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曾见白衣by竹南星
竹南星  发于:202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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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褚裕见自己的剑兀自飞了出去,连忙伸手去握,但竟然抓不住,即使这剑是他的,也依旧全听谢夭召唤。
就好像但凡是剑,他想用哪把就用哪把,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而这时候的谢夭甚至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那……若是全盛之时呢?
那个瞬间,褚裕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害怕来。
只听得嗡嗡一阵,那剑到了谢夭手里,竟然一阵震颤。褚裕的剑算不上好剑,他年纪也轻,谢夭也不欲让他用名剑。但就是这样一把平平无奇的剑,竟然爆发出了剑鸣。
虽比不上青云,但对这样一柄剑来说,实在是奇迹了。
褚裕大睁着眼睛看他,心道,怪不得青云之前不在名剑谱,到了谷主……不,到了谢白衣手里,就成了天下第一名剑。
谢夭拎着这把剑,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见秋风鼓动他白衣,褚裕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追上,道:“谷主,你干什么去!”
这时剑风袭来,逼得褚裕不得不用双臂挡住头脸,往后退了几步。等风沙落了,这才看清谢夭背影,他一人走在秋色里,手提长剑,右手手腕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
刚才那般凌冽的剑风,竟然是他手腕一转随手挥出的一剑。
“他胆子倒是大了。”谢夭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笑道:“我去教教他什么叫家法门规。”
褚裕知道自己拦他不住,只能一直跟在他后面,出了他们所居的院落,便有不少人在堂内来回穿梭,为病人把脉施针煎药之类。这时见谢夭气冲冲往外走去,都是不由得一怔。
又见谢夭手里提着剑,心里更加震惊。他们虽然都知道这人就是谢白衣,但是住进来这些时日,他温和爱笑,是以渐渐都当他是个爱穿红衣的普通公子。
直到这时见他一袭白衣,手提长剑,众人才想起来,这位可不是个普通病人,是那位剑仙谢白衣。
谢夭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在神医堂中熟识的人也已经不少,之前见面都会说上几句,这时见谢夭脸色极沉,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他们就这么在一片沉默和注视中跨过后院的门。
便在这时,只听到有人同样跨过院来,而后是格外清朗的少年音色:“我想先洗一洗再回去……劳烦……”
这是李长安的声音。谢夭眼睛先是微微睁大一瞬,听他声音还好,虽然有些虚弱,但应该并无大碍,一时间怒气涌上心头,当即冲出门去,捡了李长安的那一瞬间,却不由得愣在原地。
……李长安身上全是血。
胸前,背后,衣服下摆,乃至脸上,都有一道细密的伤口。这些血有李长安自己的,还有欲将姬莲带回神医堂时染上的,但这个时候又哪能分辨得出,谢夭惊愕地看着他,半晌,眼眶忽然红了。
“劳烦小兄弟再帮我找身衣服……我现在实在不好回去……”说到一半,余光中忽然看见一个人影。
谢夭一袭白衣,手里提剑,秋风卷过厅堂,吹动他发丝,一双凤眼极沉。
两人就这么隔了几步看了一会儿,中间的气氛沉寂地过分,就连神医堂的伙计和大夫的声音都忍不住放轻了。
秋风卷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
半晌,谢夭忽然把手里的剑一抛,抛还给褚裕,自己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李长安,眨都不眨。
李长安本来还在药房伙计那绷得四平八稳,这时见谢夭朝自己走来,他忽然就有点脱力,身形晃了一下。
谢夭顿时心跳如擂鼓,他感觉自己心脏要从喉咙跳出来,比之他发病时的心悸更甚,眉头紧皱,一个闪身过去,一手揽住李长安的腰,一手抓住他手腕。
李长安头靠着他肩膀,闻到他身上那种桃花香气和清苦的药味混合的味道,自从去复生教开始就吊着的一口气忽然松下来,想起药方已经拿到了,在他耳边极轻地笑起来,笑得像是低喘。
谢夭握着他手腕感知他脉搏,确定李长安脉象无异,内息也流转通畅,这时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的轻笑,闭了一下眼睛,心头火又烧起来,松开揽着他腰的手,转而两手紧紧抓住他衣襟,猛地一拉。
李长安被拉得身形一晃,紧接着双眼就对上谢夭那双微微泛红的,死死瞪着他的眼睛。
谢夭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李长安感觉自己要溺死在那一双眼睛里了,他意识到什么,忽然心慌起来:“师父,我……”
谢夭看着他,淡声道:“李长安,你瞒着我干的事情不少。”
谢夭说完,抬眼看他一眼,眼神极其冷淡,两手一松,转身便走。他松手之时,明明没有用力,李长安却觉得自己宛如被推开来,退了一步才站稳。
李长安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他……他从来没对自己生过这么大的气,之前做了错事,他也会罚自己,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凉薄地转身就走过。
褚裕也看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俩人这样生气。
李长安怔愣了一瞬,正要去追谢夭时,见褚裕还看着自己,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封字条。他身上虽都是血污,但那字条却保存的干净整洁,可以想见他对此有多看重。
李长安边走边快速道:“等江堂主回来,你把这个给他。”
褚裕道:“这是什么?”
李长安头也不回道:“从姬莲那取来的药方。”
谢夭走在前面,听到这话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心尖像被轻轻地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酸软和疼。但听身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微微偏过头道:“滚去把衣裳换了再来见我。”
李长安眼睛瞬间瞪大,眼睛忽闪了两下,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从那双桃花眼里溢出来,但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回头看自己,只不过一瞬,又把委屈全都收了回去,哑声道:“……好。”
谢夭没再说话。只见他径直回了房间,砰得一声,重重关上房间门。关上房门之后,谢夭闭上眼睛,满脑子还都是李长安身上的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心脏也疼起来,他一伸手攥住心口,骂道:“你疼什么?不争气的东西。”
李长安洗完澡换完衣服,太阳已经落山,月亮高挂枝头。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其余房间都暗着,只有谢夭屋子里还亮着灯。
按照平常的这个点,谢夭早就睡了。
他走到门前,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在想进去之后应该怎么道歉,但是想到一半总会跑题,脑子里全然只剩下谢夭冷冷看着自己的样子。原来哄人开心这么难,可他怎么觉得,谢夭好像天生就会。
小时候很会哄,长大了他也很会哄。
他站了一会儿,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喊道:“师父?我可以进去么?”
没有应答。
李长安此时满脑子都是谢夭重重摔门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师父不让他进,他是不敢直接推门进去的,停了一会儿,又道:“师父,你罚我吧,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声音已然全然哑了。
仍然没有应答,只有月光在外面陪他。
李长安怔怔地望着门,忽然没了敲门的勇气,手指蜷缩起来,指甲轻轻划了一下门板,垂下头低声道:“师父,你别不理我,我好害怕……”
站在门后的谢夭听见这一句,忽然浑身都麻了,一阵心疼,又冷笑着想,你害怕?你放血不害怕,你一个人去复生教不害怕,你身上全是血你不害怕,你连死都不怕,你怕我不跟你说话?
门没有开,也没有回应,李长安一颗心直坠谷底,他呆呆地站在门外,忽然就想起了望城之时,自己听闻了从假桃花仙那里听闻了谢白衣的死讯,他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给自己送点心的时候。
原来那个时候,他是这种感受。
“师父,我……你还认我么?”李长安低声道。
便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屋内一声冷哼似的轻笑:
“李长安,你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给我滚进来。”

第102章 秋月夜(二)
李长安眼睛亮了一下, 瞬间抬起头,接着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屋内灯火映入眼帘, 他刚迈进去一步, 就“唔”地闷哼了一声,身形一晃, 立刻被人拽着胳膊扯了进去。
接着便是咚得一声,门被重重地合上。
李长安身形还没站稳, 就看见谢夭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 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手臂, 几乎是瞬息之间, 就把自己的袖子撸了上去。
李长安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想到自己胳膊上还没好的刀伤,道:“师父,等一下……”下意识想躲。虽然谢夭手指抓住了他手腕,但这时谢夭身子虚,只要他想躲,还是能够躲得开的。
但偏在这时, 谢夭抬眼看了他一下。
灯光全然被拢进了谢夭一双眼睛里, 明明屋内灯火很亮,但谢夭的眼睛里像是落满了秋叶, 眼神复杂又难解。李长安被那一眼钉在原地, 心口也有点堵,没再往后退, 胳膊上被刀割出来的伤疤已然全露了出来。
李长安到底年轻,又内力充沛, 同样的刀伤放在谢夭身上,可能需要个四五天才能慢慢长好,但在他身上往往只需要一两天。他胳膊上的刀伤愈合地快,总是结了痂,再被李长安重新割开,如此反反复复,更显得小臂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了。
谢夭垂眸看一眼,见还有两三道刀口没有愈合,呼吸停了一下。又发现,这伤口排列地整整齐齐,恰恰好七道,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气道:“李长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就连胳膊上的伤你都得跟我凑一对是吧?”
李长安抿了下嘴唇,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又飞速把袖子放下了:“……我愿意。”
“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谢夭被他气得深吸一口气,道:“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喝你的血?换做是你,你愿不愿意?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办?我每喝一口,我都害怕你往自己身上割一刀!”
李长安愣了一下,眼睛很慢地眨了眨,道:“师父,你心疼我,是么?”
谢夭被他气笑了,转过头看着他道:“我心疼你什么?你说去送死就去送死,我心疼你有用么?你又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找姬莲,他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么?你就没想过你会死在那么?”
李长安道:“我知道,想过。”
谢夭本来想道:“知道那你还去?你傻吗?”却不曾想李长安停了一阵,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眼神极为认真,道:“但是我想你活着。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谢夭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怀疑自己现在出现幻觉了,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李长安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死了,我给你陪葬。”
谢夭只觉得此情此景要呕出一口血来,脑子被他气得发懵,身形一晃,扶了下桌子,硬生生把那一口血咽下去了,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算什么人?你想谁死就死,想谁活就活?”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一是指“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想死就死?”二是指“我能不能活着,全凭天意,你怎么强留?”
这两句话里有话李长安听得清清楚楚,他甚至用不着思考,就能说出来一大段话来辩驳,但见谢夭晃了一下,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忙抢上前去,想要扶住他,道:“师父……”
谢夭听他喊自己师父,心道气人的时候你把我当师父过么?眉头狠狠一皱,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喘息着道:“别喊我师父,现在你是我师父。行了吧,滚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
李长安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手指蜷缩一下,慢慢收了回来,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弯腰对谢夭郑重地行了一礼,接着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谢夭见他对自己行礼,心口忽然就有点发酸。他们虽说是师徒,但何曾这样生分过?他想:“我……我话说重了么?”
便在这时,李长安又忽然站住了脚步,背对着他,低着头慢慢道:“师父,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在乎的人,都一个个在我眼前死掉了,他们都说是我克死的。我是真的……我没有其他可以惦记的人了,你死了,我不知道我还活着干什么。”
语气很轻很慢,还带着一点微弱的笑意,像是自嘲。谢夭听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转过脸看他:“哦,你想说什么?几百年了你就扯着那么点事过不去了是吧。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心是石头做的么?油盐不进?到底是我不会说还是你听不进去?”
又转过头,恍然意识到什么,拉长了调子点点头,“哦,我知道了。我现在要是活得好好的,你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李长安脑子嗡得一声,就好像谢夭在他脑子里敲了一口大钟,藏在心底的东西被谢夭一句话撕开,血淋淋的,有点疼,还有点爽,他愣在原地,似乎在反应谢夭的话似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谢夭轻笑一声,偏头看他:“你在愧疚什么呢?你觉得通过这种方式,你就像在赎罪,心里会好受一点是么?”
他们说自己父母、奶奶是被自己克死的,李长安本来是不信的。直到谢白衣去千金台接自己,还没回归云山庄就去了桃花谷,从那之后他就信了。
谢白衣那样的人都死了,李长安觉得自己不得不信了。
李长安下意识掐住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疼痛沿着胳膊爬上来。
谢夭见他不说话,讥嘲道:“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我现在真说不出来。长安,是我把你带回山庄,说了许多海誓山盟一样的屁话,让你误以为能长长久久,又在你眼前死了一遍又一遍,你不应该恨我么?你恨你自己干什么?”
李长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转回身道:“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哪个意思?你还不如怨我呢,别折腾自己了,成天死不死的,成么?”谢夭说着,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七八年前他离开时李长安不过十几岁,还是在是太小,男女之情更是从没有过,人的情感又太复杂,总是容易搞混。
会把爱当成恨,把恨当成爱。
他也不敢说自己多么好,多么惊为天人,自己到底就一平常人,现在还是个快要死了的平常人,只不过碰见李长安时机实在是巧,又恰好死了一场,这才让李长安一直念念不忘至此。
他声音在喉咙里卡了一下,而后自嘲地笑了笑,这才转过头道:“我和你……如果你只是因为愧疚的话,就出去。”
李长安脚步一顿,表情空白一瞬,接着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疑惑道:“你……你说什么?”
谢夭没看他,按着桌子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轻声道:“长安,你怎么……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呢?”
李长安心尖颤了一下,满脑子又都是谢夭那一句“只是因为愧疚”,一时间又心疼又生气,心道,你把我这些年当什么?两三步走过去,一把攥住谢夭腕子,另一只手插入他发间,蛮横地扣住他后脑,逼着他抬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谢夭没有一丝防备,就这么被他制住,刚抬起头,嘴唇就被李长安恶狠狠咬了一下。
谢夭本来就还在气头上,加上刚才莫名想到的那一茬,偏头躲过,而后伸手想要推开他,李长安却攥自己腕子更紧,另一只手转而按住了自己后颈。谢夭肩膀一转,胳膊肘朝他胸口击去,喘息着道:“起开!我让你亲了么?”
谢夭虽然天天看上去病病歪歪,浑身没骨头似的,但真的发起狠来,昔日天下第一的剑仙的功力依然不可小觑。不曾想李长安躲也不躲,闷哼一声,张嘴咬了谢夭一口,把那一声闷哼咽回去。
谢夭还想伸手推他,这时听见李长安在自己耳边低声道:“谢白衣,你就不能明白一下我么?”
声音又沉又哑,似乎还带着说不出来的委屈,谢夭不知道是被他那一口咬的,还是因为这一句低语,轻轻“啊”了一声,本来打算去推他的手停在半空,而后莫名其妙转了个向。
他抓住李长安衣襟,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拎起来。
李长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谢夭堵住了嘴,他迎上了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不顾自己是接受还是拒绝,自顾自地往里探,带着一些焦躁和愤怒,还有隐约的不安。
谢夭夺走李长安呼吸那一刻,一直提到现在的心才落下来。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安稳抓住他,李长安身上的血洗掉了,脉搏平和有力,他现在很安全。
谢夭忽然很想掉眼泪,心底只剩下“幸好”二字,如果真的……真的什么事情,他连提剑去救他都做不到。
李长安差点忘了呼吸,先是愣了一两秒,而后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心涌了上来,先是咬了他一口,而后按着他肩膀,咚得一声,两人一起摔到床上。
李长安压着他,喘息着道:“谢白衣,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分得清楚,我明白自己的心。”

第103章 秋月夜(三)
谢夭摔倒床上耳鸣了一阵, 在一片轰鸣声中听到了这一句,喉咙忽然就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 就感觉李长安又咬上了自己肩膀。谢夭头往后仰, 闷哼了一声, 明明应该是痛的,但他被刺激得大脑一阵发麻, 手下意识往李长安腰间摸去。
先是手指轻轻抚摸,接着忽然恶狠狠掐住。
李长安冷不丁被他掐住腰侧, 闭上眼睛,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咬着谢夭锁骨, 把那一声闷哼咽下去, 愤愤开口道:“你说不愿意,你却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当年自顾自地就成了我师父,后来又自顾自地把青云丢给我,现在你又这样……谢白衣,你太自私了。”
说着, 手也沿着谢夭精瘦的腰线滑上去, 一路往上,一路恶狠狠揉捏, 留下一片红痕。
谢夭闭着眼睛感受他手指带来的疼痛, 听到他说自己“自私”,猛地推开他上半身, 自己翻身而上,手一扯就松了他腰间系带, 不由分说地握上去,抬眸冷笑道:“李长安,把全部心思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件很危险的事,你明白么?”
咚的一声,李长安后脑重重撞向床板,后脑勺的疼劲还没缓过去,被人握住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来,明明是个极其被动的姿势,李长安却压着喘息,冷艳抬眸看向他,哑着嗓子道:“那你为什么愿意活了?”
声音很低,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好像能盖过他此生听到过的所有诘问,盖过在千金台上,宋明赫朝他出剑时的剑光。
谢夭整个人被这句话钉在原地,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但又找不出来,只能道:“我……我……”
李长安眯着眼睛观察着他表情,见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看来师父也不明白。”
“师父”二字咬字很重,特意拉长了调子,谢夭心道,嘲讽人的时候知道喊师父了,瞥他一眼,就想开口嘲回去,便在此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李长安一手按着他腰,另一只手护住他后脑,把他按在身下,弓着腰垂头看他,哑声道:“你还要训我?你凭什么训我?谢白衣,我们是一样的人。”
语气不甘又愤恨,谢夭没听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以往生气了,都是跟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他一时间听愣了,心道,自己也不过就是比他大了几岁而已,这短暂人生,谁又能说谁过得比别人更明白呢?
屋内光线太暗,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描摹一下李长安的眉眼,去试试看是不是湿的。但胳膊被他用力压住,动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李长安看见了谢夭眼睛里的光晕,不断破碎又凝聚,李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些什么,慌忙松开手,支起上半身,只见床铺凌乱非常,谢夭被自己压在身下,头发铺散开,身上衣服更是乱七八糟,露出来的地方,随处可见被自己弄出来的青紫痕迹。
李长安心道,我明知他身体虚,我还跟他吵架,还弄成……还弄成这个样子……他咬了下嘴唇,垂下眸子,道:“我滚出去。”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我让你停了么?”
李长安眼睛瞬间瞪大,还不及反应,衣带就被人狠狠一拽。谢夭下了死手,恶狠狠把他拽回床上,李长安控制住自己身体,双手猛地一撑,这才没砸到他。刚稳住身形,谢夭又把他拽下来,一只手握住他手腕,逐渐往下,冷声道:“继续。”
脸上表情很平淡,声音也是说不出的冷静,但仔细去听,却能听出他尾音有些发颤。
李长安盯着他的脸,这时谢夭挑眉挑衅似的看他一眼,两人对上视线,李长安轻笑一声,点点头,道:“好。”手指忽然发力。
全身的神经似乎都汇聚到那一处,谢夭抓着李长安腰侧的手猛地抓紧,在他身上留下红色的指痕,闷哼一声后,喘息着,直视李长安眼睛道:“就这点本事么?我教你的东西呢?”
说着,目光上下扫射,最后停在一处,又慢悠悠地晃上来,对上李长安眼睛。
李长安哑声笑了一下,心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俩人刚吵完一架,虽然气性都消了大半,但是又谁都不想先开口示好,就好像谁先开了口,谁就会输了似的。两个人也别扭地不接吻,甚至不对视。于是房间内只剩下交融在一起的喘息,将这些时日的忍耐,委屈,不甘,愤恨,舍不得,全都倾注在对方身上。
和上次截然不同,只让人感觉全身都要碎掉,但偏偏这样又给他们一种对方还存在的感觉。
谢夭刚走完一圈走马灯,这时候回光返照似的,五感比之前清晰多了,刺激也更明晰,忍不住喘息的时候,就会一口咬上李长安肩膀,硬生生把声音闷进喉咙里。
这时,他感觉李长安扣住了自己后脑,硬生生把自己按在他肩膀上,耳边传来李长安的艰涩的声音。
李长安一边动作一边愤愤道:“师父,我恨你,我恨你。”
谢夭浑身一僵,怔怔地抓着他肩膀。
李长安一股脑道:“我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些恨你,如果能重来,我宁愿就死在那个晚上。我再也不要跟你回归云山庄了,我再也不要认你了。”声音却越来越哑,越来越抖。
谢夭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环住他,道:“嗯,我也爱你。”
李长安动作停下了,呆呆地看着前方,半晌哑声道:“哪有‘也’?没有‘也’。”
谢夭感觉到他停下,闭眼缓了两秒钟,接着勾了下唇角,推着他肩膀自己坐起来,俩人位置瞬间掉了个个儿,谢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挑眉道:“你不舍得动?”
李长安抬眼看着谢夭,这个时候他更显得漂亮,李长安几乎看愣了,就这么看了两秒,把他拉下来,想要去亲他。谢夭却偏脸躲开,也不说话,只偶尔溢出一两声喘息。
李长安心里猛地一沉,心道,他还在生气么?
又这么尝试了两三次,都被谢夭偏头躲过。他眼睛也不看自己,李长安忽然就想起千金台那时候,他总是会躲开自己的眼睛,从回来的现在,他到现在都没冲自己笑过。
吵也吵过了,做也做了,愤恨被发泄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委屈一直堵在心口,这时候再度涌上来,李长安别过头,努力吸了吸鼻子,大睁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
谢夭两根手指夹着他下巴,让他把头转回来。
李长安刚转回头,眼泪自己就滚了下来,他立刻用手肘盖住眼睛,又胡乱地蹭了两下。
谢夭见此,唇角微微勾起来,观察着李长安表情,故意动了一下。
李长安仍然用手肘捂住眼睛,但是咬了下下唇。
谢夭满意地笑起来,拉长了调子道:“你还哭上了。我还没哭呢。你跟我说,你有什么好哭的?”
听见他还算愉悦的笑声,李长安终于肯说话了,哽咽着道:“师父,你……你亲我一下吧。”
话音刚落,他就迎上了一个吻。
很安静。
很柔和。
没有争吵,没有愤怒,只有安抚一样的轻轻触碰,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夭手指碰了碰他手心,李长安后知后觉地撤开挡住眼睛的胳膊,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谢夭沉沉地,专注又安静望着自己的视线。李长安那个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半晌,谢夭望着他,认真道:“师父不该说那样的话,师父错了,好不好?”
李长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算不眨眼,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谢夭伸手抹了一下,道:“但是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做事情,要让我知道,不然我会担心,知道么?”
李长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谢夭立刻截住他话头,道:“你想说不告诉我就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但你能瞒得过我么?”
李长安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谢夭似乎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笑完,安静了一会儿,低声道:“长安,我比你大了几岁,就自诩比你懂得多。其实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
李长安望着他,心脏怦怦地跳起来。
谢夭低下头,轻轻碰了下他嘴唇,道:“如果你想为我一人而活,就为我一人而活吧。我会努力活久点的。”

第104章 秋月夜(四)
第二日一早, 听着院子外面逐渐响起来的人声,李长安半睁开眼睛。他体内的毒素还没完全清掉,醒来那刻还有些迷茫和心慌, 这时, 身边人一动。
“醒了?”谢夭含含糊糊地在他耳边问。
声音轻低, 李长安却听得浑身一个激灵,慌乱全然没了, 满足感从心底涌上来,他搂紧了一点, 头靠在他肩膀上, 低声道:“嗯。”
谢夭又没了动静, 那一句像是呓语, 说完就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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