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看着海中的金尾人鱼,微拧着的眉却一直没松。
因为那不是攻击性的声波,这只人鱼应该是在召集同类。
半晌,白岩面无表情地说:“把那只人鱼狙灭,然后再去抓晏越,除了晏越一个人留活口,其他都不必要。”
“是!”
白岩说:“哦对,我说的活口只是保证他不要脑死亡。”
那人吞了吞嗓子,甚至不敢直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面容,声音微弱下来。
“是。”
晏越知道这些不起作用,反身便往船里跑,在联络器中告诉基特:“他们想要登船!”
白岩站在甲板上,等船体靠的越来越近,揣起一把枪径直跳下,恰好落入前往登船的船上,带着士兵登上了晏越所在的那艘船。
“动作利落点。”
“是!”
白岩拉开保险栓,耳边的联络器滴滴响:“我们遭到了人鱼的攻击!”
白岩有些不耐地回:“那就把人鱼杀了,一只人鱼就能让你们这么费劲?”
那边大喊:“不!不止一只,还有一只!”
“靠!我们的人受伤了!”
白岩低骂了一句这群没用的东西,回过头却见到一抹银色划过碧蓝的天空,最后稳稳坠落在甲板上。
弗洛狄不知道什么时候冲破了包围,精准地找到了这艘船。
它的颈上干干净净,但眼底却是万般杂糅的情绪。
“我终于找到你了。”
黑洞洞的枪口直逼弗洛狄, 士兵扣下扳手的同时自己的脑袋却被打穿了。
白岩震惊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踢翻了要对着弗洛狄开枪的士兵手中的枪。
剩下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白岩反水,惊恐无比, 本直指弗洛狄的枪也纷纷指向了白岩。
“白岩学者,我劝你冷静!”
“紧急汇报, 白岩疑似组内间谍, 蓄意谋害!”
白岩喃喃说:“不是...”
但不容他解释,那些士兵便发了疯一样大叫:“申请击毙!”
“那只人鱼在攻击我们!”
弗洛狄一爪拍碎了靠近的士兵的肋骨,拽着白岩的衣领便要往海里坠。
“等等!”
白岩反手握住弗洛狄的手臂, 腿别在栏杆上防止弗洛狄将他带下去。
比弗洛狄更先到的是无差别的扫射,还好他躲得快,不然腿就保不住了。
白岩直接打了回去。
弗洛狄顺势将他拽下去,但没想到白岩一把抓住了粗麻绳, 竟直接承受了自己本身的重量和一只成年雄性人鱼的重量。
弗洛狄甚至能听到人类骨骼错位的声音,但白岩连一个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这让弗洛狄感觉很违和。
以前擦破点皮就要休息半天的人, 现在连脱臼都眼都不眨一下了?
白岩毕竟以人类的身躯, 很难在这种重量下撑太久,于是把绳子挽了一圈, 捆在自己的胳膊上。
弗洛狄震惊于他居然在认真的想要往上爬。
此时船头探出几个黑漆漆的洞口, 向他们开始扫荡, 注定要把他俩一起击毙。
弗洛狄眼神凌厉, 暴起将绳子直接割断, 带着白岩噗通坠入海里。
看白岩即便落水还不放弃,弗洛狄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神凌厉。
“即使你的同类,这么对你, 你也要坚持?”
白岩突然就被问住了。
那如果不为了这个,他又是为了什么?
晏越将这里的情报快速传送给莫里,莫里的回应很快。
“再撑二十分钟,很快会有支援!”
基特的汗流入眼里都不敢眨一下。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那个金尾人鱼和恐怖的触手怪物,他们能撑多久。
可能几分钟不到就被打成筛子了。
基特苦中作乐,还有时间跟晏越开玩笑:“教授,说真的,我很佩服你。”
晏越挑眉问他此话怎讲。
基特呲着牙,“我就是觉得你跟波塞冬一样,忽然就能召唤出来某些海洋生物来帮你,然后又因为太厉害,像是游戏里的主角,总被反派针对。”
晏越被基特这种说法逗笑了,局促紧张的气氛不知觉就被化解了。
但全神贯注操控船的基恩就没这么走运了,他一点神都不敢分。
等援助到来时,基恩基特的压力明显比开始小了很多。
“碰!”
基特像个惊弓之鸟,看到船的玻璃被砸碎,立马就要拿枪。
在看到是什么东西进来后,基特瞪大了眼睛,“老天,这不是那个守卫人吗?”
高大的男人站在碎了一地的玻璃间,撩开散在额前碍眼的长发。
赤裸着的精壮上半身满是伤痕,但却带着独特的韵味,似荣耀的证明。
目光落在他结实的腹肌上会惊讶地发现,入眼的先是覆盖延伸到人鱼线周围的鳞片,然后是一条金色的鱼尾。
没有人类的腿。
随着赫瑞斯逐渐蛇行到晏越身边,替他盖上了一件随手拿来的外袍后,基特的眼彻底要瞪出来了。
最后还是基恩抽空踹了他一脚,基特才慌乱地低下头装做看不见。
太刺激了,原来基地的守卫人是人鱼。
还是教授养的人鱼。
“我把弗洛狄叫来了。”
晏越听到赫瑞斯的话后,抬起头便看到赫瑞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事在等待夸奖一样。
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居然能平静地点点头,然后说:“嗯,不错。”
缓慢甩动的金色尾鳍证明赫瑞斯的心情很好。
晏越又说:“但弗洛狄如果把白岩带走怎么办,我需要拿白岩去谈判。”
金色的尾鳍重重砸了一下地板,赫瑞斯“啧”了一声,灵活地蹿了出去。
没过了一会儿,赫瑞斯便提着弗洛狄回来了。
弗洛狄看起来心情不好,整只人鱼像炸了毛。
[不可能!]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不可能就这么交给你!]
[你有了自己的人类,为什么还要带走我的?!]
晏越看弗洛狄那个样子活像应激。
他抄起旁边的椅子想都没多想丢过去,正好挡住了弗洛狄砸向赫瑞斯的鱼尾。
在椅子抛出去的同时,赫瑞斯的尾鳍也砸上了弗洛狄的脑袋。
弗洛狄被左右夹击,急的耳鳍都炸起来了。
[你们别太欺负人了!]
晏越淡淡道:“我只是想问他一点事。”
弗洛狄扭头冲着晏越发出尖锐声波,刚开了个头就被赫瑞斯一拳砸中了下巴,恰好咬到了舌头,痛的弗洛狄差点流出眼泪。
“胡说,你们人类,出尔反尔,嘴上说的好听不会带走他,上次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我在海里,找了,这么久!我以为他死了!”
弗洛狄说这话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口齿不清,又因为情绪激动,几乎是人类的语言夹杂着人鱼的语言说出来的。
好在晏越能听明白。
青年掀开眼皮,扫了一眼情绪激动到呈一种狂暴状态的弗洛狄。
他把一叠资料丢到弗洛狄面前的地板上:“但我不会让他身上少任何一个零件。”
弗洛狄看不懂那叠资料写的什么意思,但上面触目惊心的红色字体本能的让他开始恐慌。
直觉告诉他,能从这个资料里找到白岩变化的原因。
“这是什么?”
晏越告诉他:“当初他为了放走你,主动选择接受处罚,他们切除了他前额叶,一个掌管情绪和感情的器官。”
“失去这个器官并不会让他忘记你的存在,但会忘记你本身。”
“简而言之,他会逐渐不在意你。”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遗忘。”
弗洛狄一直被赫瑞斯压着动弹不得,本身是在剧烈挣扎的,但听到晏越说的话后,因为震惊连挣扎都忘记了。
弗洛狄说:“不可能,在船上的时候他甚至杀了要攻击我的人类!如果他不在意我,为什么要救我!”
晏越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因为那是本能。”
忘记是迫不得已,但救你是我的本能。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平地一声雷,炸的弗洛狄久久缓不过来。
视线中炸起来的银色耳鳍,逐渐逐渐松了下来,晏越适时半蹲下来直视弗洛狄,开始诱导弗洛狄同意。
“所以我要知道,他们把他带走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弗洛狄没说话,晏越最后拿出压轴筹码。
“让我查出来是谁做的,那些人交给你处置。”
弗洛狄猛地抬头,看过来的眼神便让他知道这是同意了。
“真的?那是你的同类。”
出乎弗洛狄的预料,晏越勾起唇角。
“不是所有人都配称得上‘同类’两字,他们没有我怜悯的资格。”
弗洛狄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他沉下声音,“你说的。”
然后他猛地打开赫瑞斯的手,头也不回离开。
待弗洛狄走后,冰凉的蹼爪突然盖住了他的眼眶,带着一股奇特的异香。
晏越一把没拉开蹼爪,“怎么了?”
赫瑞斯从他蹲下来跟弗洛狄说话的时候就有点不开心了,鱼尾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他的小腿,占有欲十足。
不出几分钟,弗洛狄带着白岩回来了。
白岩浑身湿透,紧皱着眉。
“我没义务告诉你。”
晏越抱臂而立,简单地告诉他:“那你旁边这条人鱼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重新抓回帝国肢解,你藏不住的。”
白岩的眉皱的更深了。
弗洛狄在他身边虎视眈眈,看向赫瑞斯的眼神尤为警惕。
毕竟弗洛狄打不过赫瑞斯,如果赫瑞斯硬来,白岩可能真的会被带走。
最后,白岩拉起地上的凳子坐下,捏着酸涩的鼻梁。
“他们带走我的时候没说什么,但后面我知道北野圭一直私下里准备一种仪式,他想要跟国王一起寻求永生,弗洛狄本来是他的目标,后来我把弗洛狄放走了,他就把目标放在你的人鱼身上。”
晏越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白岩说:“我出来的时候就没瞒住,出来才知道北野圭被斩杀在教堂门口,因为组里不少人打着跟北野圭一样的心思,这件事被国王知道后,他们选择放弃这部分人平息老国王的怒火。”
听到这里,晏越大体知道现在的帝国是有多乱了。
他失踪了太久,老国王快控制不住污染,拿不到药自然着急,没想到身边的人还想要惦记着分一杯羹,一怒之下直接都杀了。
“你要回去的话做好准备...”白岩说到这里,抿了一下唇,因为嘴角那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破口伤疤,说话的时候扯到了这个伤口。
“现在不少人还以为你死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能想要同归于尽。”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人。
晏越说:“我知道了,但我要去王宫,有些地方需要你这张脸作为通行证。”
还没等白岩说话,弗洛狄不满意了。
“你说过不会带走他。”
晏越又说:“对,我没说一定要带走他,我只是借用他这张脸,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他的脸撕下来当面具的话。”
弗洛狄噎住,气的不行,大喊“骗子!”
白岩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晏越。
他好像一直都是为了一个念头继续活下去,北野圭说要他去抓晏越,他就同意了。
也没什么由,只要有一个念头的灌输就可以。
现在北野圭死了,那个在他身边不断压迫他的人消失了,他反而有些茫然。
“我跟你一起去,但王宫我进不去。”
晏越点头:“这就够了。”
弗洛狄一把抓过白岩的衣领,白岩费劲地站起来被它扯着走。
临走前,弗洛狄还恶狠狠地看赫瑞斯,警告道:[别想带走他。]
白岩这张脸还是比较有用的, 他们几个人很轻松的就进入了第三区域。
晏越经过关卡后下意识抬起头,发现月亮高挂。
基特说:“现在是中午11点,天怎么是黑的?”
帝国的穹顶并不是真正的天空, 而是机械壁,所有的日升月落都是人工的产物。
为了防止污染的入侵, 帝国花费了几代人的心血才打造了这个号称永不坠落的机械壁。
这么多年以来机械壁从未出现过问题, 久而久之,人们都忘记了自己其实生活在机械下。
这是机械壁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
沿途走过来,晏越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民间架设的祭坛了, 几乎隔着几千米便有一处。
前来祈祷的年轻人更是不少。
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巨大的机械壁下,并不知晓真相。
所以机械壁出了问题后,他们第一反应是灾祸降世,需要诚恳地祈求神明的原谅。
基特垮着脸, 说他们愚昧无知。
基恩告诉他:“如果你没见过真正的太阳,你也会以为头顶的才是太阳。”
白岩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刚将工作证收回去便看到一个急忙走来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指着白岩, 冲着两个检查的人摆了摆手, 示意把人扣下。
戴着帽子的弗洛狄只能看到白岩的手动了一下,然后便是消音枪的声音。
两个检查人员以及那个赶来的工作人员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 就咽气了。
“走!”
白岩动作干脆利落, 警报在几个人身后响起。
“该死的, 我们身后起码有十个人在追!”
基特一边跑, 一边向身后开枪。
好在此时亚当斯家族的人抵达现场, 为他们清扫身后的追兵。
白岩说:“如果这里的人手都这么多,核心区域只会更多,你们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赫瑞斯的手摁在晏越头顶,将他的脑袋压低几分, 恰好躲过飞来的子弹。
基特听到这话,以为白岩要反悔,“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
白岩反手将偷袭过来的人击毙,不回基特的话。
晏越问:“你能到哪里?”
“王宫外,里面你们自己进。”
晏越说:“行,我知道了。”
几个人飞快穿梭在小巷中,赫瑞斯半揽着晏越在最前面开路,后面是紧跟着弗洛狄和白岩。
可人鱼的速度哪里是人类能比的。
白岩是因为感受不到疼痛,但断后的基恩和基特明显开始跟不上了。
临到巷口,白岩猛地停下脚步,巷口外便是王宫的方向。
“就到这里。”
晏越知道白岩能跟他们一起走到这里,也带着自己的利益索求,于是他答应白岩,弗洛狄不会被抓去做研究。
白岩皮笑肉不笑,“还轮不到他,就算抓也是你的人鱼先倒霉。”
这是事实,如果国王祈求永生一事不得到解决,那么只要帝国存在一天,那些人便会无止境的寻找赫瑞斯。
更何况,晏越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即将走到尽头了,他无法保证可以一直保护赫瑞斯。
基恩和基特不断击毙偷袭过来的人。
他们决定留在巷口,防止这些人跟上晏越。
在晏越准备离开时,白岩突然叫住了他,“晏越。”
白岩双手插兜,看向穹顶机械壁。
“机械壁快坍塌了。”
晏越一愣,跟着白岩的目光看向去。
偌大的机械壁上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缝隙,因为缝隙靠近王宫附近,所以暂时没被人发现。
基特大喊:“教授,快点进去,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晏越握紧手里的冷冻箱,对白岩说:“机械壁坍塌,所有人都跑不出去,你们离开这里或许还有活路。”
此时的弗洛狄拉下帽子,站在白岩身侧,告诉赫瑞斯:“我会带他离开,如果你还能有命活着回去的话,我会让我的族群为你们留一个位置。”
赫瑞斯抿起唇,眼睛一直放在晏越身上,显然弗洛狄说的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诱惑力。
“我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几个人在巷口分别后,晏越和赫瑞斯没费太大力就闯入了王宫,这里的守卫比他们想象的要薄弱。
自从进入了第三区域,他便失去了跟莫里那边的联系。
好在他以前来过一次这里,凭借着超群的记忆力,找到了通往大殿的路。
就在即将推开金碧辉煌的走廊门时,晏越腰上一紧,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飞快躲到了一个障碍物后。
待看清,他才发现门后是黑洞洞的一排枪。
原来老国王早就防备着了。
可如果要抵达大殿,这里是必经之路。
但那一排枪,别说人,连苍蝇都进不去。
晏越突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了。
他心下一惊,发现右手仍在死死握着冷冻箱的把手,只是他已经无法控制右手做出任何动作了。
他唯一的想法不是手废了,而是还好箱子还在。
“晏越。”
赫瑞斯突然叫他。
晏越紧皱着眉,“别说话,让我想想。”
他的后脑勺抵在墙壁上,在脑海中飞快搜寻解决办法。
还有没有别的路,怎么才能穿过去。
世界突然安静到只剩他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然后一个平缓的心跳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陡然入侵,逐渐感染他。
无数次抚上肌肤的蹼爪贴在他的侧颈,轻轻摁着他的脑袋,扣在了胸膛上。
“咚。咚。”
赫瑞斯的心跳像沉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
晏越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心底不断被撞击,有些坚硬的东西在缓慢的一寸寸融化。
他曾厌恶过甚至有憎恨过这只人鱼,时时刻刻无法容忍继续呆在赫瑞斯的身边。
他认为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好笑的是,最后他才发现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兜兜转转,所有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只有赫瑞斯仍不离不弃。
他们灵魂相通,言语反而是最无力的传递工具,就连心跳声都能证明一切。
高傲不可一世的人鱼臣服于自己的人类配偶,双手呈上自己对爱人的忠诚。
赫瑞斯愿意穿上人类的皮囊,学习人类的模样,只为多靠近自己一点。
直到如今,他仍认为赫瑞斯是残暴嗜血的,但他无法否认赫瑞斯的爱是虚伪的。
明明这份爱与所有人类相比都不遑多让。
长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了金色的鱼尾,卷在他的腿上。
不带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最原始本能的想要靠近、再近一点。
他突然笑了,但其实笑的比哭还难看。
手指摸上金色鱼尾上坚硬的鳞片,他竟没发现原来赫瑞斯的一个鳞片几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这让他很遗憾,从前居然没有仔细看过一次。
只可惜命运万般不由人。
赫瑞斯轻轻地说:“你该进去了。”
晏越深呼吸一口,调整好情绪。
赫瑞斯抱起他,粗壮的鱼尾支撑起来,他下意识搂住了赫瑞斯的脖子,定定地看着赫瑞斯说:“活着出去。”
金尾人鱼缓慢地眨动眼睛,蔚蓝色的瞳孔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里面。
“我们都会的。”
门后的枪炮在瞄准到目标后疯狂开始扫射。
赫瑞斯紧紧抱着晏越,像丛林中灵活的巨蟒穿梭在走廊的墙壁之间。
他们经过的地方全是触目惊心的弹孔。
如果赫瑞斯再慢一些,那些弹孔就该出现在他们两个的身上了。
赫瑞斯甚至抽出一只蹼爪摁在他的头上,让他避免被弹壳误伤,将晏越保护的严严实实。
虽然头被摁在胸膛里,但晏越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视线中一些蓝色的痕迹。
赫瑞斯肯定是受伤了。
他急忙想要起身,又被蹼爪牢牢摁回去。
“不要管我,我没事。”
晏越紧咬着牙,哪里是没事,赫瑞斯已经失去了从前一半的力量,连愈合能力都大大降低。
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持这个姿势不乱动,才能不给赫瑞斯添乱。
扫射来的子弹越来越少了,他们安全穿过了走廊。
晏越看到赫瑞斯那惨不忍睹的金色鱼尾,一时沉默无语。
赫瑞斯轻轻亲了亲晏越的额心,说:“没关系。”
声音还是那样的缱绻低沉。
为爱人付出的伤疤不是伤疤,是荣耀也是矢志不渝的证明。
晏越看着面前最后一扇门,用还有知觉的左手推开。
下一刻,门后一个巨大的影子以迅雷之势袭来,身后的蹼爪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那是一只巨大的融合污染物,浑身上下不断滴落着腐蚀性液体,就连张开的嘴巴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嘴。
赫瑞斯再次推开了他,像是在南极峡谷那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呆在那里等晏越救,而是用粗壮有力的鱼尾狠狠砸穿地面,拽着融合污染物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洞里。
“赫瑞斯!”
晏越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蹼爪。
蹼指轻轻勾在他的指尖,然后擦过。
很短的时间,只是一秒,他获得了又失去了。
最后,他的脑海里只记得那双深邃的瞳孔,以及一声:
“去做你该做的。”
他没有任何时间浪费,转身就跑,没命地跑,好像跑慢一点所有人做出的牺牲都白白浪费了。
他跑到肺部像炸了一样剧痛无比,跑到口腔里全是鲜血,跑到只要一停下就会昏厥。
骨节分明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最后的肾上腺素,也不管过量不过量了,狠狠扎在侧颈上,用力地全部推进去。
他一脚踹开殿门,发现老国王坐在最上面的王座,早就等候多时了。
青年赤红着双眼,浑身上下是血,活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相反,在上面的老国王看起来很惬意,腿上盖着昂贵的毛毯。
他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青年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句道:“是啊,也该算算账了。”
晏越曾在幼时同父母一起入宫, 记忆里的老国王就是这副模样。
垂垂老矣,满脸皱纹,又总是面带微笑。
二十年过去了, 他成年了,但老国王还是那样, 跟记忆中并无丝毫差别。
老国王看到他右手提着的那个冷冻箱, 混沌的眼珠闪过一丝惊喜。
“哦?孩子,你最终还是做到了你父母做不到的事,你比他们更聪明。”
一只犹如枯骨般苍老的手伸向了他, “孩子,拿来,给我。”
晏越没动,冷眼旁观。
老国王抛出自以为诱人的条件:“只要你给我那个东西, 我会给你贵族的身份,给你整座帝国研究院, 让你一跃成为这座城里高贵的学者。”
但晏越仍不为所动, 老国王略略收起眼中灼热的视线, 弯下眼睛,语气也变了。
“年轻人, 你想要什么, 都可以跟我提。”
晏越这才终于开口, 只是他并没有提要求, 而是问老国王, 当年他父母的意外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国王说:“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国王握着手里的高档毛毯,半晌嗬嗬地笑出了声。
“孩子,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吗?”
然后又自问自答:“一百四十六岁零五天。”
“是不是觉得很长?”老国王说完又摇头,“但我觉得太短了, 我建立了这个国度,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我看着我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强大起来,很欣慰。”
“明明这个国度已经是最强大的,但我觉得还是不够,但我有信心并且有能力会让这里变得更好,可就在我要继续努力让这个国度变得更好的时候,我却已经老的走不动路了,甚至只能将我毕生的心血拱手让人。”
“可是凭什么,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我所付出的一切?”
老国王那耷拉的眼皮下,是浑浊又阴冷的眼珠,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转动着。
“你说,这公平吗?”
他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头发花白,身上穿着昂贵的金丝镶边布料,住的宫殿极尽奢华。
而他下面的亚裔青年,一身简单的风衣,还沾满了硝烟和血液的味道。
晏越知道国王想要打感情牌,毕竟他要的东西还在自己手上。
“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知道为了一己私欲拿一个国家甚至种族的命运当做借口和垫脚石,那不叫公平。”
晏越缓慢地吐出这几个字,“那叫畜生。”
老国王许多年没见过胆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的人了,听到晏越骂自己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哈哈大笑。
苍老的笑声断断续续地环绕在巨大的王宫大殿中。
因为这具身子的所有器官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所以笑声格外阴森诡异。
等到笑够了,老国王终于不装了,他很干脆地告诉晏越: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父母竟敢妄图违背我的命令,所以我让人在你父母的船上做了手脚,本来想着让他们死在抵达基地前的,谁知道那里居然突然爆发了污染光线。”
老国王冷笑:“他们违背了我的意愿,就是违背了天意,天意让他们死在那里。”
晏越从兜里掏出枪,举向王位的方向。
“放屁,就算没有意外,你也不会让他们活着回来,从我进这里开始你就不停地拿别人找借口,是良心不安到只能用假象欺骗自己了吗?”
被拿枪指着老国王也没有丝毫恐惧,他笑地眯起眼睛,“哦,孩子,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一直盖在腿上的毛毯被掀开了,老国王的下半个躯体已经融为了一体,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触手又类似于尾巴的形状,并且是诡异的暗绿色。
当毛毯被掀开的瞬间,浓重的酸臭味开始弥散。
本来连走路都困难的老国王突然从王位上跳了下来,像蜘蛛一样匍匐在地上,用手臂和那个不知道称作什么的器官猛地冲向晏越,沿途留下了一道黑绿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