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 by唐酒卿
唐酒卿  发于:2025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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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胥看脚下,黏黏糊糊的。他走到后厨连通院子的门边,发现那门上也贴着两张煦烈画像,居然还有心情调侃:“这两张神情不错,倒没有那么生气。”
江濯也来看,这两张是没有石碑上的那么生气,可祂四目欲裂,好像快被吓死了。
“祂怎么都盯着一个方向,”江濯回头,沿着煦烈画像的角度看过去,“是个橱柜……”
橱柜半开着门,有几个青白发紫的脸,正挤在那看他们!
洛胥退一步,看江濯:“有鬼,我害怕。”
江濯说:“别怕……是死人!”
他隔空一拽,那柜门“吱呀”开了,里头的人应声掉出来。这几个人不知道被塞了多久,分也分不开,皮肉全烂在一起,脸贴脸的,相当凄惨!
江濯一时间摸不清这到底是凶手偷懒,还是一种邪术,正欲再瞧,突然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他循声找去,发现不是门,而是他们刚经过的木条窗在响。
“笃笃笃!”
两排木条窗全响起来。
“笃笃笃!”
敲窗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最后汇成暴雨般的急促,吵得江濯心脏直跳,预感有什么可怖的事情要发生。他索性先发制人,一开折扇,令道:“开!”
两侧木条窗“嘭”地打开,一股腥风扑面而来,鬼叫的、嘶吼的、求救的百种人声尽数涌出,可一看过去,窗内压根儿没人!里边只有满墙满地的血迹,和数不尽的抓痕。
江濯说:“怎么人没有,鬼也没有!”
洛胥道:“只有煦烈的画像,全贴在上边了。”
他们扒在窗口往里看,上边果然贴满了煦烈的画像,这些画像都跟后厨里的那两张是一个表情,似是被什么极其凶恶恐怖的事情吓坏了。
洛胥说:“他们供奉煦烈,怎么尽供奉这样的画?神祇在凡画中不都是高高兴兴的吗?”
江濯也在纳闷:“是啊,除了太清,其他神祇的画像俱有驱凶辟邪的作用,画师在画的时候,也不该这样画。”
他提到了太清,倒使洛胥很有兴趣:“怎么,太清在画里总不高兴吗?”
江濯说:“倒不是祂高不高兴的问题,而是没人见过祂,也没人能画祂。”
洛胥扯了下嘴角,有些嘲讽:“也是,任谁见到祂,都会化成灰烬。”
这是俾众周知的事情,封印太清的神埋之地终年大雪,与世隔绝,天命司派去守封的照虎法相、六大稷官和十二鬼圣都不敢离得太近,只敢守在雪原之外。凡是看见、触碰、供奉太清的生灵,都会变成灰烬。神祇也一样,从没有例外。
他们又看了会儿画,忽然见天南星从大堂那头走过来,隔着走廊问他们:“在干什么?”
江濯说:“在欣赏煦烈的画像。”
天南星道:“这里到处都是煦烈的画像,那几张有什么可欣赏的?过来吧。”
洛胥一手摁住江濯的肩膀,面不改色:“小师妹,你好聪明,见没见到你四哥?”
天南星颇为奇怪:“就我们三个人,四哥不是在这儿吗?”
江濯说:“胡说,我们有四个人呀。”
天南星勉强笑道:“你们别说笑了,哪来的四个人?”
洛胥说:“你我他,再加个小师妹不正好?”
他说完,那个“天南星”才察觉自己露馅了!她想跑,可江濯没想让她跑,但听一声“相逢”,受命前来的灵官已经遁入地面,抓住了“天南星”的双脚。
“天南星”声音一变,竟是个男的:“找死!”
他舒展身体,原地长高几寸,瘦瘦长长的,如似一道鬼影。只见他两手大张,左右各抓住一只灵官,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江濯说:“咦,怎么又是你?!”
那瘦长鬼影一露脸,不是媒公还是谁?不过他与先前的书生一样,没有涂胭脂,还做了女装打扮——真是奇了怪了!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像傀儡似的一个接一个出现!
女装媒公吃了灵官,连打几个饱嗝,朝江濯挥手:“你也过来吧!”
江濯本没把他放在眼中,因为他几次变化都弱得可怜,然而这一次不同,他刚挥完手,江濯的身体就猛地飘了出去。
“嘭!”
木箱落地,洛胥手一滑,握住江濯的手腕:“怎么光叫他不叫我?”
女装媒公不料他能把人拉住,又看他身侧的木箱似有千斤重,便冷笑:“借箱子的力算什么好汉?你要过来,那就来吧!”
旋即又一挥手……
那人却岿然不动!
女装媒公大惊:“你施了什么邪术!”
他也有意思,身为凶邪,居然问别人施什么邪术。江濯也很好奇,学着他问:“你施了什么邪术?”
洛胥很谦虚:“他说得不错,是箱子的功劳,不然我一个文笔匠,哪拦得住这样的‘大威能’?”
女装媒公如受奇耻大辱:“好、好、好!你们两个嘻嘻哈哈,有完没完?!曹兵来!”
“曹兵”是壶鬼族御鬼五诀中的一诀,江濯只听过,还没见人用过。他刚一落地,周围便全是鬼!这些鬼不同与先前的那些,它们通常身经百战,很厉害。果不其然,一条黑影“嗖”地回身,直取江濯的眼珠。
江濯退一步,正撞到洛胥:“躲。”
洛胥倒是让人省心,一个下蹲,跟木箱挤在一起,乖乖道:“躲了。”
江濯折扇一转,反敲在黑影的脑门上:“业火!”
冥扇幽引轰然烧起来,见他红袍翻飞,在黑影间游刃有余地穿梭,“啪”、“啪”几声响,把鬼都敲死了!
江濯又说:“相逢!”
少爷不肯输人,偏要跟女装媒公斗一斗,看看谁的咒诀更厉害!这一次的“相逢”也不知叫出了什么样的灵官,只能看见地面鼓动,被巨龙长虫似的东西挤到变形。
女装媒公骇然,连忙召出兆域,可他的兆域哪抵得住江濯对他的三分认真。只见两只赤色大手从地下伸出来,捉住女装媒公的左右脚,要把他拖到江濯面前!
“瞒天!”
女装媒公“噗”的一声,原地变成个小木头。再看他的本尊,已经蹿出门,往深处遁去。
江濯说:“你往哪儿跑?”
灵官再度遁地,对着女装媒公穷追猛打,眼见要抓住他,楼上倏地破窗飞出个天南星。少女剑气凛然,杀气腾腾,一回头看见江濯和洛胥,二话不讲,举手便砍。
真师妹的剑可不好挡,江濯猜测她多半在楼上也遇见假货了,忙说:“且慢,我是你真四哥!”
天南星问:“怎么说?”
江濯说:“飞鸟进树林,天南数星星!”
这是师父给他们编的词,乱七八糟稀奇古怪,就是害怕他们刚下山时中人奸计,分不出彼此。不过这暗号小时候喊喊没什么,长大后谁都不好意思用,况且真遇见高手能人,多半也来不及喊。
天南星却立刻收剑,认真道:“你是真的!”
只有她四哥最不害羞,能把这些词喊出来。
江濯看女装媒公已经逃进了深林,灵官还在追,便拽住洛胥,对天南星说:“用令行,追他!”
洛胥反捉住江濯:“我画个符咒,直接截住他。”
他说完,在江濯掌心画了个圈。
江濯说:“你这是阻截符,还是——”
他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原地消失了。天南星抱着剑,缓缓抬头看天,又缓缓低头看地。她等了一会儿,确定只有自己还在原地。少女深呼一口气,朝深林处喊:“你们两个——!”

第16章 盛骨瓮“知隐,我的箱子落在外面了。……
江濯再睁眼,面前黑幽幽的。他顺着自己的手看去,洛胥还保持着画符的姿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愣:这是哪儿?!
他先说:“兄弟,你这个符……”
洛胥面露愧色,话很坦诚:“是个截凶符,不过截过头了。”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因画咒比念咒更为复杂,即使是相同的符咒,笔画勾顿稍有不同,效果都会大相径庭。刚刚那般情形下,十个文笔匠有八个都可能出错,因此江濯并不放在心上,反劝慰他:“不要紧,我们正好在这里等他来。”
他袖中还有一张新买的照明符,恰好能拿出来用用。照明符无火自焚,把周围照得微微亮,二人借着光,各自环视一圈。巧的是,这里又是个山洞。
这个山洞逼仄狭小,四面朱红,像涂了染料似的,但它地面平坦,十分干燥,又像是天然形成的。两个人打量一遍,发现背后被乱石堆堵,成了死路,只有往前一条道路可以走。
趁着女装媒公还没有来,江濯说:“去瞧瞧。”
因道路窄小,他们只能一前一后地走,洛胥甚至得低着头,避免撞到。沿窄道走了一会儿,脚下忽然踩到几枚铜钱。这荒郊野林,怪洞深处,怎么还有铜钱?江濯俯身拾起铜钱,端详片刻,发现上面刻的是辟邪咒。
“这里倒奇怪,”他说,“什么人会在铜子上刻咒?”
又走少顷,地上的铜钱越来越多,眼前也豁然开朗,来到个相对宽阔的大洞里。直到这里,他二人才发现,原来此地并不是个天然山洞,而是个神秘墓室。
墓室呈长方形,居中摆着个围屏石床。这石床比人高,又有围屏遮挡,看不清正面的模样。江濯驱符照明,待看清那围屏上的花纹,不禁“咦”起来。
上面刻的是煦烈,还是呲目惊恐相的煦烈。
江濯说:“莫非这是个饲火族人的墓穴?”
洛胥道:“看来是了,你往上看。”
江濯一抬头,头顶正对着一双凸出的巨眼,又是煦烈。他让照明符转了一圈,看到墙壁地面上居然刻的都是煦烈。这些数以千计的煦烈都是一个模样,因符光摇曳,祂们的眼珠竟像会动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
墓室里分明没有风,江濯却总觉得背后有股凉意。这饲火族驻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空无一人的镇子开始,处处都透着诡异。他想起一些有关饲火族的传闻,正想跟洛胥说,却听见石床的围屏后,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离奇,竟把照明符给敲灭了。周围陷入一片漆黑,江濯呼吸轻浅,在死寂中,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咔咔”地爬了出来。
一阵阴风袭来,江濯说:“令行!”
他们顿时移到了石床正前方,因为太黑,一时间也没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一沉,接着迎面掏来一只白爪!
江濯冥扇大开,正正挡在脸前。对方五指紧扣,居然要徒手夺他的扇子。他一边召泰风,一边说:“有话好好说,抢我扇子干什么?走开!”
泰风一击,把对方撞了回去。可令人咋舌的是,对方回去了,他的手还抓在扇子上。江濯扇面一歪,干脆利落地打响业火。
“刺啦——”
婆娑业火烧起来,终于能看清楚对方,居然是具身穿小袖长袍的白骨!江濯微愣,刹那间也分不出这东西算人还是算鬼。
那白骨腰间挂着一圈瓷制小巧的盛骨瓮,头罩皮帽,没了只手也不紧张,用自己空洞无物的窟窿眼看着江濯,冷冷吐出两个字:“烙刑!”
这不是咒诀,这是饲火族的判罪词,需要配合炎阳真火使用。但是炎阳真火的召请仪式繁复,必须凑齐二十五个人才行,这白骨顶多算半个人,怎么召得出来呢?然而事情偏偏诡谲奇异,他说完“烙刑”,墓室一圈竟真的燃起了青色的真火,其中两道纠缠成鞭,朝着江濯就抽了过来。
江濯有火鱼在身,可挡真火焚烧,但也只能挡一下,要是真被那条手臂粗细的火鞭绞住,不仅衣服要坏,人也要痛的!他刚要动起真格,手腕就一紧,洛胥给他画了个圈:“浇他。”
江濯心领神会:“汹沛!”
浪花登时四溅,先扑炎阳火鞭,又冲白骨人,在这墓室里汹涌翻腾,若不是有洛胥的木箱格挡,只怕他二人也要被拍到墓壁上。但纵使如此,两个人也全都湿了。
江濯用扇子挡水花:“你这浪好大!”
洛胥似是不太能控制威能效果,几次画符都出乎江濯的预料。两个人蹲在木箱后,一起拧袖子,等汹沛结束后,才分两头,各自探身查看情况。
那白骨已经被冲垮了,散落在地,“咔咔”地抖动。地上全是铜子,还有他刚刚挂着的盛骨瓮。这些盛骨瓮都是男子造型,因制作精巧,背部还可以打开,里面本来是盛放骨骸的,但因为尺寸太小,只塞了些泥土进去。
江濯倒出些许泥土,在指腹间搓了搓,觉得这土怪熟悉的。待他思索一阵,突然想到:这该不会又是太清泥土吧?
倘若饲火族人去过壶鬼墓,便可以从壶鬼长老那里弄到太清泥土。但他们素来与人友善,又没有壶鬼长老那样的深仇大恨,要太清泥土干什么?
江濯思及此处,问洛胥:“兄弟,你家在东照山,离太清的封印之地不远,可有听说过太清泥土能干什么?”
洛胥垂指拨了下盛骨瓮:“听说用土献祭,能把祂召出来。不过祂那么凶烈暴虐,想必也不会乖乖听人祈求。”
江濯说:“不错,太清若是那么好召,也不会被封到今天,况且这些泥土都只有神埋之地的噱头,根本没什么用。”
他二人把盛骨瓮摆起来,一一看去,发现这些盛骨瓮正面的男子造型千奇百怪,有的手脚倒扣,有的头尾颠倒,不仅如此,他们表情凝固,都是闭眼大叫的狰狞模样,好似正在忍受某种酷刑,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正摆弄间,忽然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那人刚入通道,就把铜子踩得满地响,一面游荡,一面抱怨:“好冷、好冷!安奴,快把墓室关上,外头有三个恶鬼,正要杀我!”
这是女装媒公回来了!
江濯左右看了看,发现这石床一面可以推开,底下是空的。他对洛胥耳语:“我们藏在下面,先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
音落,一猫腰,坐到了里面。他坐得随心所欲,可委屈了洛胥,文笔匠须得斜过身体,才能把石床合上。石床刚合起来,那脚步声就到了墓室内,怪的是,媒公也不点火,就在黑暗里胡乱走动,到石床跟前时,又说:“好冷、好冷!要冷死我了……安奴,你在哪儿?”
江濯静气敛神,不知道“安奴”是谁,正侧耳听时,肩头突然一沉,是洛胥歪了过来。他实在高大,手臂微撑着壁面,反把江濯困在了其中。
媒公左等右等不见人,一屁股坐在了石床上。汹沛刚刚似是冲坏了这石床的某处机关,才能推开石板让人进来,可现在媒公一坐,那石板竟微微下沉——好在江濯反应够快,抬手把石板给稳住了。
洛胥头垂得更低,几乎和江濯平行。少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耳边就一热,听他叫自己:“知隐。”
江濯呼吸微乱,是痒的。他瞟过去,只能看见洛胥的一点轮廓。两个人明明没有面对面,却似有气息交错,也许这并不是谁故意的,而是位置太窄、空间太小……
洛胥继续低声耳语,像在讲一个秘密:“知隐,我的箱子落在外面了。”

江濯竖起折扇,偏头小声答:“等会儿给你拿。”
他二人四只手,各有各的用处,挤在这狭隘的石床里,说是偷听,却有几分偷情的意味。洛胥鼻息轻微,叫完“知隐”以后,很体贴地没再乱动,只是他呼吸再轻,那一喷一洒的热气都会聚在江知隐的耳廓上,反生出一点欲说还休的暧昧。
他这么乖,目光却很肆意,偏要盯着江濯看,从江濯的耳尖,看到江濯的眼尾。江濯右边的眼尾是没红印的,眼眸微垂时,琥珀色半敛,即使没表情,也有挡不住的风流神韵。
洛胥看到这,忽然转了主意,附耳说:“……好。”
他这声“好”低低沉沉,钻入江濯的耳中,又酥又麻,连带着气息也团洒在江濯耳朵里。昏暗中,只能听出他似有笑意,却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媒公哪知道自己屁股底下还有这样一出好戏,他正浑身颤抖,断断续续地叫着:“安奴……好安奴……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冻死了!”
“咔嚓咔嚓。”
地上散落的白骨应声起立,一根一根相互搭建,变回一具完整的骨架,正是刚才被冲垮的白骨人。白骨人拾起地上的袍子,披在肩头,声音沙哑:“我来了,你不要叫嚷。”
媒公一见他,便抖得更厉害,像是刚从雪窟冰窖里爬出来,哀哀央求:“安奴,点丛炎阳真火给我吧。”
安奴说:“你怎么了?”
媒公拢着衣衫:“我,我让极厉害的灵官抓住了两只脚,被祂们的恶气纠缠,现在如坠冰窟,感觉好冷,好冷!”
他口中“极厉害的灵官”,想必就是江濯用“相逢”咒第二次召出的那两只。可奇怪的是,这些灵官俱是地灵,地灵吃丧葬纸钱,抓活人只会拖行,只有抓死人才出奇效,难不成这媒公是个死人?
安奴走到床边,看出端倪:“我看你腿上的伤口不大,造不成这样的伤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吃人家的灵官了?”
媒公糊弄不成,只好承认:“我、我也不想吃的!是那小子没有分寸,上来就用‘森*晚*整*理相逢’,叫两个小灵官扯我的脚,我一看那两个小灵官模样可口,一时没忍住……”
江濯听得好笑,心道他吃就吃了,还要忸怩作态,讲这许多借口。不过从他言辞中可以推测,他似乎经常吃这类东西。这让江濯想到了溟公岭的书生,他也爱“吃”。
安奴说:“你每每吃完,都会面色乌青,腹中绞痛,何必呢?”
媒公道:“何必?你竟问我何必……我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安奴沉默片刻,又说:“若是为了我,你不必如此。我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媒公又痛又冷,干脆倒在石床上,把身体蜷缩起来,叫苦不迭:“你管不管我?若只想讲道理,便趁早走开!我……我活该痛死!”
他字字娇嗔,和在外面的样子迥然不同,仿佛对这安奴又爱又恨。只是他倒在石床上,却苦了底下的江濯,还得维持石板的平衡。
安奴道:“炎阳真火每点一次,我的意识就少一分……”
媒公说:“有太清泥土在,你怕什么?我总能为你重塑人身!只是你再不管我,我就要被活活冻死在这里……安奴,快点吧!”
安奴不语。
媒公见状,竟撒起泼来:“好、好!我早该知道,你们饲火族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那日在猎场,我就该看着他们作践你,让你死!”
安奴叹气:“你确实不该救我,如今只活我一个,又是这幅模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媒公说:“是我深情错付,放着大祭司不管,偏偏要救你!为了救你,我心也掏了,魂也丢了……早知那日我也死了算了!死了便不必再受你的冷嘲热讽!”
他说着说着,大哭起来。
“猎场那般危险,还有景纶那狗贼在,为了你,我命也不要,背着你又滚又爬,终于逃了回来,可你呢?你怎么老是这样!”
他伏在石床哭了半晌,安奴终于认错:“你别哭了,是我的错……我点真火给你。”
媒公不依不饶,又发了些牢骚。安奴习以为常,并不作答,只站在石床边,把炎阳真火点给他。
炎阳真火是祝祷祈神之火,在不惩治罪恶的时候,有治愈灵伤,安抚心神的效果。江濯隔着石板,也能感受到一股灵气流窜,浑身暖洋洋的。过了好一会儿,媒公似是好些了,人也不疯了。
安奴便问:“你刚说有三个恶鬼追你,是谁?”
媒公说:“还能是谁?能找到这里的,都是天命司派来的景纶走狗!”
他连续两次提到“景纶”这个名字,让江濯的眼皮微微一跳。洛胥何其敏锐?本没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此刻却要悄声问:“你认得?”
讲话时的气流洒在耳中,激起一阵麻痒。少爷不怕痛,但对痒,着实没个经验,让洛胥几个字说得眼眸微眯,快把冥扇捏出汗了。他瞟向洛胥,用鼻息“嗯”了下。
上面的安奴道:“他杀我饲火一族已有三年……这三年来,我以白骨之身昏睡不醒,连墓室都出不去,他还要如何?”
媒公说:“他没拿到炎阳真火,自然不肯罢休。”
安奴道:“你带我出去,我要问问他,为何非得执着炎阳真火。为了这火,不仅把沼泽内外的人杀了个精光!连煦烈……煦烈也……”
他说到动情处,白骨“咔咔咔”的响。媒公却一骨碌爬起身,盯着某处:“那是什么?”
江濯心道好,可算是发现了!
果然,媒公道:“这木箱怎会在这里?你放人进来了!”
安奴似是记性极差,竟全然不记得他刚刚还跟江濯交过手,见那木箱伫立在不远处,也很是困惑:“不……我不记得……”
媒公语气一沉,起身便要打开那木箱:“出来!”
安奴说:“不好,你快住手!我观这木箱凶煞非常,邪气冲天,怕是轻易碰不得!”
可媒公凶性已起,哪收得住手?他一碰木箱,指尖便一阵剧痛,不禁大叫一声,眼看自己的五指连同衣袖全烧了起来。安奴到底念他一份情,召出真火长鞭,将他卷了回来。
“这火拦不住!”媒公双臂齐燃,如何也灭不掉,他一咬牙,“安奴,把这两条手臂断了!”
安奴长鞭一绞,只听“咔”的一声,媒公的双臂已经脱身。那手臂一落地,瞬间化作灰烬,幸亏他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不然此刻变作灰烬的,就是他自己了!
江濯早没了耐心,把石板一掀,笑说:“不问自取便是偷,你偷我兄弟的东西,可是要要遭报应的。”
那二人都没想到石床底下竟藏了人,俱是一愣,旋即面色大变。媒公没了双臂,痛得嘴唇发白,几步退到安奴身后:“就是他们,安奴,还不快杀了他们!”
江濯说:“且慢,我刚在底下听二位浓情蜜意半天,有几处问题还待你们解答。”
媒公厉声:“你动不动手?你难道忘了,景纶是如何将你族人掏心挖肺,又是如何将你变作脏奴的吗?!”
洛胥拍了拍衣袖,气定神闲地插了句嘴:“景纶是谁?”
江濯说:“这个……我一会儿跟你细说!”
安奴窟窿眼里燃着两丛真火,江濯猜测这才是他清醒时的模样,刚刚交手的时候,他恐怕还是“昏睡”的状态。他任由媒公催促,却不动手,只说:“我看他们不像天命司的……”
媒公道:“非得穿白衣的才是?那景纶杀你全家的时候可也没穿!”
他字字句句不离仇杀,怂恿教唆着安奴动手,与他刚才哭哭啼啼的模样大为不同。
江濯奇道:“你从三羊山一路把我引到此处,便是为了唱戏给我看吗?什么天命司什么景纶,你在溟公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喊我的。”
他折扇微敲,两只灵官便从地上爬出,抓住媒公的双脚,居然把媒公倒提了起来。媒公大喊大叫,安奴终于横过手臂,把人拦住,想起什么似的:“我的盛骨瓮……我的盛骨瓮是你们偷的吗?”
他俩刚进石床的时候,那些盛骨瓮也一起掉进去了,洛胥适才从衣袖上拍掉的就是瓮中泥土。他拿起块残片,问:“你说这个吗?”
安奴见到残片,赫然而怒:“你大胆!”
真火长鞭倏地抽出,狠狠打在石床上,围屏顿时粉碎。若非江濯眼疾手快,把洛胥拽了过来,这一鞭可就打在他身上了!
江濯说:“你干吗惹他生气?”
洛胥道:“我也没想惹他生气,是他自己偏要生气。”
安奴通身燃起青色真火,他在地上一踏,墓室里登时燃起大片真火。
江濯好羡慕:“奇哉怪哉,你一个人居然能召炎阳真火,还不用念咒。”
他刚说完,安奴就喝道:“鞭挞!”
原来他也要念咒,只是念得比别人慢一些罢了。“鞭挞”是什么江濯不知道,只知道那长鞭像通了人性,分作数条,对着他二人胡乱轮抽下来!
“噼里啪啦!”
石床被火鞭轮抽成碎块,江濯两个令行,脚不沾地,带着洛胥闪到木箱边。他竟还有空好奇,用手拍拍木箱,想看看它是怎么个“凶煞非常”。
安奴的火鞭横扫过来,他二人各自闪避。周遭已经燃成一片,地上的铜钱还在“嗡嗡”震动。
洛胥说:“这铜钱上的辟邪咒被烧了。”
江濯一看,铜钱上面的细密符咒果真被真火烧没了!他心觉不妙,抬头一看,顶上那个巨目煦烈正张牙舞爪,开着大口——
江濯耳中一阵刺痛,被煦烈的吼声震退!他晕头转向,拽紧洛胥,飞快地说:“画个祝神符给我——这煦烈已被做成镇墓兽,怨气大得要命,要吃人了!”
难怪这些煦烈图都是面朝里边的,必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便是将这一镇、一墓的死人冤魂都镇在里面!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死人只剩安奴一个,如今反把他俩给镇住了!

第18章 骗人媒祝神的我不会。
安奴也不料煦烈如此凶性,被吼得眼冒金花,退到媒公身侧:“煦烈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媒公说:“这就要问天命司了,都是他们做得好事!”
他分明知道内情,却在这里指鹿为马、黑白颠倒,让安奴误以为江濯和洛胥都是天命司的走狗。安奴果然信了,隔空握住火鞭:“新仇旧恨,今日我与他们一并算了!”
可惜纵使他有此意,煦烈也没有给他机会。那一吼过后,煦烈仍不停歇,又连吼三下,把满地铜钱震得“哗啦啦”响,像是颠锅里翻炒的边果,四处乱飞。
江濯头痛难忍,单手捂着耳朵,问旁边的人:“兄弟,你画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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