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进门后一直没说话的寅迟轻飘飘地接上了老太太的话,看的却是老太太背后的“贾风云”:“那您知道您‘儿子’现在已经很饿了吗?”
老太太一惊,猛的转头。
寅迟又道:“就算您想给他当口粮,您问问他塞牙缝够吗?您知道他要一直给您当儿子,一年要吃多少人吗?”
“……”
“你们下一个目标是谁?为什么没及时续粮?是没有目标?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死能不能杀?”
“……”
一连串的问题让角落里的母子俩哑口。
世界上没那么多纯粹的恶人,“贾风云”能取代主体这么久,是因为主体本来也是个恶人,他接触的恶人够多,所以给影鬼提供了足够多的食粮。
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突然失踪了也没人敢报警,这让取代贾风云的影鬼比他其他的同类多了很多便利。
然而以影鬼几天一次的进食频率,两个月也已经是极限了,这附近已经没有纯恶到可以让他进食的人了。
没有了让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能下手的目标,饿到极限的影鬼会怎么样?会不会像“谭言复”一样丧失理智慌不择食?
贾老太太既然知道她“儿子”需要杀人进食,也知道他杀的“都”是坏人,她是真的不知道影鬼已经饿了吗?
她真觉得自己能阻止影鬼杀无辜的人吗?
从寅迟说破影鬼现在很饿之后,贾老太太已经不止一次去看地上的影子,看着自己真正的儿子在地上扭曲蠕动,她急躁难掩,眼中也浮满了恐惧。
寅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地笑了,“您是真在乎这个白捡的儿子,还是怕您真正的儿子回来啊?”
贾老太太:“……”
她维护身后人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场的人都敏锐地发现了她骤然捏紧的手和变得僵硬的身形,连“贾风云”都垂头看了她一眼。
他们还没从一场破碎的亲情中回过神来,另一边忽然传过来一声冷嗤,被方棋震开之后就没敢再动的尹弘文终于找准了立场,得意道:“她本来就是为了她自己,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就你们圣母心泛滥,居然还同情她!”
程锦原本还有点尴尬,但一听尹弘文说话,顿时战意又起,转头道:“得了吧你,你之前动手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凭你那萎缩的小脑你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东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着她又看了眼寅迟,忍不住道:“都是尹家的人,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
“你说谁小脑萎缩……”尹弘文下意识回怼,忽然又话音一顿。
他皱眉道:“你说谁是尹家的人?”
“怎么?小脑萎缩了连自己老祖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呃……”
程锦嘴比脑子快, 讽刺了尹弘文一句,然后也愣住了。
尹弘文气愤的脸突然变得难以置信,直勾勾地盯着程锦刚刚对比看过的人:“你是尹家的人?”
程锦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来回看的过程, 惊讶道:“你们两个不认识吗?”
方棋也侧过了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角落里的母子转移到了寅迟的身上。
寅迟一脸平静地接受他们的瞻仰礼,若无其事道:“你知道他杀人, 也知道他杀人的方式, 但你不害怕, 反正杀的不是你就行了,就算有一天他丧失理智盯上你了, 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你不怕死,正好一了百了了, 是吗?”
话是对贾老太太说的。
贾老太太不明所以, 眼见着他们好像要起内讧,不料冲突爆发的焦点不为所动,她刚放松一点的身体又骤然紧绷。
寅迟故意无视,也没人那么没眼力见儿非要追问, 虽然好奇心爆棚, 也只好忍了, 专注正事。
尹弘文却仍旧盯在寅迟身上。
方棋从那人的眼神里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他微微蹙眉, 阴气凝成两根针刺了过去。
阴冷的气息逼近, 尹弘文大骇,慌乱地抬手用灵力阻挡, 那两根针停在了他眼前, 近到只剩下一厘米的距离,明明没有攻击到他, 他眼睛却感受到了刺痛,忌惮地看了鬼差一眼,他撇开了视线。
寅迟一心二用,一边逼问着贾老太太,也没错过某人维护他的举动,他唇角上扬,传音入耳仅一人可闻,他说:“谢谢七七。”
方棋:“……”
方棋也没放过他,转头看了他一眼,大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寅迟又传音说了一句:“回去慢慢告诉你。”
方棋便不再管尹弘文,对寅迟一直不回尹家的原因也有了猜测。
那边贾老太太不为人知的心思被人道破,双手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她不敢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敢面对假儿子的失望,还是不敢看地上正在挣脱禁锢的亲儿子。
人比鬼可怕,她被打怕了,对自己的亲儿子有着不可磨灭的恐惧,而且没有人能救她。
深受折磨的时候,她忍不住会想,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为什么这种无止境的噩梦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能不能放过她?能不能分担到别人身上?
谁都可以,只要能让她喘上一口气。
没想到好运真的降临了。
她固然知道杀人不对,可她的生活才刚有了点甜头,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她想就这么继续下去,直到迎来自己的“安乐死”。
她刚刚对这些人放的狠话却也是实话,如果他们想带走她的救命稻草,与其回到以前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不如在今天直接结束。
只是两个月的相处,她又有了新的放不下。
怪物有没有人的感情她不知道,但她感觉得到这两个月以来照顾她的人是真心实意的,她确实很害怕自己的儿子会回来,但同样也担心给了她温暖的孩子会消失。
她终于还是回头看了,对上了一双平静且温和的眼睛,是她这两个月里已经很熟悉的眼神。
贾风云长得其实很粗犷,还留着挂耳的络腮胡,稍微疾言厉色一点就会显得凶神恶煞,但被怪物占据了身体之后,反倒显出了几分憨厚。
寅迟也看向了“贾风云”,兴味地问:“你自己怎么说?”
从他们进门起,一直都是贾老太太在恳求,在阻拦他们,影鬼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既没有警惕防备,也没有示弱求饶,他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因为老太太一直在坚持,所以他也在等着老太太坚持的结果。
现在结果已经有了,他不可能留下来。
所以他很平静地说:“我跟你们走。”
贾老太太眼睛一红,看着他欲言又止,“贾风云”安抚住了他,又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寅迟:“你说。”
“贾风云”道:“这条巷子出去左拐,一条路走到头有一条河,我在那河边杀了一个人,用人的身体杀的,尸体埋在土里,我离开这具身体之后,你们要把他送进警察局里。”
客厅里众人:“……”
方棋他们答应了他这个要求之后,“贾风云”又对老太太说:“被他赌输的钱我作弊都赢回来了,放在你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以后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贾老太太惊讶不已,眼眶瞬间红了。
尽管知道老太太对他的关心不纯粹,这只影鬼也没有任何怨怼,他有主体的记忆,自然也知道老太太接受他的原因是什么。
他本是影子里诞生的一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灵识,在影子里跟着贾风云“混日子”,然而贾风云的生活里并没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每天进出一些脏乱差的场所,耳边萦绕着的永远是别人的咒骂声,或是他咒骂别人的声音,又或是他在外受了气,回到家里酗酒,发酒疯砸东西的声音。
他过的是鬼都看不上的日子。
吸引影鬼的是楼上的一个三口之家,偶尔早上出门或晚上回家时在巷子口遇见,他们脸上总是充满了对生活的满足,家里也总是欢声笑语。
被他们的氛围感染,影鬼才对人的生活有了向往。
尽管老太太和他之间的相处和他的向往有所出入,但也让他确切地“活”了两个月。
他神色始终平淡,三言两语,已经给老太太安排好了后路。
程锦他们来抓影鬼,已经做好了历经一场恶战的准备,结果刚一进门,先看了一出母子情深,又被尹弘文冒出来一通搅和,有人镇场之后,原本弱不禁风的老太太却变了画风,到头来一只怪物真情实感,看起来比人还有人味儿。
当然他说起自己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有人味儿。
旁观者的心情堪比过山车,七转八折,一言难尽。
程锦问孙又青:“你有什么想说的?”
孙又青想了想,摇头,又问:“你呢?”
程锦:“我有很多想说的。”
孙又青:“你说。”
程锦:“槽多无口。”
孙又青:“……”
“贾风云”最终被鬼差一罐子装走,一行人离开时,客厅里只剩了一个掩面而泣的老太太。
离开了居民区,几人找到了河边,找到了那具被“贾风云”杀掉的人的尸体。
那人和真正的贾风云一样是一个赌棍,赢了贾风云之后奚落过他几回,被贾风云记恨,早就起了杀心,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影鬼取代了。
尸体挖出来之后,“贾风云”也已经变得虚弱不堪,主体瞬间反扑,本就是穷凶极恶的人,贾风云积蓄的怨气将整条河岸掩得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程锦和孙又青合力才勉强将他身上的怨气清除干净。
怨气散尽,已经知道自己命运的贾风云当即就要跑路,被程锦一个助跑飞踢,直接踹进了河里吞了一肚子水,最后被接到报警赶来的地方警察连同尸体一起拷走。
河边的空气遭受无妄之灾,一番折腾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深夜的微风拂过,带起了一阵刚被挖出来的泥土里残留的尸臭。
程锦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看向河边并肩而立的两个背影。
方棋手里拿着玻璃罐,里面装的是从贾风云的影子里抽出来的正牌影鬼的分身和赝品被赋予的灵体。
同样是赝品,这只影鬼的确很特殊,他有自己完整的意识,有影鬼杀人的本能,却没有“活下去”的执念,知道自己暴露的时候躺得很平,甚至早知道有这一天似的,提前用人的身份杀了人给老太太解决了“后顾之忧”。
刚刚把他从影子里抽出来,他也没有任何反抗,没去找新的寄生物。
他和其他只知道寄生的影鬼不一样,似乎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方棋突然有一个想法。
“如果把他放了会怎么样?”
寅迟心领神会:“你想用他引蛇出洞?”
方棋:“嗯。”
分身不能感应本体的存在,但真正的影鬼一定能感应到赝品以便于回收,现在大量食物被“截获”,本体应该正急着回收还没被锁定的那部分赝品,没了结界的封锁,“贾风云”一定会被他感应到。
寅迟轻声笑了笑:“可以试试。”
方棋果断道:“走吧,”
寅迟:“好。”
两人同时转身,对上了身后2+1站成一排的人。
寅迟:“……你们怎么还没走?”
程锦被他问得一愣。
是啊,事情都解决了,他们怎么还没走?
她什么时候把自己放到别人的跟班这个位置了?
不过给大佬当跟班也不丢人,她厚脸皮道:“你们打算去找那只正品?”
寅迟不置可否。
程锦顿了顿,把一句“介不介意捎上我们”咽了回去,转而道:“我们能帮上忙吗?”
寅迟:“不能。”
程锦:“……”
这种话很打击人的好吗?
但她也只能说:“好吧。”
四个人正打算分道扬镳,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等等!”
那声音尖锐中又带点儿沙哑,像是被延后了的变声期,几人闻声回头,看到了2+1的那个1。
尹弘文直直地看着寅迟,直接道:“你是不是叫尹夙迟?”
方棋:“……”
怎么多出来一个字?
程锦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顿住脚步。
这名字很耳熟,她好像前不久才听她姑姑提起过。
孙又青道:“尹夙迟不是尹家那个早夭的天才的名字吗?”
经他提醒,程锦豁然开朗,刚觉得恍然,又愣住了。
那个天才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093章 做饵
尹家横空出世的后辈, 前段时间在玄门里掀起过一场风波,为了试探那位天才,连素来不肯“出山”的几位老前辈都出动了, 当时虽然没试探出什么结果,但据他们推测, 这位后辈比十几年前早夭的那位天才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的判定标准是什么程锦不知道, 她的拜服是因为亲眼所见。
她调查过这两个人, 也知道寅迟的名字。
玄门中人为了纪念前人给后人改名的情况并不少见,尹家的继承人多有曲折, 换姓求稳也不足为奇。
就连尹弘文之前意外寅迟居然是尹家的人,程锦虽然惊讶,但也能理解, 和他的改姓同理, 在稳定之前,隐瞒继承人的情况也是有的,就像很多家庭为了孩子顺利长大,会从小把男孩当女孩养大一样。
她以为寅迟也是类似的情况。
但现在尹弘文说寅迟和十几年前的少年天才是同一个人?!
为了安全身份不公开, 这种做法一般最多持续到孩子成年, 寅迟今年多大了?
程锦又看了看方棋, 这两人在大学同班,而方棋今年二十岁。
按时间算, 十几年前的寅迟也才刚几岁。
如果他一直在尹家, 那尹家根本没必要为了继承人的问题把尹思成逼到出国。
如果他那时候没在……
他为什么会不在?
程锦脑子里闪过什么,脱口道:“卧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寅迟。
孙又青知道的没有程锦多, 但诧异丝毫不少, 他惊道:“尹夙迟不是和他妈妈一起失踪了吗?”
尹弘文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寅迟。
寅迟这次没回避, 淡然道:“你希望我是吗?”
程锦:“……”
他居然没否认!
如果寅迟就是尹夙迟,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有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锦不是以家中老大的身份成的继承人,家里不服气她的人不少,对有些问题他很敏感,转头一看尹弘文怔住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尹弘文当然是不想寅迟回去尹家的。
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个尹思成,尹弘文对尹家继承人的身份可是胜券在握的,这时候如果寅迟回去了尹家,人家的实力名望都摆在那儿,继承人的位置还有他什么事儿?
但他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这么沉不住气,尹家不会真要让这样的人接手吧?
她可不想以后和尹弘文打交道。
想想程锦就已经觉得牙疼了。
尹弘文很快回过神来,收敛了自己的反应。
他盯着寅迟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边的人。
地府办事处的鬼差在动手之前,看起来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那人今天穿着简单的短袖衬衫,干净利落,怎么看都像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清爽少年,动起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贾老太太家里逼退他,威胁他,来到河边之后,从制住怨气冲天的贾风云到抽魂,尹弘文围观了全程,对鬼差的实力也更加忌惮。
但也只是忌惮这个鬼差而已。
另一个人和他一样全程围观,什么都没做。
本来尹弘文今天能来配合抓鬼,为的就是打听尹夙迟的消息,他故意跟着程锦他们,也是听说程锦他们和“尹家人”在一家会所里有过合作。
其他几家的人,甚至尹家的人,把失踪的那位天才吹上了天,他却不以为意。
小时候再怎么天才,失踪了十几年回来,还能有多厉害?
古有仲永天资再聪颖,后天不学也沦落成了一个普通人,没有玄门的培养,那个在外面野生野长的天才,现在肯定也没有了吹嘘了资本。
今晚他一直没有出手就是证明。
至于在会所里,没准儿他就是借了鬼差的势,狐假虎威让别人误会了他的实力。
所以重点其实是那个维护他的鬼差。
鬼差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尹弘文没有回答寅迟问他的问题,他审视着那两人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
显而易见的蠢问题让河边的人为之一静。
寅迟轻轻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方棋。
方棋眉梢一跳:“你看我干什么?”
寅迟说:“人家都这么问了?你不给我个名分吗?”
方棋:“……”
他拧眉看了一会儿,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寅迟唇角一弯,快步跟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把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尹弘文:“喂……”
他阻止不及,前面两人被一片黑雾笼罩,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尹弘文只能转头:“他……他刚刚说要什么?要名分?他们……”
孙又青:“我不知道你别看我。”
程锦摇头:“还是见识少了。”
尹弘文:“……”
很快程锦他们也走了,留尹弘文一个人在风中凌乱,最后冒出一个念头:尹夙迟是个靠身体拉拢鬼差的小白脸!
他的念头无人在意,倒是程锦他们离开河边后,一路拿着从寅迟那里买来的罗盘,若有所思。
孙又青虽然经常和她拌嘴,但也和她有多年的默契,问:“这罗盘有什么问题吗?”
程锦:“嗯。”
“……”
“你对阵法比我了解,你能看出罗盘上刻的是什么阵吗?”
孙又青手里同样有一个,程锦就是为了给孙家送罗盘才会和孙又青一起行动,他拿起自己的罗盘翻转过来看了看,说:“就是普通的驱邪阵法,只是绘制的能量波动和灵力不一样,你不是说是用阴气绘制的吗?”
“是。”程锦说:“这是寅迟做的,如果换做是你的话,有人提供阴气给你,你能做出这个罗盘吗?”
孙又青想了想,“不好说,我没试过,也没人试过,但就算是阴气和自身的灵力不起冲突,要想把阵法绘制得这么完美也很不容易,他很厉害,我不如他。”
程锦:“……”
她不是为了让这人自谦才问的。
程锦叹了口气,又说:“就算可以做到,速度也会有限制吧?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孙又青:“那肯定,怎么?”
程锦没说那天看到了寅迟用阴气施展追踪术的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挺佩服他的,一个下午量产几百个罗盘,我们跟他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了。”
孙又青:“本来不也挺大吗?蚂蚁会在乎自己被狗踩还是被大象踩吗?不都是个死?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咱也不差这点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程锦:“……”
她一脸嫌弃道:“你这都什么破比喻?”
孙又青:“你领会意思就行。”
“……”
程锦懒得理他了,收了罗盘赶下一场,心里却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一个少时失踪,连魂魄都招不回来的人,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她的问题没有答案,方棋此时也在追问一个答案。
他们带着“贾风云”回到了大学城公寓里,一进门方棋就开门见山道:“尹家的人不认识你。”
这是陈述句。
寅迟不置可否。
方棋又道:“是少数人不认识你还是除了你舅舅没人认识你?”
寅迟淡笑道:“你看出来了?”
方棋:“……”
不被认识也没什么,看刚刚那个尹家人对寅迟的态度,尹涛为了他的安全对尹家隐瞒他的存在也无可厚非,但这情况和寅迟之前跟他说的不一样。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
他话音微微顿住,被寅迟接了过去,“小时候过得挺好?那是真的,但那是外公还在的时候。”
方棋瞳孔微缩:“你外公他……”
寅迟:“嗯,不在了。”
“……”
方棋喉咙微紧:“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回尹家的?”
寅迟点头:“算是吧。”
一个少时被吹捧的未来家主,在既定事实的束缚下,谁都愿意接纳他,欢迎他,甚至是巴结讨好他,想过得不好都难。
但他失踪那么多年,外公去世,尹家早就变了样子,他们有了新的利益团体,已经不是曾经的“一言堂”能够压制的状况了。
就算他现在回去,用实力让尹家的那些人闭上嘴,以他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合长期待在尹家,索性让他们一无所知,当做没有他这个人,尹家在他舅舅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也不关心。
方棋默然片刻,声音微沉:“那他们为什么又知道了?”
寅迟笑道:“可能偷偷去书店看过了吧?我跟我妈长得还挺像的。”
方棋拧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尹家的人为什么会去书店?肯定是从玄门其他几家那里听说了什么。
而寅迟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他接了城西区彭家的委托,和程锦他们有了接触。
玄门里的人又举荐了寅迟,他们又接了游乐场的委托。
如果他不想让尹家知道他的存在,他大可不必去接什么委托,就算是想管闲事,也可以偷偷地去……他不认为寅迟会在乎那些委托费。
寅迟是故意接下雅庭会所的委托的。
他故意把自己暴露在那些玄门世家前。
为什么?
方棋沉吟道:“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寅迟顿了顿,把脸凑了过去:“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方棋:“……”
他转身欲走,寅迟只好拉住他,无奈又坦然道:“十几年前在林江市,尹家的声望比现在还高,我妈被外公看重,在其他几家也很受尊重,如果背后主导这些事的人是玄门中人,他应该也认识我们,你觉得我们十几年前的失踪,是偶然吗?”
方棋:“……”
肯定不是 ,他们是被人盯上的,还可能是蓄谋已久。
方棋心底一沉,眉头拧得更紧了:“所以你把自己当饵,想让他们再次对你出手?”
寅迟没有否认。
方棋凝眸看着他, 半天没说话,但脸上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几个字:你这是在找死。
但是一想他本来就已经死了,所以这话没出口。
寅迟也不多解释, 拉着他在床沿上坐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早在我们还在学校的时候, 鬼屋镜像里提前布好的那些阵法, 是冲着我来的,但他们那会儿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
“……”
那些阵法针对的是魂体, 对鬼差有用,但作用实在有限。
因为他们在抓叶千瑜的时候施展了鬼域,而地府的鬼差因为规定所限, 具备这项技能的鬼差并不多, 所以他们在应付鬼差的同时,还做了两手准备,就是那一走廊的法阵。
寅迟明知道那些阵法针对的是他,还主动暴露自己……
方棋越想越觉得心头火起, 但事情不仅关系到寅迟自己, 还有和他同时失踪的另一个人。
有些人有些事, 就算是铤而走险也是必须要弄清楚的。
所以方棋又很快平复了下来,“那你这段时间……有遇到过什么吗?”
寅迟摇头道:“没有。”
“……”
十几年前逃走的猎物突然“自投罗网”, 他们居然能忍住不动手?
寅迟又笑了笑:“可能是有所忌惮吧?”
方棋问:“忌惮什么?”
寅迟没说, 只是转头望着他。
方棋:“……”
忌惮他自己,准确的说, 是忌惮他背后的地府。
从他们收集怨气采用的那些“偷偷摸摸”“狗狗祟祟”的手段来看, 他们就是在逃避地府的窥探,有鬼差在旁, 他们并不敢贸然动手。
寅迟轻笑着凑近他,刻意压低声线道:“看来以后要靠方棋大人罩着我这只小鬼了。”
方棋:“……”
微凉的气息扑面,带着说不清的旖旎,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就算他和寅迟在一起,在寅迟决定暴露自己之后,他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人总有落单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抓住机会?
总觉得,他们忌惮的不仅仅是地府,还有寅迟本身。
想着方棋不由得看向寅迟的脸。
从遇到寅迟之后,甚至是发现他身体有异之后,寅迟都很少真正出手,有过一次险境,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当时看起来那么严重的伤,第二天人就已经彻底痊愈。
他当时那么快恢复,真的只是自己“帮忙”的原因吗?
他又低下头,紧紧盯着寅迟领口的位置,目光一错不错,出神时,领口的位置突然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掌背稍宽,五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几根手指错动,捻住了领口,缓缓解开了一颗扣子。
精致微凸的锁骨从衬衫领口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猝不及防撞进眼帘,方棋心跳浮动,猛的抬起头:“?”
某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笑:“我以为你想看。”
方棋:“……”
他没有回避视线,顿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搬到我这儿住吧。”
寅迟倏地愣住了。
片刻后,他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道:“你这是在邀请我同居吗?”
方棋抿了下唇:“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
原因其实都清楚,是出于担心。
不管那些人至今没有对寅迟出手的原因是什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