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久,他紧紧盯着对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在黑袍人并未有其他动作,在岑浔警惕的注视中,他的身影默默隐入墙壁,墨水晕染般消失不见。
岑浔立即询问0001:“穿黑斗篷的是谁?”
0001见怪不怪:“是狱警,每个囚犯都会配一个专属狱警,排名越靠前的,实力越强。”
岑浔想起了刚刚在那个黑袍人胸口看到的工作铭牌,上面好像写着“0006”。
既然是专属狱警,囚犯0006的狱警又怎么会跑到他这里?
岑浔问了0001,0001对这种情况也很不解,说不出个所以然。
岑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感觉这个监狱里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时间流逝,十二点到了。
狱警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打开了各个牢房的金属门,岑浔戴着手铐脚铐,在狱警0000的带领下出了牢房。
跟他一起出来的囚犯不多,只有对门的0001,今天新进来的其他三个囚犯,以及0009,0096。
0009是个娃娃脸暴躁少年,一脸桀骜地扒拉着牢门,仰头大声嚎叫:“我不喝!我才不要喝那个难喝的东西!我就不喝!”
看管他的狱警0009很是无情,见拉不动他,直接把电棍怼上去,暴躁少年被电得惨叫声都断断续续,然而等他缓过来后,竟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嚣张地抬起下巴睥睨自己的狱警:“呵,杀不死我的,都将让我更强大,来啊!今生如若不成神,来世不做社会人!”
然后又被怼了一电棍。
0009最后几乎是被拖着走的,他半跪在地上,气若游丝道:“你别得意……刀不锋,马太瘦,我还不想跟你斗!”
其他囚犯:“……”
这位中二少年更是重量级。
相较于0009,另一位清醒的0096就显得平庸多了,他满脸胡茬,脚步踉踉跄跄,看上去十分颓废,被狱警带着往前,一言不发。
0001走在岑浔身侧,轻声跟他说:“0009有点奇怪,你最好不要太过靠近他。”
岑浔自然而然地问:“为什么?”
0001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说不上来,感觉他运气很差吧,有时候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会倒霉。”
他们正说着,0009忽然一个平地摔扑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手脚莫名打滑,结果一头撞在墙壁上,当场安详闭眼,直接昏迷了过去。
0001无奈道:“……就像这样。”
岑浔:“……”这孩子,确实是有点倒霉在身上的。
昏迷的0009没能逃过吃午饭的命运,被他的狱警重新电醒,满脸绝望地继续走向餐厅。
倒让岑浔开始好奇所谓的午餐究竟是什么了,竟然让中二少年如此抗拒。
到了餐厅,出现在岑浔面前的“午餐”有点超乎岑浔的想象。
岑浔顿了顿,迟疑地拿起摆在面前的试管,摇了摇里面的青色液体,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某种毒药。
坐在他对面的0001说:“喝吧,一天只有一顿,不喝的话会饿,下午干活没力气会被惩罚。”
岑浔打开了瓶塞,凑近闻了闻液体的味道,微甜,不太像奇怪的毒药,还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由于是吃饭时间,岑浔脸上的面罩被取了下来,过于瞩目的容貌引来了所有囚犯的视线,连满脸颓废的0096眼前都是一亮,半晌没挪开视线。
岑浔不在意地将试管口抵在唇边,小抿了一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说不上难喝,但就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寒毛直竖的哆嗦感。
怪不得中二病少年不喜欢。
岑浔闭目回忆片刻,确信自己曾喝过这种东西。
岑浔很快想了起来,好像是在……家里的冰箱里?
是的,在他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人曾在冰箱里堆了满满一箱的玻璃管,玻璃管里装着的就是这种液体。
到了饭点,那人就从冰箱里拿出两根玻璃管,给他一根,见他没有动作,就催促道:“不是说饿了吗,喝吧。”
岑浔看了看手里装着不明液体的试管,饶有兴趣地问他:“什么东西?毒药?”
“怎么会是毒药,只是营养液而已。”那人的神情很无辜,自顾自地拆开一根喝了下去,然后面色如常地对他说:“喝一支管饱一天。”
岑浔信了,喝了一口后,他沉默地放下玻璃管,站起身就往外走。
那人急忙拉住他:“你干嘛去?”
“我去河里抓点鱼吃,”岑浔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生鱼都比这好吃。”
“有那么难喝吗?”他很不可置信,见岑浔非常抗拒的样子,只得败下阵来:“那你说,你想吃什么?”
“正常人类该吃的东西。”
于是那人不得不去学了做饭,厨房黑烟弥漫,灰头土脸的少年捣鼓出一堆黑漆漆的东西,满眼期待地让岑浔尝尝味道。
岑浔还没蠢到吃下这些一看就不正常的东西,冷淡地拒绝了少年,起身往外走。
少年急忙拖住他:“你又干什么去!”
“去捡垃圾吃。”岑浔刻薄地给出评价:“反正跟这些菜的本质也差不多。”
少年大受打击,又羞又恼之下,发愤图强地学了很多新菜式。
直到某一天,冰箱里的营养液彻底消失了,被新鲜瓜果蔬菜取代。
岑浔从记忆里抽回思绪,出神地盯着手里的青色液体。
为什么监狱里出现的营养液,丈夫手里也有?
不对,他怎么又开始恶意揣测丈夫了?说不定这玩意到处都有卖,并非赤渊监狱独有呢?
对面的0001见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下了动作,投来疑惑的目光。
岑浔神色不变,仰头将这管营养液喝光。
还是那么难喝。
偏偏丈夫却好像很习惯的样子。
果然还是很可疑啊……
岑浔目光扫向身边的0006,青年瞪着刚喝了一口的营养液,一副无从下口的模样。
岑浔低声问他:“你身上有没有戴着别的东西?”
“啊?别的东西?”0006惊讶地转过脸,没什么心计地说:“有啊,一条黑色项链算不算?”
岑浔心下一动,看向0088和0113。
0088听到他们的对话,神色有瞬间的怔愣,0113则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看过来的眼中露出几分疑惑。
中二少年0009感兴趣地追问:“什么黑色项链啊,好看吗好看吗,给我也看看!”
岑浔不轻不重地瞥他一眼:“你先把午饭喝完。”
一管营养液难倒中二病,0009瞬间蔫了,趴在桌上不服气地哼哼:“过山龙遇下山虎,监狱不由你做主。”
岑浔:“。”
这中二病少年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午饭时间在0009绝望的哀嚎声走向结束。
监狱的餐厅有硬性规定, 不吃午饭就会挨打。0009挨了五六顿打,终于含泪喝完玻璃瓶里的营养液。
0001悄悄跟岑浔吐槽:“0009每天都闹着不吃午饭,次次挨打, 反正都是要喝的, 他这是图什么呢?”
岑浔想了想,给出一个合理猜测:“说不定他有受虐倾向, 不挨打不舒服。”
0001被他离奇的角度噎了一下。
“开玩笑的, ”岑浔凉凉道:“他应该就是单纯的脑子不好使。”
“……”0001忽然发现了0000另一个负面特质——刻薄。
这嘴毒得,跟淬了百草枯一样。
不过……其实0000说得也蛮有道理, 0001默默赞同心想, 明知逃不过被打,还是要故意叛逆, 可不就是脑子不好使吗?
吃完午饭,就到了“劳改”时间,按照0000说的, 他们需要排队下井,进行长达十个小时的劳动。
除了零点的“赎罪”, “劳改”也是获取减刑另一个方法。
岑浔在从0001口中听到“下井”这个词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就一直是挖矿, 直到抵达所谓的“井”后, 看到的画面完全推翻了岑浔的所有设想。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他们首先被赶进了一个很有科技感的电梯,电梯壁采用的是半透明材质,看上去很像玻璃, 但是细摸一下, 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金属的质感,电梯的下行速度很快,玻璃外的画面由明转暗, 从错综复杂的钢架结构转变为一片漆黑的虚无。
电梯周围的探照灯勉强照亮了一小片的黑暗,目之所及的区域,看不到任何的生物。
岑浔原本以为,他们乘的电梯应该通往地底,但看到这片黑暗后,岑浔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们应该是进入了海底……电梯周围的这一片,恐怕都是海水。
也就是说,赤渊监狱的位置是在海上?
有点不太妙,在海上的话,越狱难度不就大大增加了?
当然,他没有要越狱的意思,他只是随便感慨一下。
在那道自我谴责的声音响起之前,岑浔及时转移思绪,沉静思考,既然他们下的是海,那么他们要干的活,究竟是什么?
足足过了二十分钟,电梯才叮的一声,停止了下降。
他们走进一个半透明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有个房间,紧闭的房间门上贴着一个破损老化的门牌,上面写着“更衣间”。
等岑浔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宛如被野兽袭击的凌乱房间。
骇人的爪痕遍布墙壁和柜身,暗色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倒塌的柜子残破不堪,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防护服的痕迹,变形的铁皮掉在地上,顶上昏黄的灯一开,立即清晰地显出了铁皮上的锈痕。
很显然,在很久之前,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恶战。
根据那些又大又深的锋利爪痕来看,攻击人类的生物多半不是正常玩意。
更衣间变成这样,当然失去了更衣的用途,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墙角摆放的十把特殊工具。
这种工具很像粗枝剪,手柄长,刀口短,但又跟粗枝剪并不完全一致,原本应该是刀口的位置,变成了两个“【】”形状的半框,不管是用它来收集什么东西,那个被收集的东西最后应该会呈现出一个小正方体的形状。
他们拿起这个有些简陋的工具,没有穿任何防护服,直接进入了真正的“劳改地”。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走进这个山洞的第一步,岑浔就感觉脚下的触感不对劲,是一种类似肉块的感觉,软塌塌,滑腻腻,有少许的弹性,鞋子踏在上面,有一种很恶心的黏腻感,每走一步,都会像沾了一脚米粒一样发出“叭”的一声。
空气里也多出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不是腐臭味,反而是另一种说不上来的异香,轻而易举地侵占了所有的神思,令思考的速度无限放慢。
视野里的黑暗画面开始变得扭曲,嵌在黑色岩壁里的白色光点突然快速旋转了起来,首位相接,连成了一个个光圈,岩壁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广袤无垠的无尽宇宙,黑暗的底色无边无际,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无序扭曲的光圈共同在视网膜上构成了极其荒诞、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
头晕目眩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直到一阵刺痛从后背传来,才勉强唤回了岑浔的神智。
无数盘曲的白色光圈瞬间消失不见,他眼前的画面也恢复了正常,黑暗冷寂的光圈宇宙消失了,他所站的地方仅是一个嵌着白色晶石的矿洞。
其他陷入幻觉的人也一一被各自的狱警.用电棍电醒。
奇怪的是,同样是踏入这个洞穴,同样没佩戴任何防护用具,狱警们却像是丝毫没受到致幻影响,甚至仍有余力逼迫他们“采矿”。
所谓的“采矿”,就是用那个奇怪的工具从岩壁上切下一块正方体的石头,再放进特殊材质的金属盒子里。但要是说岩壁上的那些东西是“石头”,又好像不太正确。
当它们被开采下来的时候,手感就会从石头质地转变为脚下的黏肉触感,非常诡异。
——总之不太像石头。
狱警不允许他们停下动作,但凡有人因为石洞的致幻效果停下来,就会被狱警毫不留情地电醒,除此之外,不影响干活速度的小声说话是被允许的。
岑浔悄然远离0001,0009,0096,不动声色地靠近0006,0006也很有眼色,顺势往0088和0113的方向悄然挪动。
0088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抿唇思忖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靠近,0113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四人在一个角落里碰头。
0006手上动作不停,低声说:“都有项链,咱们四个本来就是一伙的吧?”
岑浔问:“你们的项链是什么样式?”
其他三人纷纷勾出自己的项链,统一都是黑色金属的材质,但每个人的吊坠都有微妙的不同。
0006项链上挂的吊坠是一个紧闭的仿真眼珠,0088的则是一枚生锈的金币,0113的是一块猫形小镜子。
岑浔勾出了自己的项链,黑色金属链上,俨然挂着三根颜色不同的蓬松羽毛。
信物一致,他们终于完全确认了彼此的队友身份。
0088皱眉分析道:“既然我们提前戴好了款式一致的项链,看来已经预料到进来后遇到什么情况。”
0006接话:“但是我昨天研究了一下项链,项链本身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
岑浔却理智道:“它的作用不应该只是方便我们辨认彼此的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单一的项链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加上不同的吊坠。”
“吊坠肯定也在提醒我们什么。”
0113若有所思:“我这个吊坠是猫形的镜子,难道……是在暗示我喜欢猫?”
“大胆点,打开格局,”岑浔淡淡道:“0088不是只记得他养的猫吗?说不定你就是他的猫。”
闻言,0088微微一怔,看向同样满脸震惊的0113,脸上沉静的神情缓慢破碎,不可置信地否认:“不可能!我的猫怎么会变成——”
他话还没说完,就因为停下采矿的动作,被身后的狱警电击了一次。
0006非常赞同岑浔的推论,兴奋道:“我也早想说了!什么正常人会偷猫条?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再怎么奇怪,那也是真相,真相就是——0113就是猫!”
“可猫怎么会变成人?”0088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神志不清地喃喃道:“不可能,我的猫是只黑白奶牛猫,它从没变过人,但是它确实偷吃过猫条,但是人也可以偷吃猫条的,没人规定人不能偷吃猫条……”
0113也为难地瞥了眼0088,试图从他身上辨认出熟悉的痕迹:“这不对吧,我也不记得我偷吃过什么猫条呀。”
0113的表情很正直,要不是他手里拿着工具,他几乎要指天发誓,“我只吃过羊奶,罐头,金枪鱼,还有至尊——”
“皇氏猫粮。”
0088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接道:“我家猫最爱吃这款猫粮,几乎从小吃到大。”
0113震惊了:“诶?难道你真是我的——”
0006下意识用夸张的语气赞叹道:“超神!铲屎官和猫主子跨越生物鸿沟,上演超绝相认现场!场面一度催泪!”
“……”
一句话,让其他三个队友瞬间沉默。
岑浔轻咳一声,拉回话题:“很显然,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既然猫能变人,那么我们是不是能顺势做出一个推测,那就是,我们也有各自的“魔法”?”
快要破碎的0088勉强捡回思绪:“你是说,项链上的吊坠很可能对应着我们各自的能力?”
“很有可能。”岑浔沉思道:“但是,该怎么触发它,以及我们现在为什么不能使用它——这两个都是我们亟待解决的问题。”
“等晚上回去后,我们都再仔细研究一下项链,”岑浔低声说:“如果是我,我应该会在得知进入监狱会失忆的情况下,提前在项链上动点别的手脚。”
其余三人纷纷神色严肃地应了下来。
远处的0001暗中注意着那四个新囚犯的动向,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这四个同时进来的人,似乎就是一伙的。
在他身侧迟缓劳作的0096咳了几声,哑声说:“来了四个新人?这种事很少见啊。”
0001说:“嗯,确实是非常特殊的情况。”
0096眼神里满是疲惫:“他们还能再清醒多久呢?会像你我一样,从充满希望到满心绝望吗?”
“不会。”0001轻声说:“我觉得他们不会。”
至少,0000不会。
0096疲惫地劳作着,他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差,几乎每采三块石头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然后被身后瘦削干瘪的狱警电击,如此循环往复,他的动作更加地缓慢沉重。
沉默了许久,0096忽然问:“你还想出去吗,0001?”
“想,”0001缓慢却坚定地说:“我没有一刻不想着回去。”
“那你……得多跟新人交流一下感情。”0096呼吸沉重,断断续续道:“我怕是坚持不下去了,0001,你也该多多认识新朋友。”
0001眼眶中多了几分湿意:“你也要沉睡了吗?0096,不要放弃希望,一旦你进入沉睡,接下来就是步入死亡……到了那时,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对家的记忆已经完全模糊了,完全失去了坚持下去的理由。”0096轻声说:“而且,或许已经没人等我回去了,我已经消失了十年,他们再伤心,一切也已经过去了太久,就当我已经死了,死人没必要再复生。”
“就这样吧,0001。”0096空洞地说:“我实在太疲惫了……我想,我是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0001轻声吸了一口气:“0096,再坚持一天好吗?就当是为了我这个老朋友。”
0096缓慢转动眼珠,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0001,无声地用眼神询问。
0001握紧手上的工具,不知是在对他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话:“再等一天——不,一晚,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
“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就再坚持一天,好吗?”
0096思考了片刻,没问为什么,隐隐约约,他好像有些猜到了0001的想法。
他答应了下来:“好。”
0009哪边的话题都没参与,他用工具随便乱挖,眼睛一会儿瞥0001和0096,一会儿瞥向岑浔那边,不爽地撇嘴。
可恶!为什么都不带他玩!
他好歹也是排名第9的囚犯啊!
超级危险的0000哥不该对他另眼相待吗?
带0006玩就算了,毕竟排名的确在他前面,可为什么0088和0113的优先级也在他前面?!
中二少年无能狂怒。
他发誓,一定要让0000哥对他另眼相待!
他会向0000哥证明,0088和0113都是辣鸡,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超级魔头0000哥!
三十年狱东三十年狱西,莫欺少年霉!
在矿洞里劳改了半天后, 岑浔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囚犯坚持不下去了。
因为实在太累了。
从下午13点干到晚上23点,将近十小时的工作时间, 片刻都不能停歇, 还要时不时陷入诡谲的幻觉,一旦停下, 就会被狱警电击, 虽然不致命,但对于身心都是双重的折磨。
干完活出来, 浑身酸痛都是轻的, 最重要的是头痛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 根本无法进行深度思考,失去所有力气,恨不得原地昏厥过去。
这种情况下, 就算想越狱,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回到监狱, 岑浔身上又被拷上了锁链,他靠着墙坐下, 强忍着那股不适的眩晕感, 从脖颈处勾出那条项链,摸到结扣处,将它摘了下来, 指腹沿着冰冷的金属链条细细摸索。
指腹下传来凹凸不平的质感, 他摸到了一根缠绕在黑色金属项链上的线。
岑浔睁开眼,盯着光滑的金属项链看,很显然, 上面并没有他摸到的线。
他尝试着将那根缠在金属表面上的线单独剥离下来,放在手心,从肉眼看,他的手心里依旧没有别的东西。
是这根线太细了,还是……它本就隐形?
这根线的两段与金属链的两端连在一起,有效避免了遗失,岑浔捏着这根隐形的线,只思忖了几秒,便挪到墙角,将它对准了连接着墙壁的锁链。
下一秒,锁链轻松断裂,无比平整的切口彰显了这根线的锋利。
岑浔沉默一秒,暗自庆幸自己切的是连接着墙角的那段锁链,狱警只管给他解开身上的束缚,不会闲着没事去仔细看墙角。
线是锋利的线,能切锁链,说不定也能切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切狱警……
岑浔及时打住危险的想法,真是太邪恶了,他怎么能想着用危险物品伤害别人呢?
他可真该死啊!
这种危险的东西,他难道不应该上交给狱警吗?
岑浔:“……”
岑浔狠狠地按了按太阳穴。
上交个鬼!
他迟早炸了这个狗屁监狱。
这个罪无可恕的想法自然又引来了一大段非常真挚的忏悔,岑浔被脑海里的两股声音吵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只好暂时清空脑海里的所有想法,以此遏制住那股催促他上交危险物品的正义言论。
0001说过,每晚零点是赎罪时间,距离零点还有十几分钟,岑浔阖上眼静静等待。
正当岑浔的意识昏昏沉沉,即将进入沉睡的时候,腿上忽然被踩了一脚,突如其来的触感令岑浔猛然惊醒,睁眼时,只看到一个四肢着地的黑色人影消失在黑暗中。
什么东西?
岑浔摸了一下被踩到的地方,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刚刚那东西……
一个想法划过岑浔的脑海,这时,零点到了,岑浔的意识逐渐沉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他正趴在厚实暖和的被子里。
窗外的雪簌簌地下着,这是一个静谧的冬日。
岑浔依稀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噩梦,他闭着眼往旁边摸了摸,没人,但被窝里余温尚在,显然,躺在身边的人刚离开没一会儿。
这几天封霁寒很奇怪,总会偷偷摸摸地离开一会儿,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岑浔纵容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有些压不住好奇心。
他悄无声息地踩着地毯,来到书房门口,然后猛然打开书房的门。
里面的人惊慌失色,一边藏起手上的东西,一边慌乱回头:“你、你醒了?”
岑浔无视他试图遮掩的小动作,不假辞色地命令他:“拿出来。”
封霁寒刚开始还试图蒙混过关,见岑浔态度坚决,只好不情不愿地拿出了身后的东西。
是一堆五颜六色的毛线团,一根钩针,以及一个织到一半的半成品手套。
“本来打算元旦的时候送你的,”封霁寒万分无奈地对他说:“这下一点惊喜感都没了。”
岑浔拿起那个半成品把玩,挑眉道:“现在也挺惊喜。”
“你别玩了,我还没织好,等会儿给它扯开线了……”封霁寒眼巴巴看着岑浔手上那个花里胡哨的丑陋半成品,自己也对这丑玩意十分羞耻,伸手想要抢回来,没想到岑浔直接就还给他了。
“还要多久能织好?”
封霁寒谨慎的报了个数字:“大概还要两三天吧。”
岑浔点点头,理所应当地坐到他腿上,一副要监工的模样:“快点织,我手冷。”
封霁寒身体僵了僵,被岑浔若有若无地蹭着,意志力很强地重新拿起钩针和半成品,环着怀里的岑浔继续钩手套,在他耳边咬牙道:“你故意的吧。”
岑浔漫不经心道:“什么故意的,我随便坐坐而已,你不让坐,我走就是了。”
他没走成,封霁寒牢牢圈着他的腰,硬邦邦地说:“走什么?要坐就好好坐。”
在岑浔的持续骚扰下,封霁寒的手套织了好几天都没织好,而元旦已悄然而至。
元旦的那天,又下了一场雪。
他们冒着雪出门购物,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封霁寒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故作惊讶道:“哎,这个是我们买的吗?”
岑浔毫无防备地接过来,一眼看到了透明盒子里的五彩手套。
他瞥了微挑眉梢的封霁寒一眼,也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织好的,慢条斯理地将盒子里的手套取出来,很给面子地戴到了手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五颜六色的花样令人眼花缭乱,换作正常人的审美,必会觉得这是个丑到极致的猎奇作品。
可落在岑浔眼中,却正合他意。
封霁寒看他直接戴上了,唇角不由上扬,语气几乎压不住笑意:“够暖和吗,哥哥?”
岑浔张了张五指,口中说:“也就那样吧。”
封霁寒没得到满意的答案,不依不饶地追问他:“真的就那样吗?真的吗?难道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吗?”
岑浔没回答,兀自向前走去,走动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封霁寒帮他捡了起来,正要还给他,却忽然发现掉下来的盒子里,竟然也装着一副手套。
他惊讶地抬头,岑浔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双手插着兜静静看他:“既然我已经有了新手套,这两个没用的手套就送你吧。”
封霁寒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喜:“你什么时候织的?”
岑浔矢口否认:“不是我织的。”
封霁寒当然没信,喜滋滋地戴上了手套,两只手套的手背上都有飞鸟的图案,一只是白底黑鸟,一只是黑底白鸟,织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封霁寒喜欢得不行,但还是隐隐有种被比下去的不甘心:“你怎么织的,为什么织得比我还好?”
“这种东西很难吗?”岑浔往他心口扎刀:“看一遍就该会了吧,只有你一直织不明白。”
封霁寒有被打击到,一回家就躲进书房疯狂练习钩针技巧。
岑浔习以为常,反正等到睡觉的时候,封霁寒自然会乖乖出现在床上。
出现在床上的封霁寒,仍然戴着他的新手套,岑浔在被子底下摸到他的手,不由黑线道:“你打算戴着手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