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塔灵回答说,“是要重新挑战一次,但与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会在挑战中增加一些‘小限制’。”
杨疏:“小限制?”
“嗯,小友没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
杨疏闻言一愣,立即低头往身上扫去,从脚到肩,又从肩到脚。片刻后,倏然一顿,视线定格在腰部。
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布条,就别在腰带中,轻轻摇晃着。
他抽出那布条,一番打量:一臂长,纯黑色,看不出布料。
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前辈说的小限制可是指它?”问这话时,杨疏脑海莫名又浮现出第七关的要求,心中难免困惑。
这算哪门子的限制啊,难道多加一根布条就能达成“人剑合一,物我两忘”的要求了吗?
第74章 五分之三
七隐域,一望无际的荒凉土地上,巨大“湖泊”仿若明镜,镜中白云蓝天,虚影变幻,竟好似即将挣脱镜面凝成实体。
天空中,树枝、顽石、摇扇……各种奇形怪状的秘境之灵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入口已经完全连成一片,我都能感觉到盟……我是说前盟主的气息了。”
“对啊,我看,不出一天,不,或许再过半天,前盟主的秘境就得和七隐域融合。”
“怎么办?那时咱们还能留在这儿吗?”
“要不现在就跑吧?”
“你当那些大秘境为什么不在?说不定早就跑啦。”
“啊?那、那咱们……”
“不是,我说你们怕什么,”眼见众灵越说越恐慌,小石碑站了出来,“不是说了,新盟主今天就能解决这件事吗?”
“你说的是送一位修真者进秘境破剑阵?”众境灵这些天自然听过小道消息,但时至今日依然将信将疑,“那可是剑副盟主设下的剑阵,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破阵人吗?”
“当然,不仅找到,而且一会儿就来!”小石碑昂然挺了挺碑面,“要不我怎么在这?我就是奉命看守入口,以防你们添乱的。好了、好了,都往后退点,别飘得太靠近,让开一条通道……”
秘境之灵们被推搡着四散开来,但依然忍不住好奇,更有好信儿的飘近小石碑:“我说,来破阵的是什么人?”
小石碑一顿,他其实也没见过被选出来的破阵者,但没关系,可以猜嘛,能破剑副盟主的剑阵,必然是个顶厉害的修士,可劲夸是绝对不会差的:“咳,破阵人啊,是位修为极高的剑修,他身姿矫健,气质不凡,双目如箭,他啊,知道吗?他看一眼都能把敌人吓趴下。”
“哦——!”
“这么厉害?”
众秘境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恰在此时,附近空间波动一瞬,小石碑赶紧道:“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新盟主他们来啦。”
空间微微扭曲,陆垣、羊小球、剑使和旗使的身影出现在众灵面前。
一见满天境灵,陆垣也不意外,笑着右手抬起,食指竖在唇边,说了个无声的“嘘”字。
下一刻,空间再次波动,一位黑衣黑发的修士从擎天秘境传送而出,在众灵面前短暂停留一瞬,又沉入“明镜”,被送进了七隐盟盟主的秘境空间。
整个过程现场针落可闻,直到那修士身影彻底消失,众境灵才仿佛回过神来,齐齐往小石碑看去。
“你之前说什么?”
“气质不凡,双目如箭?”
不说气质如何这种不好评判的问题,单说“双目如箭”,众灵可看得清清楚楚,那短暂亮相的修士头上,双眼分明被一块黑色布条死死蒙住。
别说看一眼就能把敌人吓趴,那人分明是连看都看不见啊!
“不是吧?看不见怎么破阵?”
“难道靠神识?”
“可我瞧他修为不高,会不会神识外放都不好说……”
“这、这不是胡闹吗?”
众灵一下炸开锅,而站在陆垣身后的剑、旗二使也忍不住捂脸。
他们很能理解众灵心情,毕竟第一次听陆垣说要让修士玩家蒙眼破阵时,他们也是类似反应——不可能,这就是胡闹,绝对不可能。
只是陆垣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不是胡闹,是必须。因为在用“孤剑”挑战训练时,修士们见到的白菜叶子、招式条、火花特效等等,都源于幻术,可真正闯阵地点却在盟主秘境里,在他们无法用幻术干预的地方。因此,若想玩家延续游戏时的心理与状态,就决不能让他们看见真实场景,只能盲打。
挑战如此之难,睁眼尚不能完成,更何况蒙眼。
虽然破阵全程只对应挑战前五关,只要找一个把前五关练熟的人就行,但问题是,有人能坚持吗?
因为蒙眼练剑,势必要一招一招地磨,一步一步地练,辛苦非同以往,而报酬,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至少在两使看来,什么全塔第一通关成就,这算哪门子报酬,都不如一块灵石有用。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修士竟然更加兴奋起来,尤其是一些本就打得好的剑修,跟吃错丹药一样,都不出秘境了,整天泡在挑战场里,一次一次接一次地挑战,大有不打穿不罢休的架势。
两使又惊又惑,不明白那些修士怎么想的,直到某天从羊小球那里窥见这样一段对话。
【唉,勉强盲过第三关,感觉不太行啊。】
【不是吧,这样如果都不行,那我这个睁着眼睛打不过第一关的算什么?】
【就是,刚看了上面道友的过关影像,好流畅,好熟练啊。】
【熟练的都让我心疼。】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我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
【太强了吧。】
【哈哈哈,还、还行吧,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强,就是多练几次。】
【道友谦虚了,你就是有天赋,就是不一般。】
【对,连盲打都能行,你不是修士,你是仙,你是神!】
【我要每天到你的战斗影像里拜上一次。】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等你通过挑战,我还要在留影壁写十篇赞赋。】
【我写二十篇!】
【不是吧,瞧你们说的,盲打前三关我相信,但四关以后那么难,我不信有人能蒙眼过全七关?】
【怎么不能?我看都有打到第四关的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有人通关。】
【什么?有人到第四关?不行,我先走了,我可是要第一个过挑战的。】
【神仙塔友你快去,我永远支持你!你是最棒的!我相信,你绝对能第一个过!】
【我也相信!我给你准备赞赋!】
【好的、好的,你们就瞧好吧。】
亲眼见到以上吹捧中好几条都出自羊小球一灵之手的剑、旗两使:“……”
不是很懂人类,但被夸两句而已,威力这么大的吗?
总之,不管出于被崇拜的力量,还是出于不服输的天性,挑战盲打的修士越来越多,招式也越来越纯熟,直到今日,陆垣判断时机成熟,选择了发挥最稳定的杨疏进行闯阵挑战。
“开始了。”陆垣的声音打断了两使回忆。
破阵开始了?
他们连忙紧走几步,往“明镜”中看去。辛苦这么多天,就为今日,计划可一定要顺利啊!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未等看清镜面,先听见一众秘境惊呼起来,显然出现了什么异常。
“快看!”
“那些是什么?”
“看来蒙眼闯阵的决定是做对了,”陆垣的声音也从旁响起,“不然,见到这种东西,恐怕换谁都无法淡定。”
他们看见什么?
剑、旗两使又焦又急,同时定睛往镜中看去,瞬间也是大惊失色:“这、这……这什么啊,剑阵里怎么可能出现这么恶心的……”
“风?”
杨疏歪着头,细细感受。
或许是视感被封,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或许是已挑战过成百上千次,对一切再熟悉不过,刚一进挑战场,他便嗅到与往日有微妙之差的气味,伸手握住剑柄后,更是感觉到了一股凉风。
那风从几个方向吹来,分别对着他的手、脸、后颈。轻微,却极凉。侧耳细听,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这就是塔灵前辈说的新内容吗?杨疏心想。
这一次挑战不普通,其实是塔灵向他发出的一次邀请,请他帮忙体验“孤剑”的新内容。
据说因为“孤剑”太受欢迎,而许多道友又在万火谷错过了挑战,塔灵于是决定等有人通关后,不让挑战消失,而是转为日常试炼,常驻通天塔,到时更会添加一些新内容,也就是他这次体验的部分。
只是,风与叫声是什么新内容呢?似乎除了扰乱心神外没别的影响,杨疏心想,是为了增加难度吗?
可是很好应对啊,他自信一笑,抽出长剑。
风与叫声而已,他已经不看了,那么再不感、不听,不就能行?
七隐域,一众在“明镜”边围观的秘境之灵:“……”
“该说他敏锐,还是说他迟钝?”
“那样子,明显是感觉到什么了吧?都不好奇一下,就继续打?”
“因为看不见吧。”
“是啊,但凡看一眼,趴下的都是他。”
无怪众灵如此揣测,实在是围在杨疏身周的玩意儿太瘆人。
那些飘在空中的东西状如长蛇,仔细一看却竟由无数手、脚断肢和一张张腐烂人脸堆积而成,它们扭曲颤动着,在杨疏身边不停穿插,腐脸或不时对杨疏吹冷气,或发出尖锐的哀嚎声。
在场的都是秘境之灵,什么造幻境、装鬼魂的事没干过?但能搞出这种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的怪物的,实无一灵。
“盟主他……怎么会幻化出这种东西?”剑使心情复杂,以前也没这方面偏好啊,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怎么办,出现从未有过的东西,秘境有变。”
旗使也忧心道:“目前只是出现一些灵体样的东西,不影响破阵,但万一……”
万一连剑阵也变化该怎么办?
“他只学了一条破阵路数,剑阵若变,以他原本修为,加之蒙着眼,撑不过一招,必败无疑。”剑使声音沉沉地说,忽然想到什么,失笑一瞬,又道,“除非他当真凭借这段时间的练习达到‘人剑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或有一线生机,可惜——”
他瞥了眼陆垣:“练盲打能达成‘人剑合一’什么的,是瞎编出来骗人的。”
“话不能乱说,”陆垣笑眯眯回望,“哪里骗人了?”
哪里不骗人了?
“人剑合一,物我两忘”可是剑道的至高境界,需要日复一日的经年苦修,能是蒙眼练几天就能达成的吗?
“这可说不好,”陆策划幽深的目光落在明镜之中、起落不断的杨疏身上,“剑副盟主,你知不知道,‘人剑合一’其实也存在技巧,能被引导达成。”
风愈发冷,惨叫愈发频,杨疏却反而愈发沉静。
起初,他只是强迫自己不看、不听、不感,忽略一切干扰,专心在出招闯关上。但随着沉下心神,一招招使出,他似乎逐渐进入到一种奇妙状态。
他能感觉到凉意,也能听见叫声,却不过心,亦不过耳,只是一招接一招,一式连一式,按早已熟到不能再熟的套路,将二十式打铁战法使得连绵不停。
一三四六、九七十二……二三廿四、五七六八……
挥剑飞刺……横剑当胸……劈头下击……反手击迎……
招式越使越流畅,身法越打越纯熟。
心中默念的招式数字不知何时已停止,无需刻意回想,身体便自然施展出动作来。
剑风轻啸,是从左而右横扫,他只需侧翻即可闪躲。
剑声铮鸣,是从上而下劈至,他只要横剑就能迎击。
“锵——锵——锵——”
随着剑招,那打铁般清脆的剑击之声一下叠着一下,不知所起,亦不知所止,带着某种独特韵律,接连不断地响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息一样。
杨疏早忘记自己如今闯到第几关,更忘记自己使到哪一招,他的全部心神、所有专注都被灌注在下一招中。
下一招……锵——下一招……锵——下一招……锵——
正因如此,杨疏竟全然不知剑阵已经发生微妙变化,更不知他使出的剑招也早就偏离最初熟背的破阵路数。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秘境外,剑使震惊地盯着“镜”中画面:“剑阵已变,他怎么还能接住?三招……四招……五招……他竟然真的达成了‘人剑合一’,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垣:“都说了,‘人剑合一’也是能被引导的。”
剑使:“引……导?”
“所谓人剑合一,物我两忘,说白了就是一种极度专注、完全沉浸的状态。”陆垣解释说,而这个状态在心理学上另有一种类似说法——心流。
心流状态中,人们更专注、高效,能被激发出更多潜力。而将工作游戏化,就能引人更快进入心流状态中。
具体方式是设法满足任务明确、难度适宜、奖励直观等游戏化条件。
“破剑阵是一个极难任务,但先被拆成由简至难的五关,每一关又因招式条的存在被细分成若干剑招。由此一来,破阵修士就无需关注终极目标,只要将注意力放在挡住每一招上,至于反馈奖励,就是成功抵挡每一招的打铁声。”
剑使:“就、就这么简单?”
“当然了,破剑阵毕竟是个极难任务,哪怕拆分成剑招也有难度,所以想在破阵时达成‘人剑合一’必然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与积累。”
“他才练几天啊?”剑使仍然无法接受。
“几天?”陆垣摇摇头,望着明镜中身法灵活的杨疏,缓缓说道,“十九万七千九百四十八次,是他的挥剑次数,八千七百六十二次,是他的死亡次数,你却只关注几天?”
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一次次挡空,又一次次还击。
每一招每一式,那最基础的二十招剑法早已化成骨血,融入他的体内,技巧已然炉火纯青,只待一个时机勃发而出。
“最后呢,必须感谢一下那些灵体。”陆垣道,“正因为它们捣乱,他这次不仅不能看,更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听不感,全心分辨剑音,专注度不知不觉提到最高。”
“所以这次才会在破阵中途达成‘人剑合一’吗?”剑使喃喃说道,似乎有些理解。
“没错,只不过——”陆垣话峰一转,“他修行时候其实未到,这次是歪打正着,状态未必持续太久。”
果然,两人说话结束片刻,镜中变故突发。似乎是杨疏后知后觉意识到剑阵有变,愣了愣神,一招接歪,继而手忙脚乱,再不复方才流畅。
“哎呀,就差一点了,难道失败在这吗?”羊小球握紧拳头,看得着急。
剑、旗两使及一众秘境之灵们也没淡定到哪去,若是离终点太远也算了,但杨疏此刻距破阵仅仅几步之遥。
“放心,没事的。”唯有陆垣轻轻一笑,状态最为轻松。
剑使:“怎么可能没——啊!”
“哇!”
“不是吧!”
众灵惊呼声中,杨疏胡乱挥出一剑,恰与那剑阵中的灵剑两相击撞,冲击之大,直接倒飞出去,不偏不倚,竟恰落在几步远的剑阵外。
闯、闯阵成功!
“竟然真成功了?”
剑使依然有些不真实之感,一个炼气期修士,经过几天训练,竟真的闯过剑阵,而且是后面部分发生变化的剑阵,这是何等恐怖。
不过,更恐怖的是——
他想起陆垣方才的淡定,还说让他们放心等话,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你都知道?你不仅引导他达成人剑合一,你连最后这一招巧合也都能预料到?”
陆垣:“……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可你刚刚分明……你不担心他失败吗?”
“有何担心?”陆垣手指一动,杨疏瞬间从“镜”中消失,“我在他身上布置了传送阵,失败了随时传送出来,重新再闯。说实话,我是没想过他能一次成功的,但一次不成没关系,毕竟——”
陆策划嘴角轻勾,声音无情:“一次不成,就让他来两次,两次不成来三次,三次不成第四次……总有一次能成功不是吗?”
剑使:“……”
剑使莫名打了个寒颤。
某种意义上,他想得没错,这家伙确实恐怖如斯。
一阵天旋地转,再稳定时,杨疏已回到擎天秘境的洞府里。
“太可惜了,就差一点……”他还在回味方才的战斗,塔灵声音忽然响起。
“小友,感谢帮忙尝试新内容,你的表现给我调整新内容提供了很大帮助。”
“啊?哦,哦,不客气。”杨疏随口应道,尽管体验后也没觉察出新内容是什么,但他现在无心深究,只想做一件事——联系斧哥!
刚刚挑战之中的那个感觉……那种极顺极畅、无我无剑、剑招仿佛自然流淌而出的感觉……
他要趁着自己没忘,赶紧分享给斧哥才行。
因为一定不会错的,那种感觉一定就是他们百练而不得的“人剑合一”了!
在杨疏急着找好友分享收获时,七隐域,秘境们的挑战仍在继续。
“明镜”中备受关注的重点变成一颗巴掌大小的白色石球,也是被杨疏带过剑阵、内刻传送阵的阵盘球。
那球脱离杨疏后,被操纵着往秘境中心滚去。因为接下来没有阻碍,顺利在一众境灵的关注中,滚到一个大圆洞边。
旗使:“盟主就在洞里。”
“嗯。”陆垣动了动手,白色石球立时滚入洞中。
那洞曲折蜿蜒,九拐十八弯,石球一路颠簸,传回画面也摇晃不停。
众灵却无一抱怨,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直到“咚”的一声,石球从通道出口滚落,跌入一个大山洞内,触底后再也不动。
山洞昏暗,仅凭画面分辨不出四周到底有什么,只隐约像有东西在动。
“确定你们盟主在这儿吗?”陆垣问说,“阵法不辨人,只会把附近活物传送过来,若不是你们盟主——”
“一定是他。”剑使肯定道。
“秘境里没有其他活物。”旗使也肯定说。
既然他们一致确定,陆垣自也无话说,掏出一个圆盘来。他这次使用的依然是双子传送阵,圆盘与石球上各刻了阵法一端,启动后,两端间形成特殊通道,能互相传送。
圆盘一闪一闪,秘境中的圆球也同步亮起,传送即将开时。
“来了!”
“来了、来了!”
众境灵紧张地盯着圆盘,只见那盘中逐渐有什么在凝聚:黑乎乎,细且长,如同一条长蛇,轻轻蠕动着。
这是……他们盟主?
不对,他们盟主不长这样吧。
而就在一众境灵愣神瞬间,黑色长蛇竟倏然暴起,扑向阵盘边的陆垣,卷住他的手腕一个拉扯,就将他扯入阵内,反向传送进了秘境中。
一回生,二回熟。当再次有无法掌控身体的感觉时,陆垣明白,他和敖仓那回一样,又被带进了一处记忆场景。
视野中是满山遍野的蓝色灵花,同样在敖仓记忆中见过,它们颇为奇特,有花无叶,晶莹剔透,如同一株株蓝色玉石雕琢成的假花。
记忆主人正站在一个山坡上,面前的蓝花丛中有一道被压出的长方形印记,似乎那里曾放过什么。
“他们把天碑也带走了。”一个男女双声混合的声音说道,“他们想做什么?”
“天碑上载有五行大道,承载世间至理,蕴含无穷之力,他们——”记忆主人的声音充满威严,“小白,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好,我试试。”一个童声应道,之后再无人说话。
狂风乍起,乌云四垂。
片刻后,童声忽然惊叫一声:“我看见他们是要离开,去到……不好,我看见天空破碎,他们……他们也被天火焚身,都陨落了。”
“天碎?陨落?那我们还等什么?”是敖仓的声音,“快阻止他们啊。”
说完“呼”的一声,一阵风来,蓝花倒伏,一条头长双角、身披长鳞的青龙腾空飞起,向远方飞去。
果然,敖仓就是妖祖青龙,陆垣心想,而这段记忆想必发生在敖仓那段阻止什么人的记忆之前。
正在此时,画面骤黑,陆垣灵魂又轻飘起来,这段记忆结束了。再落地时,已然是另一幅画面。
是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
一只身披铠甲的黑狼正人立在记忆主人面前,举爪抱拳,深施一礼:“白祖,妖族三部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
“好,你先下去吧。”
“是!”
黑狼转身离开,屋中寂静下来,记忆主人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什么。
忽然,一杆黑旗从他腰间飞出,细声细语问:“老祖,真的要去吗?”
记忆主人沉默不答,黑旗又自言自语般:“为什么一定要去呢?留在这里不好吗?那里……天外有什么?你们为什么都想去呢?”
“蠢不蠢!”一柄长剑从记忆主人身后探出头,“正因为不知道,我们才要去看啊,你说对不对,老祖?”
记忆主人又沉默半晌,终是叹息一声:“万年前,我也不懂他们为何一定要去,明知会陨落也要去,如今我明白了,没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因为好奇。”
黑旗:“好奇?”
“嗯,好奇,因为好奇,所以——”
记忆主人将黑旗插回腰间,又将长剑别于身后,推开屋门,大踏步向外:“所以与其浑浑噩噩的长生,不如明明白白的死去。”
“轰隆——轰隆——”
一片白光中,画面再度转换。
天空如血,到处是红云与火球,而那极高点处则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此时的记忆主人浑身浴火,似乎刚从漩涡中跌落,正往地面坠去。周围都是燃烧的火球,以及各种凄厉惨叫,唯有他依然努力昂起头,向天空、向漩涡望着。
借助记忆主人的视野,陆垣看见黑云翻滚、浓雾涌动,漩涡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不停蠕动,诡异又不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记忆主人边坠落边大笑,“我看到了,我知道了……天外……哈哈……天外……什么神,什么妖,原来我们都是……”
声音戛然而止,剩余的话却被那腾腾燃烧的火焰尽数吞没。
“快看!入口在收缩!”
“融合停止了?”
“好像是的。”
七隐域,陆垣被拉走后,众境灵惊讶发现镜状入口竟开始迅速收缩。
羊小球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往入口扑去,却被剑使拉住:“你干什么?”
“放开我,我要进去。”
“你疯了,不能进,都说过里面被下了规则禁制,秘境之灵不能进。”
“可我哥哥在里面!”
“不用担心,他没事。”旗使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没事?”羊小球瞪他。
“因为秘境入口在缩小。”旗使说道,倘若陆垣被吞,七隐盟盟主实力必将骤增,秘境扩张的速度只会加快,甚至可能瞬间吞掉七隐域,没道理反而收缩入口。
“可你们不是说,秘境里有限制,秘境之灵不能进吗?”羊小球问,“怎么我哥哥进去又没事了呢?”
“这……”旗使被问语塞,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啵——”
几句话间,明镜入口已然缩至极小,最终完全消失。
看着仿佛什么都没出现过一样的土地,旗使更加难以想通。之前那样日夜不停地往七隐域扩张,一副恨不能吞掉整个七隐域的态势,为何如今如此轻松退去?简直像是因为目的达到,所以不再需要扩张了一样。
等等,目的达到,或许还真是……可目的是什么呢?
忽然间,旗使脑中闪过陆垣被卷走的一幕,莫非……
不、不可能,他们盟主根本见都没见过陆垣。
又或者……
又或者扩张的意念不是出于盟主?
旗使猛然一顿,对啊,有这种可能,毕竟严格说来,那秘境里除了盟主以外,确实还有另一个东西在呢。
“是你把我拉进秘境的?你是七隐盟盟主?不对,不太像。”
三段记忆一结束,陆垣便发现自己置身一个昏暗山洞中,脚边滚落着他们投放的传送石球,身前则盘踞着一个颇为另类的生物。
那是一团黑泥状的流体,蠕动中探出无数触手,另有成千上万颗大大小小的赤红眼珠遍布躯体各处,咕噜噜转动着。
“你这风格也太不修真界了。”
陆垣不禁感叹,同时总算明白剑阵中那些残肢人头拼接风的怪物是从哪来的了。
不过奇异的是,虽然这玩意长得恐怖又醒神,陆垣却半点不觉威胁,潜意识中似乎料定对方不会于己不利,否则也不能毫无防备地被拉进秘境里。
“你是什么?”陆垣问。
可惜那东西光长眼睛,不长耳朵与嘴巴,它只是沉默着蠕动起一条触手,往陆垣伸来。
陆垣任由那触手搭上手腕,接着便见整滩黑泥如压缩般,庞大身躯尽数灌注进那条触手,而那条触手又进一步缩小、变圆,化作一颗黑珠,滴溜溜转动数下,最终隐去光芒,落进陆垣掌中,不动了。
它在盟主体内扎了根……
陆垣脑中忽然闪过旗使说过的这句话,低头打量那黑珠,若有所思。
“咳、咳咳,你是谁?”
一道虚弱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旁传来,是被黑石影响的七隐盟盟主醒了。
“我——”陆垣转过头,正准备回答,却一下愣住。
无他,实在是盟主的灵体形象有点超出陆垣预料,因为那不是别的,而是一只巴掌大小、全身被雪的小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