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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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柄好刀交叉成轮转的两叶刷地飞出玉龙台,咻的一下一同扎进玉龙台外的地面。两刀离近距离观战记录的两个书生还有十来步,书生之一的许开仁纹丝不动,旁边的则吓得喊叫着后退。
许开仁回头:“刘兄?”
另一书生名刘篆,吓跑后又小碎步跑上来,满脸羞愧:“愚弟怯场,开仁兄见笑了。”
“刀锋确实令人生畏。”许开仁笑,“不必介怀。”
刘篆点着头又埋头在手册上记录,他们两人皆为工部的外聘者,也是枢机院的一员,代闺台中有很多这样身兼数职的寒门子弟,此次他们和世家合力设计各处新建筑,本次试场特意到前头来看玉龙台的设计可否需要改造。
“他们打到四楼去了。”许开仁望着赤手空拳哼哼哈嘿飞到四楼去的两人,忍不住笑起来:“真像两股旋风。”
刘篆附和:“我这等丝毫不通武艺的人都看入迷了,到底是宫城的武士,果然艺高胆大。”
“那是霜刃阁养出来的。”许开仁笑意淡了些,“可惜霜刃阁只为世家卖命,真是暴殄天物。”
刘篆想了想,撺掇道:“先前我只在开仁兄这里略听几句霜刃阁,所知片面,开仁兄不如回去后就此写一篇策论?不止愚弟我求知若渴,其他人也十分想再拜读开仁兄落笔的文章啊。”
许开仁摇头自谦,但眼里看着玉龙台上打得难解难分的两团旋风,心里还是埋下了一个动笔的念头。
没一会儿,他看着旋风们呜呜渣渣飞上了五楼,心手皆跃跃欲试,不仅想写策论,还想写几首诗了。
台上谢漆和方贝贝已经打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全然懒得去搭理台下的人怎么看他们了。拳脚相向之间,依稀想起少年时在霜刃阁里大汗淋漓的苦逼学艺岁月,但往日苦归苦,到底是青春。于是两人打着打着,直接返璞归真。
谢漆一记飞腿踢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
方贝贝一记抱摔回应:“你他娘来看谁楞!”
谢漆灵活地从他臂弯里飞出来:“看你老子大鹏展翅!”
方贝贝就地一滚再续快拳:“看你爷爷扶摇直上!”
“太公钓鱼!”
“猿猴捞月!”
“河东狮吼!”
“河西狗叫!”
“打狗棍法!”
“痛打猫猫!”
两个人幼稚地大吼大叫着,拳脚的招式已经跟报菜名似的口述完全不一致了,边打边飞上了六楼。
一上顶层两个人更打得忘我,小孩子式的招式都出来了,谢漆吃了体格的亏,但腿法更快,趁快一脚绊倒方贝贝借力逮住了他的脑袋瓜,左腿屈起就要给他一记亲切问候的膝击。
“哎呦我的头发!”方贝贝嘴上嚷嚷着发型,手却是不含糊地挡住了他左膝,弃发冠逮住了谢漆的无影腿。
“哎呀我的护膝!”谢漆这回真心口如一,只因猛然感觉到护膝被方贝贝抓住了,顿时紧张了。
两个人哇哇大叫着在顶层上扭打,六楼的顶层中央有一根梁柱,最上头放置着一枚木雕的花,正是琴决说过的要摘取的彩头,结果现在他们俩只顾着打架,管你这彩头是金是银。
打到最后两人内力全都爆发出来,各自阿哒大叫,一记飞踹踢过去,两靴一撞硬碰硬,顶层骤然爆发出一阵狂风,随即两人都被对方弹飞滑到顶层的边缘处。
谢漆柔韧和平衡性更好些,跟个扑棱燕子似的歪歪扭扭保持住了平衡。
方贝贝就比较倒霉催了,头重脚轻地扑棱不成,哇呀呀叫着从顶层的边缘坠下去。
谢漆吓得心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三步轻功横跨整个台子扑过去抓方贝贝,拼着抓住了他一条胳膊:“方哥!”
原以为抓住就好了,怎奈四年不见,谢漆个子窜得不如方贝贝快,昔年的憨厚瘦小少年如今是个大高个,体重沉得他始料未及,带得他身体一趔趄,两人一起“哇啊啊啊”地离开玉龙台直奔大地去了。
谢漆右手抓着方贝贝,左手条件反射地甩出缠在左臂上的绕指柔细钢丝,电光石火地将钢丝套在了顶层的那根柱子上,随即他们吊在半空中晃荡,异口同声:“天爷啊!”
方贝贝瞄了一眼此处距离地面的高度,顿时两手抓住谢漆的右臂热泪盈眶:“好手啊!兄弟,兄弟!要不是我对男人没兴趣,我都想——”
“想都别想谢谢!”谢漆龇牙咧嘴地抓紧他,俩小虎牙都藏不住,“你怎么重得跟头猪似的?年还没到你就养膘了吗贝贝?”
方贝贝立马中气十足地反驳:“胡说八道!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膘,这叫练家子!”
“好的练家子,你他娘好重……”谢漆被拖得五官狰狞,他们此时正吊在六层和五层之间,他瞟了两眼就准备自救:“我待会借着钢丝荡起来,你可以用轻功跳到五层那儿去吧?不能我送你一脚!”
方贝贝嗷嗷叫:“没问题!送我屁股上都行!”
“那我开始荡了!”
谢漆蓄力要将方贝贝送进五层,然而他忘了一件事,他用的绕指柔是杀人用的锋利暗器钢丝,不是适合攀岩抓取的鹰爪钩,结果他这么一用力荡,那削铁如泥的绕指柔直接把顶层的柱子给整整齐齐地切开了。
谢漆刚把方贝贝丢进五层,左臂上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脱落感,绕指柔失去依托的一瞬间被他左臂上的机关扣收取回来,收回来的惯性让他左臂发麻,来不及去和五层边缘的方贝贝搭手。
谢漆便无处着力地往下坠,并一脸懵逼地看到头顶突然天降柱子,看样子下一秒就能把他砸开花儿。
“我的亲娘啊!”五层的方贝贝大叫一声便从那边缘拼命飞出来一腿,千钧一发之际大力出奇迹,一脚把刚掉下来的柱子踹偏离轨迹,后果是自己也从五层掉下来了。
谢漆脑子完全跟不上身体,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半空中怎么腾翻出来的,只知道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能视物时他抱住了当空砸下来的方贝贝,呼啸声一起,左臂上的绕指柔再一次弹飞出来,咻地勾住了玉龙台第四层的檐角。
一线钢丝让他们悬吊到了二层的半空,好歹没让倒霉哥俩一起去亲吻大地。
两人耳膜嗡嗡地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踹开柱子也罢,抱住人再射钢丝也罢,全都是多年练出来的肌肉反应了。
脚下忽有轰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的谢漆低头一看,只见那截柱子把地面砸出了老大一个坑,尘土飞扬间,一个身影飞也似地冲台下奔来,一吼震耳欲聋。
“谢漆!”
谢漆和方贝贝都被喊回神了,一回神全都“哎哟”起来,方贝贝是用力过猛地踹飞柱子导致右腿麻痹,谢漆是左臂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总之是各坏各的。
谢漆这回不敢乱动左臂,以免绕指柔把四层的檐角也给切下来了:“方哥,这是二层,你能跳下去吗?”
方贝贝十分的方:“平时翻两个跟斗是可以,可现在我我我我腿麻了呀!”
谢漆不知怎的特别想笑:“那你今天可沾了我的光啊,我主子来接我了,先接一下你吧。”
说罢他低头朝快要跑到台下的高骊放声呼唤:“陛下!”
吓得心脏直突突的高骊冲到了台下,抬头时手就伸出去了:“我在这儿!不要怕!只管下来我接住你!”
话落台上一声“接好”,一个身影就下来了,高骊忙照着那人影站好位置,眨两眼的瞬间便接到了,手臂挨到时还有些纳闷怎么份量不轻,臂弯里的人就呜哇大叫着跳下来:“卑职方方方贝贝,陛下下下下恕罪……”
高骊当真是眼前一黑,一口气都没提上来就再抬头看,只见半空中的身影翻着跟斗小陀螺一样翻下来了,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地在前方。
高骊提起来的气这才吐出去,气急败坏地再跑上去大喝:“谢漆漆!”
谢漆甩甩脑袋,感觉有些晕,索性调整姿势不站起来,改成半跪在地面,抬头便冲跑到跟前来的高骊笑。
高骊脚动刹车停在他跟前,着急忙慌地不敢碰他:“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站起来?”
谢漆头不晕了才伸出右手,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的语气像是讨要奖励的撒娇:“陛下拉我。”
高骊看着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小家伙,虽然灰扑扑却笑得开心,活像一只灿烂的小猫咪,心中的着急和生气一下子尽数化成了爱怜。
他把他拉起来抱入怀中,趁着其他慢一拍的人还没赶到这里,轻手轻脚地把他揉捏了一通:“你把我吓死了!那么高!柱子还断了!”
谢漆趴在他胸上埋头,痛痛快快地蹭了两把。
这不是有你跑过来接住我了么?

第46章
两刻钟后,谢漆和方贝贝齐齐去不远处的典客署,乖巧地看着吴家那位神医黑着个脸走进来。
神医的嘴,战无不胜的鬼:“又是你们这两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
两人不敢吭声,神医提着药箱乓地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各自伸出一只爪子来!”
他们连忙各伸一只手,神医直接一手把一个人的脉,随即脸色好了些:“不错,长进了些,不严重。”
两人松了一口气。
“但是!”神医撒开他们的手去开药箱,一手拿药瓶,一手掏出个清晰度极好的镜子摆在他们面前,“好好看你们这两张脸,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脸?太可恶了,都快肿成两个猪头了!”
方贝贝先去照镜子,呜哇一声心痛不已:“这铁定不是我!”
谢漆半信半疑地去看镜子,叹了一口气:“这果然是丑陋的我。”
神医脑门青筋突突,满脸写着“没救了”,只得拔了针出来:“行了,左手、右腿伸出来,袖子、裤脚都捋干净了。”
两人无不照做,还好毕竟是兄弟,比刀也好拳脚也罢,分寸都是拿捏好的,方贝贝还抓着谢漆的右手直呼过瘾:“我好久没打过这么爽快的架了,我那个心啊,一下子感觉又回到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了!”
神医直接腾出一手呼了方贝贝脑门一掌:“我看你现在是还没断母乳!”
方贝贝老实巴交了,挤眉弄眼的,用眼神和谢漆说神医的坏话。
谢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叹道:“是很过瘾。只可惜罗海没有光明身份能过来一起比,还有玄忘,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对十八般武器的精通真是登峰造极。”
神医胡子一吹:“还想多和几个人比武?断几根骨头就够过瘾了?保家卫国使得,惩凶斗恶不使得!真是的,小年轻就是不惜命。”
神医说罢,眉头皱了又皱,眼神忽然有些复杂,唏嘘着摇头:“你们那霜刃阁可真是造孽,女娃子都不放过。”
谢漆试探着问:“神医见过?”
“见没见过都不妨碍我骂两句。”神医换了银针来扎谢漆的手,谢漆被扎得嘶出声,小臂上冒起一阵鸡皮疙瘩。
“还知道疼就行,你们从那地方出来,拔苗助长地长大,往后身体会有后遗症的。”神医表情严肃。
方贝贝问:“什么样的?”
神医罗列了一堆,谢漆沉默不语,方贝贝腿都发软了:“好的好的,我争取再干几年就回霜刃阁养老去。”
神医表情一言难尽,转到一边去调药膏:“小年轻的,天大地大怎么就这么一点出息。”
谢漆心中有些迷茫,他很理解方贝贝所说的,他也曾有衰弱后回霜刃阁继任的想法,直到后来他意识到此生最好的归宿不该是霜刃阁,或者说不该先当刺客,年老后又去当刽子手。他因着天赋成为霜刃阁的获益者,可那里又正是令他痛苦的所在。
正纠结着,有来客拜访了,出乎谢漆的意料,来的正是吴攸在代闺台挑出的心腹许开仁。
谢漆顿时想到前世方贝贝正是接了去刺杀他的任务,自己反而落得一个挫骨扬灰的结果便心梗,不免忧心忡忡地看向旁边。
谁知方贝贝此时眼神痴呆地注视着来人。
谢漆:“?”
许开仁是带着手册来的,礼貌地向他们都行过礼后说出了来意,他作为玉龙台的设计者之一,想来访问一下那台子的受害者……或者说是加害者也行,毕竟他们差点把玉龙台拆了。
神医不喜欢听这些,涂外伤的药调好两瓶塞到他们二人手中,嘱咐完每日用量,背着药箱风风火火地去看其他鼻青脸肿的傻蛋了。
神医一走,方贝贝才生龙活虎:“你姓许啊?玉龙台不是礼部和工部弄的?怎么会是你?”
“在下是外聘短工之一,只是恰好今天在此地勘测。”许开仁和和气气,“不知两位大人如何称呼?方才在玉龙台下取走了两位的佩刀,已转交太子少师了。”
方贝贝只说自己姓方,谢漆毫不留情地把两人的姓名相告,果不其然,许开仁在听到贝贝这个名字时眼里泛起了笑意,倒不是嘲讽意,单纯被可爱到而已。
但方贝贝顿时有些蔫,觉得自己名字不够威风,更喜欢用绛贝这个称号来自称。
两人说了些在玉龙台上酣战的后感,说到最后方贝贝实诚地补充:“但是我俩的意见没什么好参考的哦,整个晋国找不出多少能比我们俩更能打的牲口的。”
许开仁又笑起:“玉龙台以后还有用处,两位大人的英姿让人一见难忘,就以两位为战力上限参考,改出来的玉龙台才能是最好的。那么,不叨扰两位大人休养,草民告退。”
方贝贝眼神一直跟到他离去,谢漆瞅他不对劲:“人走远了,你还看什么?”
“这书生,嗯,蛮有劲道。”
谢漆脑袋上冒起问号:“啊?你是煮过还是嚼过才知道人家有劲道。”
方贝贝嬉皮笑脸:“这话说的!这等能设计出玉龙台的好人才,你认识他吗?”
谢漆心想你刚才拖着腿走路时还在破口大骂那台子是个垃圾:“代闺台的寒门文人代表,别看他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替宰相做事的。”
方贝贝眼里有光:“这还叫平平无奇?我看他前途光明。”
谢漆组织好语言轻声预警:“晋国说到底是世家的晋国,他出身寒门,前途越光明就越挤占世家的位置,要是哪一天他的存在碍了梁家的眼,你主子让你去处理他,那怎么办?”
方贝贝的脸色顿时变了,显然也是被这假设问得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先拿兄弟开涮:“哎呀谢漆,你这人怎么阴暗啊,老想这些血腥残暴的,我看你上辈子是个屠夫吧!”
谢漆微笑:“那必然是磨刀霍霍向贝贝。”
方贝贝说不过就动手,伸手把谢漆脑袋搓得一团糟:“别以为我忘了你刚刚说我像猪!此仇不报非君子!”
谢漆大笑,甩着脑袋懒得回手,甩不到一会耳朵一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才拨开方贝贝的手。
抬头一看,两个快乐的伤患顿时凝固了。
“卑职拜见陛下!”方贝贝语无伦次地说感谢之辞,谢之前高骊接住他,还有些怕自己的敦实体重砸伤了皇帝的手。
高骊沉着脸说了不必介怀,原是想赶走他,但看他是腿伤,便冷着走过来带走谢漆。
谢漆朝方贝贝挥别,拿了药瓶颠颠地跟高骊出了典客署,又上了来时的马车,门窗一关就让高骊抄起来放在大腿上坐着了。
“陛下……”
“神医说你胳膊有些拉伤,要注意。”高骊揣起他左臂慢慢摸,轻轻地捏起来,“我看你吊在半空中时,吓得肝胆都要裂开了。那看不见的钢丝是从这胳膊上射出来的吗?你藏在哪?不会箍得血脉不流畅?”
谢漆挣扎不出桎梏,只好靠在他肩颈处把绕指柔简单解释,妄图把发烫的猪头脸藏起来:“陛下跑得好快。我们不过挂了片刻,连琴决青坤那样的侍卫都还没跑过来救急,你就先狂风似地来了。”
“挂着的又不是他们老婆当然不急了!”高骊没好气地脱口而出,后怕地揉着谢漆侧腰,“一看到那台子我就眼皮直跳,那么高,万一有个闪失谁赔我一个健健康康的谢漆漆?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会看着你们鼓掌,真是气死我了。”
谢漆被那两字称呼震得外焦里黑。
“而且比武就比武,你和那谁谁打了好久的拳脚功夫,什么搂搂抱抱可太多了!”高骊酸溜溜地抗议,“我都没那么摸你碰你!”
说着他掰过谢漆的脸仔细凝视,心痛不已地哀嚎:“看看这小脸,青一块紫一块的,早知道这么暴力,我就代你上去了。”
谢漆被他的眼神看得出神,心中浮起倒计时二十九天的数字,但听到他的话当即想到前世高骊打死狄族使节的事,心中冷冽重,惯以淡漠压炽热,很快克制住了:“别说这样的傻话。你既为君,就不要做臣的事,很危险的。”
高骊气哼哼地捏他的脸,谢漆有一肚子的正事想说,楞是被他捏得眼角含泪,嘴里说不出话来。
回到宫城后,高骊执意要亲手给谢漆的脸涂药,起居郎在一旁都丝毫不顾忌,惹得薛成玉两眼震惊地奋笔疾书,不知道又怎么在他的小本本上编排。
涂完高骊衣袖都是药味,匆匆吃了两口晚饭又直奔御书房去,重臣和皇子都有事要商议。
谢漆在御前这除了收获凝视他脸的同情视线别无所获,直截了当地换岗回去,换下衣服直奔东宫。
此时高瑱在御书房,他来找谢如月取自己的爱刀,谁知谢如月竟然也被带去了御书房,只有青坤无所事事地在东宫里专门等他来取刀。
“小师兄。”青坤对他的称呼说不出的尊崇亲切,引着他到无人处跳上东宫的飞檐,蘸着如酱的落日说小声话。
谢漆不了解这个名义上的师弟,但青坤聪明,谢如月不在,他代替耳目位置把下午玉龙台的后续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次初试台场,说白了就是挑选合适的人在下个月去和他国使节比试,试场结果下来其实顺位和影奴的排名一样,只是谢漆在典客署待着时,高骊黑着脸在和吴攸掰扯,不希望谢漆再去比试。
谢漆有些无奈,这回的左臂只是拉伤,在他看来并无大碍,韩宋云狄门之夜他用鹰爪钩攀上高高的东城墙,那时的冲击力比下午强得多,左手都断了,如今自己还不是好好的。
他想去比试,为自己也为高骊,如果能在第一现场,倘若高骊因为什么事而暴怒欲杀使臣,他也能及时阻拦。
“把刀给我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想取了刀就走,青坤却拿着裹在棉绸里的玄漆刀不撒手,轻声道:“师兄,师弟我的首要守卫目标是师兄你,下午在玉龙台上说的话如果惹师兄生气,那我现在就摆明我的位置,请师兄大可相信我。”
谢漆看着他有些疑惑,前世他不记得有这号人,不免猜疑起来。
青坤又低声道:“师兄如果需要东宫的耳目,我来就好了,谢如月如今对你还算有旧主之心,但很快他便会彻底倒戈向太子,只会对你不利。”
谢漆只在意那少年发生了什么:“高瑱对他做了什么?”
“授之以权,赐之以情,师兄之前守卫过太子四年,应当清楚太子要收服一个下属有千百手段。”青坤没有说太多,而是又说到了另一件事,“狄族下个月来朝拜,是打算将族里的圣女阿勒巴儿送进皇帝陛下的后宫的,但陛下已经和宰相拉锯了十天,宰相烦躁了,太子便主动请缨了。”
谢漆瞳孔一缩,心中诸多思绪纷转,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谢如月走的不是他前世的路,但似乎又有些像。
高瑱如果真与狄族圣女联姻,对今后的未来会有什么改变吗?
他抬眼盯着青坤:“你连狄族圣女的名字都知道,谁的手能伸得这么长?”
青坤这才笑了起来:“下午不是才与师兄说过?师父派我来的。师兄,师父会在背后给你撑腰的。”
谢漆愈发哑然,他不是不敬师父杨无帆,只是,前世又残又废,试过求高瑱,也试过传消息求霜刃阁,最后一个月苟延残喘,阁中未必不知道。若此刻师父真的派出奴中之奴来护他,那前世算什么?
就因为……这一世他是皇帝的影奴吗?
不是储君或封王的,而是晋国皇帝的影奴,是名正言顺的阁中继任者。
是故将阁中资源倾斜过来?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青是阁里的排名,青坤是你腰上的佩刀名字,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几岁了?”
“十八,就叫青坤,随师父姓,杨青坤。”
谢漆愈发无言以对,他在霜刃阁十一年,眼前这少年小他两岁,武艺天赋不算差,可他从没见过他。
他不愿再深想,只疲惫地伸手:“把玄漆刀给我吧。往后有事我会寻求你们的帮助,你在东宫当值,我只希望你平日里能多保护谢如月。高瑱底色那样,他的性子如此,泥潭是陷下去了,我只求在高瑱要伤害他时你能先护他,再报信给我。”
青坤眉头微蹙:“他只是甲一,何必浪费人力在他身上?”
谢漆愈发低落,摇过头夺取过玄漆刀,拨开棉绸,把这倒映出自己青紫交加的爱刀收入鞘中,一言不发地跳下屋檐。
青坤跟着跳下,一声哨声吹过,一只和大宛长得颇为相似的苍鹰飞来,在谢漆面前低飞。
谢漆爱刀也爱鹰,看着眼前扑扇着翅膀的苍鹰,伸手摸了摸它的发顶,眼前鹰比大宛脾气好得多,眼神乖顺得像雀儿。
“师兄,这是我的鹰,与你的鹰是同一窝里的,以后有急事,我就让它去找你。”
谢漆手像被烫到一样,沙哑应了一声,沉默不语地往天泽宫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摩挲着刀柄离开东宫不远,就在宫道上和返回的高瑱等人撞个正着。
谢漆低着头行礼等他们走过去,却等来了停在面前的玄金靴。
一只手伸到他下颌处捏住,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脸:“玄漆,你来了。”
谢漆面无表情地对上了高瑱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平静地开口:“御前近侍谢漆,参见太子殿下。”
高瑱原本无动于衷的脸上浮现了痛苦的神色,一双眼瞬息间蕴含了泪意。
“谢侍卫的脸伤得不清。”高瑱低头眯着眼看他,背对宫人和夜色,在谢漆面前垂落了泪珠,“孤宫中有最好的伤药,谢侍卫也许需要。”
谢漆纹丝不动,平静即是冷漠如刀:“谢太子关怀,天泽宫有,卑职不需要。”
高瑱还不放手,声音有压不住的颤抖:“不需要,也可以用,谢侍卫可以试试。”
谢漆忽然领悟到了天之骄子们爱说谜语的好处。九曲回环的话中话说出来,那些未浸润透彻的天真人还听不懂,分不清,天之骄子手握解释权。
就像此时,一番我还需要你,我还想要你回来,我允许你回头和我再结前缘的话可以说得堂而皇之又不动声色,上雅又下流。
两世了,谢漆知道自己早已被同化成深谙谜语脏污的浑浊人,他只是侧过眸子,看到站在不远处,眼中还有几分焦急担忧的谢如月。
他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站在那里,糊涂茫然,偏偏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坚定不移,像是不移山的愚公。
谢漆拨开高瑱的手,垂着眼轻声:“卑职不试,多谢殿下。”
高瑱指尖微抖,养尊处优的手迅速隐入玄袖,转身快步走回东宫。
谢如月和其他宫人也只好急匆匆跟上,谢漆等着脚步声杂乱地远去才起身,背对东宫方向回天泽宫。
天泽宫内,高骊直到亥时四刻才匆匆回来,自远处就看到安静站岗的谢漆,秋风萧瑟,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染了秋霜才看他如轻愁薄烟,还是他真的在秋风里伤悲不能抑止。
高骊脚步放轻,走到他身边时,在身后起居郎刷刷的誊写声里轻声轻语:“夜深了,谢小大人怎么还带伤站岗?夜也冷了,朕刚好想吃份夜宵,谢小大人不如陪着朕一起用吧。”
“是,卑职拜谢陛下。”
高骊接住他行礼的手,转头吩咐踩风去整点夜宵,并补了一句:“御前其他人也有份。”
站岗到深夜谁不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填肚子呢?爱岗敬业如薛成玉都兴奋得笑了。
高骊拉着谢漆的袖子走进宫里,把他带到桌边坐下,大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揉捏他的手指,趁着薛成玉在门外和踩风报告想吃什么夜宵,他凑到谢漆跟前小声笑:“我现在捏你的手指头,你觉得我力气还像以前那样没轻没重吗?”
谢漆笑着摇头,一张漂亮的脸上泛着几处淤青,长得太好看就是这样的任性,只需消肿,那些青紫的淤痕反而衬得他眉目如画。
高骊逐渐开始明白那些世家权贵、皇子王孙为什么那么喜欢把霜刃阁出来的影奴倚重又糟蹋,他们喜欢看影奴因为自幼习武而自带刚硬的气质,喜欢看影奴因为饱学侍奉书而养出的忠愚纯澈眉目。
因为忠诚又强悍,所以放心倚重。因为强悍又忠诚,所以尽情糟蹋。
此刻谢漆的脸,冷冽的,残损的,坚毅又破碎的,破碎又忠实的,依然漂亮得让人难以挪开视线。高骊不是人渣,多看他几眼身底下都有些俗气的冲动,更别说那些喜欢此道的渣滓了。
他忍不住轻捏谢漆的手指:“捏得疼不疼?”
“不疼。”
他用指尖轻挠谢漆的掌心:“挠得痒不痒?”
“不痒。”
简单无聊的几句话,高骊和他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最寻常的笑意。
薛成玉揣着手册小跑进来看他们,继续埋头记录,高骊可以抬头呵斥他一天到晚记个没完,但他心里一转念,想到让这傻蛋书生记录此刻也不是坏事,把他和谢漆记在史书的草稿里,为他们今后烙印在正史上的爱情故事打个底。
不错不错!
在起居郎目光炯炯的注视下,两人在刀尖上起舞。
“陛下,卑职想斗胆问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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