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现在只有一天的期限,甚至可能从走出王帐的那一刻起,就会被李通派人监视。而他们一旦发现新大夫的蛛丝马迹,必然会直接对自己动手。
那还不如……李山不着痕迹地攥紧拳头。
同一时刻。
洛飞羽:“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段无思:“不久,或许就是现在。”
洛飞羽:“嗯,我也这么觉得。”
这人眉眼略微带些笑意,段无思和他对视半晌,原本因专注偷听而显冷肃的面部线条便柔软下来,仿佛他们并未身处北漠王宫,而是在野地闲谈。
此刻,外界是完全的寂静,连一旁王帐中的交谈声都停止了。
弹幕则甚是热闹。
[怎么回事?一天不见,二位的感情似乎更进一步,这一天里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能看的东西嘛?]
[本人严重怀疑直播关闭时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雨丝已经完成了接吻拥抱同床共枕****等一系列步骤……]
[呃……他们好像只是在讨论正经事没那么多粉红泡泡?只有我关心他们的对话吗?什么叫“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感觉现在完全没有山雨欲来的气氛啊,昨天还看李通和李山两个父慈子孝,现在就要打起来了?]
[第一,昨天直播其实就能从几个眼神变化看出李山心思不纯,不是那种满心忠诚的好大儿;第二,刚才从隔壁传来的对话就是很明显的暗流涌动你不会听不出来吧;第三,虽然你在后面提了关于剧情的问题像是在正经讨论,但你不会真以为我们看不见你在开头暗戳戳洗他们俩感情的言论吧?]
[时隔十年《蚀心刀剑》这是要复兴了?原作逻辑本来就不是很强但cp好吃,现在直播间热度高起来又在填原作的坑,剧情党闻着味就过来蹭饭,是你们家的饭吗张口就在这乱吃?]
今晨,段无思是被洛飞羽叫醒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连续两个晚上跟洛飞羽睡的结果都是起得比平常晚、睡得比平常沉。
洛飞羽原本也可以不叫他,毕竟李山私下拉拢只拉拢了洛飞羽一个,这父子二人之间的斗争并没怎么波及到段无思。倘若就“新大夫失踪”一事来看,只要失踪的是大夫就行,作为“助手”的段无思完全可以在原位随机应变。
但想到前世的事、想到自己见过的那些原文片段,再看看下意识往自己怀里蹭、自己稍微松一松手还会跟着靠过来的人,洛飞羽没怎么纠结,十分轻易地选择了和对方同行。
能待在一起的话,还是尽量待在一起吧。
于是他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段无思戳醒——洛飞羽之前就想捏段无思的脸,但顾着对方在睡没动作,这下借着叫人的机会碰了碰,碰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笑,没有原因地想勾起唇角,也不知道是觉得段无思睡着的时候太可爱,还是在惊讶自己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大概是懵了、又或者是大脑宕机了,段无思醒了直直盯着洛飞羽看,一双偏狭长的鸦青色眼眸都睁得有些圆。
洛飞羽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完全红掉,十分好心地没在这个时候调侃,只是笑着半撑起身,把自己的手臂从段无思那解救出来。
段无思脸红得更厉害了。
二人早早起了床,随后挑了个离王帐最近的屋子,把里头人全打晕了,便开始一本正经地听隔壁王帐里的动静。因为也算是在过剧情,洛飞羽便将直播打开了。
他并未关注弹幕之间的机锋,而是和段无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王帐之中依旧没有动静,段无思撑着脸看了他一会,忽然起了个新话题:“我之前其实还想过……你会不会直接参与到北漠这边的事里去。”
段无思说的简单,甚至没有明确指代,洛飞羽却完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
“北漠这边,其实已经不能算作普通势力的级别了。类似江湖人不主动掺合朝廷事,如无必要,确实不用完全扎进去,况且上官家族并没有上官百龄口中那么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派出去的人还能及时打探到王宫里的消息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着问:“为何这样问我?你想不想直接参与?”
段无思垂了垂眼,心虚似的,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看你,我都可以。”
这个答案在洛飞羽预料之中,完全就是段无思会说的话。
而前一个问题……
段无思又抬眼看他,不知道心里纠结着什么,最后还是深吸口气,道:“我……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去救人。”
他前世和洛飞羽相识,是对方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惊羽君这个身份一直是声名远扬的大好人。而这一世,彼此了解更深,他知道的、洛飞羽的那些过去也都和行侠仗义有关。
甚至于前世的最后,也是为了天下……
段无思的是非观其实和洛飞羽相同,但因为个人经历,他不会这么外显,对于外界的反应也相对平淡。
他喜欢这样的洛飞羽,又无法接受这样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所以当这一世,整个北漠正值混乱之际的时候,他会联想到心里的某些阴影。
但他向洛飞羽问这种问题是想做些什么、改变什么吗?并不是的,他一点都不希望洛飞羽因他而改变,只恨不得把世界上的恶人全都除尽,送一个平安无虞的江湖给对方。
连段无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大概只是不安,但不安又被安抚了,所以剩下隐忧和感慨,还有那么一丝丝犹犹豫豫、却没忍住发出来的信号。
信号里写着,我担心。
就像很多年前他觉得洛飞羽像抓不住的云霞、来人间走一遭的仙人,那些都是好的,却离他太高太远。
关于这些杂乱无章的想法,段无思原本一个字都不会表达,但洛飞羽身上的距离感又被他自己怀抱和体温打破了,于是段无思试探着放出信号。
只是试探,夹在毫不起眼的闲谈里,一有不对,他就能随时收回。
但洛飞羽听懂了。
所以他直接说:“你担心我?”
段无思没想到他会直接点破,有些愣怔。
“不必担心,我知道的。”洛飞羽看着那双鸦青色的眼睛,觉得段无思这副有些呆的样子简直和早上刚醒时一模一样。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他大概会笑着给段无思沏一壶茶,可惜北漠没有。
但也没关系,因为这个人是段无思,茶也好,酒也罢,都只是额外的东西。
“其实仔细说来,五百年也很长。如果五百年前有人这样问,我大概会欣然认下,因为那时意气正盛,什么破事都想掺合;如果是两百年前,我大概会觉得无趣,因为那时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段无思可听不了他这么说自己,“别人不管,在我这你就是意义。
“就算整个世界都想让你消失,也得先抹杀我的意识。”
空气安静一瞬,却不是冷场的那种安静,洛飞羽完全不介意被打断说话,甚至顺着停了片刻。
在那个瞬间,他看向段无思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也有似乎能穿透一切的洞察,还有一点点……段无思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指尖却轻轻抖了一下。
他蜷了蜷垂身侧的手,呼吸乱了。
幸好洛飞羽没停顿太久,也很快收回了那种目光,笑着继续:
“嗯,我还没说现在,那些都是过去的想法了。我喜欢自由,也向来遵从本心,五百年最庆幸的事还是遇到了你。”
是巧合也好,是《蚀心刀剑》的剧情在影响也罢,他的确是过了五百年才遇到的段无思。
等了五百年,才等到这样的一个人。
他知道段无思这么问,是因为自己前世死亡留下的阴影在作祟,叫人惴惴不安。但他其实并不是那种话本里将道义置于最高处,不在意自己、满心苍生的圣人。
前世的死局之所以是死局,是因为时间太晚,所有人都在其中,段无思也是。
他不解,最终无人能活。
这样的结局,单单段无思一个,他就舍不得。
“望他快意江湖,折花打马,闲来听茶话。”前世今生,洛飞羽心中的这个想法从未变过。
至于纷纷扰扰那么多江湖事?
其实都一样的。
世上没有新鲜事,朝代更迭,家族兴衰,人们来来往往一代接着一代,放在时间的长河里都何其类似。洛飞羽自己身处其中,也无非是不断被传颂又被遗忘,所以他会说,曾经觉得没有意义。
但段无思身在其中,段无思是第一次经历,他们相遇时段无思才十几二十岁,他乐意陪人把万千风景重走一遭。
愧疚、不安,亏欠……他不希望段无思对他怀有这些情绪。
“我非圣人。人之于江湖,不过惊鸿片羽,大家都一样。”
他洒然一笑,似盛开的桃花般潋滟飘遥。
“不要困在过去,不会和过去一样的,而你我之间……如今是你在问,我只有一句话。
“世事纷纭,缘卿而与。”
段无思呆了一下, 心忽然软到发疼发涩。
仿佛在空无一物的地方飘荡了很久,当他终于准备重新回到实地、试探着往下看的时候,却远超预想地被一双手托住, 接到温暖的怀抱里。
惊喜和幸福感瞬间满溢,之前积累过的委屈与遗憾也随之释放。
段无思两辈子都很少听到像这样的话,而这样的话都是洛飞羽对他说的。
他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太令人沉迷, 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更何况,他得到的根本不止一个眼神。
他想过送洛飞羽很多东西, 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出去,却又在这一刻觉得, 如果是从投桃报李的角度上看,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什么能和自己得到的东西价值相当。
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笑意,这样的话语。
似乎怎么都不如, 似乎怎样都不够。
如果他们不止是朋友就好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突兀地出现在段无思心中。
如果他们现在就不仅仅是朋友、如果形容他和洛飞羽之间关系的词能更进一步,那他现在就可以直接扑过去。
扑过去,抱住他, 甚至还可以交换一个充满温情的吻。
段无思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亲密接触。尽管之前他们已经抱过很多次,但那些不是顺理成章、就是无意为之。
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现在缺少一个正当的理由去抱洛飞羽。
太恼人了。
情绪到达顶峰, 段无思甚至有点想试探洛飞羽,又觉得这个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于是强行摁下心中杂念。
洛飞羽看他这个人从耳尖红到脖颈,也不知道垂着眼在那里想些什么,有些忍俊不禁。
他轻轻笑了一会,忽然朝段无思示意。
“他们打起来了。”
段无思猛地收敛心神, 将杂乱无章的思绪通通撇去,发现远处的确有叫喊声和兵刃相接的声音。
应该是李山李通两边的手下打起来了。李山的亲信没能靠近王帐,所以声源不在他们附近。
那,李山和李通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粗重的呼吸声迅速由远及近。
“哗啦”一声,二人所在的帐篷帘子被一把掀开,衣着华贵却难掩狼狈的中年男子冲了进来。
他低着头冲进来,完了立刻回身,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仔仔细细将帘子放好,随后拉来手边杂物将门口堵上。
洛飞羽和段无思看着他,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动作。
等中年男子自个儿终于把门挡好,长舒口气转过身,便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你你你、你们、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
这不就是新来的二位大夫之一、以及他的那位助手吗?他们不是失踪了?
不对,这二人可能本来就是李山派来的奸细……这么说,他们是特地守在这个帐篷里等着自己的?
这地方是个陷阱!
李通一惊,忙不迭想要逃跑,可门口才被他堵得严严实实,根本不是他匆忙之下能跑出去的。
况且,他现在站在这里,还能隐约听到外边乱糟糟的响动。
想到李山搞出来的这堆乱子,李通不由脸色发黑。他虽然知道对方心思不纯,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不可控的规模,且直接在这个档口选择了爆发。
外面不能随便去,身后这二人又没有直接对他动手,李山眼珠一转,再次回身,重新看向洛飞羽和段无思。
二人姿态看似随意,但李通不是傻子,也不觉得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傻子。
可他们如果是李山请来的帮手,岂不早该一拥而上把自己拿下了?那还能让自己在这里犹犹豫豫做权衡。
而且这二位也不像是会做李山爪牙的人。
他看着洛飞羽和段无思,二人当然也在看他。
段无思本来就烦别人闯进来打扰他和洛飞羽相处,他们方才还在对话,现在这里却多了个人。现下李通这种上下打量的目光——尤其是打量洛飞羽的目光,更是让他厌恶。
段无思脸色微沉。
但他看了看身边的洛飞羽,见他没有表示,又觉得洛飞羽待会应该是有话问李通,便把自己的杀意暂时摁下。
正在这时,李通试探着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站住!你们是哪里的商队?”
王城城门口的士兵非常严肃,商队的领头人却似乎是见惯了这个场面,一声不吭地交了东西。
碎银,还有个写了不知道什么符文的牌子。
守城士兵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眼中闪过一抹暗光,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一队队商人打扮、风尘仆仆的人,带着他们的骆驼和货物,如鱼入水般进入了绿洲中的王城。
“……十多年前,我和家人一直生活在王城外的营地里。家族里没有大人物,就我还算个习武的好苗子,但也看不到出头之日。有一天我在外闲逛,遇到了一个身穿紫衣、面戴薄纱、手里还拿着根长笛的神秘女人。”
在二人的示意下,李通开始不情不愿地讲起自己的往事。虽然往事全靠他一张嘴说,但如此鲜明的特征信息还是让洛飞羽知道,李通十多年前遇到的人是饲蛇者。
意料之中。
“独自到北漠的外地来客其实都会被我们欺负的,但最开始上去的人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毒蛇咬死了。我从此打消了所有歪心思,她却主动找我,问想不想学习这种能力。
“我当时想着,北漠可没人会这种东西啊,我要是会了,那可不就是独一份?不仅我自己家里,李氏整个家族也会比以前发展更好……”
段无思:“说重点。”
这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讲车轱辘话了,又是拖延时间又是洗白自己的,听着没什么意义。
李通被他点了一下,不敢再耍花样了。
“我当时没眼界也没胆量,觉得姓上官的管北漠管得也挺好,但她说,作为教我这种能力的回报,我需要去夺权当北漠王,事成之后好好供养她给我的蛇。”
这大概是在用北漠王、或者说是整个北漠的气运去滋养那些蛇了,洛飞羽若有所思,问了一句:“她是怎么教你的?”
李通道:“严格说来,她其实没怎么教我,只留下数不清的蛇让我一直养它们,当了北漠王就好好供养着。她从来没教过我什么方法,但那些蛇就是听我的话。”
但这是不可能的,洛飞羽心道,饲蛇者应当是让蛇和李通结成了某种关系,这种关系有点类似附在段无思身上的那条黑蟒和段无思之间的关系。
他问:“之后,你就逐渐变得容易疲劳、性格暴躁?”
李通愣了愣,语气不很确定:“是么……我不知道……容易疲劳是有的,但暴躁?身边人都没说过这点。”
段无思:“他们不敢说罢了。”
李通一噎。
洛飞羽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唇,又很快压下嘴角朝李通示意:“继续。”
李通:“……”
“后来我凭借这种能力集结了很多人,还让蛇咬死了十年前上官家族的族长。不过成为新任北漠王之后,就很少驱使那些蛇了。俗话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请回来之后就要好好养着,不能丢下,所以我仍然养着它们,只是很少再拿去害人。除了大将军之外,根本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们的存在。
“十年也就这样过去,期间没什么大动荡,直到两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我养的那些蛇全都失控了、甚至反过来伤害我。我也就是在这时候得了一场大病。”
两个月。
结合当初在颂今观的事,两个月前,其实就是饲蛇者死的时间点。
饲蛇者死的时候,段无思身上的黑蟒兽障就发生了暴动。
饲蛇者很可能是这些蛇的起源,所以她死的时候,蛇、以及和蛇紧密相关的人都受到了干扰。
段无思本身实力强劲,便只出现了短时间内侵蚀程度剧烈上升的状况,进而一时难以克制异象;而李通只是功夫在普通人里很出众的水平,对他的身体来说,那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正因如此,在两个月后的如今,他即便被杀手所救,身体仍旧有所亏虚。
三人已经对话了好一会,到此为止,北漠事件的脉络也差不多理清了。
洛飞羽看向段无思,随即从那双鸦青色的眼睛里知道,对方也在心底弄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后逻辑。
那么现在……
忽然,原本已经安静下来外边的又吵闹起来。
李通偷偷朝门口看去,同时不着痕迹地想往那边挪。
段无思抬眼一扫,手腕一翻,一个小小的黑影直接飞了过去,将门口堆的那一堆杂物砸开。
李通:“……?”
这是在……?
就这么放他走了?这群人果真不是李山的手下?外面那动静是不是他的亲信反应过来、又打回来了?
他得救了?
洛飞羽看了眼被段无思扔过去的杯子,心道这次终于知道扔其他东西了,不由失笑,片刻后才很不走心地道:
“想出去?你可以走。”
“……”
李通心头莫名一颤。
洛飞羽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面上还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但李通就是心里发凉。
他往后退了两步,站了一会,发现这二人真没有要来管他的样子。
李通丈二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大步出门拉开布帘,却和一个拿着双刀的老人打了个照面。
上官百龄。
……上官百龄?!
老人握紧尚且在滴血的两把大刀,神色激动且复杂。
这一瞬间,他的视线略过完全呆滞的李通,看到并肩站在帐内的二人。
一个温柔潇洒,一个冷峻淡漠,看似完全不同的人,站在一起却万分契合。
上官家十年未曾解决的难题,他们居然只用两天,便将王宫搅了个天翻地覆。
太不可思议了。
天地一片寂静之时,一阵有些喧闹的鸟叫声从天边传来。
“叽叽叽叽叽叽……”
上官百龄还没来得及朝声音的来处看去,便觉得脸侧一凉,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
再朝前看,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毛绒的鸟儿。
北漠哪会有这么漂亮的鸟儿,在上官百龄的刻板印象里,这是只会在江南春天出现的生物。
这只鸟儿欢快地叫着,一边扑棱翅膀一边减速,最后晃晃悠悠地停在洛飞羽和段无思面前。
“啾!”它对着二人叫了一声。
仿佛带来了春天。
第42章
扪心自问, 上官百龄其实在来的路途中动过歪心思,尤其是当他趁李氏父子相争之际,带领人马将整个王宫围住的时候。
那时大局已定, 十年来他一直想做的事已经达成了。
洛飞羽和段无思是不是失踪?这不好说。倘若是,他虽心怀歉疚,但也会庆幸自己不必纠结于烈骨刀的去处;倘若不是, 他给不给呢?
毕竟是家里传了三百年的宝刀,往常都被好好地供在祠堂里, 如今真要经他之手流落到外界去?他很感谢洛飞羽和段无思,只是二位再热心、再器宇不凡, 也终究是……
上官家族做了三百年的皇族,即便最早时也是声名显赫的江湖氏族, 如今也染上些许高门子弟的固有思维,少了当年的轻狂意气, 心里的弯弯绕绕更多了。
不过,这种游移不定的心思在上官百龄真正看到二人时便灰飞烟灭了。
和他们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把烈骨刀给他们才是最适合刀本身的选择。
上官百龄自己也用刀,但他没用过烈骨刀, 一是怕损坏,二是压不住。而那一刻,冥冥之中出现了一个声音, 告诉他,继续把烈骨刀收在家中只会让它蒙尘,眼下其实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了,从另外的角度讲,这二位一出现上官百龄就老实了,因为习武之人的本能告诉他打不过, 正面违逆的胜算为零。
收拢思绪,同时也将放得过远的视线收了回来,上官百龄对上呆若木鸡面色惨白的李通,冷冷道:
“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
李通知道自己完了。
他一瞬间失去说话的力气,只能用虚弱的目光环视四周。
周围建筑帐篷都一片狼藉,不远处甚至开始陆陆续续聚集起一些衣着各异的陌生面孔。
那些人李通都不认识,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亲信,因为他们眼里带着憎恶怨愤的光。
落在这些人手里一定会生不如死,李通这么想着,忽然暴起,捏着从袖中抽出的断刃割向自己脖颈。
他已经放弃活命了,只要死得痛快就好。
上官百龄双目暴睁,眼看来不及了还想扑上去阻拦,却听见“嗖”的一声,又一个小小白影从帐内蹿了出来,场景和方才帐篷帘子被击开时何其相似。
他无暇去看帐内光景、也无暇顾及黑影是个什么东西,只在断刃被击飞的那一刻擒住李通的双手,随即将刀背重重压在人的后脖颈。
李通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
这一刻,万籁俱寂。
上官百龄觉得自己和周围人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不敢想象,如果方才真让李通就那么简单地死了,他该如何向上官家死去和活着的族人交代、又该如何向其余帮他进城进宫的人们交代。
还好、还好有那二位在……
上官百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李通整个摁趴在地,远处围着的人也拿了绳索上来帮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上官百龄平复呼吸直起腰,想着名士佩名刀天经地义,自己得尽快安排好要紧事然后去兑现之前的诺言,却忽然听到一连串叽叽喳喳、似乎十分激动的鸟叫声。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啾……”
上官百龄:“?”
循声望去,只见那通体雪白的毛绒鸟在低空中飞得东倒西歪,看样子晕晕乎乎的。
上官百龄反应了两秒,猛然意识到,刚刚从帐中飞出来的东西就是它!
但……这也太奇异了吧,居然拿信鸽……这鸟是信鸽吗?居然拿它当暗器?还“嗖”的一声飞过来把断刃打落完好无损?
一连串疑问浮现于脑海,但直觉告诉上官百龄,这不是他方便问的东西。于是他只能一脸懵地看着那只鸟在空中晃了几下,忽然来了个大转弯,自个儿朝帐篷那飞了回去。
上官百龄:“……”
他提起被摁在地上的李通的衣领,沉声道:“走,去见见其他人。”
周围人也跟着他一块走远,只剩几个留下来维持秩序收拾杂物。
至于帐内,则是另外一番情景。
洛飞羽离开眉镇时曾和应闻提过,说有消息可以让点雪送过来,眼下便是。
点雪带来的信纸上没写太多字,只消几息,二人便看完了纸上所说的内容——现今全江湖对郭道全的讨伐、确认郭道全背后还有别人,顺便因为郭道全是往届英雄宴的组织者之一,还猜测其他组织者是否也有问题。
二人用了几息将信纸看完,飞出去的点雪也在这几息里晃晃悠悠地飞了回来。
弹幕这个时候已经笑晕了。
[发现了新型点雪牌炮弹,坚不可摧还很人性化大家欢迎抢购。]
[看他把点雪扔出去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小脑都萎缩了啊啊啊怎么会有如此幽默的操作?]
[点雪来的时候嘻嘻,现在直接不嘻嘻。]
“叽叽叽叽叽叽!”
而点雪开始在洛飞羽面前扑棱翅膀控诉。
洛飞羽用内力将手里的纸碾成碎屑,非常有耐心地听着这番“骂骂咧咧”。
方才,就是他把点雪扔出去的。
那时李通和上官百龄都在外头,门帘破开,点雪腿上绑着信纸飞进来,洛飞羽便一只手轻轻接住它,另一只手解下信纸展开。
看信的时候,点雪依旧站在他手上。
所以听到外边动静的时候,洛飞羽两只手里都有东西——一只强悍的兽障,以及一张纸。
于是点雪还没站几秒就被主人甩了出去。它在空中还懵懵懂懂地想展开翅膀飞,结果翅膀刚展开,就“梆”的一声和金属撞在了一起。
金属报废,它有点晕。
“叽叽叽叽叽叽啾……”
段无思看着一直朝洛飞羽叽叽歪歪的白色绒毛小鸟,皱了皱眉。
段无思一开始还没动,毕竟……毕竟点雪是洛飞羽养的,刚刚是洛飞羽扔出去的,现在也应该由洛飞羽管。
洛飞羽没什么表示,他自然不好代对方做什么。
但段无思一时没想起来,现在的点雪也有前世记忆,而在点雪的记忆里,这个穿深色衣服的人也是养过它一阵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