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开始有些不通气,心也跟着一块堵得慌。
腰旁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索着把手机捞了回来,看到屏幕上有一条学姐发来的信息。
『今天谢啦,我叫苏澈。』
于思煜抽了抽鼻子,在手机上打下了:『苏学姐好,有要传达的指令吗?』
那边很快就回了『哈哈,你真有意思。没有指令。让他老实呆着吧。』
于思煜没有再回学姐,而是点开了李之洲的微信,打下了『学姐发信息过来说让你老实呆着』打完后他想了想,又全部删掉了。他翻出语音通话,拨了过去。
于思煜发现他找到了个顶好的借口。
找李之洲的借口。
音乐响了几秒后,接通了,对面传来了一声“喂”。于思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尾地盖住。躲进了这棉被筑成的小小堡垒里,虽然呼吸变得艰难,于思煜却感觉更安全了。
“于?”电话里李之洲的声音与平常听起来有些许不一样,更醇厚,像是酒窖里积年累月的酒,听一下醉一下。
“嗯。是我。”于思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原来电话里你声音是这样的。”
“很怪?”对面也笑了,轻轻的一点笑声,顺着电波信号挠了过来,落在于思煜的耳垂上。
“不。好听的。”于思煜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刚刚我收到学姐的信息,她让你先安心呆着。”于思煜特意改了一个听起来更温柔的词。
“嗯。”李之洲轻轻地答应道,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你安全到家了?”
“早到了。”于思煜说着,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外套和水壶开学还你。”
“嗯……”李之洲的气息重了一些,于思煜隐约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问:“你心情好些了吗?”
“生气哪能生这么久。你见过河豚生气吗?一生气就鼓起来,如果一直生气一直鼓着,它会累死的。”于思煜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抓起被子的一角,搓成了一个圆圆的鱼的形状。
李之洲又笑了。他不像沈言那样,笑起来豪放得跟鹅叫似的。他的笑总是收着的,就是一口气从唇齿间滑了出来,却又能让人听出来他是在笑。
“我在你心里这么小肚鸡肠吗?”于思煜问道。
“不是。我总觉得你要走。”李之洲说完,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就是,我总觉得……你打算不理我了。”
于思煜噎了一下,他的手指倏然收紧,将那团软软的鱼捏得变了形。沈言说得对,李之洲确实是个很敏感的人,敏锐且正确地看穿了于思煜心里藏着的那点阴谋诡计。
“我不太会说话。听起来有些怪。”李之洲的语气有些闷。
“何止是有些怪,你这话拿去跟学姐说还差不多。”
李之洲苦笑了一声,说:“所以才会被打。”
“嗯。活该!”于思煜故意说道。
“活该你还替我生气。”
于思煜再次无话可说。
他跟李之洲说话总是这样。
沈言废话虽多,但还算得上是能言善道。于思煜面对沈言时,无论是调侃还是对喷,他从未落过下风。偏偏在不善言辞的李之洲面前,他是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地摔。这么寥寥几句,于思煜就被堵死了两回。
“你再说!地址发你,你自己过来让我揍一顿。”于思煜不满地嘟嘟囔囔。
“不是都已经打过了吗?我长记性了。记着呢。”李之洲笑着说,他的呼吸好像飘了过来,吹得于思煜的耳朵和脖子都痒痒的。
于思煜沉默了一会,说:“我刚刚跟沈言打电话来着,然后无意间谈到初中的事情。”他决定开诚布公,且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好兄弟一并发卖了。
李之洲的气息明显顿了一下,他立刻就听懂了于思煜话里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生气,依旧只是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我不走了。”于思煜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不是“我不走”而是“我不走了”,他连他曾经的想要拉开距离的打算也一并和盘托出了。
“嗯。”
“如果我真的要走,也会提前跟你说。”
“好。”李之洲轻轻地说着,于思煜总觉得他在电话那头点了点头。
“你呢?你会跟我说吗?”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哦……”于思煜答应着,脸开始发起了烫,他说:“那开学见。”
“开学见。”李之洲说,他的声音很轻,呼吸声又近了些,“晚安。”
小小的气声落到了于思煜的耳边。
于思煜挂掉语音,将手机随手一扔。被窝里唯一的光源消失后,只剩下一层昏黄。
他的身子蜷了起来。
是深海中沉溺了许久的鲸,在茫茫荡荡的海中一头撞上了远离大陆的孤岛。
它猛地上浮出海面。
然后,喷出了温热的泉。
于思煜感冒了,鼻涕稀稀拉拉地一直挂到开学了还没好。
住校生一般会在正式开学的前一天返校住宿。于思煜早早地整理好了行李,他特意把李之洲的外套放在了行李的最表面,为了好取出来,也为了多看两眼。
外套被清洗过,李之洲的味道已经被家里的洗衣液香味所覆盖。尽管如此,于思煜还是有些舍不得就这么还回去。
“新衣服?”门外传来了个声音,于思煜一个激灵,他猛地合上了行李箱的盖子,发出了个震天动地的“砰”。
他忘记关门了,而他的父亲端着菜正好从他房间经过。
“不是新衣服,上次出门衣服穿少了,同学借了件给我。”于思煜埋着头,抽了一把鼻涕解释道。他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然后抬起脸问:“要吃饭了?”
父亲点了点头,扭头就对着餐桌边的母亲说:“林林,你今年没给小煜买厚衣服吗?怎么还得借同学的衣服穿。都给孩子冻感冒了。”
“亲爱的于鸿信同志,下结论是要讲究证据的,你自己去看看他的衣柜。再黄口白牙地造谣诽谤,我明天就能让你吃上官司。”于思煜的母亲林毓懒洋洋的倚在餐椅上划着手机,语调漫不经心。
“夫人饶命。”于鸿信笑着求饶道,他把手上的菜碟放在桌子上,又扭头问于思煜,“妈妈给你买的衣服为什么不穿?”
于思煜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前脚刚走出房间,后脚就着急忙慌地把门给关上,一套动作下来有些忙碌,以至于他没听清他爸说了什么,只能茫然地抬起头:“啊?”
林毓目光软软地落在于思煜的身上,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风骚呗。风骚风骚,不吹风怎么骚得起来。”
于思煜忽然觉得自己的亲娘跟沈言真是一丘之貉。他撅了噘嘴不甘示弱地回击道:“亲爱的林女士,您再这样说话,就要失去您儿子的爱了。”
“唉,别唬我了。你也就在三岁前短暂地爱过我。现在指不定在爱谁。”林毓将目光从于思煜的身上收了回来,不客气地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下结论前可是要讲证据的。”于思煜皱着脸,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你确定要问我要证据?”林毓掀起眼皮看向于思煜。
“妈妈对不起。”于思煜一秒认怂。
于鸿信乐不可支地听着这两母子的调侃,往于思煜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饭吃得差不多了,林毓放下筷子,托着下巴打量起自己的孩子。于思煜正像只小松鼠似的双手捏着一个鸡翅,啃得满嘴油光。她说:“生病了就别坐地铁了,我开车送你到学校去。”
“怎么敢劳烦您屈尊纡贵亲自送我。”于思煜头也不抬地说道。
“为了挽回我儿子的爱。”林毓眯起眼笑了起来。
于思煜跟父母的关系很好,他们永远给他最大的自由,也从未吝啬过表达爱意。于思煜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特别是听了李之洲的事情后。
然而于思煜还是没有向父母开诚布公过他的取向,一方面是羞于启齿,另一方面也是怕爸爸妈妈担心。如果沈言出柜了父母会给他准备避孕套,那于思煜的爹妈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关的性教育,避孕套,甚至是阻断药都会给他全套备上。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于思煜就不寒而栗。
长这么大,他也短短地喜欢过几个人,但那些都是蜻蜓点水,泛起了几圈涟漪就结束了。像跟李之洲这样纠缠来撕扯去的,还是头一次。
但于思煜始终清楚,这终究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所以说不说也就无所谓了。
汽车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街上的霓虹灯一茬又一茬地落在挡风玻璃上,短暂的绚烂过后便滑了过去。
于思煜的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挪了挪身子,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了李之洲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去瞟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林毓,看到她正专心致志地直视前方开着车,才点开了信息。
『回学校了吗?』
自从前两天他们打了电话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回想起来这算是李之洲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于思煜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在键盘上打下了回信:『在路上。』
信息发出去后,他等了好一会儿,李之洲都没有再回复。信息就这么石沉大海了。
“就那么喜欢吗?”旁边的林女士忽然问道。
于思煜吓得手一抖,手机都握不住了。那定格在聊天页面上的手机在空中转了一圈,摔落了于思煜的腿上。屏幕暗了下去。
他抬起头向他的母亲望去。林毓握着方向盘依旧望着前方,面色从容且平静。只是霓虹灯从她的眸子里滑落,多了些暧昧不明的东西。
于思煜脑子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知道了。他张了张嘴,吐出磕磕巴巴的话:“什……什么?”
“那件衣服。”林毓偏过头确认旁边的车况,然后将转向盘打了转。转向灯卡擦卡擦地跟着于思煜一块磕磕巴巴。
“为什么这么说?”
“你爸说你在房间里盯着衣服发呆。”
“也不……”于思煜是想矢口否认的,他一慌就想假装自己特别忙,所以下意识地抓起手机。然后他就看到上面空空荡荡,依旧没有回信。
于思煜的话在不适当的字眼上停了下来,否认的句子只吐出了半个否定词。他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低声对林毓说:“是喜欢的,但是不适合我,穿着太难看。”
“这样啊……”林毓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汽车转过弯后转向灯卡擦卡擦的声音消失了,在安静的车厢里,她的话又柔又轻,“下次看到喜欢的跟妈妈说,妈妈给你买。”
“好。”于思煜捻了一把鼻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车子在校门口边上的停车线里停了下来,林毓双臂折起趴在方向盘上侧着头看着于思煜,眼睛弯弯地笑:“需要我送你去宿舍吗?”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都会故意与家长拉开距离,以此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了。其中最忌讳的是跟母亲太过亲密。
若是被同龄人喊上一句妈宝男,就等于上了社交的绞刑架,基本也就确定了社会性死亡了。
于思煜当然也不例外地在意这些,但他嘴上并不会那么说,“你这送我一趟,明天就会有传言说我被漂亮的富婆包养了。婉拒了哈~”
“你可以告他们。”
“学校里那么多张嘴,林律师您要告到猴年马月去啊。再说,我怎么舍得让您操这种心。”
林毓自然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她也吃他甜言蜜语的这一套。她伸手去理了理于思煜的领子,说:“行。你爸在书包里给你塞了感冒药记得吃。还有,代我向我那从未谋面的儿子问个好。
“沈言有您这么漂亮的女士惦记,是他的荣幸。我会传达的。”于思煜迅速摁开安全带,麻溜地滑下了车,关门前还不忘给他的林女士敬了个礼。
于思煜从车后箱把行李里拖了出来,站在马路牙子上跟母亲道了别。刚扭转脚尖面向校门,他又怔怔地站住了。
李之洲背脊挺立地站在学校门口,低着头两手揣在兜里,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
他在等人。
于思煜吸了一口冷气,又缓缓吐了出来。他戴上了口罩,手搭在行李杆上捏紧又松开。然后终于抬起脚,走了过去。
大概是听到了行李滚轮的声音,李之洲忽然抬起头望向于思煜的方向,一道车灯从他脸上晃了过去。
少年好看的脸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另一个少年的眼里。
带着光。
“在等学姐?”于思煜走到了李之洲跟前,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不是。”李之洲取下了耳机,盯着于思煜的眼睛,“在等你。”
于思煜脸上一烫,他偏过脸将口罩往上扯了扯,“怕我不还你东西?”
“来帮你拎行李。”李之洲说着,浅浅地弯下腰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你感冒了?”
“有一点。”于思煜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我应该早点把衣服给你的。”李之洲说着,目光落在了于思煜身后,忽然就伸出手抓住于思煜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拽了一把。
于思煜本来就心不在焉,防不胜防地被李之洲拽得一个踉跄,鼻子磕在了他的锁骨上,两个人都痛得吸了一个口气。一辆自行车从于思煜刚刚站着的地方飞驰而去。
“下次动手前麻烦用嘴说一下。”于思煜抱怨着,他抬起脸,口罩擦过李之洲的下巴,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上。
于思煜才猛地意识到两个人站的实在太近了,他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太着急又绊了脚,几乎要摔倒。幸亏李之洲还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抬了一下才稳住了脚跟。
“抱歉。”李之洲笑着说,眼下小小卧蚕叠了起来。
于思煜扭开脸,闷闷地说:“原谅你了。”
回到宿舍,于思煜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底的凳子上啃着苹果,李之洲则在众目睽睽下旁若无人地爬上爬下,帮于思煜铺了床铺和挂上床帘。
宿舍一共四个人,那三名围观群众中,别人看着李之洲都是惊奇,只有沈言满脸的惊恐。
“你是干了什么?怎么使唤得动李之洲过来帮你干活的?”同寝室的江小北率先地凑到了于思煜身边。
“我抢走了他心爱的外套,他不帮忙,我就不还给他。”于思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生病了。”李之洲的声音从床铺上飘了下来,他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更合理的理由。
但这也只是听起来合理。同学之间再怎么帮忙,也没有走读生专门跑到学校来帮住宿生铺床的道理。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能细思,想多了只会觉得恐怖。
“哦……”所幸江小北就这么被说服了。李之洲给大家的印象一直是个成绩好的冷脸帅哥,大概是忽然发现了他平易近人的一面,江小北甚至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他继续说道:“听说一开学要举办年级的排球比赛,你会参加吧?你,于思煜和沈言三个人在的话,我们说不定能夺个冠。”
江小北原来是踢足球的,但他最近有些沉迷排球。因为他用脚救球是一救一个准,所以从中获得了大剂量的成就感。
李之洲埋头把枕头套上,最后再扯扯平床单,从楼梯上爬了下来,淡淡地说:“他们参加我就参加。”
“好耶~”江小北欢呼道,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询问另外两个人的意见,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于思煜将李之洲的外套和保温杯还给了他,还在他的口袋里塞了个苹果,然后愉快地把他送到了门口,目送他走下楼梯才关上宿舍门。
门刚一关上,沈言就迫不及待地贴了过来。他扣住于思煜的脖子,小声说:“我请问了,你们俩现在到底是谁在喜欢谁?”
新学期开始后全班又调了一次位置。
老师大概是怕这群孩子看斜了眼,原来坐得越边角,位置变化就越大。于思煜从靠后门的位置调到了靠里窗的位置,李之洲从他的后排变成了平排,两人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于思煜已经摆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李之洲想做什么于思煜也再不拦着,反正也拦不住。
说白了李之洲无非就是喜欢照顾人,于思煜作为被伺候的人,实在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好友,看着亲密,又总隔着一点客气。
若一直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于思煜倒也有自信将秘密摁死在心里,让这段友情安然无虞地延续下去。
只要李之洲别碰他。
李之洲有时候会碰到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很平常地拉一下胳膊或者递东西时触一下手指。
平常于思煜跟沈言走一块,两个人腻得跟连体婴儿似的,于思煜从不觉得别扭。说得极端点,沈言就是把他全身上下都摸个遍,于思煜也无动于衷。
然而到了李之洲这儿,就是一碰一个哆嗦,就像他的肌肤上带着电似的,点到哪儿都会在于思煜的身体里留下一串火光。
所以于思煜多少有些躲着他。他们之间的客气也就是这么来的。
开学没过多久,年级的排球比赛就开始了。
正所谓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一班有沈言和李之洲两个会玩的,加上于思煜一个还行的,外加两个本身运动神经好不拖后腿的。这么粗暴地组合起来,还真的就一路过关斩将地赢到了决赛。
春天里常常忽的就来一场倒春寒,窸窸窣窣地下了几场雪。男生们通常都不太讲究,在暖气烘人的体育馆打球出一身汗后,随意在短袖球衣上裹一件大衣就敢往冰天雪地里走。
于思煜本来的感冒就没好利落,几场比赛下来,感冒症状不单是卷土重来,还愈发严重了。
身体每天冰火两重天地受着,感冒病毒简直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地从他的鼻子一股脑拥到喉咙。于思煜每天张嘴说话前,先像个林黛玉似的“咳咳咳”地咳上几声。
到了决赛那天,于思煜从中午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四肢一处酸一处痛。即使他把自己裹得跟只熊似的,依旧不停地打寒颤。
中午宿舍里谁也没睡午觉,到决赛了大家都挺兴奋的。决赛的对手是四班。他们班虽然平均水平比不上于思煜所在的一班,但对面有一个在初中时在排球队待过的队员,叫王越川。
沈言一个中午都在跟江小北叨叨王越川的八卦,于思煜头疼得睡不着,就窝在床上头昏脑涨地听着。
李之洲,沈言和王越川原来是一个中学的,以前也在一起打过球。三个人就像是在一个开水锅里炖过似的,全是老熟人了。只是沈言跟王越川这个人互相不太对付。
“那个人球品超差,打着打着就容易起火。一会怼队友一会怼对手。我是真烦他。”沈言絮絮叨叨说着。
“他跟你和李之洲比,谁厉害?”江小北反着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问道。
“论实力,他厉害。”沈言实事求是地说道,“但是我觉得李哥克他。”
“为啥那么说?”
“他以前仗着自己打得好,在队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李哥从来不鸟他。无论是当队友还是当对手,李哥打赢打输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王越川一碰到李之洲就只能无能狂怒。”
于思煜躲在被窝里笑了一声,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初中毕业那会儿,王越川跟喜欢的女生告白,那女生把他拒了之后,转头就跟李哥告白去了。所以王越川每次见到李哥,表情都相当精彩。”沈言说着,嘎嘎嘎地笑起来。江小北也跟着一块笑。
于思煜反而笑不出来了。
整个下午于思煜一直戴着口罩,除了声音嘶哑之外,并没有过多得暴露出他的不舒服。
李之洲也许对输赢比较无所谓,但是于思煜知道沈言底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些争强好胜的。何况对手还是个跟他不对付的人,沈言一定非常想赢。
只要是他的亲兄弟想赢,别说是区区的病躯了,就是拖着一把断了手脚的残骨,于思煜也是要上场的。
比赛是没有要求强制观赛,平常除了自己班的同学,一般不会有什么人来看比赛。但这一日可能因为是决赛,高二绝大多数同学都自发地跑到体育馆观赛,连不少高一的学弟学妹也跑来凑热闹。
这给选手们带来了空前的压力。现在不只是单纯的是输赢问题了,这一旦打不好就会丢人丢得全校皆知。
青春期的少年们脸薄得跟张纸似的,比起丢脸,他们宁愿丢命。
于思煜在比赛前偷偷吞了颗布洛芬,然后把口罩掀到鼻子上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水。冰冷的水从他的嘴滑进喉咙里,于思煜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感觉到李之洲看了他一眼,但于思煜没功夫搭理他。他忙着看对面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从进体育馆开始,那个男生就死死地盯着了李之洲,他眉眼走势向上,眼神自带杀气,又凶又尖锐。
那就是王越川了吧。于思煜用手背抹了一把下巴的水,然后慢悠悠地拧上了瓶盖。
第一场于思煜因为状态不佳,打得异常艰辛。他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球,李之洲一直在给他兜底。纵使再厉害的进攻选手,面对一个角度不佳的传球,也不是每次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外行人看着像是主攻一直打不出效果,但沈言一看就知道是二传的传球传得太离谱。他好几次都转头用眼神暗示于思煜,却弄得于思煜更加手足无措。
比分被拉得越来越大,于思煜感觉自己肺都快炸了,呼吸像混进了玻璃渣,刮得喉咙生疼。别人都跑出了汗,而他因为发着高烧,一滴汗都没掉。
到了第一场的赛点,于思煜俯着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到发球哨声响起,他吞了口唾沫,努力地直起身,看向对面。
球发过来了,李之洲却抢在一传前面,直接跳起来把球拍出了场外。哨声响起,第一场比赛结束,进入休息时间。
于思煜又俯下了身子,他听到了对面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就这?”他抬起眼,看到了王越川站在网的另一边得意洋洋地笑。
“于思煜,你到底在干嘛?”沈言甩着膀子气呼呼地就朝着于思煜走了过来,走了一半却被李之洲用手抵住了肩膀挡了回去。
从于思煜的角度看不清李之洲的脸,只能看到他冲着沈言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言朝于思煜看了一眼,比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这会才发现于思煜的脸已经烧得通红。沈言皱巴巴的眉头一下就松开了,大概是想起自己一整场比赛都不停地瞪他,沈言有些不安地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一边休息去了。
李之洲转身向于思煜走了过来,他在他面前站定,然后伸出双手覆在于思煜的脖颈上,用拇指和食指将他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他的手平常总是暖烘烘的,此时于思煜感觉到一片冰凉覆了上来,他一下想起了夏天枕的亚麻凉枕。
“难受吗?”李之洲轻声问。
于思煜点了点头。
“还想打吗?”他又问道。
于思煜还是点头。
李之洲抿着嘴想了一会,说:“第二场传球不用局限于传给我,也可以传给沈言。”说完,李之洲放开了于思煜,手虚虚地贴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下滑,最后在他手腕处停住,五指回拢。
他轻轻地拉住了他。
于思煜本来就发着烧,被李之洲一拉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他稀里糊涂地被李之洲带到场边的长椅上。李之洲还细心地给于思煜拧开了一瓶水,塞进他的手里,做完这些李之洲才转身就跑去找沈言,两个人站在一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于思煜嘴贴着矿泉水的瓶口,眼睛像是烙在了李之洲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的背后微微发了汗。
很快第二场比赛就开始了。
沈言跑了过来,捏了捏于思煜的肩膀,说:“没事煜哥,你瞎打就行。我们会把球打过去的。”
于思煜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抱歉。”
“别道歉啊……”沈言嘴一瘪,露出几分局促的神色。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于思煜的肩膀,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于思煜重新站到赛场上,他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身体也变得暖和了起来。他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忽然发现对面的王越川正瞅着他看。于思煜搓了搓鼻子,冲着他咧嘴一笑。
四班说白了其实只有一个人是会打球,这意味着他只能防守住一个人。而一班,是有两个进攻选手的。
就算于思煜状态不佳,传出的球没有办法让主攻打出漂亮的杀球,但只要球能过网,对面就不一定能接到。
再加上,布洛芬开始起效了。
果不其然,当于思煜开始往沈言手上传球后,王越川便开始防不胜防起来,而因为其他队员救球的能力一般,所以第二局一班以摧枯拉朽之势结束了比赛。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后,沈言冲着网对面的王越川一笑,说:“就这?”
王越川气得两眼发直,转过身就开始骂自己的队友。
到了第三局比赛。于思煜出了一身汗之后,烧已经完全退了,手感也打上去了。他甚至不用再躲着王川越传球,如果于思煜感觉位置好时,会直接把球传给李之洲,李之洲也不负所托地从王越川的拦网中得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赢不了比赛,王越川的扣球的方式变得十分阴毒,他好像不再执着于赢比赛,而是故意用球往李之洲和沈言身上砸。
王越川瞄得总是很准,力度也大得吓人。沈言被他的球砸了几次,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李之洲不得不请求暂停比赛,把沈言拉到一边安抚。
于思煜坐在一边喝水,悄悄地打量着王越川。王越川扫了一眼过来,他们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转走了。在王越川看来,于思煜只是个技术一般的病秧子,他压根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