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显却是摇头,“不必,我去就好。”
范显随后催着这几人回去锁村,看着沈平之带着他们回去了,范显才和冯典走向幽山牌坊。
冯典低声说着,“本来外头的凰羽卫队,还有近卫所的,都来了,都在叫嚣,但因着陶源直老先生和明正德老先生在,他们也不敢造次,然后,肃亲王突然来了,来了后,就立即喝令凰羽卫队和近卫所的离开,不许靠近幽山,说幽山是萧氏墓葬所在!任何人,哪怕是当今皇帝,也不能擅自进入!”
范显一脸愕然,“啊,肃亲王说什么?说幽山是,是什么?”
冯典放缓声音,压低,一字一顿,“萧、氏、墓、葬!”
萧氏墓葬?!
范显惊愕不已,他从未听说过!
*****
而此时的通往上京的某条官道密林里。
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正在疾驰着!身后是紧随的三千神策军!
而林三春此时正在梦境里,看着萧琞沿着天牢后头的温泉池,一步一步的走向那玉石矿脉,然后,抬手击碎玉石矿脉,在这玉石矿脉形成的墙壁居然是中空的,里头是一个墓,确切来说,是放着十几具玉石棺材的墓室。墓室里有一个玉石碑,玉石碑文上写着——萧氏墓。
他看着萧琞站在那雕刻着萧氏墓的玉石碑前,久久的,然后嗤笑了一声,紧跟着,他看见萧琞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和恨意。
——“所谓幽山牢狱,原来竟是如此!”
——“所谓天牢重犯,世间罪人,原来竟是守墓人!”
林三春看着萧琞抬手一一击碎那些玉石棺材,玉石棺材的尸首被砸碎时候居然是完好的,如同活着一般,原来那些玉石棺材居然有保持尸体不腐的能力,随后,萧琞放火烧了幽山!
熊熊烈火燃烧中的幽山前,萧琞幽深阴暗的眼眸沉沉的,无喜无悲,一片淡漠。
林三春看着幽山锁村里的罪人们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有的大叫,有的哭嚎,更多的是静静的坐着,如范显,如孙太一,如孟居易……
*******
“不要……萧琞……萧琞……萧琞……”
正在圆桌旁搅拌药汁的林大福忙转身看去,见床榻上的林三春还在昏昏沉沉中,但不断的呓语喊着“萧琞”……,林大福上前,拿起绢帕擦去林三春额头不断滑落的汗珠,一边忍不住叹气。
这时候影甲端着热水进来了,林大福便低声问道,“你信送到了没有?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影甲放下热水盆,一边说着一边忙道。
“公子又在喊萧公子了!”林大福忍不住低声说着,带着几分复杂。
影甲探头看去,忍不住低声开口,“这个……也是因为难受吧。唉,这烧还没退吗?”
“退了,又烧了,孙大夫刚刚被我劝着去眯一会儿了,他说这样子是没有办法的,至少要反复两三天的。”林大福声音带着几分忧虑说着,继续擦着林三春额头不断滑落的汗珠。
影甲看着有些发愁,“到时候主子回来看到大人这样,主子肯定会发怒的。”
林大福想到一身冷厉阴郁的萧琞,不由心头抖了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
此时的幽山牌坊前。
范显和冯典慢步上前,看着牌坊前席地而坐的三人:陶源直,明正德,肃亲王。
范显低声对冯典说着,“冯文书且记得今日这一幕,百年难得一见啊。”
谁能想到呢?——这三人居然坐在幽冥之所——牢狱重地的幽山牌坊跟前,守着这幽山!
冯典微微笑了一下,拱手,低声说着,“范老说的有理。”
陶源直见范显来了,便站起身,“老范头可要喝一杯?王爷自己带来的茶叶,倒是不错。”
范显瞥了眼地上随意摆放的小炉,茶壶,茶杯等,对着坐在地上抚着胡须的瘦弱老者微微拱手,“王爷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还好。坐下说几句吧。”老者——肃亲王说着,示意范显坐下,一边仔细的打量范显,这范显,神色虽然疲惫,但是眼睛灼灼,倒是比以往要精神多了。
范显便拉着冯典一起坐下。冯典恰好坐在明正德的身侧,明正德看着冯典默默点头,眼神微微亮了亮。冯典却垂下眼点头拱手算是做礼。
“范显,萧琞可在幽山?”肃亲王直接开口问道。
范显微笑,“王爷,老朽无可奉告。”
肃亲王一愣,随即轻叹一声,“是我说错话了。”
“那么,我就直说了。如今上京皇城后宫,争斗越加激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话,说是先奉贤皇后有一宝藏,就在幽山。说的是非常热闹,还说只有奉贤皇后的血脉才能打开幽山宝藏……虽然后宫的太皇太后大发脾气后,这样的谣言已经不再传了,但对明贵妃和陶皇后来说,以及那百花公主,这幽山宝藏必然是要探究一二的,我倒是没有想到会是陶皇后先行出手了,明贵妃那样脾气爆裂的人倒是沉得住?”肃亲王说到这里,带着几分关切,“我对萧琞,只有关切,绝无半点算计。”
范显听着,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个问题,“王爷对奉贤皇后留下的宝藏怎么看?”
肃亲王一愣,随即低声开口,“我以为那只是谣言罢了。”顿了顿,带着几分苦笑开口,“若真的有,早就入了内库,岂会留到现在?”
范显微微点头,沉声开口,“但陶皇后却是确信不疑,不单单派人来刺探,还企图抓人去审讯拷问,甚至动用了凰羽卫队来围攻幽山,这十分的不合理。”
肃亲王点头,“是,所以我直接言明了,幽山,是萧氏墓葬所在,若是有宝藏,也是萧氏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范显怔然了一下,低声开口,“幽山……真是萧氏墓葬之地?”
肃亲王看着范显和冯典等人,默然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是,从很久以前,大周存在的第一天起,萧氏直系血脉就都葬于此处。”
冯典慢慢的攥紧了手,一旁的明正德抬手拍了拍冯典,沉声开口,“也就是说幽山说是牢狱所在,其实……那些所谓的罪人,看守,也就是守墓人?”
“所以,才有了那条规矩,幽山之人不得离开幽山!任何地方都不得收留幽山之人?!”范显冷冷问道。
第165章 牢头的崛起17
肃亲王慢慢点头,抬头看向幽山牌坊,目光复杂,他哑声开口,“先祖定下幽山作为墓葬之地,凌烟阁的二十四位大德都是反对,说是不该听信昆仑所言,既然是天子,天下何处不可作为墓葬之地?幽山……是仅次于昆仑的宝藏之地,占据了这样的一个天地灵气所在作为墓葬,有损君威君德。但……先祖最终还是选择了幽山,没有明发旨意,反而下旨,将幽山作为重牢之所,此举也受到了反对,但先祖一意孤行,此后,便有了幽山之人生生世世都不得离开幽山的旨意……”
“简直是荒谬!”一旁的陶源直忍不住叱喝一声!
肃亲王目光依然凝视着幽山牌坊,对陶源直的叱喝,也只是沉默的不发一言。
“昆仑当初所言内容是什么?”范显低声问道。
肃亲王侧头看向范显,微微摇头,“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们了。”
范显微微点头,他也不指望肃亲王能够告诉他们,肃亲王今日能来为他们拦住了凰羽卫队,还说出幽山是萧氏墓葬地,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毕竟肃亲王是现在的萧氏一族的族长……
“如此,多谢王爷了。”范显拱手说道。
“萧琞不在幽山?”肃亲王又再次试探问道。
范显站起来,微笑拱手,“王爷,这个就不能告诉王爷了。”说罢,范显看向冯典,“冯文书,我们回去吧。”
冯典沉默站起,在跟着范显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侧头看向肃亲王,带着几分压制的怒意开口,“将幽山作为墓葬地,让我们这些人生生世世为萧氏守墓!这便是所谓的大周第一明君吗?!萧氏,也不过如此!”
肃亲王先是怔愣,随即神色艰涩复杂的垂下眼。
明正德看着冯典走入幽山后,才缓缓的看向肃亲王,转开话题,“王爷还要在此处?”
“我要等萧琞。”肃亲王低声开口。
明正德便抬手示意陶源直倒茶,“那么,王爷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喝茶下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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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显和冯典走回小广场的路上,范显低声开口,“肃亲王看来是非要见到宗主不可了。”
冯典低声开口,“可是这样子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我们该怎么办?”萧公子现在可不在幽山,且大人重伤昏迷中,怎么办?!
范显思索了一阵,摇头,“暂且不会如何,如今外头的局势已经明了,大周的朝堂已经摇摇欲坠,宗主之前就是被寄予厚望的那个人,现在肃亲王来寻宗主,希望宗主出来力挽狂澜,也是常理,我们不要理会他。现在先把荆棘镇,看守,还有锁村的犯人们都先清理整顿,用之前大人所提的方法,用户籍之法再次清点,这次,一个不得含糊!”
冯典拱手,“在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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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晕染大地,上京郊区密林中,三千战马疾驰着,进入密林后,为首的男子抬手示意,很快,三千战马立即分成数十队列,从不同方向消失于密林中,继续朝前疾驰的唯有男子和他身后的五人!
“幽山急报可有?!”男人侧头问着,男人一身黑色锦衣,戴着面具,眉眼一片冷凝,压抑着一股焦虑。
“回主子的话,影甲有急报,大人如今尚未醒来,肃亲王和明正德,陶源直守着幽山正门,幽山岔路,曹兵守着,幽山黑林和暗谷是林元财,如今范显正带着锁村法令堂审讯此次背叛幽山的罪人们,沈平之和冯典,崔冰正在清点幽山的户籍……”
男人听着,眉梢拧紧,还在昏迷?伤得那么重吗?
男人下意识的加快了速度,朝幽山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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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梦境里反反复复的林三春看着萧琞独坐上京宫城麟德殿上,脸上戴着面具,遮住了右脸上的狰狞疤痕,眉眼间越加冷漠凌厉,下头跪着一地的朝臣,可萧琞的目光却没有分给一地的朝臣一点,他幽深暗沉得让人看不清里头的任何情绪,可是……
浓重的孤寂似乎快要蔓延出来了。
“萧琞……”林三春呆呆的看着麟德殿上独坐的萧琞,下意识的喃喃出声。
忽然眼前熊熊烈火突然凶猛的扑来!
林三春下意识的惊呼一声,“萧琞!萧琞!快跑啊!萧琞!”
沈秋萍站在床榻边,忧虑的看着孙太一一脸凝重的再次扎针,忍不住的想开口问问到底怎么样了,又怕会打扰到孙太一,只能死死的拧紧手里的绢帕。
一旁的林大福和影甲也有些不安和焦急,本来病情稳住了,可是黄昏后,大人突然发起高烧了!且高烧一直不退!孙太一把脉后神色就突然凝重了起来,开始不断反复的扎针,又用老人参和金针玉叶……
如今看孙太一行针已经两个时辰了。
影甲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忽然侧头朝外头看去,正在疑惑的时候,眼前一闪,一人突然出现在了影甲和林大福跟前!
林大福呆呆的看着突然闪现在他们跟前的黑色锦衣的男人,男人一身风尘仆仆,甚至衣服下摆还有血污,看这模样定然是结束战役后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林大福忙躬身拱手,影甲神色有些激动,也暗地里吁出一口气,忙跪地伏首,刚想恭敬开口,但男人已经抬手阻止。
“不要打扰到孙大夫。”男人素来低沉好听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秋萍看着戴着面具的男人缓缓的摘下面具,半边狰狞,半边俊美,男人的眼睛瞳孔极其黝黑,深幽难测,但此时却是泛着温柔的光,静静的凝视着床榻上的昏沉不醒的林三春。
此时,床榻上的昏沉不醒的林三春又开始低声呓语了起来,“……萧琞,跑,快跑……萧琞……”
男人听着,先是怔然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的上前,半跪在床榻旁,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慢慢的小心的轻柔的握住了林三春垂落在身侧的手,瘦弱白皙修长的手……男人一点点的小心翼翼的握住,握住后,又似乎下意识的一点点的攥紧。
“我在,大人……我在……”,萧琞的声音低沉沙哑,又隐隐的似乎有几分颤抖。
此时,孙太一终于结束了行针,吁出一口气,将针一根一根拔起,一边低声说着,“烧开始退了,刚刚实在凶险,但现在算是度过去了。”
凶险?!萧琞又再次忍不住的握紧了林三春的手,看向孙太一,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凌厉的开口问道,“大人的情况到底如何?”
“大人中了弩箭,弩箭上有毒,就在心脉附近,大人的体质又不是很好,所以会反复高烧,醒来不会那么快,但是看刚刚的行针,大人的脉搏,这两日大人就会醒来,醒来后,要好好的养,养上三五年,我给大人做调理,之后就会和常人一般无二了。”孙太一仔细的说着,眉眼间也舒展了一些,大人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看大人一直反反复复的发着高烧,他的心就一直揪着不好受。
“孙大夫,麻烦你了。”萧琞眉眼微微舒展了一些,低哑说着,在孙太一起身离开床榻后,便坐到床榻边,看着床榻上本来就瘦弱的青年,最近又瘦了。下巴都尖尖的,他记得,他离开幽山的时候,大人的下巴已经有几分圆润了。
孙太一忙谦辞不敢,随后低声开口,“大人都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萧琞开口,声音平静,低沉,“大人就是这样,孙大夫不必自责。”
孙太一听着,深深的躬身拱手,低声开口,“宗主,那我下去开药方了。”
萧琞微微点头。
影甲和林大福便也忙躬身拱手退下。
厢房里,就剩下沈秋萍和萧琞。
沈秋萍看向萧琞,慢步上前,走到床榻边,轻声开口,“昭昭……从受伤昏迷后,就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萧琞抬眼看向沈秋萍。
“有时候是喊萧琞,有时候会喊萧琞快跑……还有的时候……是带着哭腔,喊你的名字……听着,委实让人觉得难过……”说到这里,沈秋萍的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颤抖,她微微的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才继续低声的说着,“……现在你回来了,那就太好了。昭昭醒来看到你回来应该就会放心了……”
萧琞握紧了林三春的手,慢慢的摩挲了一下,才低声开口,“夫人放心,大人是吾之命。”
沈秋萍听着,微微点头,轻声开口,“如此,昭昭就麻烦萧公子照看了,我先行回锁村。”
萧琞朝沈秋萍微微点头,“劳烦夫人了。多谢。”
沈秋萍微微摇头,脸上淡淡的温柔一笑,“昭昭是我的家人,何谈劳烦二字。”顿了顿,沈秋萍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是昭昭选择了萧公子。”
萧琞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的握紧了林三春的手,语调缓慢低沉的开口,“我明白。”
*****
沈秋萍慢步走在幽山小径上,身后是林大福跟随着。
“阿福……这便是你一直在此事上不肯说话的原因吗?”沈秋萍轻声问着。
林大福垂下眼,默默的跟随。
“是昭昭选择了萧公子啊。”沈秋萍似乎自言自语的说着,“昭昭连昏迷都一直喊着萧公子的名字……当初他还说不一定会和萧公子一起,唉……”
林大福默然,是公子的选择,即便公子似乎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但公子为萧公子哭过,做噩梦过……公子会担心萧公子的吃食,会为萧公子的眼睛而烦恼……
“你说,昭昭是不是因为萧公子在这里,才会选择来幽山?”沈秋萍突然想到了什么,突兀的问道。
林大福呆了呆,啊,这个,这个……他倒是觉得不太可能。想当初,公子对还在天牢里的萧公子的态度似乎也不是那样啊。
沈秋萍似乎也不是想要得到林大福的回答,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着喃喃自语,“当初唐家老祖宗那里就有萧琞的画像和字画……唐家的那位老祖宗又一直十分敬服萧琞,定然是他一直在昭昭面前念叨着萧琞,昭昭年幼,懂得什么!定然是如此,昭昭听多了,就敬慕起萧琞来了……哼!”
林大福张了张嘴,默默的后退一步,咳,这个要怎么说呢?
沈秋萍却似乎找到了答案一般,快步走向锁村,一边冷冷开口,“我定要把这件事告知婆婆!哼!”
林大福:……
司监所里,厢房中。
萧琞一边慢慢的摩挲着手里紧握的林三春的手指,一边抬手轻轻的抚着林三春的脸颊,额头,眉眼,他的动作缓慢轻柔,似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似乎带着一份迟疑。
东洲边境一战,他几次陷入梦境,他在梦境中看见了他在幽山十年后,他火烧幽山,荡平天下,灭了边境芳国,苗国,夷族,然后他一统了天下……后来又在梦境里看见他风流倜傥,后宫美人无数,其中有苗国公主,陶皇后等等这些绝不可能存在的人……
他迷茫了,但又渐渐的明白了什么。
他似乎生活在一个被搅乱的世界里,他是萧琞,真正的萧琞所走的人生之路,是幽山十年后,他火烧幽山,荡平天下,但是后宫无一人,他所行之路都是天道早已规划好的命运!他便在平定天下十年后,自焚于上京中宫!而在被搅乱的世界里,他是后宫佳丽三千风流暴戾的萧琞?
但不管所处何处,他萧琞的人生岂会被他人所左右?
后来……似乎世界崩塌了?他与这世界的万千生灵一起消亡。
而眼前的人……
他慢慢的一点点的轻抚,动作依然轻柔缓慢,但慢慢的,小心翼翼不见了,那一份迟疑也渐渐的消失。
幽深暗沉的眼眸似乎开始点起了光,亮起了火焰,他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张过分苍白的俊秀的脸,他知道,若是这沉沉睡着的人睁开眼睛,定然是明亮干净装满了散漫的笑意,若是看见了他,定然是会弯起唇,笑着喊他“萧琞”,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又蔓延着笑意……
若是见他坐于床榻,定然是会拉着他粗糙丑陋的布满狰狞疤痕的手,要他上来一起就寝,一边嘀咕着说怎么还不睡啊的话语……
他不会畏惧他的半边如恶鬼般的脸,他会在与他一般无二的木头萧萧脸上雕刻兰花,他会害羞的轻轻的亲亲他的这边恶鬼般的脸……
——他是他的大人啊。
——他的,大人啊。
萧琞轻抚的手指滑落到过分苍白的好看的唇上,他难以自抑的俯下身,轻柔的珍视的碰触,怕伤了他的大人般,又怕吵醒他的大人,只是轻轻的触碰而已。
可这轻轻的触碰,如同洪水开了阀般,勾出了本来压制在心头的那无穷的翻腾的叫嚣的渴望。
他想笑一下,他该笑的,他的大人终究是在他的身边了,但他的眼眶却是泛红,他慢慢的俯下身,轻轻的珍惜般的揽着他的大人,低声喃喃,“大人……我的大人……”
*****
这日,八月十八,秋日的和煦阳光洒落,还带着一点点夏末的热意。
有些微凉,又有些暖意,似乎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夏天无的背后除了陶氏,应该还有芳国,查探得来可知,夏天无并非大周人。”
“宗主,沈平之拷问得知,这些背刺幽山的罪人们都得到了一个共同的承诺,光复世家荣耀,得回世家的身份。宗主,我们是否要在锁村中再次进行一次……额,以前大人说过的那什么普及教育?”
“不必,静观其变。待大人醒来,等大人批阅后,想离开幽山的,可自由离开。”
嗯?离开?离开什么?
“宗主,幽山牌坊那里,因为肃亲王的关系,如今倒是安静了很多,但是岔路那边的探子颇多,还有黑林,薛家人请示,是否可以让他们也加入巡视之中为幽山尽一份力?”
“可,薛家在此次护卫幽山中也出了一份力,先行登记,待大人醒来,再论功行赏。”
“是!”
“萧公子,幽山探监的申请表里,除了卢家的那位老太太,还多了好几人……请萧公子过目。”
“暂且关闭幽山探监,等大人醒来再说。”
干啥什么都要等他醒来啊?
哎,他还没有醒吗?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微凉的粗糙的指尖,摩挲着他的手,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这粗糙的手若是给他擦背,那可是舒服极了,不过,那时候指尖什么的都是热的啊。怎么今儿个微凉了?
他费力的动了动手指,想再摸摸。
忽然,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和欣喜的开口,“大人?”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微微睁开了眼,便见他梦境里时时刻刻所见的脸出现在他的跟前,还是一边俊美若谪仙一边狰狞如恶鬼,然后……这眉眼间怎么好憔悴疲惫的样子?
他慢慢的抬手,有些无力,但还是抬起了手,他想触碰这张脸,而脸的主人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轻轻的抓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狰狞的半边脸上,眉眼泛着温柔的笑意,“大人,我回来了。”
“萧,萧琞……”他想开口说话,但是声音嘶哑无力,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大人,我在。”萧琞低沉的声音缓慢的说着,仿佛在承诺什么一般,“没事了。”
他扯了扯嘴,那是,萧琞回来了,嗯,一定一定都好好的。
他便舒展开笑容,散漫的笑,透着几分懒散,他打了呵欠,“我再睡一下。”
“嗯?等下,大人?”萧琞先是一愣,忙开口,至少要吃些东西——
但尚未说出口,萧琞就皱紧眉头,带着几分担忧的低声让影甲去唤孙太一!躺椅上的苍白瘦弱的青年又睡了过去。
在后厨熬药的孙太一匆匆赶来了,见林三春睡着了,忙上前把脉,随后松了口气,对一旁脸色过分平静的萧琞低声开口,“宗主放心,大人现在醒来了,那就没事了,再让他睡个半个时辰,他就会醒来了,这次精神也会好些。无碍了。”
过分平静的萧琞这才微微的舒展了眉,握紧了手里的消瘦的手指,看了眼习惯性的蹭他这边的林三春,低声开口,“如此就好,大人待会醒来可用哪些膳食,劳烦孙大夫去跟影甲说说。”
孙太一笑着拱手应下,“都可以吃的,没有什么忌讳,只要大人喜欢就好。眼下就是要恢复体力,精神,饮食方面,就随大人。只是每日两碗药膳绝不可少。”
萧琞微微点头,随后抬手示意,一旁恭候的因为某位大人醒来了,而不舍得离开的几人这才退下。
而没过多久,听闻某位大人醒了的沈秋萍便匆匆赶来了,身后还跟着林大福。
“昭昭!”沈秋萍一进门就急急的喊着。
坐在林三春身边翻着折子的萧琞站起身,朝沈秋萍微微点头,拱手,“夫人安好。”
沈秋萍看了眼躺椅上的林三春,微微凝眉,“不是说昭昭醒了吗?”
“醒了,但又睡了,孙大夫已经把脉了,说是无碍,再睡一会儿,大人就醒了。”萧琞一边说着,一边拉高了林三春身上的披风。
沈秋萍看着,松了口气,慢步到一旁坐下,林大福便朝萧琞恭敬拱手,随后就悄然退去了后厨。
“我之前已经致信给夫君和婆婆,言明昭昭的情况,大概,过几日,他们就会来了。”沈秋萍低声说着。
萧琞点头,“大人想来也会很开心。”
“如今外头的局势定然是已经明朗了。”沈秋萍转开话题,看向萧琞,“东洲局势稳住了,西南稳住了,各地听闻新农法什么的如火如荼……天玑之名,我夫君说在海州那边也有所耳闻了,不知道接下来萧公子有何打算?”
萧琞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放到一边,侧头看向躺椅上的似乎已经开始动了动手指的青年,眉眼舒展,泛着柔和,他低沉开口,“自然是要听听大人的意思。”
沈秋萍一愣,听昭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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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村议事堂中。
沈平之翻着刚刚影乙送来的小册子,一边对一旁的谢羽舒说道,“此中评优的就放到一边,待大人和宗主批阅,这些评良,评中的,我们再看一次,宗主的意思是,看看是否还有可给予机会的?”
谢羽舒点头,随即皱眉低声,“谢安也参加了?”
“谢安本来就是宝藏成员之一,这是之前大人的意思,大人说他能在翰林院中待了十年,看遍了翰林院里的书,是会说话的图书馆,咳,就是这个意思,不能浪费了。”沈平之说着,又带着几分无奈的看向谢羽舒,“公是公,私是私,你别混淆了。”
谢羽舒点头,“我不会。”——但他也不想见谢家的人便是了。
“如今天玑之名已经被外头人知晓了,幽山的存在也被人所知,上京那边恐怕接下来也是要有所动作了,我们做事要更加仔细小心,也要抓紧。”沈平之说道。
谢羽舒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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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上京,谢家宅邸中。
谢蕴一脸阴沉的走进书房,身后跟着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还活着!他没有疯!可皇帝那个蠢货!宁可听信后宫女人的话语,也不相信我们!”谢蕴磨牙,阴森低沉的声音仿佛是挤出来一般,“九重!我们必须杀了他!这次决不能让他活着!!”
跟前的高大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拱手,“父亲,如今的幽山有肃亲王在那里,还有明正德,听闻,李老太妃也前往了幽山,如此……怕是……”
“那幽山里的都是反贼!反贼!皇帝那个蠢货,他听信了肃亲王的话,说萧琞出不来?!怎么可能出不来?!东洲打仗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就是萧琞!就是他!他必须死!他不死,我们,我们这些当年的……一个都跑不了!”谢蕴猛然冲上前,抓住中年男人的脖颈,声音压低,透着几分慌急,“谢九重,你是想让我们谢家灭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