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嗣敛眸,黝黑的双眸中盛满了时银的身影。
祂从未离哪一个神明如此近过,所以不曾有人知道,祂的眼睛并非黑色。
可是现在,时银发现了。
祂的眼睛是星河的颜色,五彩斑斓。只是因为颜色太多,所以最后呈现出来的只有一种:黑色。
“你没有做错事,所以我不会处置你。”移开视线,宿嗣再次看向远方,“它如果很喜欢这里的话,你可以带它常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祂便离开了。
时银看着地上拖曳出来的星河痕迹,眸中若有所思。
“光着脚,不冷吗?”
......
带着小白,时银重新在找回去的路。可是发现“新地图”总是比回到起点要更加容易。
他和小白走进了一座山林。天上本不该有这些,可是这里就是有,而且是只此一家。
小白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排斥,它慢悠悠地飘在半空,衔枝采花,好不惬意。
宿嗣的神力像是无底洞,就算是战神在此,也会被祂压制住神力,无法乱来。所以这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安全。
越走越深,可是时银莫名觉得那近在眼前的月亮对他很有吸引力。
终于,拨开那帘帐一般的垂柳,时银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月亮在此刻成了一人所有。它高悬于上,暖色的月光丝毫不吝啬地洒在那人和那水面之上。
宿嗣背靠天然玉石,身体浸润在温泉之下。肤色如洗,身上好像发着淡淡的光。
“过来。”温润悦耳的嗓音闯入,时银后知后觉般回过神。
只见宿嗣背对着时银,张开双臂。
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他再无其它人,所以是在叫他吗?
时银闷声走了过去,心中祈祷不要被认出来。
“替我洗发。”
听见这话,时银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宿嗣是将他当成了伺候的仙娥。
将手探进水中,时银捞出了那堪称浓墨丝绸的发,沉甸甸地落在他的掌心里。
时银仔细着力道,生怕下手重了,扯下了宿嗣的发丝。
他是第一次这样为人洗发,其实他甚至没有为自己好好洗过。毕竟,只需要捏一个法诀就可以避尘。所以时银很少有闲情逸致这样享受。
宿嗣没有再说话,他似乎对时银的手艺很满意,以至于闭上了双眼,雾黑的长睫轻轻颤动。
时银不知道自己还要重复这个动作多久,他得找一个时机偷偷溜走。
“主神大人。”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时银心神一凛。
他要被发现了。
时银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水下那人也睁开了双眼。
他手中还抓着宿嗣的发,眼神慌乱地看着四周,准备逃跑。可是就在时银调整身位的时候,脚下却被浸湿的岩石一滑,紧接着“噗通”一声落了水。
“主神大人,方才这里似乎出现了其他的气息。”那人走近,但依旧隔着那一层帘帐,不敢冒犯,”现如今邪神即将破世,还请主神大人万不能掉以轻心。”
神使看着那波动的湖水,波纹一圈又一圈荡漾开。
“吾说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里。”宿嗣眉眼微阖,轻声轻语,但是身后的神使却感到了一阵压迫,喉间淤血就要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还请主神大人恕罪。”神使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会离开,并不是因为疑虑消失,而是因为他还不想死。
待神使走远后,水中的时银再也忍不住。他从水中钻出,银发向身后甩去,扬起的水滴就像坠在半空的水晶,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定睛,时银望进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中。
“闯进这里,要受天罚。”
若不是时银的手还撑在主神大人的胸脯之上,他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什么严肃的处罚仪式了。
“不知者,无罪。”时银感受着宿嗣胸膛之中传来的心跳声,平缓沉静,却有种将他手心震穿的趋势。
“替我擦干净。”宿嗣似乎是认可了这句话,祂握住时银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
而后,消失了有一会的小白,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浴巾,背在身上带了过来。
“嗷嗷。”
时银拿过浴巾,就算小心,仍旧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宿嗣的身体。
触碰主神的身体,又会是什么罪行呢?
“你在怕我?”宿嗣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时银的身上。后者似乎真的尽心尽职地在替祂擦拭着身体,没有二心。
时银神色毫无波动,“无人不畏惧主神大人的神颜。”
宿嗣没有再说话。一旁的小白却像疯了一样,一直围绕着这汤池转圈圈,口中时而“呜”,时儿“嗷”。
或许该先擦头发上的水。时银看着不断滴落的水珠,在心中默默想着。
上身擦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不知为何,始终干不了。宿嗣也并不责备,只是沉默着耐着心思等候时银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这就是主神大人对我的惩罚吗?”时银温顺地低着头,用心地擦拭着每一滴水珠。
其实他的身上并没有比宿嗣好上多少,方才落水,衣物早已湿透不说,头发也杂乱地贴在脸上。更糟糕的是,浅色的衣服入水,和没穿也并无两样。
时银便是以这副姿态出现在主神大人的面前。
“如果这么理解对你来说更容易接受的话。”宿嗣制止了时银的动作,祂覆上了时银的手,轻而易举地将时银的手包裹其中。
身体渐渐前倾,主神大人的任何指令与行为,都无人可以反抗。
时银闭上了眼。
可是下一秒,时银只觉得身体一轻,身上也干爽不少。
他们到了岸上。
看着两人身上已经干透的衣物,时银不禁在想,如果可以这样,他刚刚做的努力是什么?
是徒劳。
“今日我就当没有见过你,带着你的宠物离开这里。”宿嗣穿上了衣服,同时好像也戴上了属于主神的面具,连语气都失了温度。
祂语气疏冷,高不可攀。
闻言,时银攥紧了两侧的衣角,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破土而出。
“只有今日吗?那以前呢?以前算什么?”
宿嗣的脚步一顿,而后听见时银继续说道:“我不会水,在你的领域内,我也无法施展神力。现在的我,和废物并无区别。”
“如果你觉得都可以当作从未见过的话,就不要回头。”
“噗通”一声,身后掀起了浪花。
一秒,两秒,三秒。
小白在岸边急得团团转,“嗷嗷嗷——”它试图向水里探去,可是水只会消融它的身体。
脸上的面具出现了裂缝,在一千一万种方法中,宿嗣竟然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银色的人儿就要沉到底,他放弃了挣扎。这一次,也没有神识再出现保护他,因为这是时银自己的选择。
时银抓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在水中,他的脸色近乎透明,有种水纹都能穿过的错觉。
“不是说要当作从未见过吗?”
“高高在上的主神大人,您是否后悔曾经认识我了?”
“我是您的污点,对吗?”
“可是,至少,您也该告诉我一声......我不会纠缠——”
剩下的话时银没能说出口,熟悉的气息渡进了嘴中,连带着那炙热的情思。
第143章 神归【03】
“主神大人是想耍了流氓就走吗?”时银将衣服往上拉了拉, 唇瓣被人吮吸得像熟透了的果子。
即使宿嗣很克制,但是手掌仍旧没忍住在时银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也是证据。
宿嗣将时银横抱起,没有回应时银在水下说的那些话。
“不是耍流氓, 会对你负责。”祂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时银搂着宿嗣脖颈的双手微微收紧,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祂还是不愿意承认那些世界中,和他的过去吗?
宿嗣一路上没有避讳任何人。所以几乎在须臾之间, 时银被宿嗣抱着从浴池内走出的消息便传遍了仙界上下。
“你这样做,不怕他们在背地里说你这个主神大人的坏话, 贬低你的形象吗?”时银讽刺地勾起嘴角,宿嗣越不承认, 便越说明心中有鬼。
“他们不敢。”宿嗣将时银往上轻轻一颠,“所有的话我都能听见。”
言外之意, 他们想说也只能憋着。
“更何况——”宿嗣低头看了一眼时银,神情中莫名有着几分的小心翼翼:“你很好。没有人会说你坏话。”
听到这话的瞬间, 时银愣住了。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
积攒的委屈涌上心头, 时银伸出手在宿嗣的身上打了一拳, “骗子。”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失而复得, 再失, 再复......
属于时银的可以是辞承,是赫单尘,是颜凪,甚至是浊楼,但不会是宿嗣。
身为万物之主的宿嗣不会属于任何人。
那些对于时银来说是全部的经历, 对于宿嗣来说不过是万万年之中, 最不值得一提的海市蜃楼。
所以,祂才会记不起吧。
不——就算记起了, 也没有去说的必要。
可是,时银这僭越的行为,落在旁人眼中,却犹如惊天骇浪。
不要命了?敢这么对主神大人?
和凡间不同的是。在凡间,纵然是帝王做出了不好的决定,也会有人冒死进谏,表达不满。
但是在这,宿嗣就是全部。祂的行为本身就是真理。
如果不是有他的存在,这仙界早已覆灭。
一夜之间,时银在众人的想象中,身份变了又变,与宿嗣的过往也被渲染的天花乱坠,摇身成为了这仙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而宿嗣所谓的“负责”,也仅仅只是给时银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待遇。一切珍宝在过手瞬间,便会被宿嗣送给时银。
河下的渡气之吻成了二人唯一的接触。在那之后,时银甚至难见宿嗣一面。
......
“神使,先别急着走。”眼见神使放下珍宝之后,转身就要离开,时银赶紧喊住了他。
托宿嗣的福,现在还没有人敢违抗时银的指令。
“有何吩咐。”神使目光冷冷,像是被人强迫一般。
时银随手拿起桌上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他确实很喜欢这些珠宝,很漂亮。但是珠宝应当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唯一。
“可以说说看,我哪里得罪过你吗?”时银轻飘飘地抬眼,他的眼神说不上凌冽,可是那一瞬间身上内敛的气势还是让神使心中愕然了一下。
“大人可要慎言,我一直以来公事公办,对得起我的良心。”
“好吧。”时银服软,“那我换个说法,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和——主神大人扯上关系。”
差一点,时银就要脱口而出宿嗣的名字了。
神使沉默了。就在时银以为今天也套不出话准备放弃的时候,神使竟然回答了。
“因为你只会拖累主神大人。”
“我——”时银想要继续问下去,哪知身后突然一凉。
“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宿嗣冷不丁地从时银身后走出,就像不曾听见两人的对话一样。
时银冷笑一声,早知这么简单就能让祂现身,他便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不喜欢。以后不必叫你的人给我送了。”
“还有,明天我会离开这里。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对我尽的责任已经足够了。”
虽然这话掺杂着一半的气话,但是说出来也不会后悔。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之后,时银会尊重。
反正,他一开始就当他们是死了的。现在只不过是再次确认罢了。
“好。”宿嗣停顿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他的回答让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意料到,尤其是神使。
时银心头一痛,他强忍着悲伤,转身收拾着行李。可转念一想,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是他的,包括小白,可能都不属于他。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时银大致明白了,小白应当是宿嗣的,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跑到了他那里,成了他的宠物。
来时干净,去时也磊落。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了。
斯人已逝,再无重见之日。
“主神大人,您真的就这样让他离开吗?”神使虽然对时银不满,但是并不想让宿嗣不开心。
只有他,知道宿嗣为时银做了些什么。
那样复杂的情感,真的可以轻易舍弃吗?更何况,那日在浴池,宿嗣应该是故意让时银进去的吧?
他如果不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近他的身半步。
“做好你应该做的事,其他的——”宿嗣瞥了神使一眼,威胁意味十足。
他终究还是没能再次叫出那个名字。
距离时银离开神殿已经足足一月有余,为了逃避那些上门献殷勤的家伙,时银的巢穴搬了又搬,终于找到了一处寂静之地。
“我以为我不会在这里见到任何人。”时银挑眉,示意前方的神使。
这里是禁地,一般来说,不会有神明轻易靠近此处。
“求您、救救主神大人。”神使少有地向时银低下了头。
“救?”时银轻笑出声,“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只会拖累祂吧。”
宿嗣没有再来找过他。时银以为自己放下了。
“不,不是这样的。上次是我说错了,您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神使语气慌张,时银丝毫不怀疑,现在自己让他跪下认错,他都会愿意。
“说吧。”时银也不再逗弄他。
“主神大人他已经闭关整整一月了,期间不论谁来都不见。”
“闭关?”时银不解闭关是什么稀奇事。
“对,本来邪神破世的日子应当在百年之后。可是昨日天降异象,这预示着邪神出世的日子提前了,如果天象不假的话,应该就在这几日。”
邪神,时银知道 ,这应当说的是他的弟弟,伏夜。
不,更准确地说,是他们两个。原来他们还有着这么帅气的称号。
“邪神与主神终有一战,这是避不开的。”这是流传于仙界的传说,没有神明不知道。
听完,神使有些难言之隐,他正在犹豫,是否该说出来。
“可是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神使决定和盘托出,“在那几个世界里,为了救你,主神大人损失了多块灵魂碎片。他现在的实力并不是全部,本来若是修养上百年,或许还可以恢复一些,但现在——”
灵魂碎片?时银面上不在意,心中却思绪万千。
宿嗣是从宇宙星河之中自然诞生的神明,他从出生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会是主神。
所以,祂的本体是星星,碎片自然也就是......石头。
“你想说什么?”时银皱眉,他并不感动于宿嗣为他做的这些,他只觉得荒唐可笑。
神使的尾音有些发颤,他是被宿嗣从异兽口中救下,一路提拔至此的。宿嗣就是他的一切来源与信仰。
“大战之约需得邪神与主神同时结成烙印。您......自然也可以,求您推迟约定。至少、至少等到主神大人祂恢复如初。”
“你知道?”时银有些纳罕,神使竟然会知道这个。
是宿嗣告诉他的吗?他们的关系这样好?
“你既然知道的话,便明白,这个是无可避免的。而且宿嗣提前闭关,或许就是为了这个。你应当对你们的主神大人有信心。”时银拒绝了神使的提议,一来他没有办法说服伏夜,二来他更无法说服宿嗣。
这二人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缔结了这个约定,便不怕他掺和进来。
时银下了逐客令,神使的神情开始变得愤恨。
“我就应该从一开始就杀了你。主神大人祂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个仙禽根本就没有心。”
“嗯,可惜你现在杀不了我了。因为,我比你要强得多,说不定比起你们主神大人也不遑多让。”
挥了挥手,时银强制送走了神使。
这两人做的还真是好啊,当他不存在一样。
“伏夜,我知道你能听见。你不觉得你的这个行为有些卑鄙吗?”时银对着虚空说道。
【卑鄙?这可是你情我愿的事。】伏夜翘起一条腿,悠哉地哼着小曲。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这天地也该换换主人了,当然,这副躯壳也是。
这些日子,时银想了很多事。其中也包括,为何伏夜会放他出来。
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就在刚刚,时银想到了。放他出来去见宿嗣,在这大战前夕,这只会扰乱宿嗣的心神。
到时候,对着这样一张脸,宿嗣真的能够下得去手吗?这也是时银在思考的问题。
可是,时间不等他思考了。身体开始变得僵持,时银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第144章 神归【终】
传闻天地之间存在一种神奇的鸟类, 名为食。正如其名,没有什么是它们不能吃的。
食物之中它们最爱的就是星星,所以它们还有一个名字:食星兽。
食星兽只会存在一只, 一只陨落, 令一只降生,绝不会同时存在两只以上。
万亿年以来, 一直如此。
可是,变数降生了。
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体双魄的食星兽诞生了, 他们共同寄生一个身体,争夺着身体的使用权。
哥哥性情温顺, 是身体的第一使用者,却没有继承食星兽的本能。而弟弟, 自出生以来便具备所有的野心和能力。
他要杀死星星,取而代之。
食星兽和星星, 这两个是自古以来的天敌。除此之外, 他们再无其他天敌。
同时, 他们也是天地之间最强大的两支, 主神就在其中。
星河之子已经统治这个宇宙太久, 在此之前, 没有食星兽可以打败祂。可是这并没有阻止,此后一个又一个的食星兽发起大战,妄图“改朝换代”。
伏夜知道,唯一的机会就在他的手里。
他们是特殊的,他们看似有一个, 实则却有两个。这就是他们战胜的武器。
令人发笑的是, 他那愚蠢柔弱的哥哥,竟然违抗了本能和那星星成为了朋友, 整日里和那白痴云朵呆在一起。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所以有一天,他占领了哥哥的身体,走到了小白跟前。
可是,他竟然被发现了。堂堂主神大人,竟然屈尊藏在这云朵之中,与他们食星兽厮混。
不过,祂是怎么发现他不是哥哥的?
“你和他没有一处是一样的。”
“如果说你是食星兽的话,他就只是一只小鸟而已。”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宿嗣立于半空,雷霆乍鸣,整片天呈现出可怖的紫色。
“呵。”伏夜嗤笑,“当然,毕竟他是我的哥哥,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他死。”
没想到啊,能够让宿嗣屈服的竟然是他那一无是处的哥哥。这就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吗?
伏夜的心情很好,因为今天,他们之中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那就是他。
顶层食物链的交战,已经不是用肉眼所能看见的了。
二人看似未动,实则已经交手数百招。天空的裂缝便是最好的证明。
“宿嗣,你打不过我的。你是不是开始有些后悔,用那些碎片救我哥哥了?”伏夜是好战之人,他将宿嗣当作了真正的对手。
本来,他们可以有一场旗鼓相当的交手经历。只可惜,情爱误人。
宿嗣并未表现出伏夜说的那样,甚至有些游刃有余。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下死手。
主神、天地共主。这些从来都不是祂想要的,祂只是生来便被告知,祂需要接管这一切。
直到有一只愚蠢的小鸟出现在了祂的世界里。
明明只是一只被祂圈养的鸟儿,可是时银却不自知,甚至还以为是他饲养了宠物。
他不会知道,宿嗣花了多长时间等他化身为人。也不会知道,为了压住他体内的伏夜,宿嗣花费了多大的精力。
仙气在虚空凝结成一柄硕大的剑,将天空都劈成了两半。宿嗣挥着剑,指向了伏夜。
他不是时银,不必手下留情。宿嗣在心中告诉自己。
可是——这是阿银的身体。
剑在最后一刻,刺偏了。宿嗣闭上了眼,他竟然也做了这么愚蠢的事吗?
“噗呲——”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与之相反的是,那本该刺偏的剑,竟然刺进了属于时银的身体。
“你、赢了。”伏夜嘴角勾勒出一抹笑,他双臂展开,身体开始飞速下坠。
不、他不是伏夜,他是时银!
“阿银!”宿嗣眉心重重一拧,他飞身直下,接住了时银。
“为什么?”天地共主,此刻声音中竟然带着颤音,血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球,看起来阴鸷又唬人。
“为什么?”时银不意外祂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嘴角溢出一串鲜血,“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想要替我去死,你问过我没有?”
在最后一刻,时银接管了身体。这对于吸收了灵魂碎片的他来说,并不难。在此之前,时银不过是为了打消伏夜的疑虑故意而为之罢了。
他可是哥哥啊,哥哥怎么会被弟弟完全压制呢。
“没了身体咳——”时银将喉间的血腥咽下,“没了身体,伏夜他便没有办法再与你交战了。至少,在此期间,留他一条命吧。”
时银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越来越凉。
他们之间无解。时银不想宿嗣死,也不想被本能驱使的弟弟死。
所以,就只能他去死了。
死的是他的身体和灵魂。这世间再没有可以承载食星兽的躯体,伏夜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游离世外。
好累。时银闭上了眼睛。
他应当还有很多想和宿嗣说的,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就这样吧。祂继续做他的天地共主,而他......就到此为止吧。
“阿银,不要睡。睁开眼看看我。”
“我还没有向你承认错误呢。是我,都是我。我只是想以后慢慢告诉你。”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是我漫长岁月中,唯一的希冀和雀跃。”
啊,好吵啊......别这样,这样会真的让他以为,祂有多在意他一样。
他真的要睡了,好困啊......
“主神大人,伏夜近日似乎去了凡间,找他适合的身体。”神使静静站在宿嗣身侧,看着眼前连亘的山野。
直到不久之前,神使才知道,为何这里会有一座山林。只因还是鸟儿的时银曾经在宿嗣面前说过,他想要有一片人间一样的森林,然后便可以随意在树杈上睡觉了。
“嗯。”宿嗣轻声回应。
自那以后,过去了整整一千年。
“那块顽石还不服输吗?”
知道宿嗣指的什么,神使点了点头。
不愧是从伏夜身上掉下来的石头,即使身体四分五裂了,竟然还坚持着,不肯复位。
“需要使用强硬手段吗?”神使询问道。
“随他吧。”现在在宿嗣看来,没有什么,会比那件事更为重要。
神使看出了宿嗣想要一个人待着,便默默离开了。
这一千年以来,宿嗣跑遍了时银曾去过的世界,寻找他遗落的残魂。这是神使告诉宿嗣的,当初,他为了阻止时银回来,动了手脚,却没曾想,这也成了时银的唯一生机。
只是拥有残魂的人或是兽,不再具备时银的特征,除了一个一个寻找以外,别无他法。
所以,宿嗣找到了现在。
但比起找的过程,祂却最怕等待的结果。
没有人可以保证,找齐了,便可以复活时银。
阿银,如果这是你对我隐瞒的惩罚的话,一千年不足以,再等一千年,可以原谅我吗?
神明的躯体感受不到四季的交替,宿嗣无法感知具体过去了多久。
祂只知道,祂很想他。想到了星星陨落。
收集到的灵魂碎片,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时银曾说过,他很喜欢那棵树。
所以如果可以,宿嗣希望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棵树,再然后,是祂。
一阵风过,大树摇曳不止。一天里,它总是如此。所以这么多年来,宿嗣再不敢对它抱有任何的期待。
只是风动而已。
闭上眼,宿嗣同这棵树一起站在这里。事实上,祂已经这样站了数年了,就连吹过来的每一缕风,他都能说出来路。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祂都在等待奇迹降临在这棵树上。
“请问......”
宿嗣骤然睁开双眼。
“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棵树呢。”面前的人笑了笑,眼眸弯弯似皎月,“你有衣服嘛,我出来得急,忘记穿衣服了。”
“为什么不说话?”光着身体的银色少年疑惑地歪了歪头。
“请问,你是人还是树?”
见怪人不说话,少年抬脚想要离开。可是手腕却被轻轻握住了,随后很快便被松开。
“是、是人。是人。”宿嗣嗓音沙哑,如同被尘沙打磨过。祂粗粝的手掌在碰到少年的瞬间就慌张地松开了。
可是,那一瞬间的温度告诉祂,眼前这人,不是幻觉。
少年停下脚步,他双手环胸,能够遮住的地方极少。
“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是我长得太丑了吗?”少年嘟哝着嘴,似乎对眼前的怪人不很满意。
“你不丑。”宿嗣连忙回答道,“很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高不可攀的矜贵天神,此刻却因为少年的一句话慌张得手足无措。
“哦,是吗?”少年眼尾轻轻上挑,“那,我和时银,谁比较美呢?”
张开双手,少年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袒露在宿嗣的眼前。
“好冷啊,你不来抱抱我吗,宿嗣?”
“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其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