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沉默成了最体面,也是最无情的回答。
 长长的沉默之下,裴慢慢没能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回答,期望逐渐湮灭成失望,最后化成绝望的嚎啕大哭。
 “呜呜哇哇——哇哇哇——”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后怕都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将苦苦忍耐承受了一下午的幼崽包围攻击。
 为什么。
 明明他那么努力地成长了,变得勇敢了,敢大着胆子去对抗曾经害怕的坏人,能忍受对黑暗的恐惧,独自穿过可怕的深林。
 最后他以为的,期待的,幻想中的所有答案却全面落空,只得到了一个锥心痛苦的结果。
 原来成长是一件令人如此绝望而深刻的事吗。
 “呜呜呜——哇哇——哇——”
 黑暗的天空下。
 他耗尽全身仅存的所有力气,崩溃发泄大哭。
 既然已经找到裴慢慢,陆时祈肯定要带他回去,不可能再在这边过夜。
 而小家伙精疲力竭,再加一顿绝望大哭,浑身体力很快耗尽。
 最后哭了还没两分钟,刚上车就昏睡过去,被陆泓景抱到了怀里。
 陆时祈满脸怒容,跟一起跟来的裴有志大眼瞪小眼,恨不得用眼刀在裴有志身上剜几个洞出来。
 但裴慢慢平安无事,陆时祈差点也走丢的理智跟智商已经回来。
 回想起裴慢慢说过的那些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看向裴有志,语气很恶劣:“喂,慢慢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模样,有照片吗,现在就拿出来给我看看。”
 裴有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连忙低头在手机里翻找:“……有是有,不过有点模糊,小少爷先看看?要是不行,回去我再找清晰的照片。”
 陆时祈双手交叠在胸前,很有气势地说道:“先给我看看。”
 “好好好,先看先看。”
 裴有志将手机递到了陆时祈面前。
 照片相当模糊,但不必完全看清,就够陆时祈惊讶了。
 因为照片里的夫妻看上去年纪很大,说是外公外婆都有可能。
 陆时祈不敢置信:“……这是慢慢的亲生父母?这年纪也太大了吧,看上去跟慢慢也不像啊?”
 他故意道:“你唬我呢?拿这种假照片来糊弄我,信不信我让保镖把你丢下去?”
 “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敢骗你们!”裴有志忙道,“是之前没告诉你们……这个吧,其实慢慢不是他爸妈亲生的,他是领养的……”
 “……”
 听到裴慢慢是领养的那一刻, 别说陆时祈震惊,连陆泓景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父子俩下意识对视一眼,接着又很同步地将视线转移到正在熟睡的小家伙身上。
 虽然有时他们也会开玩笑地这么说:怎么裴慢慢的亲戚对他这么刻薄小气?又不是什么很贫穷的人家, 不至于对一个小孩这样吧?难不成裴慢慢不是亲生的, 是拐卖或者领养来的?
 但说再多,也没真往这方面上靠拢。
 因为太离奇了,觉得可能性不高。
 他们已经知道小家伙的父母不在了,小小年纪成为孤儿很可怜,也就从没想过再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世详情。
 直到裴有志突然交代这点。
 裴慢慢竟真是领养的。
 曾经猜测过但不敢相信的观点得到证实,陆时祈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脑内疯狂重塑。
 竟然真是这样。
 难怪会这样。
 难怪这些亲戚对裴慢慢都不好。
 难怪裴慢慢跟他们没有丝毫相似的外表基因,更没有那么歹毒的性格基因。
 还以为是歹竹出好笋呢。
 真是对不起裴慢慢。
 陆时祈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没变:“……你可别骗我们,这种事要有心调查, 我爸爸分分钟就能查明白。”
 陆泓景:?
 动用点霸总的钞能力,应该不难。
 “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爸现在就找人做了你。”
 陆泓景:?
 所以爸爸就是被你拿来这么用的吗?
 但是也行吧,说爸爸总是比较有威慑力。
 陆泓景默认了被当成工具使用。
 裴有志惊恐道:“……我哪里还敢骗你们,这些都是真的。”
 看裴有志的脸色,应该是不敢撒谎,也没有再撒谎了。
 他将裴慢慢身世的来龙去脉都主动交代了出来。
 但陆时祈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其中简直疑点重重。
 “……你说慢慢是他父母在首都领养的?”
 “是啊。”裴有志道,“刚抱回来的时候就几个月大。”
 “不会是拐卖来的,或者是偷来的吧?”陆时祈开门见山,“他们压根没有首都户口, 只是在那里务工, 要想领养一个身体健康,还只有几个月大的男婴, 你觉得这可能吗?”
 别说只有几个月大了,就算有好几岁大, 但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还模样漂亮的小男孩,必然有很多人争先领养,能轮到这对在首都无权无势的外地夫妻?
 裴有志脸色一变:“哎哟小少爷,这话越来越离谱了,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这么大的本事啊……可能是当时雇主帮的忙?据说他们雇主那家还挺厉害,在首都挺有名气的。”
 “……就算真的是,那跟我们也没关系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越说到后来越没自信。
 裴有志并不在乎裴慢慢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只想着撇清关系,要真是什么不干净的来历,千万别牵涉到他们。
 陆时祈看到他这模样就无比厌恶。
 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滚下去,让你坐里面都脏了我们的车。”
 小小年纪就充满了锐利的杀气。
 等他们终于回家,时间已是深夜,裴慢慢被陆泓景抱着,睡得天昏地暗。
 后来给他擦拭全身,又换了睡衣,动作实在很难轻声。
 但裴慢慢全程未醒,睡得宛若昏迷。
 唯一奇怪的是,在车上睡觉好好的,哪怕是被陆泓景抱着,他都没醒。
 可回到家,睡在舒适柔暖的床上后,小家伙反而开始哼哼唧唧,时不时发出几声急促的哭腔,偶尔眼角还要掉两滴眼泪,画面着实令人疼惜心碎。
 他们将找到裴慢慢的全部过程告诉了凌玥。
 在听到裴慢慢竟独行五个小时横穿毫无信号的深林后,后怕的恐惧情绪都差点要了她的命。
 真是老天保佑。
 那么小的孩子,但凡遇上一点意外,后果都不堪设想。
 更不敢相信裴慢慢真做出了这种事。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跟毅力,哪里还是他们印象中脆弱胆怯的小可怜啊。
 难道真是被陆时祈带坏了?
 想起陆时祈曾经的光辉事迹——小小年纪偷开家长汽车,大半夜翻阳台跳楼,绕着城市狂骑自行车——独自横穿山林什么的,怎么听都更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这次裴慢慢回去过年,他们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陆时祈不仅教会了裴慢慢如何使用电击棍,还顺利让裴慢慢把这种东西带走了。
 母子二人视线对上那一秒。
 陆时祈说:“你好像在想一些很没礼貌的事,我感觉自己有在你的脑子里被冒犯到……”
 “没有,宝贝你想多了。”凌玥直接扯开话题,“妈妈觉得你的推测很有道理,慢慢的身世确实是个谜团。”
 可就算真是拐卖,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五年,光是空间距离就横跨了两个大城市。
 当事人一边已经逝世,而裴慢慢被带来时,又只有几个月大……这种条件下,想要再查询当年的真相,根本无异于大海捞针,困难重重。
 “慢慢会不会就是当年他们雇主的孩子?”
 陆泓景摸着下巴,给出了自认为最合理的推测。
 “我觉得小祈说得很对,成功领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不是买来的话,那就是偷来的了。”
 凌玥道:“偷雇主的孩子?他们疯了吗,胆子这么大?”
 “你想,如果这个前提成立,那么才几个月大的小孩,除非家长主动卖,否则最有可能的就是熟人作案。”
 “……”
 这倒是真的。
 几个月大的幼儿,大部分时间都藏在家里,很少会带出去。那么最方便下手的,也只有生活在身边的人。
 “不如顺着这个方向查查?”
 “按照他们给的说法,雇主在首都是挺有名气的人家,又是丢过孩子的,至少比没有范围地乱找好。”
 陆泓景看向陆时祈:“小祈,你怎么看呢?”
 “……”
 如果裴慢慢真是被拐卖或偷来的小孩,如果他的亲生父母真的还在人世,陆时祈肯定是希望帮他找到的。
 但鉴于这次发生的意外,他发现自己做出要保护裴慢慢的承诺就像狗屁,实际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后,便决定以后再也不做嘴巴上的口头支票,而是先拿出可靠的实际行动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能帮慢慢找到亲生父母。”
 陆时祈叹了声气,“但先别告诉他了,我怕没找到的话,又让他失望。”
 上天已经带给这个小家伙太多磨难。
 他希望这件事能留给裴慢慢的是惊喜,而不是后来再也无望的失落。
 有一半意识能感应到现实发生的事。
 他上了车,被陆泓景抱在怀里, 能听到陆时祈跟陆泓景的说话声。
 但另一半意识则被困在梦境之中, 无法摆脱,只能跟着大脑安排的可怕剧情走下去。
 他梦到自己光着屁股到处狂奔。
 周围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他,对他指指点点。
 压力很大。
 他很累。
 想快点逃离这些地方,可不管怎么逃,到哪都有这么多人,眼前耳边充斥着人群对他的轻蔑跟讥笑。
 他光着屁股跑过墓地时,被其中一座坟墓拉了下去, 地底下昏暗不见光明,却有声音让他下象棋,要赢了才可以出去。
 裴慢慢大哭大喊着自己不会象棋,他只会飞行棋。
 随后又被一股无比强劲的吸力吸了上去,直至吸入天空,狂风大作,羸弱娇小的身体无力摇摆。
 他居然是坐在了惊险刺激的过山车上。
 裴慢慢控制不住地浑身挣扎,大声尖叫,然而下一秒叫声湮灭,耳边什么都听不到, 鼻腔窒息——
 是他又被扔进了大海。
 海水剥夺他一切感官, 让他听不见声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感觉自己就要被这么淹死了, 黑色的海水却在转身之际变成了黑色的天花板。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吊子几十米的高空之上, 底下是巨人扭曲着身体在舞蹈。
 但所有巨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眼神是嗜血的贪婪,每个舞蹈动作都高举手臂,试图抓住被吊在顶部的他。
 裴慢慢就像一片飘飘欲坠的小树叶,面对近在咫尺的尖锐指甲,只能拼尽全力左摇右摆躲避。
 他真的好累。
 好累好累啊。
 现实已经让他耗尽所有体力,为什么做梦还要继续折腾,不能放过他呢。
 很快连梦里的他都失去力气。
 再也支撑不住,从天花板下坠,落入恐怖诡笑着的巨人之间。
 “啊啊啊——”
 梦里的他恐惧大叫。
 现实的他也在梦境的恐怖压制下大叫醒来。
 “……慢慢,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还好吗?”
 耳边响起了陆时祈的声音。
 是熟悉的,安全的声音。
 裴慢慢混乱糊涂的思绪这才渐渐变得清晰,开始聚集回神。
 胸腔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角还有泪水滑落。
 “……哥,哥哥?”
 睁眼观察周围,发现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他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旁边是一脸睡意朦胧,同样疲惫但充满担忧的陆时祈。
 “……嗯,我在这里。”陆时祈应道,“是做噩梦了吧,没事没事,不怕。”
 “哥哥……”裴慢慢嚅嗫地喊了一声,“是好可怕,好可怕的梦……”
 陆时祈伸手拍拍他的胸口,小少爷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时刻,轻声安慰道:“噩梦醒了就好,醒了就不怕了。”
 “……”
 裴慢慢抽抽鼻子。
 情绪还陷在梦境带来的恐惧中,一时三刻走不出来。
 他尝试转个身,换个姿势,更贴近陆时祈一些。
 可一动,四肢百骸都冒酸,简直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酸,以及浑身肌肉被使用过度的强烈疼痛。
 ——超负荷行走五小时的后遗症来了。
 而随着身体的疼痛浮现,睡前的记忆也在裴慢慢的脑海里回笼。
 他记起来了。
 记起睡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记起他最宝贵的照片是个谎言,那上面根本不是他跟妈妈。
 他妈妈不会回来了。
 他永永远远是没有妈妈的小孩了。
 即便大哭过一场,又猛猛睡了一通,连身体都开启极端的自救功能,用众多噩梦转移他的注意,让他在睡眠中发泄情绪。
 可清醒后,回想起这个绝大打击,裴慢慢还是迅速陷入呆滞,被困在这一现实中,难以回神,不愿回神。
 陆时祈看了眼时间,才凌晨五点。
 外面天色阴暗昏沉,与黑夜无异。
 应该再睡会儿。
 但裴慢慢已经睡了大约八小时,中途没有醒过,自然也没进食。
 按照他之前的体力消耗量,怎么都该饿了。
 陆时祈便问:“……慢慢,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不问意识不到。
 一问,裴慢慢的肚子就发出了一串长长的咕噜声。
 何止是饿,他简直又饿又渴,马上就要成为一具小干尸了。
 但他没有胃口,也不想动。
 只想这么瘫着躺着,想昏迷过去,哪怕回到刚才那样的噩梦之中,都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陆时祈看他一脸呆滞,憔悴的生无可恋,就知道他小小的内心还在经历残酷真相的冲荡。
 陆时祈先用美食诱惑。
 “这几天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为了你回来准备的。”
 “有你喜欢的糖醋排骨,红烧肉,炖肘子,可乐鸡翅,盐焗鸡……要去看看吗?”
 菜谱一报,就知道裴慢慢是怎样的肉食系小宝贝了。
 真是一道素菜都不见。
 陆时祈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还有你喜欢的马卡龙跟拿破仑,都是几家店刚出的新年新款。我下午去买的,就为了你回来能马上吃到……要现在去尝尝吗?”
 肉食加甜食,等于诱捕裴慢慢的不二法器,一抓一个准。
 要将这些东西摆到他面前,那他跟掉进米缸的小老鼠还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此刻,再美味诱惑的食物都失去了诱惑力。
 裴慢慢是有过几秒心动。
 只是心动过后,再次陷入沉沉的心如死灰。
 陆时祈料到了会失效,默默叹声气,不得不改变安慰策略:“……慢慢,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裴慢慢对这句话有点反应,轻轻眨了眨眼。
 是啊,这就是他小小信仰之光的断裂。
 怎么会不难过呢。
 绝望都已经拉到极限了。
 “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你也有家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
 “我知道妈妈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替代的……但你妈妈肯定也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地长大,绝对不希望你为了这件事难过。”
 裴慢慢要再大几岁,这种安慰的话术就很难起效了。
 现在这种安慰方式还新鲜,第一次听到,尚能哄骗。
 裴慢慢眨眨眼,有了些轻微的面部反应。
 想问“是吗”,想问“真的吗”,想问“妈妈也会想他吗”——但最后,还是全部化成了不敢再有幻想的失落。
 裴慢慢垂下眼,奶音都沙哑:“可是我,没有妈妈……妈妈不会,回来了……”
 或许很早之前,他就隐约察觉到了有这种可能,否则妈妈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为什么非要等他长大了才能出现?
 只是没人会像这样当面戳破,他也很需要一个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所以自己说服自己,坚信着这点,当成努力长大的最大盼头。
 可惜还是被戳破了。
 蹦啪——
 信念的小气球爆炸,就算能再次吹鼓,也永远漏气。
 “……”
 陆时祈很想安慰他,想将发现的最新情况分享给他。
 也许他的亲生父母还在,说不定也在到处找他,他要好好长大,将来才有机会跟父母重逢。
 可才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做这种缥缈的口头承诺了——时间刚过去多久,难道他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而事实证明,陆小少爷是真不适合走柔情路线。
 温柔安慰的话说了好几段,不见一点效果后,他放弃了。
 躺在裴慢慢身旁,沉沉叹了声气,陆时祈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怎么安慰都没用。”
 “但难过也是一件需要力气的事,你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难过,所以先去吃饭,等吃饱了再回来伤心。”
 “……”
 那确实是很特别的安慰方法。
 到底有效没效暂时不知,但多少转移了裴慢慢的一些注意力。
 因为小孩都是有点叛逆的。
 越是让他不要想,不要做,不要吃,那他越容易想反着来。
 可陆时祈跟他说,哦,那你难过吧,你先去吃饱了再来难过——
 就跟一般逻辑相悖,裴慢慢都懵了懵。
 “发生这种事,换作任何人都会难过。既然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情绪,那我们就能使用它感受它。”
 “所以你的难过很正常,想难过多久也都正常,只要吃饱饭睡饱觉,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陆时祈重新念起了食谱。
 “就先去吃你最近很喜欢的糖醋排骨怎么样?”
 “还可以吃你也喜欢的大肘子……对了,这次加了好多鹌鹑蛋。上次加少了,你吃着不过瘾,这次加了很多,你想吃多少都有。”
 “……”
 让不喜欢吃东西的陆时祈描述食物美味,实在是非常强人所难。
 但为了裴慢慢,陆时祈也能豁出去。
 虽然自己体会不到,可形容一下裴慢慢平时的吃相罢了,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把热乎乎的大米饭倒进肉汁里,捣碎鹌鹑蛋一起搅拌均匀,上面再盖一块带着皮的肘子肉……一口吃进嘴里,香不香?”
 “……”
 那何止是香,简直是太香了。
 “咽下一口这样的米饭,再单独来一口肉……带着皮的,连着肥肉,最下层是瘦肉,一口滑进你的嘴巴里,都不用嚼,能直接咽下去。”
 “……”
 肥瘦相间,软烂入味,入口即化。
 这种美味有多快乐,裴慢慢最懂了。
 这个家没人比他更懂。
 “还有糖醋排骨,伴着大米饭,一口脱骨,是不是也很香?”
 “……”
 裴慢慢本来就饿了,只是情绪低落,所以食欲也低落。
 但陆时祈不停在他耳边说吃饭,还生动形象地描绘美味,低落的食欲就被一点点勾了起来。
 最主要是,在陆时祈的安慰中,他难过失落的情绪显得太过正常且普通。
 如果陆时祈表现得煞有其事,用作安慰的话也很严肃正式,那裴慢慢只会更觉得这事严重,更加无法从失落的情绪中出来,进而越陷越深。
 可陆时祈的安慰用词很快就讲完了,并且在接下去的所有表达中,这件事仿佛还没吃饭重要。
 “吃完饭后,还能吃甜品。”
 “其实除了拿破仑跟马卡龙外,这次我还买了奶酪夹心饼干跟蛋挞。”
 “是上次我们一起在视频里看到的,很大很大的蛋挞……你不是很想试试吗?所以这回我都提前准备好了。”
 “……”
 好了,够多了。
 等陆时祈说到这里,裴慢慢对食物的渴望获得压倒性胜利,食欲顺利占据高地。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所有悲伤难受的情绪暂且在脑后排排队。
 现在脑内飘过的只有色香味俱全的肉类跟甜品。
 他看向陆时祈,表示自己非常认同地先点了点头:“哥哥,我想了想,你说得对……我可以吃饱了,再难过的……”
 难过跟吃饱并不冲突。
 确实没人向他规定过,难过的时候就不能吃饱了。
 因为难过的时候肚子照样会饿。
 饿了就要填饱呀。
 劝说这么多终于起效,陆时祈也能松口气。
 能吃东西就好了。
 只要能吃下东西,小家伙就能好起来,时间问题罢了。
 “好了,那我们起来吧,去吃东西。”
 “嗯。”
 裴慢慢轻轻应了声,虽然没了以前那种对食物的热枕,可好歹身体有所动静,愿意从床上爬起来了。
 无奈才挪动一下,他又有浑身伤筋错骨的感觉,骨头跟肌肉简直一起泛酸发疼,直接让他原地躺平。
 五岁幼崽的身体动作僵硬到宛如八旬老汉。
 陆时祈看他又躺回去了,便问:“怎么了?”
 难道他说那么多话,结果持续的效果就只有可怜的几秒,裴慢慢又要开始摆烂了吗?
 裴慢慢说:“……哥哥,我痛。”
 “哪里痛?”
 不会是心痛吧?
 要是这样,陆时祈真会拿脑袋撞墙。
 好在裴慢慢说:“我,我身体都痛,哪里都痛……”
 陆时祈就知道了,这是独自横穿深林的代价,暴走五个小时的超负荷透支。
 他是怎么对待身体的,一觉睡醒,身体就来怎么讨债了。
 “那我背你下去。”
 但这点问题不大,休息几天就能自行恢复,尚在陆时祈能解决的能力范围内。
 他背起小家伙,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餐厅。
 “我这样走你会疼吗?”
 “唔,还好……不是很疼。”
 意识到了浑身酸疼后,每走一步,哪怕是被陆时祈背着,肌肉跟神经都在发出抗议的声音。
 可比起刚才起床时的那下酸爽,这些都不算什么,是能忍受的了。
 “哥哥……”
 “嗯?”
 想了又想,裴慢慢还是没忍住。
 “……我浑身都疼,是不是要死了?”
 “……”
 虽然不是什么深更半夜,而是清晨时分,可天色还黑暗着,跟半夜也没太大区别。
 冷不丁听到小家伙这么句话,陆时祈都觉得惊悚,还背着裴慢慢呢,背后都一阵发凉。
 “不许乱说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
 裴慢慢在陆时祈后背上缩了缩脖子。
 哥哥的态度有点凶,吓得他不敢再轻易说话。
 “你会浑身都疼,是因为运动量太大了……你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吗?整整五个小时啊,身体是累坏了,所以才会疼。”
 “话说回来,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知道吗?”
 陆时祈差点把这桩交代给忘记。
 “那可是深山老林,多少大人都不敢进去的地方……你一个人跑进去,难道都不害怕吗?”
 “……”
 当时真的不怕。
 因为太生气,太想见到陆时祈了。
 满脑子都是要去找到陆时祈,还真没想过自己会不会遇上危险这件事。
 可回忆起来——
 夜空下的森林跟他噩梦中的场景似乎没什么区别。
 可能就是在深林待的时间太久,才导致他做了这个噩梦。
 裴慢慢的下巴支在陆时祈肩膀上,小声但认真地回答:“……我,我怕的,里面黑漆漆的,好多怪声,很可怕的。”
 “知道怕你还敢往里面走?”
 “可是我,那时候……想见哥哥,想快点见到哥哥……”
 “……”
 纵使裴慢慢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得毫无底气。
 可有这么一句就够了。
 比任何甜言蜜语更有甜言蜜语的效果,全部击打在陆时祈心头,再次让他一秒气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
 想说的话太多,可最后的最后,陆时祈只能用最无奈的语气,温柔吐出一句:“……总之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知道吗?”
 裴慢慢认错态度良好,立刻在陆时祈背上点头认错:“……我知道了,我再也,再也不会了!”
 陆时祈背着裴慢慢来到餐厅,先将他妥善安置在餐椅上。
 动作仔细轻柔,仿佛裴慢慢真是什么脆弱的陶瓷娃娃,需要轻拿轻放,小心呵护。
 “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很快就回来。”
 “……嗯!”
 虽然对这些食物不感兴趣,但有了裴慢慢后,偷吃的次数不断增加。
 有时陆时祈自己都觉得离谱。
 不过今晚事先考虑到了这点,所以菜都是现成的,一直放在加热桌垫上,温度刚刚好。米饭也是新鲜煮的,正在电饭锅里保温放着。
 陆时祈端上说好的大肘子跟糖醋排骨,还有可乐鸡翅跟红烧鸡翅根。
 凌晨五点,好一顿丰富的全肉盛宴。
 陆时祈再给裴慢慢盛了碗大米饭:“吃吧。”
 “……嗯!”
 裴慢慢接过米饭,很快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久违的美味。
 虽然这几天在外面也能吃饱饭了,可没有一顿吃得像现在这样安心满足。
 是很好吃的白米饭。
 粒粒饱满,干湿适中,带有微微的甜味,是干吃都很香很香的白米饭。
 还有他心心念念,近期最爱的糖醋排骨。酸酸咸咸,一抿脱骨,偶尔还能嚼到脆脆的脆骨。
 更不用说已经炖到软烂脱骨的大肘子。
 有他最喜欢的猪皮跟肥肉,口感Q弹软绵,就喜欢吃进嘴里时,胶质黏糊糊贴在嘴巴上的感觉。