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露出U^U的表情:“您此次炽潮期已经持续三天,且症状相比以前都更为严重,估计痛苦程度较上次增加34%,是否为您注射缓释药物?”
男人微微侧过头,神情极为冷淡。
他左边眉毛的尾部断了两小截,有种难以言喻的野性。
机器人安静几秒,锲而不舍地开麦:“先生,您此前一直拒绝注射药物,是担心药物对精神系统产生的副作用。但经过详细计算,注射一次10ml药物对身体产生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话太多了。”
危雁迟冷冷开口,声音低沉嘶哑,能听出里面压抑的疼痛。
机器人闭嘴了。
“充电去。”
像打发一个小孩,一边玩去吧。
机器人看上去还有话想说,因为它的屏幕上出现一排跳动的点点点,过了会儿,点点点消失了,又过了会儿,点点点又出现了,反复横跳,犹豫不定。
真是只把一切内心想法都展现出来的小机器人。
危雁迟淡淡闭上眼睛,彻底结束了这段对话。
U^U把冰块摆到床头,不情不愿地滑到房间外面蹲着充电去了。
一只黑色的千纸鹤落到危雁迟肩头,他微微侧过脸,对着纸鹤说了句话,“去找久绛。”
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那纸鹤便振翅飞起,身上燃起细小的火焰,很快融化成烟雾,消失不见了。
房间陷入沉寂,危雁迟闭目,身体越来越烫,似乎有极高温度的火焰从骨头缝里炙烤着他,浑身钻心地疼。
“炽潮”是危雁迟从小就有的病,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一次。
小时候烧得没这么厉害,娘还挺高兴,因为他只有发病的时候,身体才会温热一些,不像平时那么冷冰冰的,这时候摸起来才像个人。
他发病,娘就抱他出门在村里转悠,让村民摸他,还催促人家,你摸,你摸摸,咱家娃娃没问题,暖呼呼的,健康着呢!别净听那些神神叨叨的人瞎说。
村民们躲在家门后面,神情嫌弃又恐惧,说你把那东西拿远点,你一个根本没法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孩子的!
这话其实不假。
当年危氏女儿远嫁给一个商贾的儿子,全村人都嫉妒得红了眼,说她是走狗屎运,麻雀飞高枝了。
然而没过几年,危氏就被丈夫休了,因为她怀不上孩子。
女人被夫家抛弃,独自返乡,可以想象她遭受怎样的嘲笑和欺凌。娘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不让她回娘家,她便只能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
弱女子无所凭依,又颇有姿色,村里的男人便像流着口涎的豺狼,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但偌大一个村子所有人都像聋了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到她的肚子突然鼓起来,她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寻常母亲怀胎十月,肚子慢慢膨胀,见证胚胎的发育。
她这胎却相当反常,腹部在一夜之间变得很大,不到一周,她就诞下了这个孩子。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春意暖融,草长莺飞,村人们在田里农忙,女人一个人坐在榻上看窗外。
女人没有感到丝毫疼痛,溪涧滑出石缝,孩子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出生了。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此时已至惊蛰,大雁却尚未归来。”
女人温柔地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就叫你雁迟吧。”
不出三日,全村人都知道了,村尾那个没法生育的弃妇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
各色嘴脸的人类围到婴儿身边一看,瞬间炸开了锅。
寻常婴儿刚出生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闭着眼无意识地大哭大闹。
这孩子才出生几天,却已经能看出他未来的样貌必定不俗。
哎呦我的娘,长得真俊啊!肯定是我儿子。
狗屁!看他的鼻梁,又高又挺,跟老子一模一样!
扯淡,这么小的娃娃看得出来啥鼻梁啊,等他长大了就像我了!
许多男人把女人家围得水泄不通,脸红脖子粗地争抢孩子父亲的头衔,都说自己能力非凡,能治好一个女人的不孕之疾,生的儿子还这么俊。
那些偷偷背着妻子欺辱了女人的男人们此时都显出丑陋原形,不少家里因此吵得鸡飞狗跳。
孩子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沉静得不似婴儿,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众人,冷灰色的眼瞳像两颗玻璃珠,透出一种怪异的非人感。
有人摸了他一下,奇怪道,他怎么那么冷冰冰的啊?是不是生病了?
村里大夫来了,也被这孩子冰冷的体温吓了一跳,颤着手望闻问切一番,发现他除了体温很低以外,一切正常。
当时正巧有一位穿道袍带法器的阴阳先生路过此地,在村里歇脚,村人们便急匆匆地把大师请了过来,请他看看这个新生的孩子。
大师悠闲地过来,刚踏进屋就变了脸色。
“这孩子…是鬼胎。”他说。
“鬼胎”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往后撤了一大步。
大师掏出来一张不知画着什么的符纸,还未念诀,那符竟自己起火燃烧,化成了一摊细灰。
阴阳先生愈发脸色铁青。
“看不透,算不出……”阴阳先生盯着那摊惨白的细灰,嘴唇哆嗦,小声喃喃念道,“不可探求之命,无法言说之缘,小道顶撞,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村人们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阴阳先生请出几柱上好的香,恭敬地燃了。斟酌许久方才答道:“鬼胎临世,必有所执。正常养育至弱冠之年,他自会离去寻执。切记,不可惊扰鬼胎,否则恐酿成大灾。”
一听这鬼娃娃还要在村里呆二十年,多瘆人啊,乡亲们都不干了。
趁着危氏在里屋听不见,有人问大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现在就除掉鬼娃,以绝后患。
阴阳先生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万万不可!”,看着村人脸色急切的表情,他深深鞠了一躬:“小道无能,诸位另请高明吧。”
说完,阴阳先生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村子,吓破了胆似的。
幼童时候,危雁迟就习惯了一个人抵抗反复无常的炽潮期,他忍耐得很好,母亲便觉得他没什么大事。
危雁迟不太记得他童年时经历过的炽潮期,直到…他尚未及弱冠,屠了半个村子,被师尊捡回去——
此后的每次炽潮期,他都记得。
尤其是第一次在师尊面前发病。
少年小鬼正处在青春的抽条期,炽潮期也来得气势汹汹。
师徒五人围在桌边吃饭,大师姐久绛照例手欠地去刺挠三师姐,楼飞白被烦得不行了便开始反击,搞得菜碗乱飞,可怜的二师兄丸鳞被夹在中间,汗流浃背地劝架。
师尊对此司空见惯,筷子灵巧地避开混乱战场,技术高超地挑了一块鱼肉。
“幺儿,吃吗?”
唐臾逗狗似的,笑眯眯地看向沉默坐在桌角的危雁迟,筷尖挑着那白嫩的鱼肉,油汪汪地晃荡,诱人至极。
那时危雁迟忍耐着四肢深处涌来的热意,甚至没什么力气点头摇头,只抿唇看着唐臾。
可能是危雁迟脸上有些薄薄的泛红,也可能是他在炽潮期的眼神格外湿润,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冰冷古板,倒像条有点可怜的小狗。
“想吃啊?”
师尊误解了徒弟的眼神,以为他馋,故意一口把鱼肉吃了,贱兮兮地说:“哎呀,这块被我吃掉啦,想吃就自己去夹吧。”
危雁迟紧紧咬着牙关,不吭声。
师尊优哉游哉地吃了半天,终于迟钝地发现小徒弟有点不对劲。
他把手背贴到危雁迟额头上,被烫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换成了掌心。
危雁迟应激性地往后躲,被唐臾摁住了。
师尊眉心微皱,微凉的掌心覆在危雁迟额头,浅色的眸子专注地望着他,让危雁迟产生一种自己被认真关心着的错觉,令他身体发麻。
“嚯!徒儿们快来看!”师尊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大喊,“鬼的体温居然能这么烫的!”
危雁迟:“……”
师姐师兄们因为这一嗓子停战了,兴冲冲地围过来摸小师弟,跟冬天在火炉边取暖似的。
大师姐搓得尤其起劲儿,说哎呦小师弟真可爱,暖暖呼呼的像个刚出炉的小包子。
危雁迟麻木着一张脸任他们摸。
“诶诶,都摸够了吧。”
师尊扒拉开徒弟们的爪子,俯身,一把抄起了危雁迟。
危雁迟:!
少年肌肉紧实、身材高挑,身子沉甸甸的,清瘦的师尊竟然能轻松地抱住他。
唐臾把危雁迟抱到了里屋的榻上,关上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情况。
具体问的什么危雁迟已经不记得了,他那时晕乎乎的,只记得师尊坐在榻边,离他很近,身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淡香。
“还热?”师尊问。
危雁迟抱着膝盖乖乖坐着,不说话。
“小闷葫芦。”
师尊轻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躺。”
危雁迟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被蛊惑似的遵守师尊的指令,真的慢慢挪过去,枕到了师尊腿上。
“闭眼,放松。”
唐臾的声音堪称柔和,温润的指尖在穴位上游走,灵力缓慢流入,安抚着危雁迟的燥热和疼痛。
师尊说,发热原因暂时不明,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但我可以帮你缓解。
危雁迟觉得脸上痒痒的,是师尊垂下来的长发。
他不敢睁眼,脸上更烫了。
一根冰凉的小东西落到危雁迟脸上,他拿来一看,发现是师尊的白玉簪子。
师尊的头发彻底披散下来,扫在危雁迟眼皮上,酥酥的。
“簪子滑下来了。”师尊随口解释了一句,“放旁边去吧。”
危雁迟难得违抗师令,闷声不吭地把簪子攥进手心。
温凉细腻的触感,像师尊的触碰。
后来危雁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睁眼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师尊的白玉簪。
“醒了?你睡了一整天。”
唐臾一看他恢复了就忍不住嘴损,“真能睡啊,跟猪一样。”
危雁迟手心一烫,双手恭敬地把簪子呈给唐臾,垂头敛眸:“徒弟失敬。”
唐臾扫了眼簪子,显然已经忘了这东西,哈哈大笑:“喜欢就送你了。”
危雁迟一僵,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师尊却已拂袖转身,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摇头笑笑:“就一破烂玩意儿,当个宝似的……”
危雁迟看着师尊远行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与紧张感。
他想喊,嗓子却像是被彻底封住了,半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师尊在前头慢悠悠地闲庭信步,一根手指拎着酒壶,青衫飘逸,没有回头。
他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
师尊悠悠丢下一句:“乖,别追了。回家等我……”
危雁迟感到心悸,像潮汐带走脚下的细沙,他很少感到这样庞大的空寂感。
没有任何预兆的,一把刀尖猛地从师尊右肩穿出,撕裂出骇人的巨大伤口,猩红的鲜血迸裂而出,撕开一场永远无法避免的灾难。
隔着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鲜红的血喷了危雁迟满头满脸。
危雁迟乍然惊醒,浑身冷汗,身子还是发烫得厉害,心跳快得要炸出胸膛,眼前一片眩目的红光。
窗外,繁华的现代都市浸透在夕阳如血的玻璃罐子里,建筑形状荒诞,巨型圆日吞吃尖顶,恍如隔世。
白玉簪还被危雁迟紧紧地攥在掌心,流转着千年不褪的温润光泽。
他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师尊。”
第5章 走虎(四) 满天飞仙神,皆非血肉身。……
危雁迟手指动了动,把全屋的智能组件全部关机,包括房间外正在充电的机器人。
窗幔落下,完全隔绝了外面高楼大厦的景象,屋里只剩下几豆跳动的烛火,映着古朴的陈设。
屋内一桌一椅,都与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危雁迟在木桶里放满凉水。沐浴,净手,更衣,从里衣到外袍,一件件整齐地穿好。
他梳干长发,对着镜子,用白玉簪挽了一个发髻。
危雁迟在毫无异样的墙前停步,轻轻一推,墙体变成了许多翻转着的半透明四边形,他衣袍曳地,穿墙而过,进入了一个映着红光的密闭空间。
房间中央立着一个神龛,左右两根红烛微微跳动,龛里却既没有摆塑像,也没有挂画像,只简单地雕刻着几个字:“了雾却尘”。
危雁迟端端正正地跪到神龛之下,恭敬地行了三个大礼,额头磕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轻轻一响。接着取来一瓶白瓷古酿,斟了半杯酒,洒到神龛前的地面上,酒液落地便蒸腾成缕缕细烟,弥漫出满室酒香。
“师尊,我又梦到你了。”
自然不可能有人回应他,红烛映照的房间陷入寂静。
危雁迟感觉心脏一空,无可名状的悲伤席卷他。
因为他想起,当初师尊抱起炽潮期的自己的时候,还有着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
危雁迟抿紧唇,没再讲一个字。
师尊嗜酒,他便一杯杯洒完了整瓶酒,然后拿了块沾水的布,将神龛清扫得一尘不染。
现在家务机器人大规模运用,早已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生活工具,但在这个房间里,危雁迟始终固执地亲力亲为。
付出最原始的体力劳动能让他平静下来,炽潮期带来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也不知是体力劳动的作用,还是这个地方的作用。
做完这些,危雁迟从神龛下取出了厚厚一沓符纸。
最上面的一张纸历经岁月沧桑,纸面脆弱发黄,上面用墨笔画着个鬼画符,像只圆滚滚的王八。
危雁迟谨慎地把这张纸放到一边,仿佛稍不小心就会让纸碎成粉末。
下面的几十张符纸明显新很多,画着和第一张纸完全相同的符纹。
危雁迟取出一张新符咒,夹在修长的两指中间,垂眸,符咒顷刻间燃起蓝色火焰。
符咒一点点被烧成灰,房间陷入沉寂。
没有任何动静。
危雁迟毫不惊讶,又取了一张。
若是有动静那才是奇了怪了。
这些符是师尊给的。
危雁迟还记得,有天师尊醉醺醺地喝完酒回来,大师姐不满意地大吵大闹,说师尊离开太久了,找也找不到人,整天跟这几个小屁孩待在一起都要发霉了。
师尊一边安慰留守儿童们,一边随手拿出几张空白的符纸,信手画了个龙飞凤舞的符纹。
“哎呀,不好意思,画太丑了。”
唐臾把画好的纸符分给徒弟们,打着酒嗝道:“如果有急事,就燃一张符,不管我醉成什么样子……嗝,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来的。”
危雁迟拿到这些符纸后,一直小心地存放着,一张都没有用过。
然而到后来,不论烧掉多少张符咒,师尊都不会再回来了。
师尊留下的亲笔符咒不过几张,危雁迟自己又照着复制了无数张。
危雁迟烧完一张,毫无停顿地又烧了一张,又烧了一张。
火光映着他冰冷至极的灰色眼睛,冰冷覆盖的深处,却又透出一股神经质的疯狂。
危雁迟就这样烧光了一整叠符纸,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不过是和此前千万次一样的结果,危雁迟早已漠然。
他把房间收拾好,穿墙回到卧室,唤醒全屋的智能系统。
此时已入深夜,霓虹光怪陆离,一切回归于高科技时代的日常。
阿嚏!危雁迟突然打了个喷嚏。
UvU急忙忙地划着小轮子赶过来:“先生,你怎么站起来了,快躺下休息。”
危雁迟一句“没事”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炽潮期怎么还伴随有感冒症状。
难道是因为烧了太多符,师尊在那边觉得吵,所以不高兴了?
半天前。
唐臾他们从义巢离开,坐进走虎的飞梭,直奔集合点。
唐臾第一次坐飞梭,在大厦间高空穿行,感受颇为新奇,躺着就能吹风看景,车里还放着鼓点劲爆的金属乐,这比御剑可享受多了。
越往前飞,空中的飞梭数量变得更多,霓虹大楼、巨幕广告也变得更密集,很明显他们在向更繁华的地段前进。
“虎三,我问你。”
虎五咧开嘴角,朝他搓了搓手指:“能到手几个子?”
“好好干,少不了你的。”虎三哼笑,展开五根手指,“少说这个数。”
“五十宙金?”
“傻逼。”虎三压低声音,“五百。”
飞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卧槽”,“我靠”,“牛逼”。
唐臾想起在义巢看到的某条机械臂价格是四百宙金。等干完这一票,拿到钱,他就能去买个合身的机械臂了,多余的钱还能换身炫酷的行头。
唐臾越想越美,坐直身子,迫不及待地问:“咱们马上到地方就开工?”
虎五不耐烦地说:“先和其他人汇合,然后去拜执明,祈求任务顺利——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吗?我们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请星君保佑。”
虎三深深看了唐臾一眼,老虎面具上的两颗眼珠漆黑深邃。
唐臾狠狠敲了自己脑子一记:“哎,还真是!我这猪脑子!”
他心头猛地跳起来,倒不主要因为怕被发现自己是假的“虎七”,更是因为他听到了两个字——“执明”。
如果虎五指的是“执明星君”……
正想着,唐臾便发现窗外的景致产生了变化。
高楼大厦的设计更加充满科技感,楼宇之间,渐渐出现几座密檐式砖塔、古刹庭院。在半空中穿梭的不仅有车,还有不少御剑飞行的修士、飞檐走壁的游侠、腾云驾雾的高人,似乎闯入了某个科技发达的仙山秘境。
唐臾定睛一看,只见有些剑身上流转着电子光条,有人全身都覆着金属外皮,脚下踩的也不是云雾,而是小型飞行器……
等等,那个骑着摩托车戴着墨镜在天上乱飙的道士是什么鬼啊!
满天飞仙神,皆非血肉身。
看来这个时代仍有仙脉,而且修仙的法子新潮了不少,唐臾不可谓不吃惊。
虎六感叹道:“不愧是仙居,真特么热闹。”
虎五叼起一根烟:“妈的,老子也想修仙。”
虎三嗤笑:“你有灵脉吗?你有钱吗?没有就闭嘴。”
唐臾在小屏幕上调出城市地图,代表飞梭的小红点在图上闪烁前进。
早上他们从城市外围的“沌界”出发,飞跃高端居民区“人居”,现在进入了城市的核心地带——“仙居”。
随着飞梭行进,渐渐响起悠长缥缈的道铃声,低低的念诵声盘旋回荡,仙音浩荡。
天边云开雾散,显出五尊巨型金属神像的轮廓,高耸入云,慈悲肃穆,金光笼罩。他们垂着眼帘,各执法器,手臂指尖轻缓移动,似乎在点亮众生,衣袍栩栩如生地飘舞,全息影像在他们身后投出淡彩光晕,如同真仙临世。
密密麻麻的信众在巨像脚下跪拜,显得极为渺小。
“到了。”虎三说。
车里的摇滚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飞梭缓缓下降,从神仙们的眉眼高度垂直向下落至脚边,像在行一场匍匐大礼。
唐臾望着高耸的神像,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里就是他曾经的世界。
因为这五位仙人,他都认识。
其中有四位,就是在唐臾活着的时候白日飞升成神的。
“老大已经到了。”
虎三率先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下了车。浑身是刺的虎五这会儿也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跟在虎三后面。
唐臾跟在队尾,见到了他们的雇佣兵老大。
虎A极为魁梧壮硕,像个膨胀的巨人,几乎全身都被机械化,强悍外露,隔着赤红色的老虎面具,都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
虎A扫视所有人,目光在唐臾身上停留,半晌开口:“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唐臾恭敬地垂着头:“我是刚加入的虎七,见过老大。”
虎A斜眼打量着他,突然踹了唐臾一脚!
唐臾猝不及防,直直摔了个狗啃泥。
有病??
“哈哈哈哈哈!”虎A猖狂大笑,“这小身板!今晚完不成任务就把你丢进水塘喂鳄鱼!”
走虎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唐臾发死誓道:“只要是您交代的,虎七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虎A大摇大摆地一转身:“走!”
唐臾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这破雇佣兵小队从上到下都没教养。要不是他想拿钱,他指定把每个人狠揍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虎A在前头走,后头跟着乌泱泱一群虎面人,长了眼睛的行人都懂得自动避让。
仙观占地面积庞大,从正门踏入,四座大殿各自稳坐一方,环绕着主殿顶宫,每座大殿皆为精心营造,挑角飞檐,恢弘庄严。
机械与玻璃构造的灯笼在空中高低浮动,信众往来如织,香火袅袅。
半透明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五大仙殿的介绍,唐臾跟着往前行,斜着眼把上面的字读了个八九分。
“五座宫观各镇一方,东有执明武神,西有齐昌文神,北有初沄财神,南有承安寿神,中央有皓元天尊,掌万物伊始、命运轮回。五仙神像矗立,众小仙环绕,佑天地太平,河清海晏,偃武修文,科技隆昌。”
唐臾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些神仙名号,执明、齐昌、初沄、承安……
心脏一点点平静下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踏入执明殿。
殿深宫高,八卦刺绣幔帐高悬于顶,长长地垂落下来,层层叠叠,明黄作底,其上闪动着墨色扁隶,“法水遍洒十方界,慈悲普度世间人……”
执明星君金身像端立殿中,左手持伏魔刀,右手拿降魔杵,他眉目浓利,正气凛然,好一位雄姿英发的武神!
然而这位剑眉星目的武神,曾是唐臾最恨的神仙。
唐臾因为和山鬼交好,被逐出凌修门。
被仙门开除对修士来说是奇耻大辱,但唐臾却不以为然,纵使被所有人骂得狗血淋头,他还是悠哉悠哉地过自己的日子。
不久之后,唐臾和山鬼结伴出游,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五年之后。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五年间,天地剧变。
听村人说,五年前的某天,野山深处劈出一道霞光,顿时彩霞满天,一位隐居山林的无名散修白日飞升了。
他被后人尊为“执明星君”。
执明星君飞升后做了一件大事,便是移平了山鬼居住的魉山,剿灭了山鬼一族。
仙门百家欢呼庆贺,尊其为东方武神。
与此同时,世间又接连有三位仙道子弟飞升,便分别是齐昌、初沄、承安。
短短五年间,竟有四位修士白日飞升,此番盛景空前绝后,史称“仙翎盛世”,这四位神仙也并称为“仙翎四圣”。
一时间仙风盛行,小到黎民百姓,大到王公贵族,无不热衷于仙道,争相进贡香火,修身养性,祈求神仙保佑,更有甚者,盼着哪天自己也能白日飞升。
但对这五年,唐臾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他疯了般地寻找昔日友人,却只得知执明武神对山鬼一族降下天罚,让山鬼就此从世上消失了。
山鬼从不侵害人类,为何罪过至此?这四人为何飞升得如此密集,这和自己的失忆又有什么关系吗?
唐臾自己尚且没有探究清楚,倒是先被世人扣了一顶帽子。
他们说,正是因为唐臾这种仙道败类销声匿迹,通天之桥才得以现世。而唐臾的归来,让通天桥消失,也终结了“仙翎盛世”,那五年之后,再无人得道飞升。
唐臾对此呵呵一笑:“当真看得起我!”
若真是这样,他唐却尘可真是整个仙道的大罪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阻碍所有人的飞升之路。
这一切都太过蹊跷,唐臾迫切地想知道那五年内自己经历了什么,山鬼又去了哪里。
他踏遍人间却一无所获,只得改换思路,寻了一处幽深的秘密洞穴,开始苦心钻研造魂阵。
如果能找回旧友山鬼,或许就能知道那五年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也不必经受失去挚友的痛苦。
而启动阵法,需要收集四个合适的魂魄……
思及至此,唐臾闭上眼…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性格潇洒顽劣,然而扪心自问,他上辈子唯独让他觉得亏欠的人,便是他的四个徒弟。
——若不是执明星君把山鬼灭族,他便不会去做什么造魂阵,也就不必去骗来四个徒弟,关照他们,又伤了他们的心。
执明星君大殿两侧,全息投影滚动播放着精致恢弘的壁画卷轴,伴以悠远的道铃声,仙气飘飘,栩栩如生。
以前这些都是用岩彩画在墙壁上的,现在仙士们的故事都被全息投影演绎出来,人物还会动,跟电影似的。
全息壁画做的很好,唐臾一看就懂了。讲的是执明星君的故事。
讲他从一位无名散修白日飞升成仙,此后福泽天地,普善众生,清除魉山鬼族,开启了传奇般的仙翎盛世,引领三位天之骄子陆续飞升,保佑子民世代平安,战无不胜。
在执明星君光芒万丈的画卷中,唐臾看到了几页不太和谐的内容。
画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丑男人背着一把弓,和许多奇形怪状的鬼混在一起,烧杀抢掠,又和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起为祸四方,最后被投进油锅里煮死了。
色调晦暗,画面阴沉。
唐臾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画的…可不就是他本人吗!
他指着画面问:“这几张画的不是执明星君吧。”
“当然不是。”虎五瞪他一眼,“我考考你,这里画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