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霁垂眸看了眼，将怀中的水箱递给等候在帘幕外的大巫诺曼斯，同时礼貌客气地朝产科专家笑了笑：“接下来要麻烦您们了。”
“您请放心！”特聘的产科专家受宠若惊，郑重地点了点头。
诺曼斯两手接过孵化水箱，望着水中漂亮的大白蛋，温和了神色，缓声道：“您别担心，小月亮殿下很健康，做详细检查只是为了更好地调配营养液。”
“我明白的。”白云霁微笑着点了点头，望了眼大门的方向，轻声道：“我送您们出去。”
未免扰到顾听澜的休息，人鱼蛋专用的检测设备，被安置在了隔壁空房。
早晨的动静闹得太大，直接惊动了人鱼家长们，纷纷推了手头上的杂务，早早地一同守在医疗室外，无论如何他也该致歉一声。
“多谢殿下。”诺曼斯会意地笑了笑。
医疗室的门刚打开一条缝。
门外就响起了一道压得极低的柔美嗓音：“阿诺！听澜情况怎么样？没事吧？”
“听澜没事，生产很顺利，劳您担心了。”白云霁神色温和地打开门。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云霁？”
克丽丝这才反应过来答话人是谁，神色极为惊讶地虚捂住嘴，往门内看了眼，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白云霁，环顾一圈，所有长辈都到了场，皆是神色关切的模样：“我……”
“听澜这会儿离不得人，正需要你呢！”克丽丝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焦急地连声催促道：“快进去快进去！其他的事情都等以后再说！”
“我就是……”白云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听你外婆的，”奥斯蒙宽慰地拍了拍外孙的肩膀，柔声道：“不用管我们，具体情况我们会同诺曼斯了解的，进去陪听澜吧。”
见站在外公外婆身后的三位舅舅同样点了头。
“……好，那我先进去了。”白云霁心中感激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让小月亮来替我陪您们吧。”
说着，往旁边退开了些，给身后捧抱着孵化水箱的诺曼斯让开了道。
“！”看到水箱里的人鱼蛋，克丽丝银眸骤亮，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欢喜道：“哎哎，真是小月亮！好好好，你快去吧！”
其身后，三位舅舅更是不自觉地上前半步。
诺曼斯无奈又好笑地看了白云霁一眼，顶着五道灼热的目光，带着特聘的产科专家走出医疗室。
医疗室的门，被克丽丝一把关上，众人放轻的脚步声渐远。
白云霁面对着光秃秃的门板，神色柔和地轻笑一声，回身朝帘幕走去。
恒温分娩池，黑发青年的眉眼间难掩疲惫，依然深陷于沉睡之中。
白云霁心疼不已地轻吻了吻顾听澜的发顶，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条软帕，在池边备用的清水中沾湿，俯身轻柔地擦拭他脸上斑驳的泪痕和汗渍。
而后，来到分娩池中间位置，半跪下来，隔着浸湿的毛毯，极为小心克制地伸手覆上顾听澜仍然有些隆起的肚子。
手掌下的触感非常柔软，白云霁不自觉地柔和了神色，眼眸里满是温情。
人鱼孕育不像人类会长出胎盘，产后肚子没有平复，一方面是内部有少量液体残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繁育腔撑开时间太长，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而产后的各项身体清，正是人鱼伴侣的责任和义务。
白云霁轻吐一口气，凝神注意顾听澜的反应，一手轻轻按压他的肚子，另一手小心地探入毛毯下。
“……”按压腹腔，产生的强烈酸痛感，让顾听澜在睡梦中，难受地皱起了眉。
“乖……很快就好了，再忍忍。”白云霁柔声轻哄着，用安抚的精神力紧密包围着他，给足了安全感。
完全忘了对方因耳朵上的屏蔽，此时什么都听不见。
但即便如此，感知到他精神的顾听澜，神色渐渐安宁了下来，让白云霁微松了一口气。
所幸产后的清并不难，很快就结束了。
看了眼分娩池边的提示界面上，显示的产后修复时间，还需近一小时。
白云霁轻托起顾听澜倚在池壁上的腿，动作极为缓慢地帮他一一放平。
仔细掖好他身上的毛毯后，白云霁在池边的矮凳上坐下，凝望着顾听澜的侧颜出神了片刻，对方自责又难掩激动的神情浮现于眼前。
白云霁轻叹一口气，低头打开光脑，直接点开了卡洛斯的聊天界面。
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讯息，白云霁凝眉仔细打量了两眼顾听风的照片，对方与爱人相似的外貌让他稍微缓和了几分神色。
顾听风竟然真的从宇宙风暴场中，存活了下来！
想到顾听澜有望能寻回失散多年的兄长，白云霁就忍不住地为他高兴，心中也多了几分激动之情。
他眉眼带笑地点开顾听澜未来得及打开的附件。
卡洛斯提供的资料非常全面，从顾听风的现用名、出现在死星上的时间，到初始落脚点，乃至现在的身份……
“……雪莱？诺亚星际酒店？”白云霁诧异地挑了挑眉，抬眸看了顾听澜一眼，一页页往下翻。
待全部翻阅完，才恍然沉默下来。
这件事说巧不巧，只是谁又能想到，失忆的顾听风竟会是诺亚星际酒店的幕后boss——雪莱……那这位哥哥，能不能寻回就不好说了。
白云霁皱眉思忖了片刻，给卡洛斯回了条讯息：【派人接触过雪莱吗？】
正要合上光脑。
卡洛斯：【！】
【大殿下！太好了！终于联系上您了！】
【信号星塔已经建设好了吗？！】
【雪莱……您是说顾少将？没有您和顾阁下的吩咐，我暂未派人接触。】
没接触过……白云霁微眯了眯眼，挑了张顾听澜的正面照片发了过去。
白云霁：【照片.jpg】
【我和听澜暂时没办法回去。】
【你带着这张照片去见他一面，看他作何反应。】
早产的小月亮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孵化出来，再加上听澜还需休养，恐怕还要几个月才能回帝星。
卡洛斯：【好的，殿下！】
【……那个，我听陛下说，您和顾阁下有小人鱼了。】
【起名了吗？预产期什么时候啊？我和艾伦都准备好礼物了。】
白云霁神色一顿，目光微妙地看了眼聊天界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白云霁：【大名还没起，小名叫小月亮。】
【半小时前刚出生，距离预产期还有些时日。】
卡洛斯：【刚出生！！！】
【哈哈哈哈，这也太巧了吧！】
【小月亮，这个小名也太可爱了，您起的？】
【等等，预产期还没到？……早产了？】
【顾阁下身体没事吧？小月亮宝贝还好吗？您怎么还有心思跟我聊天！】
小月亮宝贝？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白云霁哑然失笑，因顾听澜意外早产而压在心底郁气散去了。
白云霁：【安心，他们都很好。】
【雪莱的事，尽快去办。若是成功了，便也算是你给听澜和小月亮的贺礼了。】
卡洛斯：【哈哈哈，还有这种好事？等天一亮，我就去！】
【差点忘了，您看过艾伦提交的报告了吗？】
【您家里……帝国王室最近出大事了。】
【星网上都闹翻了。】

白云霁神色讶异地挑了挑眉。
因为顾听澜突然提前发动，他着急忙慌之下，根本没来得及也没什么心思查看光脑。
就连查看卡洛斯的讯息，也是因为顾听澜自责又满含希冀的目光。
再者，虽贵为王室，家中父王他们行事却一向低调，且此时距离大舅舅离开人类星域也没过多久，能出什么大事？
……白亚斯谈恋爱了？
白云霁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逗笑了，看了眼在池水中陷入昏睡的爱人，拖着矮凳坐近了些。
还是那句话，人类帝国那边一切有父王看着，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眼下更重要的当然是……
“嗡——”光脑又震了一声。
卡洛斯：【菲奥娜王后在星网上公开发布了罪己书，自请退位离宫。】
白云霁愕然一愣，明明是一条极为简洁的讯息，落在眼中却格外地令他费解，甚至有点像个玩笑话。
半晌才回过神，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他深深皱起了眉。
随手回了卡洛斯一条讯息，白云霁久违地打开了星博，直接搜寻菲奥娜王后的官方账号。
菲奥娜希尔：【罪己书：……与陛下成婚多年，今省己身，未能……愧对……自请退位离宫，望陛下……】
竟然是真的……
白云霁眸光微凝，沉着脸，将罪己书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
用语非常官方，大致内容是菲奥娜王后自省，在婚后，对内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不能做到以身作则，愧对丈夫和儿子们。
身为公众人物，对外又没能为帝国、为社会做出表率，愧对子民。因此，没脸再留在王宫中，担任“王后”这个职务，自请退位离宫。
从罪己书的内容中无法提取出任何有效信息，这条星博之后，菲奥娜王后没再发任何的文字。
白云霁没点开这条星博下9999+的海量评论，而是点击跳转到帝国王室官方账号。
账号置顶的第一条星博，便是帝王白祈鸣和王后菲奥娜希尔，已正式离婚的公告——时间显示为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婚了？怎会如此！
大舅舅离开帝星时，父王和菲奥娜王后分明没有任何不合的迹象，短短时间内到底……
白云霁眉头紧皱，来不及细想，飞速打开艾伦的聊天界面。
忽略所有日常琐碎的问候和言谈，目标明确地从最近一个半月的报告开始看起。
医疗室内很安静，只有两道错开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在走，白云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待看完所有的报告，神色更是森寒晦暗，微垂的蓝眸如同深潭般冰冷沉寂，间或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光脑界面缓缓暗下。
白云霁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一点点收敛起表露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坐了好一会儿，忽的自嘲般嗤笑了一声。
艾伦发来的报告一如既往地详尽，涵盖了人类星域全部的重要事件，有朝政上的最新决策，有帝国、联邦的战况，帝国贵族官员的联结……
这其中，最瞩目的当属菲奥娜王后离婚、希尔家族族长革职下狱、保守党派人员剿灭殆尽三个事件。
但可笑的是，这三个事件完全正相关。
白云霁僵硬冰冷地扯了扯嘴角，希尔家族的现任族长特伦斯希尔确实是好样的。
当年忠心耿耿地辅佐不受宠的白祈鸣上位，从而成为现任帝王最为倚重的近臣。而后，身为继后菲奥娜希尔的生父、王储的亲外公，可谓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谁能料到，这样的人物，在暗地里会是保守党派真正的幕后主使！
下奇毒暗害了母亲依蕾托，同时致使他胎毒缠身多年，之后又将他的人鱼身份公之于众，迫使当时根基不稳的白祈鸣不得不另娶。
在自己的外长孙被立为帝国王储后，仍然不满足，还要撮合命不久矣的白云霁联姻，并在死星下悬赏令追杀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是妙极了。
哪有什么一心想保王室血统纯净的保守党派，都不过是希尔家族谋权夺利的借口罢了。
此番K博士逃脱，白祈鸣借助肃清贪腐官员和通敌叛国者的名义，趁乱大规模清剿保守党派人员，牵连极广。
希尔家族为保势力，不得已之下，暗中异动频频，正好暴露在了手握保守党派的白祈鸣面前。
若非如此，恐怕还真发现不了……
白云霁虚握了握手掌，又颓然松开来，只觉得心寒得可怕……他喊了菲奥娜那么多年的母后，那么多年……菲奥娜她当真不知道吗？
他早先会怀疑希尔家族，也不过是因为在薇米特温室意外‘听’到的一场对话。
当时，他胎毒未解命在旦夕，在一次毒发之后，第一次，极为奇妙* 短暂地恢复了听觉。
在对声音的满心惊奇之下，他顺着湖畔底下鲜为人知的密道，一路游至薇米特温室内的水池。
“菲奥娜！”极为不悦的严苛嗓音，让水池底下的他陡然一惊，好奇之下探出了头。
正好看到，菲奥娜王后与其父特伦斯希尔在视频通讯。
偷听长辈讲话实在不合礼数，白云霁正准备在池边草木的遮挡下，默默潜回云栖岛。
转头就看到了菲奥娜含泪的眼眸，惊讶之下，读出了特伦斯的唇语。
“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若非家族助力，你以为你能心想事成嫁给陛下，当上王后？”
“心慈手软就什么都得不到！当年你与那人鱼虚与委蛇，不就是因为想靠近陛下吗？”
“不是的……我……”菲奥娜王后美目湿红，哽咽着连连摇头。
“不是什么？现在取代她成为王后的，难道不是你吗？”
菲奥娜王后对此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只能用丝帕不停地擦拭眼角的泪：“可是父亲，霁儿对亚斯和雷特没有威胁，他没有王位继承权，您不必……”
“呵，我的傻女儿啊，只要他在王宫里呆着，就不可能对亚斯没有威胁。”
“唉……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他，这么多年来，你对他还不够好吗？不过是联姻而已，大不了给他寻个好对象……”
“……那好吧，我试试。”是菲奥娜的回答。
后面的对话，在极度冲击下心寒极了的白云霁没有再看，无声地潜回了云栖岛。
此事过后，他才疑心希尔家族盗取母亲鳞片，想借此威胁他同意联姻，于是开始让艾伦密切关注对方的行径，只是没想到……
现实远比自己的猜测更为荒谬可笑。
白云霁面色沉郁地出神了一会儿，觉得心口空落落地像是覆了层冰霜，父王对菲奥娜又是怎么样的看法呢？
他恍然垂下眼眸，点开光脑通讯黑名单，手指蓦然僵硬地悬在光脑上方。
父王、母后、亚斯、雷特——‘一家人嘛，就是该整整齐齐的。’
……呵，现如今哪有什么一家人。
白云霁讥讽一笑，视线落在“亚斯”、“雷特”的备注名上，却有些迟疑和微妙。
停顿了半秒，终究只将父王白祈鸣放出了通讯黑名单。
“嗡嗡嗡——”光脑接连不断的细微震动大概持续了两分钟，才陡然停下。
白云霁轻吸一口气，打开了聊天界面。
【听大舅哥说，你已经解毒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太好了！也算是了了依蕾托的遗愿。】
【听澜还有了身孕，你这小子，动作还真快！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我早该发现不对的！听澜在人鱼星域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千万要要照顾好啊！】
【你母后和弟弟们听说家里要添丁后，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拉着你大舅舅问东问西的，实在可乐！】
【不过，你看你这都成家了，差不多也该立业了。】
【就算不要我这个位置，以后也是个亲王，回来给我好好学着参政。】
【给我的大孙子做榜样！】
【霁儿，对不起，都是父王识人不清……】
【希尔家族的事，我让艾伦汇报给你了……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依蕾托……】
【当年若不是我轻信他人，依蕾托也不会……对不起……】
【你放心，父王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你们的人！】
【菲奥娜终究也不算无辜，虽无夫妻之实，但到底真心陪伴你我多年。】
【也看在亚斯和雷特份上，正式离婚也算是给她最后的体面了。】
【特伦斯希尔已经革职下狱。】
【之后，便是取缔整个希尔家族了……我只要一想到依蕾托，就怎么都没办法放过他们。】
【父王真的好恨啊！自己怎么会这么无能，连妻儿都保护不好。】
【甚至多年蒙在鼓中，将仇敌视为亲信，任其在眼皮底下自由来去，哈哈哈哈，多可笑啊！】
【实在是太可笑了！】
【抱歉霁儿，一晃过神才发觉在你这倾倒了这么多负面情绪。】
【但，父王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说这些了。】
【唉，希望你不要嫌我烦才好。】
【你……有些话父王可能没有立场讲，但还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怪恨亚斯和雷特……】
【我也为此思索了良久，但他们终究年纪尚小，这些罪孽和恩怨还是止步于我吧。】
聊天界面内的大量讯息，自我称谓一直来回颠倒，显然白祈鸣在输入文字时，情绪极度不稳定。
像是被字里行间的纷杂情绪感染了一般，白云霁觉得胸口沉重得可怕，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怪恨过亚斯和雷特。
即便是曾经菲奥娜为了他们的王位继承权，而选择伤害自己，他对他们也未曾有过任何怨言和不满。
只是希尔家族这隔阂……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去了。
“滴——产后修复已完毕。”
分娩池骤然响起的提示音，让白云霁恍然回过了神。
池内的废液迅速被排空，只留下裹着湿毛毯的黑发青年。
凝望着顾听澜安静的睡颜，覆在心口的冰霜，仿佛被暖柔的春风拂化成一阵细雨，飘然落入心间。
杂乱负面的情绪，尽数褪去，神色也渐渐恢复了柔和。
对于人鱼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契约的终生伴侣更重要了，只要有听澜在就好……唔，现在还得加上他们的爱情结晶——小月亮。
白云霁温柔一笑，才矮凳上站起身，轻轻揭开顾听澜身上的湿毯。
俯下身，动作极为轻柔地将爱人从分娩池中抱起，用精神力轻缓细致地带走他身上的水汽。
而后，将怀中的顾听澜轻轻抱上一旁早已备好的大床上，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条材质极为柔软的短睡裤，小心缓慢地为他换上。
最后，严严实实地为顾听澜盖上厚实些的羽被。他了解过，人类产后身体十分虚弱，受不得凉，还是按照传统坐个月子对身体更好些。
周身环境和身体姿势的变化，让本就身体不适的顾听澜有些不安宁地皱了皱眉。
白云霁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俯下身，轻柔缱绻地吻了吻他的额心，眉眼温柔地无声道：“辛苦了，我的澜澜。”

天色渐晚，医疗室内静谧又安宁。
顾听澜恍然从睡梦中醒来，充溢周身的熟悉气息，以及昏暗到什么都看不清的环境，让人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知今夕何夕。
天还没亮……还在半夜？
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肚子，却意外地摸了个空。
顾听澜心中猛地一跳，陡然清醒了过来。
手掌迟缓地落在已经平复的肚子上……是了，小月亮已经出生了……早产并不是梦。
想起被放入孵化水箱的小月亮，顾听澜微松了口气，偏过头，试图在一片昏暗中找寻白云霁和小月亮的身影。
“云霁？”他迟疑地轻唤了一声，低哑的嗓音中透着几分不自知的不安。
“嗯，我在，睡醒了？”落地灯被点亮。
不太明亮的柔暖灯光中，白云霁眉眼温柔地坐在床边陪护椅上，嘴角带笑地望向他。
“嗯。”顾听澜轻点了点头，在看见他的瞬间心中就安定了下来，神色温和地回了个笑，目光四下探寻：“……小月亮呢？”
“不急。”不出所料的问话，让白云霁哑然一笑，伸手按下了位于床侧的按钮，床头缓缓地自动抬高至恰当位置。
“他在这。”白云霁帮他压了压被角，示意他看向床头。
顾听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透明的孵化水箱就摆放在床头矮柜上，稍一抬眼就能看见。
只是下方的指示灯被特意遮挡了起来，让人难以在黑暗中第一时间发现。
因灯光染上了暖色的人鱼蛋，被安放在箱底的丝质软垫上，圆滚可爱的模样，让人不由地心头一软。
“他……”顾听澜神色迟疑地张了张嘴。
“放心。”白云霁知道他想问什么，笑容温和地接话道：“检查都做过了，是一条非常健康的雄性小人鱼。”
“健康就好。”顾听澜微松了一口气，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黑眸里满是惊奇地回头看他：“小月亮是雄性？”
人鱼蛋在出生后，才能通过仪器来检测性别。但不知为何，人鱼蛋尚在腹中时，他就莫名有种直觉，小月亮是个男孩儿。
“澜澜爸爸的直觉确实很准，也是时候给小月亮起个大名了。”白云霁半开玩笑道，将提前备好的温水喂到他的嘴边。
“……唔。”顾听澜眼睫一颤，因他口中逗趣般的称呼，微红了耳根。
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纠正，伸手轻轻抓住他喂水的手腕，低头默默抿了一口。
温水刚一入口，他就觉出了口渴来，喝了小半杯才忽的想起：“外公他们呢？”
白云霁放下水杯，用手指揩拭了他嘴角的水珠，含笑温声道：“我送他们回去了。”
顾听澜这一觉，睡了有六七个小时。
小月亮的检查结束后，未免打扰到顾听澜，长辈们过来远远探望一眼，就带着大巫和产科专家一同回了海底。
白云霁怜惜地摸了摸他消瘦的面颊，低声道：“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顾听澜笑着摇了摇头，比起微不足道的不适，更明显的是久违了的轻松感。
白云霁笑了笑，轻拉下他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放回被子中，柔声道：“别握太久，我体温低。”
顾听澜产后体温渐渐回落到正常值，此时身体又虚，最容易受凉。
“饿不饿，我让圆圆送饭上来，等吃完我再扶你慢慢走回房间。”
白云霁神色温和地同他商量着，产后下床适当地走一走，有助于身体恢复。
“好。”顾听澜眉眼含笑地轻应了一声。
凝望着他在暖光下格外殊丽的面容，蓦然神色一顿，有些迟疑地道：“你……心情不好？”
白云霁刚给圆圆发完讯息，闻言一愣，神色极为讶异地抬起头看他。
他明明将负面的情绪完全收敛起来了，完全没想到顾听澜会这么敏感，一时有些哑然。
顾听澜见状，恍然想起了什么，半垂下骤然暗淡的眼眸，面上难掩自责地歉声道：“我……对不起，哥哥的事情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害得小月亮……”
白云霁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把话说完，他只是愣了一下，爱人就想哪儿去了。
“我们不是说过了吗？”白云霁见他乖乖安静下来，这才收回手，神色无奈地道：“小月亮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谁也不怪。”
“指不定是小月亮迫不及待地想同我们见面呢！”
白云霁说完，见顾听澜神色间依然难掩愧疚，不由地叹了口气，完全败下阵来。
伸手捋了捋他的额发，神色有些温吞地道：“本来不想这么早跟你说的。”
人类帝国的事情，顾听澜早晚都会知道，但不是眼下刚生产完最需要休息的时候。白云霁不希望他因这些腌臜事而烦心。
“什么？”顾听澜微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发给你看。”白云霁心中再叹一口气，不再掩饰心中复杂的情绪，低头将艾伦的报告转发给他。
“这是……菲奥娜王后怎会……”
顾听澜快速翻阅完，眉头紧紧皱起，只觉得心口沉重得可怕，希尔家族是保守党派的幕后主使，那云霁这么多年的遭遇……
与菲奥娜王后亲近的白云霁刚看到这些时，又该是怎么样的心情？只要一想到这个，顾听澜就觉得心脏疼得发麻。
顾听澜神色怔怔地抬头看向白云霁，黑眸盈满了心疼，张口却说不出任何恰当的安慰话来，不由地恼恨自己的口拙。
他从羽被中伸出手想抱一抱白云霁，却反被对方轻轻揽入怀中。
“乖，我没事。”白云霁声音微哑，再次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中，坐在床沿隔着羽被拥抱着他。
顾听澜直望着他，温顺地任由他动作，而后紧紧埋入他的怀中，闷声道：“嗯……我陪着你。”
“好。”白云霁珍重地拥着他，就像是拥住了最后一缕光。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白云霁深吸一口气，像是从顾听澜身上汲取了足够的勇气，眸光有些恍惚，语调却很平淡：“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了。”
这个“她”不言而喻，指的就是菲奥娜希尔。
“当年，她和母后是非常要好的闺蜜，时常会进宫来看望，同我也十分亲近，总会给我带些新奇的玩具。”
“母亲过世后，作为姨母，她担心父王一个人照顾不好我，来得更加频繁了，总是陪我玩到很晚才走。”
说到这，白云霁眼底划过一丝讽刺，低笑道：“只是现在想来，这担心和关爱虽有几分真，但最终目的恐怕是见父王才是。”
顾听澜心中难过，伸手悄然攥住了他的衣摆，若菲奥娜王后是虚情假意反倒好，最可怕的便是这几分真。
白云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往下讲：“因此，父王跟我提出要与她协议联姻时，我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协议？”顾听澜有些惊讶地偏头看他。
“嗯，协议联姻。”
白云霁想起白祈鸣当年向他反复保证只爱他母亲的模样，哑然笑道：“应该是与她私底下签署的协议，希尔家族恐怕都不知道。”
“包含的条例很多，我幼时看的，很多都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婚内不发生关系，做公民眼中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妇，共同养育子女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