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的声音和他的说话声一块被话筒收音进去,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种状态下的皓沐似乎没有任何紧张感,就像是每一次出现在直播间里时一样。
“去抓贺南吧,所谓的白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这一次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皓沐的身体往前倾,直勾勾的看向镜头,眼底里的激动近乎要跃出来,他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我能知道他要去哪。”
“怎么办?”
H市公安正在同主要负责领导和民警开视频会议。
会议中,一系列专家、顾问、警察,一度要因为分歧争吵起来。
“不去救他。”林初涯年轻的声音在一众年纪较大的议论声中尤为突兀。
“皓沐可是皓教授和童教授的孩子。”
“当初成为北城刑侦顾问,政审时你们每一个人都看过他当年的检测报告。”
“他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可能让自己有事。”
“……”
皓沐等了好一会儿。
他最讨厌等待专家研讨会的结束。
毕竟很多时候专家们只会给出充满学术感的、如同空中楼阁一样的建议。
他甚至还仔细分析研究了弹幕。
弹幕已经几乎要炸裂了。
瞥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言论不算,弹幕大体分为几种观点,救、和不救,救一个人、还是维持一座城市。
同网络上无数次的骂战一样,弹幕争吵许久,都没有得出确切且有用的结论,但专家研讨会似乎给出了答案。
某个不会被外网捕捉到的小窗口出现在了皓沐面前的屏幕上。
画面里,是林初涯,为了声音不被群众听到,他选择用手写。
【贺南在哪?】
皓沐笑了。
专家们做出了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他当然跳下去了。”
“但他不会让自己有危险,他的腰上早就系上了蹦极绳。”
“来,让我们以H市人民广场为核心,将整座H市当成一个平面坐标系,每五十米为一个单位坐标点,贺南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在(50,96)。”
他的声音被同步到指挥作战中心。
如今城市交通秩序崩溃,贺南要想逃跑,必然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常规的缉凶手段在现在根本无法使用,那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通过行为侧写,来推测出一个人的行为轨迹。
而最了解贺南、最精通行为侧写的人,是皓沐。
整座H市的地图被压缩成平面,规整的坐标系上,红点闪烁。
——那是贺南会出现的位置。
疾驰的隧道里,一辆摩托车直接撞上红色轿车,原本被堵在隧道里已经令他极度烦躁,如今又被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暴走族撞了车尾,司机整个人像被点燃了一样愤怒,不由分说直接拉开车门:“你他妈有没有长——”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情绪在刹那间由愤怒转茫然。
他的车尾已经凹了进去,而发生撞击的地方,只有一辆摩托机车,驾驶机车的人……完全没有看到。
“他会进入红崖山隧道,并且制造出一场车祸,只有车祸在现在才能以成本最小的方式吸引走其他人的注意,他将会在这里脱身,方法很简单啊,首先,得换装。”
“贺南是个女装大佬,当他换回男装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立马反应过来。”
“隧道里应该早就已经停好了能够接应他的车,我想想,以他的品味会选择什么?该怎么才能完美的、不引人注目的离开隧道?”
“都让让啊都让让啊!”身着绿色反光服的工作人员搭乘着隧道检修专用车缓慢前进,这种紧急情况,身为临时工的检修员被抽来维持秩序也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男人手握喇叭:“大家维持秩序,按车道有序前进,不要变道,不要闪光灯——”
检修车体积小,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离开了隧道。
“当然,如果等在隧道口,那将会一点用也没有,那里有服务站、还堵了不少车,他要想浑水摸鱼逃掉实在太容易了,在这种地方去抓他实在不划算。”
“出隧道2.5公里,拐入匝道,会抵达港口。这里只是一个小型港口,却是一个很不错的藏身之地。”
“方便逃跑、闻不到太多鱼腥味,有吊架、脚手架,靠近港口员工宿舍……”
皓沐咬住大拇指指甲,眼神无比黑亮,连声音里都是无法压抑的、愉悦的颤抖。
“(236,54),贺南一定会在这里。”
港口某仓库。
仓库的电力系统在不久前因为检修,被短暂的切断了。
贺南走在一片漆黑的通道上。
看不见路,他也并不需要开灯。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从来到H市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在这里生活。
环境说不上好,但却绝对隐秘,并且方便。
还很适合后续的逃跑。
虽然逃跑的把戏极其无聊,但偶尔体验一下,也是一种不错的感受。
贺南脱去身上检修工的反光马甲,随手丢在地上。
那种极其硬且不舒服的布料碰到地面时的声音是很容易分辨的。
可这一次,声音听着很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原本漆黑的仓库被极其刺眼的白光照亮。
惨白的灯光几乎要刺破他的眼球,视觉在一瞬间被剥夺,耳边听到了清晰的、清脆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贺南先生,你已经被包围了。”
——需要同舆论共存的,不仅仅只有娱乐圈。
这是公安部门之前从未做出的尝试,将抓捕侦破内容直播同步给群众,这其实是一项风险极大的决定,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另一轮讨论和新的舆情危机。
但是,如今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
这一次事件闹得实在是太大了。
全城投.毒、直播绑架……公众惊恐、质疑、担忧的情绪早已滋生,再以从前那般先调查,等有了结果再通报的程序来解决,那太慢了,慢到已经完全无法压下公众的情绪,只会让质疑、失望和惊惧日益飙升,到时候要想再做什么补救措施,那才是真正的为时已晚。
既然白鸽想要将所有无辜的公众卷进纷争中来,公安机关必然不可能因此逃避。
屏幕里是执法记录仪的图像,没有解说,没有字幕,昏暗又狭小的仓库气氛让人心头压抑,几乎要呼吸困难,摄像头记录下正在发生的一切。
警察们谨慎小心,一步步逼近贺南。
他们并不相信一个逃窜在外多年的连环杀人凶手白鸽,能够乖乖束手就擒。
但贺南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动作。
“别紧张,警察同志,我可什么都没想做,也什么都没做。”
他举起双手,干脆利落的向警察们展示。
由于之前换过装,他的衣服很薄,只有一件短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藏匿危险物品地方。
独自一人在层层包围中,他也没有任何逃离的办法。
所有出口全被警察拦住,只要他敢往前一步,经过申请允许使用的、每一颗都被刻上独一无二编号的子弹就会穿透他的身体。
现场的情况几乎是一边倒的具有优势。
排除现场可能出现的危险因素,总指挥大手一挥,警察直直朝贺南冲了过去。
贺南没有抵抗。
——如果想让自己稍微不那么狼狈,那还是不要有任何反抗比较好。
贺南的直接被压在地上,双手反扣后背,一声清脆的“咔嚓”,冰凉的手铐铐住了他。
【卧槽!】
【白鸽就这么被抓了?!】
【皓沐有点牛逼啊,没有高科技,甚至连地图都没有,通过行为侧写就直接推测出贺南的行踪?!】
【兄弟姐妹们,看同时看两边直播更带劲啊!】
【北城公安是请了一个什么样的神仙顾问我的天啊!】
【普天同庆,喜大普奔啊!我居然目睹了白鸽被抓获的现场!】
【谁能知道!我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得知白鸽到底是谁的,还是挺帅的一个小哥,可惜了!】
【这种人有什么好可惜的,他根本没把人命当命,这种疯子你替他可惜?所以只要反派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
与此同时,另一边,皓沐身上的计时器正在不断后退,密闭电梯厢中,H386挥发气体越来越浓,皓沐肉眼可见的虚弱苍白了下来。
他真的很难受,浑身上下的力气正在一丝一丝的被抽离,这种感觉清晰可见,他甚至已经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好像出现幻觉了。”皓沐的声音十分虚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和大家说说话吧。”
他没有看弹幕,弹幕五颜六色的字体在他眼中已经混成一团团斑斓色块。
他倚着冰冷坚硬的电梯壁,声音很轻:“我和贺南认识很久了,十年,十一年?记不清了。”
皓沐的瞳孔正在逐渐失去焦距,可脸上却渐渐露出怀念的笑。
眼前的斑斓色块滴入水中般被分离,又重组,他真的出现了幻觉,不知是自己、还是回忆,总之,他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和贺南都是孩子,那一天,他刚被领进那个家里。
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
因为皓止千和童萱带他去医院好好检查了一番,并且为他做了最为妥当的治疗。不用再穿过于宽大的旧衣服,也不用再面对孤儿院令人厌恶的院长和护士,生活好像变得有些无聊。
“看到贺南的第一眼,我想,我应该有些羡慕他。”
当时贺南伸出手,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块,一只白净纤长,另一只布满还没褪去的、青紫色的伤痕。
皓沐抬起眼睛,笑容温软又艳羡:“你的手好软。”
皓止千和童萱同样将他们唯一的弟弟照顾得很好,贺南并不需要做家务,更不可能受到像在孤儿院里的那样对待,哪怕一不小心受了伤,童萱也会仔仔细细的帮他包扎好,不会让他留下一丝伤痕。
在那一些平静、平淡又平常的日子里,他总是压抑住自己的本性。
皓沐知道怎样会被人喜欢,更知道说那些话,会让那些大人笑着摸他的头发,就是偶尔会盯着自己逐渐愈合的伤口发呆。
好无聊哦。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那一天。
贺南有个小癖好,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
但是却被皓沐看见了。
窗帘紧闭的房间中,贺南换上了女装,脸上妆容精致。
他并没有开灯,所以当房门被推开一点儿,走廊的光线透过门缝溢进来的时候,异常刺眼。
尤其是光线之中,还藏了一道影子。
那一个突然间被哥哥姐姐带回家的、表面上看起来十分乖巧、却总让他感到浑身是刺的小孩站在门外,乌黢黢的眼睛闪闪发光:“好酷。”
是真的好酷。
原来这个家里也有另外一个奇怪的人。
不,不能说是奇怪。
毕竟贺南的癖好没有任何过错,也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只是那些所谓的大众、所谓的普通人会用各种言论、用奇怪的理由逼他磨平棱角,逼他成为大众的一员——他们将一切不大众、不普通的行为定义为奇怪。
当时的贺南是什么表现呢?
皓沐努力回想。
很奇怪,视线模糊,大脑混沌,可是记忆却格外清晰。
贺南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然后将他拉进房间里,手肘用力顶住他的胸口,一把将皓沐压在地面上。
皓沐问:“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我又不会说出去。”
“因为我不相信你。”贺南摁住他的手腕,锁住他的脖颈,语调很冷也很凶,“既然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你也得告诉一个。”
“好呀。”皓沐露出了甜甜的笑,贺南一怔,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的脖颈似乎有些疼痛,他抚上脖颈,再拿下来时,掌心中竟是多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皓沐的另一只手,实际上一直握着一枚薄薄、小小的刀片,装作抵抗的样子,就那样抵在贺南的脖颈上。
他看上去还是乖软听话的模样:“你要是再用力一点,它差点就要划伤你了。”
贺南笑了。
——他的哥哥和嫂子,居然往家里带回来一个小疯子。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贺南。”皓沐努力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向镜头。
仓库里,这一幕同样被播放在屏幕上。
贺南被林初涯强行捏住下颔,逼他抬起头,逼他看到这样的皓沐。
——由他绑进这个电梯厢,身上被绑上炸.弹,被独自丢在刺鼻难闻的挥发气体中的、逐渐失去意识的皓沐。
周围是如此狭窄漆黑,屏幕里的光线却又是如此刺眼。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贺南。”
一片寂静,虚弱的声音不断回荡耳畔,贺南认认真真的盯着屏幕里的男生,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疯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在肆意妄为的疯子,此刻却因为他,变得像净瓷那样脆弱,仿佛只要轻轻碰一下,蛛网般的裂纹就会布满他全身。
“他一直在追求他的自由,也在试图融入平凡普通的大众世界里。”
“我真的很遗憾,你们是以这种方式认识贺南。”
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将防爆盾牌架在他身边,几位身着防爆服的拆弹警在他身边打开工具箱,他们点了点头,林初涯便强硬的将扩口钳塞进他的嘴里,刺眼惨白的无影灯灯光落下。
“如果可以,我也很希望你们能够看看他别的样子。”
“研究所里、酒吧里、他看书时、做饭时的样子,他的男装也很帅哦。”
仓库中的直播被切断了。
所有人都已经看到贺南被抓捕的画面,后续的审问内容已经没必要再继续放出来。
可电梯间里的直播仍然在同步,皓沐努力勾起一抹笑,像是沉进了遥远却又真实的梦境中的那种,安静温软的笑。
“贺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可是他骗我。”
“啊——”
仓库里一声低吼,冰凉的镊子卡在牙上,被强行拔出,大量的血瞬间从牙洞里喷了出来,猛烈的疼痛让贺南后背瞬间挺直又瞬间弯下,面部表情在刹那间扭曲,林初涯立马压住他,由防爆盾牌构成的包围圈又缩小了,防爆警压住贺南的手脚,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挣扎动作,并将开口钳调至最大,拆弹警靠近他,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枚牙齿。
惨白的灯光下,肉眼看不清的丝线被映出光泽,贺南又是一声极其痛苦的低吼,血液从嘴角溢了出来——丝线之后,棱角分明的硬物划伤他的喉管。
“取出来了!”
拆弹警迅速将取出来的东西装进特制的金属盒子中,其他警察们迅速行动,训练有素的分成两支队伍,一部分负责将贺南送上仓库外等候许久的救护车上,另一部分配合拆弹警的拆弹工作。
那是一枚被植入牙齿,连接胃部的远程微型炸.弹!
皓沐缓慢的呼吸着。
倒计时似乎要走到尽头,“滴滴声”越来越快。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即使他和贺南的故事还有很多没有和观众们分享,但这也没办法。
于是他只能默默的在心里说。
被威胁了不肯告诉我。
差点就要像爸爸妈妈那样死了也不肯告诉我。
下一刻,倒计时的声音停了。
直播屏幕像是遭受了剧烈的冲击那样骤然断开,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人类的□□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炸弹?
几乎要划破耳膜的声音刀子一样刮过他耳畔。
马上就要死了,孤独的、寂寥的、死在这样个阴暗的电梯厢里。
皓沐缓缓闭上眼睛。
这样也挺好。
他早就在无数个夜晚构想过自己死亡的场景,他并不想被过多人看到,因为每个人死去的样子都必然不会好看,一个人就很好,独自一人逐渐感受生命被抽去的最后一秒。
这样很好。
……才怪!
下一刻,失重感瞬间涌便全身,电梯厢忽然开始猛烈下坠,那种铁块与铁块之间的摩擦声令人浑身发酸,皓沐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踹开电梯门,猛烈的风涌了进来,最大程度的吹散了H386挥发气体,地面上,早已经有一整队警察等待,地面上也支起了安全气垫。
皓沐摁下掌心中的遥控器。
——贺南在给捆住他手脚时悄悄塞进他手中的遥控器。
“咔嚓”一声,原本紧缩的炸.弹马甲松开了卡扣,束缚解开,皓沐一个翻滚,直直朝电梯门跳了下去。
警察关闭开关,电梯厢的下落骤停,皓沐在空中持续下坠。
大脑充血的瞬间,原本混沌的大脑像是被水洗过似的清明,激烈的兴奋涌了起来,皓沐实在忍不住了,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样兴奋、疯狂却又热烈的笑容。
哪有孤独寂寥、独自一人的死?!
他就算要死,也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让他爱的、和爱他的人为他伤心欲绝、为他痛哭流涕!
密闭的电梯厢中,炸.弹炸开,火焰从厢缝中喷涌出来,整个世界仿佛被闷了一拳那样,沉闷的炸响之后,滚烫的热流从天而降。
皓沐倒在安全气垫上,呼吸急促又沉重,医护人员紧急为他带上呼吸机,刚才的每一瞬间都惊心动魄,耳畔的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了,皓沐就那样看着上空。
火星坠落,浓厚黑烟映出了风的形状,在爆炸残留的热流中,上空的空气仿佛被扭曲了,支撑电梯厢的脚架摇摇欲坠,左右摇摆,最终倒向另一个空旷无人的空地上。
巨响之后,烟尘漫天。
皓沐的肩膀再一次颤抖。
他实在太想笑了。
“贺南,你应该告诉我的。”
你被装了炸弹的事,你被威胁了的事,你早就应该告诉我。
“告诉你会怎样?”
“我会帮你,让你解脱。”
我会找到白鸽。
亲手,抓住他。
没人比他更了解贺南。
——贺南永远不会真正伤害他。
冰凉且干净的空气不断被吸入鼻腔,皓沐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四肢仍是酸软无力,于是他任由自己被抬上担架,推进救护车中。
“你还挺精神。”护士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
在来现场之前,她就已经做好迎接一具死尸的准备,运气好的也会受一身伤,奄奄一息的被送进救护车中。
“精神么?”皓沐动了动手指,表示现在他的手脚还无法动弹。
“你在笑。”她万万没有想到,能有人在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准确收到警方让电梯下坠的信号,并在千钧一发之际果断跳下电梯,明明差点死了,却还能在现在笑出来。
皓沐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似乎不合时宜了,他试图压下嘴角,可他发现这太难了,他选择放弃,并尝试对护士小姐解释:“因为某人想要玩弄人性,却作茧自缚了。”
白鸽在贺南身上植入远程控制的微型炸弹,让他什么也不能说,让他绑走皓沐,让关勋通过招供,一点点干扰线索,使大众和警方都认为他是白鸽。
他还让贺南打开直播。
或许他是想看到皓沐露出被亲人背叛的、震惊且失望的神情,又或许,他想亲眼看着皓沐对贺南出手,总之,他一定很想看看皓沐发疯时是什么样子。
可他到底不了解皓沐。
皓止千和童萱一直将他教得很好。
他只是大脑结构不正常而已。
和白鸽从头到尾都不是一样的人。
“我不可能怀疑我唯一的亲人。”
城市秩序逐渐被恢复,救护车从混乱却有序的马路上呼啸而过,街边的树木不断后退。
正如皓沐不会怀疑唯一的亲人一样,人民公安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位群众。
不论是混乱的H市,是他,还是贺南。
在不久前紧急会议上,放弃救援的选择第一时间就被排除。
警力不够就去借,时间太短就想尽一切办法赶来。
生命当前,他们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你怎么还这么高兴?”护士替皓沐处理好了伤口,看到皓沐的表情,有些无奈的问。
“因为我真的忍不住。”皓沐弯了弯眼睛,瞳孔温软,笑意灿烂,“我已经知道白鸽是谁了。”
游轮漂浮在遥远的海面上,海岸线将混乱的城市和巨大的游轮隔开,成为两个世界。
男人坐在观众席上,彩排的观众暂时只有他一个人,台上的歌唱家正在演唱,为了配合歌曲氛围,此刻的灯光是昏暗的,男人的五官被阴影挡住,看不清他的五官。
“能够得知并如此大量使用H386型致幻剂,说明他是贺南的研究所的人,研究员没有权限大量动用,除了研究所背后的资助者,金主爸爸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能轻而易举的将H386注入地下水中,并接手海上演唱会和整个H市的合作,这至少说明,他一定是H市的纳税大户,不然不可能接到同政府合作的项目。”
“还有之前从关勋供述中得出的信息——虽然关勋在试图误导我,将我的思路往贺南身上诱导,但是某些线索是重合的。”
“和我关系近,工作和生活上有过接触的,伪装完美,生活中有多重身份,不会让人轻易怀疑他身份的……”
演唱逐渐进入高潮,灯光随着高昂的歌声逐渐亮起,男人的轮廓也终于被光线一笔一划勾勒了出来。
他的面前,屏幕漆黑一片,直播间画面中断,那一张英俊的、几乎没有任何缺陷的、完美的脸上,勾出一抹玩味似的笑容。
——路惟之。
“海上分队集结完毕!”
多地警力紧急赶往H市,并在H市港口集合,各大警种换上装备,被分配到各自的位置。
所有人坚守岗位,目光死死盯着正在海面上行驶的亚洲一号,警惕下一秒可能会发生的任何情况。
白鸽——路惟之。
谁也不知道一个刚将致幻剂喷洒整个H 市的疯子会在接下来再做出什么事情,更没人能够猜透他这颗不正常的大脑中还有什么疯狂至极的想法。
此时此刻,亚洲一号正在缓缓驶向港口。
集装箱集群的隐蔽角落中,年轻的狙击手微微一怔。
在过去的日日夜夜,“白鸽”都是他们工作中的箭矢,不知何时会落下,更不知会往何处落下,无数次侦查会议,无数次案件分析,白鸽总是能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没留下、也抓不住任何一丝线索。
直到此刻,阴雾拨散。
——透过远程瞄准镜,他终于看清了那位“白鸽”。
路惟之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甲板上,海风拂起他的发丝,背后是喷薄华丽的落日,夕阳余晖勾勒出他的每一寸五官。
他一定也看到了那个漆黑的枪口,和警方对峙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警方会如何安排警力?
他看向那位年轻的狙击手。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细长的瞄准镜,他们对上了眼神。
那一双漆黑的、深邃的眼睛,像海风一样,温柔至极的弯了起来。
“轰——”
大海的咸腥味铺面而来,热浪在下一秒紧随而至,狙击手只觉得肺部一紧,空气仿佛被灼烧殆尽,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听觉,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空泛的、尖锐的类似于忙音的尖啸。
他僵硬的挺起后背。
在他身后不远处,某个集装箱爆炸了。
——白鸽早就知道会有人在这里。
可他不能回头。
热浪灼灼,冷汗滴落,瞄准镜中,路惟之的眼瞳映上了夕阳的颜色,他咧起嘴角,手中玩弄着类似于遥控器的东西。
医院里。
皓沐手上挂了点滴,他盯着那一袋点滴液,有些许惆怅。
皓沐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护士小姐正在填写皓沐的病例,见他这个模样,疑惑:“刚刚在车上,你好像还很兴奋,现在怎么了?”
此次负责救援的医院都是和警方和部队合作的公立医院,每一位医护人员都受过保密教育,暂时不能对外公开的情报不会随意说出去。
皓沐看向护士,双眼期待:“我有没有断手断脚?例如骨折什么的?”
护士:“?”
“并没有,你很健康。”
皓沐:“从那么高的电梯跳下来也很健康吗?”
护士:“是的。”
皓沐又试探性的询问:“呼吸道疾病呢?吸了那么多H386,一点后遗症也没有?”
“对哦。”护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一会能留下来吗?你吸了H386居然没有后遗症,我可以拿你当我论文的事实论据么?”
“不行。”皓沐的表情很失望,“所以我哪里受伤了?”
护士放下病历本,很仔细的想了想:“心灵?”
“被绑架,被装炸弹和致幻气体,还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的心理创伤一定很严重吧?”
皓沐:“……”
皓沐放弃询问,无力的靠在病床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顾晚洲几乎是冲到病床前。
看到皓沐虚弱的模样,顾晚洲根本无法维持住素日里的冷静。
“他怎么样?哪里受伤了?”顾晚洲问护士,语气急切。
护士处于某种发怔的状态中。
顾晚洲?!
真的是顾晚洲?!
皓沐被绑架受伤了,第一时间赶来的不是经纪人,不是朋友,不是生活助理而是顾晚洲?!
顾晚洲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网络上磕的cp是真的?!
顾晚洲和皓沐真的有点不一般的关系?
顾晚洲身后,皓沐疯狂对护士挤眉弄眼。
护士咽下震惊,准确理解到了皓沐的意思。
“嗯……”护士边思考措辞,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淡定些,看起来稳重一点,“伤得很厉害,四肢骨折,呼吸道受损,心理创伤严重,需要您多关心关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