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这样……求求你们!
当反抗无用,便哀求;当伏地哀求无用,便痛哭惨叫;当痛哭无用、示弱无用、求助也无用,灵魂便陷入死寂,最终走向另一个极端。
曾经古老而自由的灵魂,被名为痛苦的锁链死死缠住,链条勒进血肉里,泪水与鲜血浓郁到变成黑色。
无法解脱。
所有的愤懑与痛恨纠缠在一起,在深不见底的情绪深渊里不断扭曲壮大,最终凝结成一片无法形容的漆黑之物,裹持着所有无法解脱的人鱼之灵,自深渊凝视着高高在上、仍无所觉的人类。
好痛,好痛苦……死,死吧,都死吧!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该死的,全都该死!
深藏在海底的巨贝内,在柔暖黏腻的贝肉上,一双蕴含着疯狂意志的漆黑眼睛猛地睁开!
被人藏在里面的青年面无表情,原本眼白的位置被黑色取代,而黑色瞳孔的位置,则是一点冷金。
此时,在遥远的玫瑰星系。
帝星,维诺少将的别墅中,正在水蓝色的床上蒙着一件黑色军服的人鱼突然扒开脸上的衣服,扭头看向天窗外。
外面分明是天色湛蓝,秋阳暖照,他却感到了强烈的悲伤和愤怒。
男人怔怔地抬起手按住胸口,金色双眸无意识地开始落泪。阳光落入他的眼眸中,在那潭金色泉水内洒下点点亮斑。
透明的泪珠沿着眼角滑落,隐入鬓角处的亮银发丝里。
不用谁告诉他那是什么,他对那个存在的认知本能地存在于自己的意识深处。
他对“它”的存在有本能的濡慕,依恋,与亲近。
那是……王。
人鱼的王,回来了。
谭遇甚至觉得他能感受到王在哪个方位。
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人鱼一族还有“王”的存在,只曾经大学的时候辅修过一门人鱼简史的课程,为了做课题时去翻过帝国图书馆的相关资料。
资料里有提到过,古蓝星上的人类发现人鱼一族时,他们是有“领导”这样的角色存在的,但自从人鱼族“融入”人类社会后,他们就不存在这样的角色了。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王”会突然出现,谭遇猛地起身,化出双腿,穿上制服就往外疾步走去。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捞起水床边的面罩,扣在脸上。
维诺……维诺还在古蓝星上,而谭遇感受到的“王”的所在,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无论如何,他得先把维诺带回来。
他把维诺放进那个似乎可以治愈伤口的砗磲巨贝时,本以为顶多修复个几天就好了,结果贝壳不把人还给他了!
他又不敢暴力拆碎贝壳,怕维诺还在里面会受到伤害。
把那些碍眼的人处理掉后,谭遇每隔一两月就要去古蓝星下海找维诺。
可那个巨贝始终紧闭贝口。
这次就算连那个蚌壳一起砸碎,他也要把维诺带回来。
所有帝国的人和联邦人都忘不了那一天。
毫无征兆地,无数人鱼发了疯似的开始哭喊嚎叫。
也许上一秒他们正趴在池边休憩,也许他们正在和领养人相处,也许他们正麻木接受所有的。
可下一秒,人鱼天生淡漠的情绪中,突然就出现了“愤怒”。
这股愤怒是如此的极端,仅被撕开一个口子就滔滔不绝地喷发出来,如同射出的雷暴激光炮一样,一下飚升到另一个极端。
而愤怒的极端,是毁灭。
人鱼们疯狂地破坏周身一切的东西,大有一幅想要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样子。
他们本身的体质并没有多好,有些人鱼甚至在甩尾拍开身边的物品后,鱼尾的鳞片崩裂出血,颤抖着趴下地上哭泣。
要把他们这辈子受过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帝国某家医院的产房里。
医生取出被人鱼产下的一颗白色的人鱼蛋,一脸冷漠地对旁边人说,是人鱼蛋,拿走。
助手接过一颗还带着体温的椭圆白蛋,上面还挂着血液和一些黏膜,把它放到产房的保温箱里。
躺在床上被束缚带帮助手腕,一脸麻木地看着那颗蛋被抱走的瞬间,突然尖锐地嘶叫起来。
他额头上还有虚汗,但依旧死死盯着那颗蛋,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剧烈地甩着鱼尾,把产床边上的医疗器械噼里啪啦拍碎在地上。
带血的手术刀被拍飞起来,又落下,在躲避不及的医生脸颊上,利落又深刻地划下一道血痕。
助手惊叫起来,产房瞬间一片混乱。
维诺并没有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他只有最开始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属于自己的负面情绪,等那些光团迅速涌过来时,他才觉得自己仿佛是跌入了一个又一个的记忆片段之中。
所有的主角都是他。
所有的苦难他都受过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就因为他好看,他能孕育人类的后代,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么?
在彻底陷入那些情绪之前,有一个小小的,明亮的光团贴上了他。
它温暖而亲切,带给他一种亲密到想要微笑的感觉。
它说:爸爸。
维诺忍不住微笑。
维诺:……嗯?
即将暴走的情绪,突然就卡住了。
可不兴乱认爹啊。
维诺那一瞬间的震惊程度甚至超过了他对众多人鱼痛苦记忆的共鸣,思绪上出现了一小段空白。
就是这么一小段空白,思维上的卡顿反而让他趁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要不是没有身体,他现在都想摸一把冷汗。
好险,差点就被带跑了。
“自我”的意识和外界强行侵入的意识分割开来,让维诺接近崩塌的神智堪堪保存下来。意识外部的哭嚎还在继续,但维诺已经能意识到那些悲愤的情绪和记忆并不属于自己了。
砗磲里无意识睁开眼的人鱼,眸中的狂乱暴戾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后渐渐消融,又闭上了眼。
帝国内,崩溃哭嚎的人鱼们渐渐停止了情绪失控,睁着哭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周围,又摸了摸脸上的水痕,像是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落泪一般。
那些恰好旁观了人鱼情绪失常的领养人们看着自家突然爆哭、又突然停止的人鱼,一个个比人鱼还懵逼,跑到星网上发消息讨论。
“我家人鱼刚才突然大哭大闹,伸手给我扇了个大耳光,我现在捂着脸傻眼,但他看起来比我还茫然……什么情况?”
“我家的还好,就是刚才哭到打嗝,非要我抱,怎么哄都哄不好。”
“突然哭闹+1。”
“怎么都在同一个时间段突然哭起来了……是发生什么邪门的事了么?”
无人知道,所有的异动,都源自几十光年外,一颗早已被人类遗弃的星球上,某个“已死之人”意识内的变动。
砗磲巨贝内,那颗突然晃动的白蛋也随着维诺的闭眼停了下来。
光滑洁白的蛋壳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一只幼小的爪子从缝隙里探出了壳。白白胖胖的指节上,短短的半透明指尖轻而易举戳掉一块卵壳碎片。
贝壳内的空间并不算很大,但足够一条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幼崽活动了。
它轻松戳开包裹身体的蛋壳,松动筋骨似的在贝壳内甩了甩尾巴,然后本能地贴到贝壳内的青年身边,小爪爪摸到了冷冰冰光溜溜的地方。
坚硬的鳞片紧密而有规律地排布着,方才轻松戳碎蛋壳的短小指甲对青年的鱼尾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爸爸。”它吐了个气泡,俯下头贴在青年的鱼尾上。可能是觉得有些硬,它又往上蹭了蹭,最终蹭到了青年的怀里,小手抓了一缕父亲长长的发丝,闭上眼睛等待维诺的苏醒。
砗磲内没有光线,就算是夜视能力极强的人鱼,也看不见东西。但即使它看不见,依然能从心底感应到,这就是它的“爸爸”。
他们的意识是紧密连结在一起的。
它对他的依恋,是刻在灵魂中的本能。
来不及仔细去看,亲亲热热叫了声爸爸的小光团认了个爹后就不见了。
虽然不见了,但维诺还是能感受到那股亲密的链接感并没有消失。
虽然不知道“它”是谁,不过那声亲密的呼唤帮了他很大的忙,把维诺从几乎失去理智的边缘拉了回来。
意识中那个温暖亲密的存在还在,维诺莫名感到有些心安,便把注意力放回这片黑色空间里。
他已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这是人鱼一族里,“王”的意识海。
尽管很不可思议,不过他现在应该是在自己的意识空间内,有点像地球上的小说里写的“意识海”一类的地方。
人鱼的传承,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王”的。
而他自己本人,应该还在沉睡状态,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刚才那些海量的记忆里,维诺不光接收到了人鱼一族遭受过的惨痛经历,更是知晓了人鱼一族的历史变迁历程。
和其他光团比起来,他处在一种类似于“主宰”的状态。
维诺用思绪道:离远点。
那些光团就慢慢退开,但依然围绕在他“身边”,形成一处真空状态的球形空间。
这些黯淡的光球里都装着一段不同人鱼的记忆,虽然维诺在记忆中很少看到人鱼的样貌,但他是可以看到“自己”颜色不同的尾巴和发色的。
每段记忆到达生命终点的方式也不一致。
而维诺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人鱼一族“王”的后代,且是世上唯一仅存的人鱼王族血脉。
每一任的人鱼王,都拥有一片这样的意识海,里面存储的百千万颗灵魂之光,是从某一代人鱼王开始,不断累积传承下来的。
而每一任王,都会“继承”这片“星海”。
从古地球时代开始,黑尾鲛人便是最先存在的水中哺乳动物,他们极为神秘,极少有被人记记录下来的史料,大部分时间人们发现的都只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尸骨残骸。
等到地球被污染至无法生存,人类带着可以帮他们延续种族的俘虏寻找到新的宜居星球,已经无人知晓人鱼一族的社会结构。
只有一些放在博物图书馆的历史记载,有晦涩难懂的只言片语,但已经没有人去专门研究人鱼了。
星球建设,资源争夺,内战,星兽,虫兽……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星际人类手忙脚乱,他们没有更多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已经“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社会一部分的人鱼身上了。
噢,他们还是分给人鱼一部分注意力的,帝国专门成立了人鱼研究院,研究如何增强人鱼体质,提高人鱼生育率,研发一系列饲养人鱼必备产品,提高人鱼的生存舒适度。
五颜六色的鱼尾各有各的美,只有黑尾人鱼,数量稀少不说,黑色实在没法让人夸上一声好看。
于是黑尾人鱼也被认为是基因变异的产物。
被世人所嫌弃、被认为是基因残疾的黑尾人鱼——原本竟是这一种族的至高血脉的标志。
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可笑,维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没能在原文中活过三章的小炮灰,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时髦身份。
而且这个时髦身份还是生命垂危时本源之血被激发,身体开始本能自救,这才让他进入了这片意识海,触碰到了那些残存在历史的伤痛中无法解脱的灵魂碎片。
原文中的“维诺”早早就被炮灰死了,所以原本的世界里,人鱼一族最后的被解救的希望也破灭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族”承担的责任,是使那些星海中苦苦挣扎在痛苦回忆中的灵魂光团得到解脱。
黑尾鲛人天生有这样的特质,他们是人鱼一族的“引路人”,接引新生的灵魂,送走结束一生的灵魂。他们特殊的灵魂属性让他们可以净化同族魂体的痛苦,帮助他们解脱。
如果有灵魂在生前太过痛苦,以致他们死后都无法释怀,依旧一遍遍挣扎在苦海中,那他们的魂光就会因为这样的折磨变得黯淡,无法顺利得到解脱,进入下一轮回。
于是,所有得不到解脱的残魂,就在一代一代人鱼王的意识海中——组成了这片无边“星海”。
周身的浓黑物质如同黏浆一样,依旧在嚎叫嘶喊,但维诺已经不会被彻底带走心神了。
他只觉得这些残魂很可怜。
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让他格外为这些人鱼感到难受。在一些久远的记忆中,“自己”也曾遨游在碧蓝深海之中,狩猎鱼群,追逐风浪,和美丽的族人在安逸的时光中嬉戏。
他们矫健的身姿和强大的捕猎能力绝称不上现代人类所描述的“柔弱”,他们的社群生活等级分明,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体系。
人鱼根本不是什么未开化的野性物种。
只是自从两条腿的人类发现他们后,一切就都变了。
更多光团的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大多是让他们曾经哭泣过的片段,日常的片段反而都蒙着一片白雾。这意味着人鱼的神志其实是不太清楚的,只有极端痛苦的刺激才能给他们留下清晰的记忆。
在刚才接受到的海量记忆中,他也看到了幼时自己。
小小的一个崽子,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趴跪在泳池边,固执地伸手向他,在说——
“母父。”
而在那段记忆中,“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无力又悲伤。
第151章 爸爸!好吃!⊙▽⊙
池水太久没有更换,变成了半透明的灰黄色,淡淡的海洋生物的腥气缠绕进黄绿色的水藻中,如同跗骨的脓液般斑斑驳驳爬了半个池壁。
腥臭的味道笼罩在这片逼仄的池子里,像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其他人从不会主动往“自己”这里靠近,负责送餐的人轮换着,从来都是随便扔两块鱼肉进池水中就扭身走掉,他们皱着眉头,有些甚至会捂住鼻子。
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他走路都走不稳的崽,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爬过来,咿咿呀呀叫自己母父,伸手想要亲近“自己”。
亲近他做什么呢。
他除了这个腐朽得快要死去的身体,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他的孩子。
不过是又一段悲哀的延续罢了。
他看着因为自己的注视而更加激动晃手的崽,犹豫了一下,从脑海深处挖出了一段模糊的传承记忆。
“自己”沉入水下,从尾巴上摸索着,指尖刺入鳞片的缝隙,猛的一拔。
忽略身体上细微的疼痛,他游向池边,将快要一头载进池子的幼崽抱起来放回原位,青白湿冷的嘴唇轻轻贴了贴幼崽的额头。
意识海中,那颗永远贴着他的幼小而温暖的精神体,被隔入进他花了全部力量凝聚出的精神隔离层中。
时刻能感受到的亲近孺慕感顿时消失,剩下的是族人无边的苦痛。
像是一根耗尽灯油的烛,他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急剧下降。而他还不知道要如何与自己的幼崽道别。
眼角的泪水滑落,滴入池水中,凝结出一颗黑珍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捏碎。
两片带血的鳞片和珍珠被他塞入幼崽上衣的小口袋里。
然后松开手,沉入池底。
这是他能给这个孩子最后的保护和念想了。
不要去感知星海,陷入痛苦。就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吧。
不要再重蹈历任人鱼王族的悲剧了。
一直想亲近母父的人类幼崽盯着泛着涟漪的水面,茫然地摸了摸额头上的水痕。
维诺发现他的记忆力突然变得很好,他能轻易挖掘出自己短短生命中任何一个片段里的细节和感受。
包括那个贴在他额头上的冰凉、柔软,裹在潮湿气息里的唇印。带着点犹豫、怜惜,和无能为力之下薄弱的不舍。
那是母父唯一亲近他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及他对母父无比亲近的感觉,在那个额头的吻后,忽然像隔离了一层雾,变得淡淡的,辨不清方向。
原来那层最初保护他精神体与星海隔离开来的薄膜,就是人鱼母父给他套上的。
每条王族人鱼成年后,就会在意识海里接触到星海,继承历代人鱼王所肩负的责任——救赎那些困在痛苦深渊里无路可寻的人鱼残魂们。
生命中最后的精神力被维诺的母父凝聚出来,成为一个保护罩,代替他陪伴自己的孩子,保护维诺免受命运的侵扰。
呜呜呜他的母父哎……
如果维诺在意识海中能够具象化,这会儿他已经哭成喷壶了。
本以为自己孤家寡人,早已洒脱自如,毫不在意,但不经意的回身,发现有亲人愿以生命爱护自己时,那颗已经坚强的心,还是会被狠狠触动。
内心中,那个抓着母父的鳞片偷偷在深夜抹眼泪的小孩,这一刻终于被早已围绕着他的爱治愈了。
砗磲贝壳内,靠在母父身边睡觉的人鱼崽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母父,凑到维诺脸旁,伸出小手,抓住一颗圆圆的珠子。
唔,是爸爸流出来的珠子……人鱼幼崽歪头看了看,抓着珠子送到自己嘴边,张嘴便咬。
吃口尝尝。⊙▽⊙
两秒钟后,幼崽把珠子从嘴边拿下来,捂着嘴巴,倔强的泪花在眼里打转。
好硬,嘴疼。(T▽T)
爸爸睡得好香,幼崽推了推青年的胳膊,推不醒。
但是他饿了。
刚出生的幼崽过早的体会到了饥饿的苦涩。
怎么办呢,爸爸叫不醒,这里又出不去,他一只手攥着半只拳头大的珠子,一手撑在柔软的贝肉上,表情严肃地思考。
半晌缓缓将头低下,注视着手下的贝肉。
半晌,沉寂的海底世界内,一只砗磲巨贝像是受到了刺激,紧闭的贝口突然大幅开合,噗噗几下,吐出一大一小两坨东西。
砗磲:滚!
海水被搅动,惊起一大群小生物惊慌地乱窜。
维诺在意识海内,正学着母父和其他历任人鱼王的方式,用精神力安抚一个离他最近的黯淡光球。
随着那个悲泣的精神体逐渐情绪稳定下来,散发出点点荧光,维诺莫名感到一种慈悲的爱。
让他想起之前他带斯塔利去参加皇宫宴会,他伸手抚摸那些泫然欲泣的人鱼头顶时,内心产生的慈爱感。
像是一个大家长,安抚他受伤的孩子们。
他刚感觉好了很多,就被突如其来的小光球贴脸喊得一个哆嗦,“爸爸!”
这次小光球的叫声里带了点紧张和刺激,像是小朋友出门撒欢的时候拽着家长的手快乐尖叫。
谁?是谁又在乱认爹!
眼前突然被大片光亮占满,随之而来的高空失重感顿时惊醒了维诺,他猛的睁眼!
呼吸一窒。
仿佛海天倒置,庞大的深海鲸类从头顶缓缓划过,低低的幽鸣在水中传出上千海里,大片阴影笼罩下来,沉重的压迫感让维诺忍不住屏住呼吸。
深蓝的海水影影绰绰,有光透过不知道多深的水层,落到他眼底,不知名的鱼类在头顶悠然游动。
而他自己的黑发长到腰部,在水中散逸开来,甚至自己的下半身被一条修长柔软的黑尾代替。
心念一动,蒲扇般的双层尾鳍摇晃,在水中开出一朵曼妙的花。
这是……另一个梦境么?
维诺晃了下神,看着一条半透明的小鱼从他发尾穿梭游曳而过,精致的鱼鳍在水中摆动,淡粉色的心脏透过身躯显露出来,漂亮得像是想象中的生物。
视线随着小鱼而去,就看见漂亮的小鱼嗖地被一只小手抓在手中,干脆利落地塞进了嘴里。
梦幻般的场景顿时如泥石流滑坡,瞬间幻灭。
维诺:……。
这场面似曾相识。
吞了鱼的小嘴香香地嚼动起来,一双黑眼亮亮地注视着他,然后黑眼睛的主人亲亲热热地从一块礁石后游出来,亲热地张手扑向他,甩着小尾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爸爸!好吃!⊙▽⊙”
声音直接在意识海响起,维诺听着这个熟悉的语调,顿时认出了这个小东西。
原来你就是那个乱认爹的小东西啊。
他一手拎着小崽子的后脖颈,游到光线更明亮的地方,把人鱼崽拎到自己面前。
人鱼崽以为爸爸在和他玩什么游戏,张开手在水中乱晃,撅着小嘴冲大人鱼笑。
“爸爸~(づ′▽`)づ”
人鱼崽要抱抱。
维诺看清小人鱼样貌的时候就陷入了沉思。
恍如一记惊雷劈下,震得他脑子发麻。
这是谁的崽,为什么和斯塔利这么像!
除了眼睛的颜色是黑的,这小鼻子小嘴,一头小银毛……哦,还有一条黑尾巴。
别问维诺怎么从幼崽脸上看出来和斯塔利像的,他就是能看出来。
而且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幼崽之前亲密的血脉关系。
换言之,这是他的崽。
维诺松开了手,小人鱼笑着抱住了维诺的腰,脸蛋贴在大人鱼的腰部,活像个卡带的复读机:“爸爸爸爸爸爸……⊙▽⊙”
小人鱼刚出壳没多久,仅有的词汇也就是“爸爸”,孩子已经尽力了,不能指望更多了。
被抱住的人鱼面露恍惚,低头看看海底两平米,又抬头看看目测不到尽头的海水,内心迷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崽?又是什么时候生的?昏迷中也可以无痛生产么?
所以……他捞了一把自己飘散的头发,目光下移,在自己扎了朵大黑花似的尾巴上移不开视线。
这些都是真的?他晃晃自己的尾巴,尾鳍掀动,自己带着小人鱼往上浮了浮。
还挺好用。
然后又看向自己抓住一把头发的右手,他渐次伸开手指又合拢,纤长的手指灵活有力,他能感到手上蕴含的力量,和水流滑过手背皮肤后带来的海底信息。
曾经断臂的关节处看不出一点拼接痕迹。这是他自己长出来的手,有感知的,可以信任的,没有被人为装入炸弹的手。
继他的腿没了后,他连物种都变了。身边多了个崽,少了个老婆。不过好消息是他无痛产崽了,胳膊和尾巴都长出来了。
一时间维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爸爸~”人鱼崽贴够了维诺,高高举起一只攥紧的小手,展示宝贝般在爸爸面前张开小手。
一颗珍珠和一片鱼鳞静静躺在那只小手掌心。
那是……他母父的珍珠和鳞片么?
那颗珍珠他不是给斯塔利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忽然,维诺抬头望向远处,伸手帮鱼崽合住掌心,把崽抱进怀里,环顾四周,躲入一颗巨大的长满了珊瑚和藤壶的贝壳后。
有他的同族过来了。
他能感知到那条人鱼的情绪。
思念,焦急,还带着点防备。
随着不断向下潜,谭遇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距离维诺所在的海底深渊越近,他对王的感应就越强,甚至有种他就是直接奔着人鱼王而去的感觉。
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王一无所知,根本无从判断对方发现自己的领地上藏了一条昏迷的半人鱼后会有什么反应。
很怕自己昏迷的老婆被王劫走。
天光大盛,因着海水清澈,阳光穿入海平面之下极深的位置,连深渊都接引到朦胧的光,散发着雾霭般的墨兰色。
深海之下,银发人鱼如同一支利剑般,飞速向下潜去。
在极深的海底,依然有朦胧的光线到达,仅凭这些微的光线,已足够人鱼看清维诺所在的那颗贝壳了。
对王的感应已经强烈到极点时,谭遇突然失去了这种感应,像是对面单方面切断了这种精神感应链接。
维诺抱着人鱼崽躲在砗磲后,在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终于费劲地模仿他的母父曾做的那样,凝结出一层精神薄膜覆盖住自己的精神体,切断了对方对他的感知。
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目的性极强地奔他所在的地方而来。
人鱼崽茫然地看看周围,又抬着空余的那只小手摸了摸大人鱼的脸,仔细确认抱住自己的人鱼还是他刚破壳时就陪在身边的爹。
奇怪,爸爸就在他旁边,怎么突然感觉不到爸爸了?
要命,维诺环顾了一圈,发现周围都是低矮的碎石珊瑚丛,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忍不住咬咬牙,继续蹲在贝壳后。
但他的尾巴太长了,即使弯曲起来,蓬松的尾鳍在洋流的缓缓流动下,依然会飘出贝壳的遮挡范围。
这种藏头露尾躲猫猫似的藏法就很可笑。
谭遇忽然感受不到王了,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是祂不想接触陌生人鱼么?还是……祂已经带走维诺了?
他来到了那颗砗磲贝壳前方几米处,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闹得心神不宁。
然后就看见……黑乎乎的大贝壳后,一抹飘逸的尾鳍,在随着水流飘动。
一只手快速地伸出来捞住了那根随流飘动的尾鳍,努力把自己露出的一点小尾巴往后藏。
但手的主人显然没把握好时间,捞住了一根尾鳍,但其余部分的尾鳍没有被及时抓住,唰唰飘出了更多。
谭遇:“……”
这是……王么?
显然这个笨拙到连躲猫猫都躲不好的人鱼,并没有他之前预料中那样心机深沉。
贝壳后,青年人鱼攥着一根尾鳍,死死盯着自己快乐飘扬的尾鳍,脸几乎要僵硬起来,他是一孕傻三年么!怎么为了抓那一瓣飘出去的尾鳍,其他已经攥住的三瓣直接撒手了!
那条人鱼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他肯定已经看见自己刚刚捞尾巴的行为了。维诺被动接收到对方的情绪波动,有怔愣,尴尬,还有些许的好笑。
当场社死。
他的尾鳍为什么是四瓣的!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