最后……”
菲奥娜王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泪霎时决了堤，泣不成声：“听澜以后该怎么办啊……”
“母后，”白亚斯面色紧绷，张了张嘴想安慰一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酸涩地哑声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呜……”白雷特抹了一把眼泪，低下了头。
白祈鸣抬手掩住湿润的眼睛，无言良久，沉声道：“……让安伯着手准备……后事吧。”
室内只有泣声回应。
顾听澜神色毫无异状，抱着小月亮的水箱，穿过明亮的走廊，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小月亮乖巧地窝在水箱里，一双蓝眸流光溢彩。
两人路过大厅时，小月亮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大厅内悬挂的巨幅精美半身照上。
照片定格下的青年，银发蓝眸，面容精致美丽得不可方物。
他一身简单干净的白衬衣，在阳光中抬眸盈盈一笑，温柔圣洁得就像意外落入凡间，随时都会羽化而去的光天使。
这张照片，小月亮从小到大看了无数遍，依然不敢相信这么美丽的人，会是自己的亲生爹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丑陋尾巴，突然有些局促地蜷了蜷小尾鳍。
小月亮很小声地问道：“爸爸，等我长大以后，鱼尾巴也会和爹咪一样变成双腿吗？”
顾听澜脚下蓦然一顿，意识到什么，微微偏头看向大厅内。
阳光下的银发人鱼，明唇皓齿、顾盼生辉……笑容依旧。
白云霁的时间，早已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去的那个时刻，而他……
“……会的。”
顾听澜眸光有一瞬的沉郁悲痛，有先天缺陷的小人鱼，精神力接近于无，破壳都已经十分艰难了，更别说是幻出双腿了……
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又温声重复了一句：“一定会的。”
小月亮十分信任地点点头，高兴了起来：“嘻嘻嘻，那就好~”
顾听澜勾了勾僵硬的唇角，抱着他走出了云栖岛别墅的大门。
云栖岛的午后，静谧宁和，只能听见微风掠过湖畔草坪的簌簌声。
幽蓝清澈的湖泊，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烁着似乎永不止歇的粼粼波光。
“哈哈哈——”人鱼幼崽的稚嫩欢笑声，在湖面回荡。
他的银色尾巴不仅不太漂亮，还天生没什么力气，游不快，也游不出太远的距离。
出于安全考虑，长辈们专门在湖中隔出了一小片水域，供他玩耍。
但对于难得才有机会下水玩的人鱼幼崽来说，这块水域已经足够大了！
小月亮兴奋地甩着小尾巴，撒了欢地游了好几圈，过足瘾后才喘着气慢慢停下来。
“爸爸！”他回过头。
黑发青年安静地坐在湖畔，两条白净的小腿浸没在温凉的湖水中，高卷的裤腿微湿。
沉凝的黑眸，一瞬不离地望着湖中幼崽的身影，目光中蕴含着小月亮尚还看不懂的情绪。
“嗯，怎么了？”顾听澜笑着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小月亮突然觉得，爸爸孤零零地坐在湖边的样子，看起来好难过好难过。
小月亮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他慢慢地往回游……是因为刚刚大厅里，漂亮爹咪的照片吗？
爸爸想爹咪了吗？
小月亮迟缓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自己藏在湖中的宝贝，顿时眸光一亮。
“爸爸，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下哦~”
他笑容灿烂地朝离他不到一米远的顾听澜挥了挥小手，而后一头扎进了湖中，往下潜去。
湖水很干净，只有偶尔的几条小湖鱼。
小月亮没潜多深，就在湖下岩壁上顺利地找到了自己做的记号，以及记号下的物什。
怕爸爸等太久，他来不及细看，直接取出夹在岩壁裂缝中的薄片，回身往上游。
顾听澜双眉紧皱，若不是还能隐约看到幼崽在水中的身影，他早就违背小月亮的意愿下水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盯紧了小月亮，直到看见他的身影回游，逐渐接近湖面才缓和了神色。
“啪——”
小月亮活力满满地破水而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
“爸爸，”他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喜滋滋地朝顾听澜游去，“小月亮要送你一个小礼物！你快伸手！”
顾听澜愣了一瞬，笑了，一如他所愿地摊开手掌，放在他面前。
“铛铛~”
小月亮神采飞扬地将手中的银色薄片放在了他的掌心，甜笑着说：“看！这是小月亮在湖里发现的宝贝哦！”
顾听澜含笑垂眸看去，待看清他口中的宝贝是什么后，瞳孔猛地一缩，摊开的手掌僵住了：“……这是……鳞片？”
真的是鳞片呀！小月亮蓝眸雪亮，欢喜地甩了甩尾巴。
他发现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呢！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鳞片，在湖里闪闪发光的。
“这是爹咪的鳞片吗？”小月亮两手攀着顾听澜的膝盖，凑近他的手掌仔细看。
“……嗯，”顾听澜指尖微颤，眷恋地摩挲着银色鳞片的边缘，低声道，“是他的。”
“那太好啦！送给爸爸啦！”小月亮两手托腮，笑着仰头看他：“爸爸是不是很想很想爹咪呀？”
“……”
顾听澜沉默了良久，才哑声回答他：“想，很想。”
他太想了，想念到午夜梦回眼前也满是白云霁的身影……想念到，至今都无法接受他已离去的现实。
“爷爷说，爹咪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小月亮神色懵懂，奶腔里满是天真，“那爹咪什么时候回来呀？”
“……也许要很久，很久……”
黑发青年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被微风稍微一吹就四散了。
小月亮乖巧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小哈欠。
他揉了揉眼睛，下巴抵在了顾听澜的膝上：“爸爸，小月亮有点困了。”
顾听澜神色一僵，喉间滞涩，他克制着不让声音发抖，柔声道：“睡吧，爸爸给你读《美人鱼》绘本。”
“唔，好。”小月亮睡意朦胧地半阖上眼睛。
顾听澜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在遥远的海洋深处，海水像美丽的矢车菊一样蓝……”
“海底王宫的花园里，生长着许多火红和深蓝色的树木……”
小月亮神色安详地趴在他膝头，尾巴慢慢停止了摆动，伴着耳畔温柔低沉的嗓音，一点点地陷入了无边的黑甜梦乡。
“她的身躯一点点化成了泡沫，太阳升起了，阳光柔和地照耀在冰冷的泡沫上……”
顾听澜轻抚着他渐渐冷去的后背，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声：“好梦，小月亮。”
静谧的午后，阳光温煦。
蓝湖的湖畔，两道身影久久相依偎。

蓝湖的温馨画面渐渐失去了颜色，犹如幻影般迅速向后褪去。
小月亮眼睁睁地看着顾听澜眼中摇曳的微光，在他陷入沉睡的瞬间，灭掉了……漂亮的黑眸一片死寂。
他突然好难过好难过，他从来都不知道，在自己睡着后爸爸会是这样的神情……比孤零零坐在湖边的样子，还要让他难过几百倍。
他只记得，趴在爸爸膝盖上睡着后，再醒来就是在黑乎乎的人鱼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